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为遂母愿,孝子走进异邦婚姻
2009年年初,多病卧床的詹素莉拉着儿子冯文光的手:“儿呀,妈没多长时间活头了,可妈有个心愿未了,我要把这个东西传给孙子……”她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冯文光知道,这是父亲死前留给妈妈的,让她传给冯家的孙辈。
冯文光跪了下来,他看着骨瘦如柴的母亲,发誓说:“妈,你放心,我一定让你看到孙子。我很快就会把媳妇娶回家的!”
此时,冯文光28岁,从东北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合资电子产品开发公司当工程师,月收入2700元。按理说,小伙子条件不错,可他却从未谈过恋爱。冯文光早年丧父,母亲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就在他读大一那年,母亲因严重肾炎和高血压住进医院,他边上学边照顾母亲。3个月后母亲出院了,可家里的所有积蓄也花光了。母亲不能工作了,他边读书边打工挣钱养家。
好不容易捱到大学毕业,母亲因脑溢血又住院了。经过救治,虽然命保住了,但她再也没能站起来。冯文光拼命工作,节假日外出兼职,仅能挣够给母亲治病和雇保姆的钱。接下来的几年,母亲又患上多种慢性病。这种情况下,他没有条件也没有心情谈恋爱。
2007年起,母亲像着魔似的天天念叨抱孙子。这可真让冯文光为难。母子俩住在沈阳市沈河区长青小区34平方米的一居室房子里,家徒四壁,哪个姑娘愿意嫁进门7他想尽办法拖延,可母亲却越来越急躁,最后竟以绝食相要挟。
不久,冯文光从新闻中找到了灵感,团购越南新娘只需两三万元!可是,他特别地难受和不甘: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他还揣着甜蜜的憧憬……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遇不到对的人,就不结婚。可现在,母亲的眼神里有让他无法逃避的绝望与哀伤,他不能拂逆母亲的心,他知道,母亲时日无多。孝顺和爱情,只能取前者而舍后者了!
冯文光打电话给一家专门办理团购越南新娘的中介公司。此前他已了解到:这家公司“越南新娘相亲团”的姑娘主要来自河内和胡志明市,公司直接同越南当地的“养妈”合作,确保越南新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越南新娘相亲团”主要组织国内单身男士去越南相亲、组织婚礼、办理女方来中国的种种手续等,而且,2.8万元保证能娶回越南新娘。
许多越南姑娘都愿意嫁到中国来,因为越南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性地位低下,而且贫困。这是她们改变命运的跳板。
下定决心后,冯文光以最快速度办理了护照,2009年3月初随团从南宁坐火车到了越南。一周后就娶回了新娘阮琳。阮琳非常喜欢冯文光,因这个小伙子长相英俊身材高大,还是工程师。她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可她愿意和他结婚。
阮琳是个好姑娘,一进家门就给詹素莉行鞠躬礼,并用事先学好的汉语说:“妈妈好!”她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汉语,是来中国前临时学的。
詹素莉拉着阮琳的手无限满意:“这姑娘真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姑娘。明年给妈生个大胖孙子……”
阮琳听不懂婆婆的话,却看得出婆婆喜欢自己。温顺乖巧的她也冲婆婆笑,并马上进入角色,给婆婆擦脸梳头剪指甲。
詹素莉高兴地对儿子说:“文光,妈好喜欢阮琳。你得让妈去地下见你爸之前看到孙子。要不,我死都闭不上眼呀……”文光点头答应着,可心里却在流泪。
这个家只有34平方米,冯文光去越南娶亲之前,詹素莉就要求把自己的床搬到厅里。可儿子坚决不同意,他是不会让母亲受委屈的。他把双人床摆到了厅里,这就是他的新房。
其实,这个厅只有6平方米,放下一张双人床后,连饭桌都无处安放,走路都得侧着身。
晚上9点一过,詹素莉就发话了:“文光,赶紧和你媳妇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呐!”他没休婚假,因为他觉得结这种婚在单位说不出口。他只是请了公休假说去越南旅游。
熄了灯,冯文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想不到自己的新婚之夜,竟是与一个语言不通又毫无感情基础的越南姑娘在一起。时间在不安和尴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阮琳意识到了什么,她轻声啜泣起来,用简单的汉语问:“我——什么——错了?”
