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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乔在等爸爸回来,乔乔一整天都在等爸爸回来。
乔乔的爸爸是个修伞匠,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带着工具箱出门了。乔乔觉得爸爸这次出门跟以往不一样。以往妈妈还在,等待是妈妈的事情。现在妈妈不在了,等待就成了乔乔的事儿,一块石头从妈妈手中转移到他的胸口,乔乔觉得沉甸甸的。
吃过早饭,乔乔拿着弹弓走到院子里。从院墙向院子中央蔓延出一片野生鸢尾,之前乔乔只觉得这些蓝蝴蝶似的花好看,可此刻他忽然想起听谁说过鸢尾易招蛇。
乔乔尽量让自己穿着塑料凉鞋的双脚离花远一点儿。他想如果真有蛇爬出来的话,他就用弹弓把它打死。
乔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石头装在弹弓兜里,环视着自家院子。花丛边缘,一大块黑色物体缓慢移动着,就像一块黑色破布被风吹动一样。他蹲下来仔细看,是蚂蚁,一大片蚂蚁,密密麻麻成群成群的蚂蚁。
蚂蚁们不知为何聚集在这里,它们不像是在搬运食物。乔乔想它们一定是在开一个重要会议。原来地上的蚂蚁跟地上的人一样多,而它们也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聚集在一起商量。
妈妈活着的时候看见喜鹊落在树枝上就说要捡钱了,看见公鸡跟母鸡打架就说中国要跟美国打仗了。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看见这么多蚂蚁聚集在自家院子里,肯定又要说出一个非凡的意味。
大早上看见蚂蚁意味着什么呢?乔乔正想得出神,虚掩的大门忽然开了。
“爸爸,您回来了,爸爸!”乔乔向门外跑去。没有人。
乔乔站在门口。门前是一条土路,邻家英子最近常在这条路上练习自行车。英子是一个机灵的手脚麻利的姑娘,会带着狗在雪地里逮兔子,会爬树掏鸟窝,会翻墙捉蝙蝠,可就是不会骑自行车。
乔乔见她在这条路上都练习三个月了。多简单啊!不就是双手握紧车把,双脚用力蹬吗?可英子就不行,不是撞到树上就是直直地向墙根骑去。幸好这条路是土路,没有铺砖块或石子,否则,她一定会摔得头破血流的。
真笨啊!一开始她推着一辆蓝灰色的破自行车练习,这辆自行车很快就被她摔坏了,父母就又给她买了一辆小一些的新的红色自行车。她最近还添了一双粉红色的雨靴。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让她是英子呢!
“我可以当她的老师。”乔乔想。
“英子,英子,你出来练车吧,我给你扶结实,保证不摔倒,英子……”乔乔透过英子家门缝喊道。英子家也没有人。乔乔一下子就觉得爸爸、英子,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去了另一个星球,丢下他一人在这条路上。
爸爸去哪里修伞了?爸爸真厉害,什么样的伞都会修。整个青春镇的坏伞都是他修好的。可最近几年,找爸爸修伞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都买新的了。反正新的又不贵,坏的旧的就丢掉,买新的就行。没多少人会费心思把旧的伞保留着,等修伞匠来了。
想到这里乔乔有点儿难过,没有用武之地,爸爸就像是会一种很厉害的武功,却无处展示身手。如果今天没有一户人家让他修伞呢?那他不就一把伞都修不了,一分钱都挣不到?
要是天不像现在这样晴,太阳不像现在这样亮就好了,要是阴天或者下雨就好了。这样,就会有更多人找爸爸修伞了。
还是不行,如果下雨的话,爸爸上哪儿躲雨呢?要是爸爸没有出去就好了,要是爸爸有一份不用跑这儿跑那儿就能挣到钱的工作就好了。
院子里有一张小竹床,乔乔把它拉到荫凉处,躺在上面,看天上的云。蓝蓝的天像蓝色钢笔水一样蓝,白白的云像刚摘下来的棉花一样白。乔乔不眨眼盯着一条云,想看清楚它是不是在动,结果他自己却睡着了。
也许因为睡觉姿势的问题,他很快开始梦魇,像是在做梦,又像是醒着,他无法动弹,头、胳膊、腿,甚至十指都动弹不得。他试着抬起沉重的眼皮,用牙齿咬下嘴唇,用拇指触碰食指,不管用,他向昏昏沉沉的睡眠之中越滑越深。
在他再次完全陷入睡眠沼泽之时,远远地传来掏出钥匙开门的声响。门开了,有人进来。是爸爸,一定是爸爸,爸爸回来了。这下好了,爸爸一定会把他唤醒,可怕的睡眠终于要结束了。
可爸爸却径直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要去哪儿?乔乔看见自己躺在竹床上大喊:“爸爸,爸爸,爸爸!”他的嘴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爸爸回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
“你知道我今天见到什么了吗?船!我还坐船了,跟坐车一样,头都是晕的。你没有见过船吧?我今天一共骑了一百多公里,一直骑到黄河边,骑不动了,没路了,得坐船。”爸爸说。
乔乔躲在门后不肯出来,不肯说话。
“你哭了吗?你这孩子呀,哭什么呢?我不是回来了吗?我不是回来了吗?出来洗洗脸,別揉眼睛,我不是回来了吗?”
乔乔在门板后面哭得更凶了。
爸爸冲了个凉水澡,躺在床上很快沉沉地睡着了。乔乔白天睡得多了些,现在一点儿都不瞌睡。他安静地躺在爸爸身边,一动不动。眼角有一点点痒,蚊子趴在小腿上,他都不动一下。
爸爸一天骑了一百多公里,多累啊!他需要休息,他不能打扰他睡觉。
月亮经过英子家房顶后,往西继续移动。乔乔的胳膊有点儿麻了,腿有点儿僵硬了,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但乔乔却感到一种深刻的幸福。他感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像月亮一样美好,这世上的一切无一不是美好的。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