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行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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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伴是妻子。从拉干寺出来,顺路向南望去,峻拔奇峰在蓝天白云下显得那么干净而清新,青松傲立,灌木繁茂,野草葳蕤,虽然在遥遥之外,但那种厚实的绿、透明的绿,让人心颤不已。而妻子的目光显然已经疲软,走了不到一公里,她终于敲响了退堂鼓。“太远”是她不再和我一起前进的理由。然而,“太远”又是我的目标。我们在那条小河边吃了多半个锅盔,然后她带儿子返回,我背上剩下的锅盔继续前行。我的起点是她的终点,我的目标是她离开的理由,我们终于背道而驰。
  我始终相信,对于一心向前的人来说,凡是目光所及之地都算不上遥远,只要能看见,就能抵达。人的目力毕竟太有限了。
  此时,我觉得我的身心反而轻松起来,随着前进的步伐,我很快进入了内心的平静安然和愉悦,面对不可知的前路,我毫不怀疑自己的能量。一个人行走的意义更多在于越过艰险和困难,而不在于收揽和摘取美景,只为美景而行走,我不相信有始有终。是的,我喜欢一个人行走,只有在一个人的行走中我才能真正感受到生命的存在及其意义,才能享受到人生的乐趣。我知道,一个人行走是我的宿命。我相信,真心喜欢的事物都会成为一个人的宿命。
  对于一个人的行走,脚下的一条路并不是好事。尤其是进入大山阔野时,脚踏一条平坦宽阔的柏油路,行走的意趣无疑会大打折扣。不在路上行走,看来是违背常理的行为,然而,很多的妙处和真理往往并非蕴含在常理中。我的双脚始终不在路上,而是在路边的草地或河边,我相信,柔软、干净的草地更有助于我的行走,虽然总是坎坎坷坷,蜿蜒曲折。而且,只有在双脚离开路的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到生命与土地的融入,与自然的融入。
  除了我,没有第二个行人,行走近两个小时后,我只碰到了两三个骑摩托车的人从前面下来,看他们的行头,我估计是在深山放牧的人。我由然产生了一种自豪感。自豪感是幸福感中最有分量的一种。一个人行走,孤独地拓展生命的长度、宽度和高度,从而提升生命的力度,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认识和体验到生命的存在及其去向。一路幽静,没有风,草木安静,只有河水哗哗奔流,间或有几声鸟鸣飞起。只凭这悠深的幽静,就会知道河水有多清澈,就会感觉到鸟鸣有多纯净。越是深入,山势越是巍峨雄奇,林涛更是起伏跌宕,波澜壮阔,虽然林子成不了林海,但完全是一座座相连的林山。那山和这山,一高一低,层次分明,蜿蜒雄阔。我想把这些拍进手机,可惜手机因电量耗尽而已经关机。
  我从小河灌了一瓶水,坐在一块巨石上小歇,这是自行走以来的第一次休息。望着连绵的壮山雄峰和幽深的林木,我想的是要从这里找一个出口,向西翻越山林,从另一条路返回。将近在二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我从西面翻越眼前这道山林去了东沟煤矿。但那时候山间林木远没有现在这样繁茂幽深,加之又是冬天,真可谓时过景迁。努力地仔细回忆和辨认,终也记不起当时的路径。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在天黑前我必须要到达平化路的某一个路段搭车回家。时间说紧也不紧,说不紧,也是够紧的,关键是看我的体力,看我从哪个地方翻越这道山林。然而,我此行的目标(或者说路线)是要走到林区的尽头,要找到东沟煤矿遗址,然后翻越山林从另一条路返回。按我的判断,我大概只走了五分之三的路程。我评估了一下自己的体力,我相信我这个目标完全能够实现。喝过半瓶水,两分钟后我起身继续前行。