冯文光生怕母亲听到,压低声音:“你没做错什么,我累了,我累了。”阮琳虽然听不懂丈夫在说什么,却明白他在向自己解释,她只好满脸泪痕地转过身去。
冯文光一夜未眠,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竟躺在了同一张床上。从少年时就憧憬的爱情,像一块香醇诱人的奶酪,他却无缘品尝,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奶酪的滋味了。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母亲含笑九泉,儿子陷入情感荒漠
第二天早晨,趁儿媳上卫生间的空儿,詹素莉和儿子急了:“你把阮琳娶回家,却冷落她,你安的什么心?你这样太欺负人家了!我让你娶媳妇是想抱孙子。妈没几天活头了……”
听着母亲的数落,冯文光嗫嚅地解释:“那是误会。妈,你放心!”
丈夫上班走了,阮琳的心里仍很难过,新婚之夜她没料到丈夫这样待自己。她强作欢笑地做家务、照顾婆婆。
下午,冯文光下班回到家,他按母亲的吩咐领着阮琳去菜市场买菜。并交待几个熟悉的摊主关照她。虽然语言不通,但聪明的阮琳马上就上手了。
晚上,詹素莉小声对儿子说:“你要好好待阮琳,别让人家伤心。”冯文光明白妈的潜台词。那天晚上,他抱着牺牲爱情的悲壮完成了任务。
阮琳把婆婆照顾得非常好,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虽然家里很穷,可是自从见到文光的那一刻起,她就爱上了他,她愿意做他的贤内助。
詹素莉逢人就夸儿媳妇,憔悴的脸上也泛起了少见的喜色。邻居和亲友都跟着夸阮琳,说这瘫老婆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娶了这么好的儿媳妇。许多老太太还想让儿子娶越南媳妇,让阮琳给做媒人。阮琳听不懂大家说什么,但明白他们是在夸自己,心里也甜滋滋的。
可冯文光,一想到要和这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过一辈子,就痛苦、委屈,甚至可怜自己。另一方面,他又很感激阮琳,因为母亲很快乐。没有了后顾之忧,冯文光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仅仅8个月时间,他就有了三项技术革新,单位为此奖励了他40万元。拿到钱后,他卖掉现有住房,又贷款40万元,购买了一处新房。
2010年3月初,当詹素莉领着大肚子的儿媳妇住进168平方米的三居室时,喜上眉梢:“我住进花园洋房了,我要抱孙子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此时,她已枯槁得如同一片秋叶。
此时,阮琳也能用汉语简单对话了。她动情地拥着丈夫:“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冯文光却在心里叹息:“我是天下最苦命的男人!除了尽孝,我一无所有!”
