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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四”算起,新文学走过百余年的征程;从改革开放算起,新文学已过40载;进入21世纪,新文学也有近二十年的时光。应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新文学具有引领作用,这在“五四”、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改革开放初期,文学都以独特的敏锐与理性自觉对时代起到引领作用,并取得巨大成就。但进入20世纪九十年代尤其是21世纪以来,文学开始出现退守甚至滞后于社会时代发展的状况。作为相对保守的文体,散文更是如此。在21世纪前二十年即将收官,马上进入第三个十年之际,散文应更新观念,发挥其独特功能作用,成为包括诗歌、小说、戏剧等在内的文学发展的轻骑兵。
一、参与国家社会战略发展进程
整体而言,新时期散文具有探索性、创新性和发展性,它与其他文体一起参与了改革开放的发展。不过,放在百年中国新文学特别是近二十年中国社会飞速发展的进径看,散文具有明显的滞后性。这主要表现在背对时代、沉溺历史,历史文化散文呈泛滥之势,而对中国社会发展的重视和参与不够,更不要说关注国家民族命运和战略发展。散文创作整体呈疏离、远离甚至背离时代、社会、政治的趋向,在所谓的审美“向内转”和历史的回望中,有自我迷失甚至自我丧失的局限。未来散文发展必须突破这一瓶颈,成为时代、社会、文化、精神的风向标和巨大引擎。
与时代、社会、政治同呼共吸,直接参与到国家的战略发展进程,这是散文创新的基本前提。中华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不论是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还是杨朔、刘白羽、秦牧的为祖国歌唱,都是站在时代制高点为国家和人民发声。然而,新时期以来,“杨朔模式”受到质疑甚至批判,散文与政治的关系受到挑战,宏大叙事不断贬值,于是出现个人化叙事、碎片化写作,甚至零度写作,而无价值判断则成为不少作家学者的追求。一方面,散文不是关注现实,而是热衷于历史书写;另一方面,知识写作代替价值追问,于是书斋化、一地鸡毛式的散文大行其道。与有限的关注现实的散文相比,太多的散文缺乏现实感、时代性、政治意识,而进入一种名之为“审美”个性化的书写。有的散文甚至羞于谈论现实主义、宏大叙事和政治意识。这必然违背“文学当随时代”的基本准则,也会失去读者,丧失文学震撼人心的力量。或许这些远离现实和时代的散文,在艺术技巧上有所探索创新,也有借古鉴今和吸取社会人生智慧的功用;但很难产生杨朔等人散文的巨大影响力,因为不接地气,人民性不足,国家、民族、社会意识不强。因此,要真正获得观念创新,散文必须面对现实和时代,既能“入”乎其中,又能“出”于其外,以文学的独特方式和魅力彰显时代、社会、政治的风采。
关注社会重大问题,尤其是对人类命运要有思考,这是散文观念创新的要义所在。让散文关注社会现实并不是无所作为,或作表面文章,而是要真正有穿透力,为时代、社会把脉,尤其能把握国家、民族、人类的发展命运,这是时代赋予敏感的文学的特殊使命。目前,历史文化散文、乡土散文、学者散文往往都缺乏这样的理性自觉,也难对时代和社会做出具有前瞻性的预想与构想,也就不可能指出前行的方向。比如,不少乡土散文仍醉心于传统文化的审美趣味,对都市文明采取简单、机械甚至非理性的拒斥和反对态度;底层写作虽有一定的问题意识,但缺乏现代意识、方向感和预见性,往往被细部和现象困扰,在消极写作中充满唉叹、抱怨、否定和绝望。今天,我们特别缺乏能为这个时代和社会把脉的散文,尤其缺乏以超前性眼光穿透时代和社会,并给国家、民族、人类提供价值参照和指明进路的散文。从这个方面说,这是散文最大的遗憾和失职。当然,要做到这一点,既需要理性自觉和使命担当,又需要认知能力水平和文化自觉意识,更需要有前瞻性眼光和超常的智慧。
