“浪漫一夜”之后

　　芸长得很好看，从小到大就是乖乖女。大三之前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未曾跟男生有过亲密的身体接触。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周围的女同学大多数谈恋爱了，而且很多已经有了性经验。当朋友们把性爱描述得既浪漫又神秘时，她不免自惭形秽，又心生向往。但是她迟迟不敢迈出第一步，因为她觉得校园爱情太不稳定，不愿意承受毕业就分手的动荡。经过一段时间激烈的思想斗争，她终于“想通了”：性和爱未必要捆绑在一起。于是她决定突破自己一把：去约一个优秀的男生，来体验一下“一夜情”。双方约定只对这一次关系负责，不谈恋爱，第二天就回归各自的生活。

　　芸很快就约到一个帅气的男生，他们像恋人一样一起吃饭、看电影，一起度过了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第二天，与男生分开后，芸感觉自己整个身心仿佛还与那个男生保持着连接，温存的余味仿佛还在蔓延，这很快就变成了一种巨大的虚空、焦灼和恐慌，驱使着她渴望跟男生再度联络。终于她违背了早先的约定，向男生发出了一条问候微信，但她发现自己已经被男生删除好友了！看到屏幕上“您还不是对方好友”的冰冷提示，芸顿时失魂落魄，抑制不住疯狂地人肉搜索这个男生的信息。几经波折，芸终于找到了这个男生，却发现他早已参加工作，并且有一个感情非常稳定的女朋友。嫉妒、愤怒、羞耻瞬间袭击了芸的全身，仿佛自童年起所有被嫌弃、被抛弃的经历和感受都积聚在这一刻爆发了。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跑到男生的工作单位大闹一场，声嘶力竭地控诉男生，声称要与他玉石俱焚。最终，在众人的调解和男生的哀求下，事态才得到平复。自此事之后，芸变得黯然又痛苦，很快陷入了抑郁状态。
　　芸的故事，令人喟叹，又让人忍不住想不断假设。假设芸早点谈恋爱，也许就不会遭遇“性”的创伤？又或者，假设芸遇到的是一个“对的人”，会不会成就一段情感佳话？可是这些假设，仍然没有让芸免除“性”创伤的足够理由。对于第一个假设，不妨顺势提出一个反问：假若芸很早就谈恋爱了，那她总有第一次，谁又能保证她很早就发生的第一次性行为就不遭受创痛？对于第二个假设，不妨也可以提一个反问：就算这次她碰到的是一个单身男生，他们发展出了爱情，可是这又如何对抗芸先前所担心的事——分手的风险和动荡呢？因为对于分离的恐惧和担忧，早就深深地印刻在她的童年里——幼时的她隐隐地觉得只要顺从和乖，重要的人就不会离开。

沉重的慰藉

　　辉来自边远山区，家里有三个孩子，他是老大，很早就挑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辉懂事又会照顾人，成绩好，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在学校很受欢迎，高中时就有很多女生喜欢。高三的某一天，辉的父亲因为跟人起了账务上的纠纷，被生意伙伴在外地限制了人身自由，母亲哭着来学校找辉求救。辉非常着急，急忙赶去事发地点，一个喜欢他的女生也跟着去了。辉为了父亲的事情奔波于各种单位办手续，这个女生也一直细心周到地帮忙做很多辅助工作。经历一天焦头烂额的东奔西跑，饱尝了四处求人的卑微和委屈之后，二人找到一家旅馆休息。窗外突然下雨，凄风冷雨让辉终于抑制不住痛哭起来。这时，女生伸出手臂，给了他一个拥抱，脆弱又委屈的辉紧紧拥抱着这个温暖的身体，两人有了第一次性行为。就这样，女生变成了辉的女友。

