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李阳也许会想起妻子KIM将他家暴之事公布于众的那个看似平常的上午，在那之前，他是青年的励志偶像，是“疯狂英语教父”；在那之后，他的头衔又多了一个：“疯狂家暴者”，但这一次，他的“疯狂”显然用错了地方。
　　事件被曝光后不久，李阳接受了记者柴静的专访，电视上，他坦然承认自己有错，并表示愿将自己做成反面典型以警国人，但很多像我一样神经有些过敏的人可能还是会觉出异样——他的道歉太过冷静和平静，好像是在删除一道出错的电脑程序并顺便解释：这是程序错误，与显示此程序的电脑无关，恰恰相反，删错的过程，又一次证明了电脑本身的无比精美。
　　好吧，但愿这是我个人的错觉。但柴静本人似乎也对这次采访的效果不太满意，她给朋友——在广西板烈村支教的德国青年卢安克写信并诉说了自己的困惑：“我在采访李阳时，很多次想起你，你说的感受最重要，而不是模式。他已经不再感受他人了。我想起你，所以我不再追求在采访中要击败他，我不想说服他，或者战胜他，我想进入他的心灵，但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我好像唤不醒什么东西。”
　　这样的疑问，其实在2009年柴静采访卢安克时，卢本人就已经对此作出解释：“你想影响别人，是影响不了的，别人觉得你想影响他，就不接受了，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改变自会发生。”
　　写到这儿，我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假若让李阳和卢安克相遇而谈，会发生什么呢？一个是疯狂英语教育的创立者，拥有万千粉丝；一个是小村中的支教青年，习惯于和数十名村童为伍，见到生人会有掩饰不住的羞涩；一个有狂热的教育梦，试图影响很多人；一个却不想刻意影响他人并认为“教育就是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情”。
　　李阳的妻子KIM说：“他最亲的人不是妻子和父母，而是他的学生，那些遥远的陌生人。”
　　而卢安克则和孩子们一起唱：“我真不想说服你，不想打掉你自己的心啊，更不想把你的心带走，所以我，只好把我的心都交给你。”
　　当李阳面对广场上的陌生群体实践自己的“教育理念”时，他诚如妻子所说，他总是更“爱”那些陌生人，因为在陌生人与李阳的自我之间并没有相互陪伴的体验关系，他们之间实现的只是自上而下的道理灌输。李阳是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局限——“我需要专业机构的帮助”、“我从小爱的能力就很差”，这样的话在采访中处处可见，疯狂中却又如此的脆弱，自信的鼓动力背后却是无法克服的自卑，如此矛盾的个性下，隐藏着一个个体生命的恐惧和怯懦。
　　德国人卢安克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人，他温柔如水却有着强大的内心支撑，在这个老外身上，似乎可以找到中国传统儒学的精神印记，《孟子•尽心上》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因为爱自己的亲人、爱身边的人，才能爱百姓，只有爱百姓，才能爱世间万物，爱不抽象，它融于人与人相遇的情境中，只有从此种有限的小爱着手，最终才会形成对宇宙万物无限的大爱。而人之为人的生存意义，便在这种从有限到无限的超越过程中得以存在。
　　文章结尾，我想起采访中卢安克抱着的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很皮很凶悍的小孩，但是，正是这个孩子，对着卢安克大声说：“我愿意为你，做出不可能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