充满积极进取、奋发有为、明朗健康的时代气息,而非低沉悲观甚至虚无主义的个人写作,这是散文观念更新的理想状态。在新文学初期,像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李大钊的《青春》、鲁迅的《救救孩子》等都是热情洋溢、流光溢彩的政治文化散文,直到今天它们仍不失时代风骨。新时期特别是21世纪以来,我们缺乏这样的散文作品:能把握时代脉搏、有现实主义分量、充满浪漫主义理想、震撼人的灵魂。相反,更多的是站在“小我”甚至一己感受所进行的自我表达。真正有创新性的散文,应通过“个我”的鼓与呼,穿越现实的大地天空,在时代回音壁上回荡着关于国家、民族、人类的思考的最强音。
我不反对在艺术技巧上进行创新,也不反对将历史作为鉴镜,甚至用传统文化的自信与优雅反思现代化局限亦无不可。但无论如何,散文离不开时代和社会,也不可能与政治无关,更不能无视现实存在的重要重大问题,还不可不顾国家民族和人类的发展走向。至于如何以审美方式进行反映,而不是简单地进行时代与政治的表达,这是需要进一步思考的关键问题。
二、以“天地之道”修正“人的文学”
纵观一个世纪以来的新文学,我们基本遵循的是“人的文学”观,即坚信“人是万物的主宰,是天地的精华”。应该说,“人的文学”观对突破中国传统文学文化对“人”的异化,是有益也是有价值的;但它最大的问题是,失去了对于天地自然的尊重和敬畏,将人的个性、欲望强调得无以复加,致使文学受到异化。散文写作也是如此,在“人的文学”观念下,我们很难真正获得创新性发展。
过于强调“人的文学”,忽略天地自然尤其是天地之道的规约,极易导致散文创作的倾斜,这主要表现在:
首先,将笔力主要放在写“人”上,忽略了更广大、丰富、复杂的天地自然。其实,天地宇宙包罗万象,是远不能用“人”的认知进行解释和抵达的。如天地万物就无法在“人的文学”观底下得到更好的描写和阐释,这也是长期以来我们的散文贫乏无力的原因。即使有的散文写“物”,往往也多用拟人手法,难以真正潜入其内在本性,理解其独特价值魅力。 其次,难以抵达天地自然的道心,即“万物有道”的层面。其实,即使是一块石头,它也有“道”存矣,不要说其生命是人所无法比拟的,就是它的智慧也值得人类好好学习。因此,从“物”身上能格物致知,进入“道”中,并获得智慧,这是今后散文观念创新应努力的方向。以杜怀超为例,他曾写过一句话:“每一棵植物都是一盏灯,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它的光照里。”这是句智慧语,是超越了“人的文学”观,进入天地大道的全新感悟。可惜,当前这样的散文太少了。
再次,缺乏天地情怀,尤其失去了谦卑与敬畏之心。在“人的文学”观牵引下,许多散文的个人主义思想膨胀,有的甚至成为暴力化写作,温暖、仁慈、博大、优雅等也就无从谈起,这势必影响散文的境界与品质。有了天地情怀的散文写作则不同,它会进入绿色的审美状态,也成为一个带着谦卑与爱心的智者。如朱以撒的散文《进入》是写钉子的,他发现我们目及所到之处,树木、墙壁、木板上都被钉上钉子,于是为万物感到伤痛。最重要的是,朱以撒将矗立的高楼大厦比成钉子,它钉在大地之上,于是发出了悲悯的感动。还有,写宣纸、墨汁、毛笔以及与人心的融汇、对话与创造,朱以撒散文都进入一种天地境界,于是超出了“人的文学”观,有了新的观念变革。遗憾的是,整体而言,当下散文仍受制于“人的文学”观,即使是诸多生态环保散文也不例外,它们在天地自然尤其是“大道”面前多是失语的,也是缺乏生命的智慧的。
在此,最重要的是,应辩证理解“人的文学”与“天地大道”的关系,以突破当前散文的困境,从而解开许多散文存在的死结。“人的文学”强调的是人性解放和个性解放,“天地情怀”重在天地自然之道对人的规约,二者辩证融通后的再造,才是未来散文观念突破创新的要点所在。
三、将人类健全幸福作为宗旨