  四十五分钟后,我走到了林场的尽头,松林消失,灌木呈低矮之势。一座巍巍石峰耸立在眼前,峰座厚实宽阔,峰体峭拔高耸。我仰望着它,恍然记起这便是神山阿伊赛迈!我估算了一下,到它的山脚最少还有三公里。现在,我有一个问题尚未明朗,那就是煤矿遗址始终未见,一件事我准备要做,那就是走到阿伊赛迈山脚下,然后翻越它的西侧山岭返回。我站在那里,一边研判煤矿遗址到底在哪里,一边估量翻越阿伊赛迈山西岭的难度。神山前东侧由东西向西横亘一座山岭,其西头呈断崖之势,与西岭构成一深沟壕壑,穿越整个林区的小河就是从此流出。岭北呈缓坡之势,其上植被稀薄,几乎无灌木生长,林区的柏油路至坡脚变成一条比较狭窄的沙土路向山岭盘桓而上,并向南侧延伸。我判断,这条沙土路的尽头可能就是煤矿,而且,由此也可到达阿伊赛迈山脚。果然,在几近半山腰时,一块石碑呈现在眼前,上写“东沟煤矿遗址回填修复工程概况”。回填修复工程是从2009年开始的。翻过山岭就是煤矿遗址,但几乎看不出这里曾经是一个煤矿。只有回填修复的痕迹,植被恢复显然并不理想。整览矿址,觉得比我记忆中的小得多。矿山沟没有记忆中的宽阔,矿山坡也无记忆中的陡峭。我边走,边寻找我曾经住过的那个窝棚以及我下过的那个井口的具体地点。只有窝棚的地点能辨出个大概,井口终是寻求无果。这时候,在矿山南侧的山岭上我发现了一个走动的人影。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我决定走近他,了解翻越阿伊赛迈山西岭返回的可能性。
  他是放牧的,年龄和我差不多,他为我的到来甚感惊奇。我说明了来意,我说我在近二十几前来过这里,在这个煤矿下井挖过煤,下井的时候拿一个塑料编织袋,将身体躺下顺着井坡溜下去,井深大概有一千米,然后裝上半袋子煤背在背上爬上来。我干了两个晚上就走了,我干不了。当时我只有十七岁,我不能拿生命和健康做赌注(这个话我没给他说)。我说当时我是从西岭哪个山口翻过来的,但已记不清到底是哪个山口,今天我是从拉干寺走上来的,想从这里翻过西岭从另一条路返回。我转身指指阿伊赛迈山西侧问他,从这里应该能过去吧?他说你真厉害,走了这么长路,还要从这里翻过去,你知道翻过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说可能会到古城乡的扎门村或角加村。他说翻过这里就是化隆县,还要往下走才到了古城的六台材,而且这里荆棘丛生,没有路,行走非常困难。他劝我不要从这里翻越。此时已是下午三点二十分,绵延的乌云向阿伊赛迈山顶铺展过来,而且云色渐浓。我问他,那么从什么地方翻过去可到扎门村或角加村?他说走扎门村他也说不上应该从哪儿过去,但是他知道有一条路能通到角加村。他要我原路往回走,走过约四公里时,在河的西边有一间废弃的房子,房子边有一条路,这条路是放牧踏出来的,顺路一直向山谷走,翻过山谷梁,再往北走,就可到角加村。他强调说,山谷里还有一座山岭,就像这里一样,他指着矿山山谷说,你要顺着路走山岭的北湾,千万不要绕到南侧,走南侧就没路了,远得很,要加油才能走到角加村。   我谢过牧人后就大步踏上了来时的路。看到那间废弃的房子时,已是四点十五分。房子就在一个山谷口,我上来时还特地多看了它一眼,猜想它曾经是干什么用的。山谷口比较平坦宽展,左右山坡陡峭高峻,松林茂密幽深,灌木旺盛无隙可进。越往里走,路面越变得狭窄,在野草林木间时隐时显。深入约五十米后,一座山岭将山谷分成南北两个山弯,南山弯较小,也无路迹可寻,其西南尽头一道万仞巨峰耸然雄居,显然是地屏天障。北弯较开阔,其北岭为缓坡土岭,顺坡遥望其西北尽头,山岭上有一个豁垭口,无疑,那就是此段路程我要抵达的目标。山谷林木幽深,奇峰突兀,怪石嶙峋,无鸟声,无虫鸣,脚下虽有牛蹄子踩出的小径,但仍然给人一种荒远感,一丝恐惧感,由不得不想在某个地方会有可怕的埋伏。理智告诉我,这里不会有狼虫虎豹出没,但是自我保护意识最终占了理智的上风。我手无寸铁,只能就地取材。我瞅准了一棵黑刺的一支分枝,手脚并用,用去约十几分钟时间折取了一条长约一米五,粗约五公分的棍子,因为枝干是活的,其重量最少有五斤,显然有点重了,会消耗我的一部分体力,但我知道,棍子一旦发挥作用,因为重量足够,其分量也是重的。我握在手里,就握到了一种安全感。