两个月后,冯文光的儿子冬冬降生了。詹素莉抚摸着粉嫩的孙子喜极而泣:“我终于看到孙子了,文光,我可以见你爸爸去了。”她掏出那个玉佩递给儿媳:“阮琳,妈妈的心愿了了……”
11月17日,饱经病痛的詹素莉离开了人世,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痛苦。
阮琳抱着婆婆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边哭边用有些生硬的汉语说:“妈妈,你走了,最心疼我的妈妈走了……” 这泪水,有对婆婆的真情,也有自己内心的恐惧。结婚以来,她感受到了物质生活的翻天覆地,丈夫已跳槽到外企任分管技术的副总,年薪已达50万元,有自己的专车。可是,丈夫对自己的冷落与他们之间的隔阂却难以跨越。婆婆不在了,往后她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久,阮琳恐惧的事情就发生了。冯文光坐在妻子对面,眼神有些飘忽:“阮琳,你是个好女人,你尽心尽力地替我照顾妈妈,你来的这段时间是妈妈最开心的日子,为此我会感激你一辈子。可是,我是为了妈妈才娶你的,我们没有感情,说句重话,我的感情一直是片荒漠。我想离婚,大房子给你,再给你100元。你想回国还是在中国做生意,都可以。把冬冬给我就行……”
丈夫的话让阮琳的脸刹时变得惨白,她抓住丈夫的手:“文光,我不要大房子,不要100万,就要你和冬冬。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呀,我是因为爱你才跟你来中国的……”
两人都试图说服对方,可谁也做不到。这个夜晚,冯文光住进母亲的房间。他的想法很简单,亏欠她的,用钱来补偿,没有钱借钱也不会亏了她。可是,他不想自己一生陷在无爱的婚姻里。结婚以来他尝试过努力过,可却无法爱上阮琳。
有一次,他在单位受了嘉奖,很高兴。回家后,兴奋的他给阮琳讲了一个笑话,可阮琳呆呆地看着他,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一刻,他心里惆怅至极。趁心中爱情的梦想还未破灭,他要寻觅自己的真爱。
与妻离婚,恢复自由后能否潇洒
待儿子睡下后,阮琳轻敲丈夫的房门:“文光,求求你开开门,求求你……”冯文光冷冷地回答:“我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冯文光也可怜这个女人,异国他乡无一个亲人。可一想到自己的委屈,心肠又硬了起来:“我总不能白活一辈子吧?”
早晨,起床开门,他被吓呆了!阮琳跪在门前一动不动。他去拉她,可她仍不起来,只是喃喃地说:“求求你,别丢下我……”那一刻,他心软了,抱起她:“阮琳,快别这样,我答应你……”阮琳紧紧搂住丈夫的脖子,她好怕他会离开她,好怕!
晚上,冯文光搬回卧室,可他却和衣而卧。阮琳不敢做声,生怕丈夫又跑到婆婆的房间去。
就这样,一晃过去了两个多月。
2011年2月的一天,阮琳接到丈夫的电话,他要去上海集团公司总部一个月,从单位直接走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丈夫在躲她,以工作的名义,她没有办法阻止。
邻居们看着不公,纷纷劝阮琳去丈夫的单位闹,像他这样有身份的人最害怕丢面子。可阮琳不干:“我不能丢他的面子,他是我男人!”她开始夜夜做噩梦、失眠、消瘦,早晨把儿子送进幼儿园后,就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
有时,她会翻出从越南带来的家人照片,一看就是半天。她很想他们,可自从嫁到中国来,她还没回过家。他们一定以为自己很幸福吧。
3月底,,冯文光回到沈阳。阮琳发现丈夫瘦了很多,脸色青灰,像得了场大病似的。她不敢打扰丈夫,默默地为他做着一切。他也不和她说什么,家里安静得像墓地。
深夜,失眠的阮琳听到丈夫在梦里哭喊,她真的心疼他。眼看着丈夫越来越沉默,阮琳更加难过。丈夫也越来越心不在焉,常常是忘带了手机,上楼取完手机,又把车钥匙忘在桌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丈夫单位打来电话:“冯文光突然晕倒被送进医院!”阮琳发疯似地赶到医院,丈夫还在抢救中。3个小时后,医生告诉她:“你丈夫因长期的失眠多梦和抑郁焦虑,加上工作压力大,已患上严重神经官能症,心律失调,伴有心脏偷停(心脏的‘过早搏动’)……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
看着过去生龙活虎的丈夫变得这样脆弱,阮琳突然下了决心:离婚!放他一条生路!这一刻,她心痛如割。
5月初,冯文光出院了,两人开始商量离婚事宜。阮琳对冯文光说:“大房子我不住,100万元我不要,冬冬必须和我在一起。你给我买个小房子,我带着冬冬过。我有手和脚,能养活自己和冬冬。你去追求爱情吧,我会一生不再嫁!你同意,我就签字离婚!”
