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地求学之后,我最怀念的,莫过于母亲亲手做的蚬肉粥。粥的香甜和温暖,一直延续在我的记忆里。
　　我是九岁那年没了父亲的。还记得那是个忙乱的中午,母亲在厨房里用大碗盛着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蚬肉粥。蚬肉、葱花和大米煮熟后混合的香味,惹人垂涎。楼下,传来了工会主席的大嗓门:“快带孩子们去医院,你们家老郭出事了!”碗从母亲的手中掉了下来,粥洒了一地。母亲似乎忘了手被烫的疼,急急忙忙地带着我们姐弟出门。可是,晚了,父亲没有见到我们最后一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生活没了笑声。幸福,离我们远了。有时,在梦中,我会见到齐齐整整的一家人,围在小桌旁,吃美味的蚬肉粥。放学回家,我看见过母亲在客厅里带着愁容数着手中可怜的钞票。只靠着抚恤金和她微薄的工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阳台上搁了两只鸡笼,养了五六只母鸡,这便是我们姐弟增加营养的来源。我上了初中后,母亲终于熬不住了。那天我晚自习回家,正好听见她和朋友站在树底下聊天,隐隐地听到,男方嫌她拖了两个油瓶,不同意。她的朋友说:“把小丽送到福利院去吧,这样日子好过一点,男人也不会嫌弃你孩子多了。”
　　母亲要改嫁,不要我了!我的眼泪涌了出来,转身往厂外跑去。从小父母对我的期望总是很高,我成绩退步,母亲总会骂我,甚至用竹篾打我的手心。可是对弟弟,他们就宽容得多。他们的理由是,我比弟弟聪明,理应有更好的表现。可现在,我却成了要送福利院的小孩!
　　母亲是在离粥档不远的屋檐下找到我的,她拉我回家时手是冰凉冰凉的。我又挨了一顿打,她数落着我不让她省心到处乱跑。我没有作声,冷眼看她。她盯着我红肿的眼睛,突然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她的怀抱很温暖,我的心却凉了。
　　母亲终究没有改嫁。但她越来越忙了。每天吃完晚饭,她嘱咐我们洗碗,就匆忙地跑出门去,手里拎着一只水桶。我晚上回家,就闻到家里飘满了蚬壳的腥气。她坐在厨房昏暗的灯光里,将煮熟的蚬肉一只只拨在笸箩里,沥干水分。第二天中午,她就拎着蚬肉出了门。她,业余成了卖蚬肉的小贩。
　　一天中午,我路过菜市,看见了在角落摆摊的她。我装着没有看见,心里却不是滋味。是我拖累了她。如果只是养弟弟一个人,她的生活会滋润得多。所以,当厂里要照顾职工子弟进厂做学徒时,正好初中毕业的我和她商量,打算报名。
　　她没有同意,指着手上刚收到的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说我好好的前途不要,偏偏图眼前的好处去做工人。她说知道我懂事,想减轻家里的困难,可再难,她也不能毁了我的将来。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其实她对我,是像对待儿子一样的。
　　有时,蚬肉卖不完,她就去阳台上扯几根葱,做我最爱的蚬肉粥给我吃。特别是在冬天,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那温度一直传递到心底,暖暖的。
　　去北方读大学,蚬肉粥成了我想念的美味。母亲告诉我,她退休后正好遇上粥档的主人转行,她便顶了它来做,除了蚬肉粥,她还会做鸡粥、白鸽粥、及第粥等很多种类的粥了。
　　假期我会到母亲的粥档帮忙。母亲总要留一撮蚬肉,在收铺前给我煮一碗粥。试过了各种粥的味道,我最喜欢的还是伴我长大的蚬肉粥。而母亲对我的爱其实就像一只蚬,表面粗糙难看,内里却洁白丰盈。
　　编辑/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