  小径曲折盘桓,多隐没于灌木丛林,我只能弯腰甚至匍匐前进。而且山谷坡度越来越大,整体坡度至少有六十度以上,因此脚步无法快进,我手扶棍子,弯着腰一步一步地攀缘,一步超不过二尺,但还是气喘吁吁,呼吸困难。我知道,随着山势升高,其海拔也在升高,通过综合分析,我认为这里的海拔可能接近三千五百米。情况趋好的是,荆棘灌木稀疏起来,我前行的阻碍就少了。然而,路的坡度越来越大,我分明感到手里的棍子的重量也在不断增加,它扶助我行走的同时一点一点拿走了我的体力。但我不愿扔掉它,不是我继续将它作为防身用具,而是我舍不得它,它毕竟陪伴我走过了一段最艰险的路,而且,我又将它视为一个对手,我要看看,它到底能吃掉我多少体力,我能不能将它带到那个山顶豁垭口。我已经小歇两次了,每次歇下来喝口水,待呼吸稍转平稳后立即起身继续前行。我必须在五点钟要到达那个豁垭口,因为山那面的路仍然是一个未知数,我要争取更多的时间。小歇的间距越来越短,我觉得体力还在其次,关键是上气不接下气,呼吸越发困难,头昏脑涨。可以说,我在体力分配上做得很好,既得到了休息,又在预期的时间内到达了山顶。这个山谷我整整走了四十五分钟。回望身后,已不见入口,直见山陡谷幽,林木深厚。
  立在豁垭口,眼前豁然开朗,连绵的峻山巨峰兀自变为茫茫丘陵,遥远的西北丘陵间隐隐似有村落人家。我的南侧是从阿伊赛迈山绵延过来的一座巍峨雄峰,从山脚开始,一个开阔的大山谷向北延展,谷底及其两边的山坡上有曲径小道。放牧人说的没错,顺着山谷往北走,肯定就是角加村。我想应该把手里的黑刺棍扔掉,可我不想随便把它扔在这里,于是将它用力插在了豁垭口南边的一个老鼠拱起来的土堆上。然后我朝着眼前的大山谷,朝着连绵起伏的山丘放开嗓子发出两声长长的呐喊,这是走过艰险后的自豪抒发,是胜利在望的喜悦,是对自身能量的骄傲。然后迈开大步向谷底走去。虽然腰困腿软,但我觉得剩下的路已不在话下,从山谷向外延伸的地势分析,走到角加村再到古城村平化路,一个小时便可到达。我依然不走那些踩就的蜿蜒路径,而是踏着草坪行走,一是可以节省脚力,以防磨伤脚板,其次显然是一种捷径。谷底整个是一片近于沼泽的草甸,但是没有沼泽的那种危险,我就顺着草甸大步而去。脚下很舒服,加之是下坡,迈出的一步足有攀緣身后山谷时的两步。走出约两公里后,我看见了草甸子上有两匹用长绳拴在地上的骡子,再往前走,看见了成群的羊,看见了牧羊的人。走完草甸,就到了角加村,时值五点四十五分,也就是说,这个山谷我走了四十五分钟。我在村道边的一块预制板上坐下来歇了两分钟,然后向古城村走去。
  到古城村时六点半,又是一个四十五分钟。我在兄弟家的小饭馆喝了两杯熬茶,吃了一碗拉面,感觉通体舒服。同时觉得我的体力立马恢复了不少。回想我一天的行走,我用去了八个小时,除去中间休息半个小时,我整整走了七个半小时的路程,我从此更加了解了自己的身体,我明白了自己有多少的体力和心力,知道自己有多少能量。然而,此行也不无遗憾——没有登上阿伊赛迈山!
  是的,我将继续一个人行走,一个人行走是我的宿命,我喜欢这种孤独的前行,一个人行走是我生命的另一种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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