拗不过阮琳,冯文光只好同意。
离婚当天,阮琳就拒绝回家住,她拿着卡里的钱租了个60多平方米的房子和儿子搬了进去。冯文光想尽办法劝,她都拒绝回去。而且,她去饭店打工,洗菜洗碗,月薪1500元,非常辛苦,但她只接受冯文光每个月给儿子的1000元抚养费。其它的都拒绝。
看阮琳实在没有要大房子的意思,6月初,冯文光在沈河区长青小区给她和儿子买了一套74平方米的住房。
一晃儿,3个多月过去了。这天,冯文光正在上班,突然接到阮琳邻居打来的电话,称阮琳在家割腕自杀,现正送往医院抢救。冯文光匆匆赶到医院,原来,被抛弃的感觉一直压迫着阮琳,加上工作辛苦,不堪重负的她最终走向绝路。邻居听到孩子的哭声,破门而入才及时救起阮琳。
冯文光要求复婚,但被阮琳拒绝了,她说:“我是人,是有感情的人!我不要可怜……”而此时的冯文光已经没有心情去追求爱情梦想了,因为阮琳母子的现状像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本想自我救赎,可是跳出无爱婚姻之网的他,像是又钻进了另一张网,且越收越紧。
本刊视点
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很像个传统的孝子。他为了母亲似乎可以做一切,甚至做了一回很纯粹的“种子选手”。在孝道普遍匮乏的当下,这很难得,甚至有几分动人。
不过,《家》之后,传统的孝子日渐式微,当代青年更不可企及。一个满脑袋互联网的人,为了母亲甘愿做生育机器,可以叫孝心,但更准确的定义应该是愚昧。或许做新郎时他不乏悲壮感,做父亲时也很有成就感,但他分明高估了自己的道德感,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同时低估了越南新娘的自尊与纯洁。当他试图用金钱赎买自己的自由时,那不是天女散花,而是在一个母亲和一个妻子的伤口上撒盐。他又一次高估了金钱的力量,很彻底地输在了人格之下。这个世界的背叛有很多种,他的背叛并非花心,却带有太多的误读与亵渎。在多数情况下,背叛很容易,但救赎很难。
一个善良的人,也可以导演一出残酷的悲剧。一个似乎很有知识的人,其实很无知很不智很弱智。一个简单的女人,也可以在荒漠中像一朵怒放的花。(乌耕)
2009年年初,多病卧床的詹素莉拉着儿子冯文光的手:“儿呀,妈没多长时间活头了,可妈有个心愿未了,我要把这个东西传给孙子……”她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冯文光知道,这是父亲死前留给妈妈的,让她传给冯家的孙辈。
冯文光跪了下来,他看着骨瘦如柴的母亲,发誓说:“妈,你放心,我一定让你看到孙子。我很快就会把媳妇娶回家的!”
此时,冯文光28岁,从东北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合资电子产品开发公司当工程师,月收入2700元。按理说,小伙子条件不错,可他却从未谈过恋爱。冯文光早年丧父,母亲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就在他读大一那年,母亲因严重肾炎和高血压住进医院,他边上学边照顾母亲。3个月后母亲出院了,可家里的所有积蓄也花光了。母亲不能工作了,他边读书边打工挣钱养家。
好不容易捱到大学毕业,母亲因脑溢血又住院了。经过救治,虽然命保住了,但她再也没能站起来。冯文光拼命工作,节假日外出兼职,仅能挣够给母亲治病和雇保姆的钱。接下来的几年,母亲又患上多种慢性病。这种情况下,他没有条件也没有心情谈恋爱。
2007年起,母亲像着魔似的天天念叨抱孙子。这可真让冯文光为难。母子俩住在沈阳市沈河区长青小区34平方米的一居室房子里,家徒四壁,哪个姑娘愿意嫁进门7他想尽办法拖延,可母亲却越来越急躁,最后竟以绝食相要挟。
不久,冯文光从新闻中找到了灵感,团购越南新娘只需两三万元!可是,他特别地难受和不甘:他还没有谈过恋爱,他还揣着甜蜜的憧憬……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遇不到对的人,就不结婚。可现在,母亲的眼神里有让他无法逃避的绝望与哀伤,他不能拂逆母亲的心,他知道,母亲时日无多。孝顺和爱情,只能取前者而舍后者了!