　　高考结束后，辉考上了北方一所名牌高校，而女生却南下广东打工。在大学期间，优秀的辉很快又结交了很多新朋友，还有一些追求他的姑娘。辉与远在异地的女友共同语言越来越少，每当辉萌生分手之意时，就会想到那个大雨滂沱的被慰藉的夜晚。辉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只能鼓励女友复读再考。女友复读了两年，但高考成绩每况愈下。最后女友做出了一个决定：来辉读书的城市打工。两人在城市里租了一间小房子，过起了同居生活。不到一个月，辉就发现其实他根本不爱这个女孩，无论是兴趣、性格还是知识素养，他都和女友没有任何匹配之处，唯一能够联结的，就是彼此之间的身体慰藉。每次当辉回到校园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生活的曙光。面对谈吐优雅、知性美丽又喜欢他的女生，辉陷入了巨大的精神冲突：分手吧，对不住给了他慰藉的女友;不分手吧，又不想把一辈子搭进去，也不想耽误女友的人生。辉感觉到非常痛苦和纠结，几乎起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芸和辉，都是因为第一次性行为带来心理上的痛苦或冲突。芸发生性行为的年龄比较晚，带来了很多痛苦。辉的性行为发生的年龄比较早，也带来了很多痛苦。芸是做好了准备去经历“性”的，只是她低估了“性”的心理风险，她没有想到，一次性经历会勾起她那么多的嫉妒、愤怒、委屈乃至被重要的人抛弃的感觉。
　　而辉的第一次性经历，完全是猝不及防，毫无准备的。他的性行为始于一个接纳的拥抱，与其说这是一种肉体需要，不如说是一种心理需要。由性引发的道德冲突，也带出了辉的心理议题：他渴望通过自己的奋斗不断上进，开拓新世界，但又必须停下脚步，来照顾身边亲密的人，尤其是绝不可以辜负那些在他最脆弱时候提供了支持的人。“性”像一条引线，点燃了埋藏在辉内心多年的心理冲突。

容易诱发“心理退行”的风险

　　2020年，中国计划生育协会、中国青年网络、清华大学公共健康教育研究中心联合发起了一项“全国大学生性与生殖健康调查”。结果显示，75.14%的男生以及55.03%女生表示“自己可以接受婚前行为”，而53%的同学在大学阶段已有性行为。今时今日，媒体和书籍的性科普极力在促使大家对“性”脱敏，去“耻感”，将性视作跟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需求。看起来，“性行为”似乎是跟吃饭喝水一样单纯又安全。但其实，这种类比非常不合适，性远比吃饭喝水等基本需求要复杂得多。除了隐含着意外怀孕、性传染病等生理风险之外，它还有潜在的心理风险。性行为几乎是两个个体之间“零距离”的极致接触。它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诱发人们产生“心理退行”的行为，因为人们在第一次性行为之前，与另一个人的“零距离”接触就是在母亲的子宫里，或者是婴儿期在抚养人的怀抱里的时候。
　　人们成年后第一次性经历，极容易让人们退回到最初亲子之间的原始依恋状态。在原始依恋状态下，婴儿与抚养人是不分彼此的，它承载了人们最初的安全感和稳定感。如果幸运，婴儿得到了抚养人妥善又安全的照料，那这种原始依恋就是安全的。即便成年之后产生退行，也是回到了一种单纯的美好感受而已。
　　但如果不幸，婴儿并未得到抚养人妥善的照料，原始依恋中除了温暖之外还有创伤，因此掺杂了很多不安、恐惧和动荡等感受。成年之后的退行就有了较大的风险，性行为除了带给人们最原始的温暖和愉悦，还将原始依恋中的创伤及不安、恐惧和动荡又重新带出来了。

　　大学期间要不要发生性行为？不妨多问问自己，在平常的人际关系里，我是一个对自己有足够信心、足够有安全感的人吗？我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吗？即无论与我多亲密人都是一个会与我分离的独立个体。我能体验到这样一个认同吗？即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个人都有能力对自己负责。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性的风险会少很多，它的美好会多很多。

　　芸的痛苦，是因为性带出了原始依恋中的嫉妒、恐惧和无助。辉的痛苦，是他未曾意识到性的满足其实是一种补偿，补偿他原始依恋未得到充分的满足的匮乏。性的心理风险，尤其是第一次性行为的心理风险，是退行的风险，是因此揭开封印在原始依恋的魔瓶中早年创伤和匮乏的风险。在没有成为足够独立的个体之前，任何时候揭开它，都会引发心灵上的地震。
　　大學期间要不要发生性行为？不妨多问问自己，在平常的人际关系里，我是一个对自己有足够信心、足够有安全感的人吗？我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吗？即无论与我多亲密人都是一个会与我分离的独立个体。我能体验到这样一个认同吗？即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个人都有能力对自己负责。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性的风险会少很多，它的美好会多很多。
　　（本文所叙故事，非写实纪录，切勿对号入座）
　　责任编辑：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