中国古人有“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说,又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理想,讲的都是由“小我”升华为“大我”的过程。长期以来,我们的散文也包含着这种精神,像“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谁是最可爱的人》对英雄的赞颂,都可作如是观。然而,20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许多散文的境界和品位开始走低,呈现出“小我”被放大,“大我”贬值的不良倾向。
在不少著名散文家那里,有的斤斤于个人得失,停留于历史暗角的书写和关于“小人”的评说不能自拔;有的进入百无聊赖的阿猫阿狗描摹,失去了最基本的作家情怀和人文精神;有的遵循丛林法则,相信强力与蛮横为天理,于是使散文充满暴力情结;有的形成金钱至上和权力崇拜,从而陷入世俗化与虚假的散文写作;还有的被淹没于历史的碎片与逻辑概念的缠绕,更有以创新和突破禁区为名渲染性爱,于是使散文变得呆滞死气。总之,在散文家自己内心变得封闭与粗劣,于作品也就日益下滑甚至坠落,散文的异化也就在所难免。
其实,横亘于新时代散文创新面前的最大障碍还是作家自己,即他们如何从自我修养和自我革命开始,摆脱低级趣味和世俗功利,进入“大我”、民族精神、国家发展和人类命运的思考。如有的底层散文写作,在叙述经由自己努力,从煤矿工人变为作家的苦旅中,自有一种值得珍视的奋斗精神;然而,当作者对这种角色转换怀有庆幸,却看不到矿工劳作的意义,甚至以摆脱其困境为荣和快心之事,那就被“小我”甚至“私心”束缚了,作品的价值也就大打了折扣。又如有的散文写到敦煌壁画的辉煌灿烂不被重视,于是发出急切召唤:“我国的作家、画家、艺术家和考古学家们,你们都在哪里呵?你们难道听不到大西北在对你们的殷殷呼唤吗?你们难道看不到古西域艺术在向你们频频招手吗?你们都躺到哪个鬼旮旯去了?”这种吁求当然无可厚非。然而,作者又说,当她看到日本学者井上靖在《人民日报》发表关于西域敦煌的文章,却有这样的话:“他老人家惬意了,我却窝下了心病。”(王英琦:《大唐的太阳,你沉落了吗?》)这个“心病”就是民族主义情结在作怪,是缺乏人类文化情怀所导致的结果。因为从文化的意义上说,日本学者有了对于敦煌的研究成果是好事,作家应高兴才是,应有开放的心态,不能用狭隘的心理对待人类文化。当然,有的散文是有人类情怀的,像季羡林的《喜雨》,因北京喜降甘霖,于是他表示,“我的幻想,从燕园飞到故乡,又从故乡飞越了千山万水,飞到了非洲”。这是一种希望干旱的故乡以及非洲都普降“喜雨”的愿景。
以往,我们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甚至以GDP为绝对追求目标。今天,我们应以环保生态、文化发展、人类美好生活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中心,推动国家民族伟大复兴和实现中国梦。这就要求散文改变观念,进入一个像马克思所说的“一切为了人的全面发展”为目标追求和价值遵循,即立足长远、重视人的身心健康、幸福指数、广大人民群众共同富裕,以及人类社会健康发展福祉。与此同时,让散文克服狭隘的功利主义,特别是摆脱以西方为价值旨归、进入一个更具价值合理性的人类理想境界。没有这样的宏大视野,散文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创新,也不可能超越自我的狭小格局。
中国的现代化发展必然与世界进步发展连在一起,中国的前途命运当然也离不开人类正确的价值选择。也许中国和世界都处在探索中,有些问题至今还不明确,特别是不一定有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西方特别是美国道路一定不是中国的正确选择,也未必是人類健康幸福的希望所在。关于这一点,林语堂等许多智者在半个世纪前都做过系统阐述。在中国未来的发展过程中,散文不能置身事外,而应参与其中,并发挥特殊的价值功能。要达到这一点,改变散文观念就变得尤其重要,这主要包括:超越长期以来散文的狭小格局,确立中国立场,强调问题意识,抓住战略发展机遇,放眼全球,有人类视野和天地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