冯文光打电话给一家专门办理团购越南新娘的中介公司。此前他已了解到:这家公司“越南新娘相亲团”的姑娘主要来自河内和胡志明市,公司直接同越南当地的“养妈”合作,确保越南新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越南新娘相亲团”主要组织国内单身男士去越南相亲、组织婚礼、办理女方来中国的种种手续等,而且,2.8万元保证能娶回越南新娘。
许多越南姑娘都愿意嫁到中国来,因为越南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性地位低下,而且贫困。这是她们改变命运的跳板。
下定决心后,冯文光以最快速度办理了护照,2009年3月初随团从南宁坐火车到了越南。一周后就娶回了新娘阮琳。阮琳非常喜欢冯文光,因这个小伙子长相英俊身材高大,还是工程师。她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可她愿意和他结婚。
阮琳是个好姑娘,一进家门就给詹素莉行鞠躬礼,并用事先学好的汉语说:“妈妈好!”她只会说几句简单的汉语,是来中国前临时学的。
詹素莉拉着阮琳的手无限满意:“这姑娘真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姑娘。明年给妈生个大胖孙子……”
阮琳听不懂婆婆的话,却看得出婆婆喜欢自己。温顺乖巧的她也冲婆婆笑,并马上进入角色,给婆婆擦脸梳头剪指甲。
詹素莉高兴地对儿子说:“文光,妈好喜欢阮琳。你得让妈去地下见你爸之前看到孙子。要不,我死都闭不上眼呀……”文光点头答应着,可心里却在流泪。
这个家只有34平方米,冯文光去越南娶亲之前,詹素莉就要求把自己的床搬到厅里。可儿子坚决不同意,他是不会让母亲受委屈的。他把双人床摆到了厅里,这就是他的新房。
其实,这个厅只有6平方米,放下一张双人床后,连饭桌都无处安放,走路都得侧着身。
晚上9点一过,詹素莉就发话了:“文光,赶紧和你媳妇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呐!”他没休婚假,因为他觉得结这种婚在单位说不出口。他只是请了公休假说去越南旅游。
熄了灯,冯文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想不到自己的新婚之夜,竟是与一个语言不通又毫无感情基础的越南姑娘在一起。时间在不安和尴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阮琳意识到了什么,她轻声啜泣起来,用简单的汉语问:“我——什么——错了?”
冯文光生怕母亲听到,压低声音:“你没做错什么,我累了,我累了。”阮琳虽然听不懂丈夫在说什么,却明白他在向自己解释,她只好满脸泪痕地转过身去。
冯文光一夜未眠,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两个素昧平生的人,竟躺在了同一张床上。从少年时就憧憬的爱情,像一块香醇诱人的奶酪,他却无缘品尝,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奶酪的滋味了。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母亲含笑九泉,儿子陷入情感荒漠
第二天早晨,趁儿媳上卫生间的空儿,詹素莉和儿子急了:“你把阮琳娶回家,却冷落她,你安的什么心?你这样太欺负人家了!我让你娶媳妇是想抱孙子。妈没几天活头了……”
听着母亲的数落,冯文光嗫嚅地解释:“那是误会。妈,你放心!”
丈夫上班走了,阮琳的心里仍很难过,新婚之夜她没料到丈夫这样待自己。她强作欢笑地做家务、照顾婆婆。
下午,冯文光下班回到家,他按母亲的吩咐领着阮琳去菜市场买菜。并交待几个熟悉的摊主关照她。虽然语言不通,但聪明的阮琳马上就上手了。
晚上,詹素莉小声对儿子说:“你要好好待阮琳,别让人家伤心。”冯文光明白妈的潜台词。那天晚上,他抱着牺牲爱情的悲壮完成了任务。
阮琳把婆婆照顾得非常好,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虽然家里很穷,可是自从见到文光的那一刻起,她就爱上了他,她愿意做他的贤内助。
詹素莉逢人就夸儿媳妇,憔悴的脸上也泛起了少见的喜色。邻居和亲友都跟着夸阮琳,说这瘫老婆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娶了这么好的儿媳妇。许多老太太还想让儿子娶越南媳妇,让阮琳给做媒人。阮琳听不懂大家说什么,但明白他们是在夸自己,心里也甜滋滋的。
可冯文光,一想到要和这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过一辈子,就痛苦、委屈,甚至可怜自己。另一方面,他又很感激阮琳,因为母亲很快乐。没有了后顾之忧,冯文光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仅仅8个月时间,他就有了三项技术革新,单位为此奖励了他40万元。拿到钱后,他卖掉现有住房,又贷款40万元,购买了一处新房。
2010年3月初,当詹素莉领着大肚子的儿媳妇住进168平方米的三居室时,喜上眉梢:“我住进花园洋房了,我要抱孙子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此时,她已枯槁得如同一片秋叶。
此时,阮琳也能用汉语简单对话了。她动情地拥着丈夫:“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可冯文光却在心里叹息:“我是天下最苦命的男人!除了尽孝,我一无所有!”
两个月后,冯文光的儿子冬冬降生了。詹素莉抚摸着粉嫩的孙子喜极而泣:“我终于看到孙子了,文光,我可以见你爸爸去了。”她掏出那个玉佩递给儿媳:“阮琳,妈妈的心愿了了……”
11月17日,饱经病痛的詹素莉离开了人世,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痛苦。
阮琳抱着婆婆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边哭边用有些生硬的汉语说:“妈妈,你走了,最心疼我的妈妈走了……” 这泪水,有对婆婆的真情,也有自己内心的恐惧。结婚以来,她感受到了物质生活的翻天覆地,丈夫已跳槽到外企任分管技术的副总,年薪已达50万元,有自己的专车。可是,丈夫对自己的冷落与他们之间的隔阂却难以跨越。婆婆不在了,往后她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久,阮琳恐惧的事情就发生了。冯文光坐在妻子对面,眼神有些飘忽:“阮琳,你是个好女人,你尽心尽力地替我照顾妈妈,你来的这段时间是妈妈最开心的日子,为此我会感激你一辈子。可是,我是为了妈妈才娶你的,我们没有感情,说句重话,我的感情一直是片荒漠。我想离婚,大房子给你,再给你100元。你想回国还是在中国做生意,都可以。把冬冬给我就行……”
丈夫的话让阮琳的脸刹时变得惨白,她抓住丈夫的手:“文光,我不要大房子,不要100万,就要你和冬冬。你不爱我没关系,我爱你呀,我是因为爱你才跟你来中国的……”
两人都试图说服对方,可谁也做不到。这个夜晚,冯文光住进母亲的房间。他的想法很简单,亏欠她的,用钱来补偿,没有钱借钱也不会亏了她。可是,他不想自己一生陷在无爱的婚姻里。结婚以来他尝试过努力过,可却无法爱上阮琳。
有一次,他在单位受了嘉奖,很高兴。回家后,兴奋的他给阮琳讲了一个笑话,可阮琳呆呆地看着他,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一刻,他心里惆怅至极。趁心中爱情的梦想还未破灭,他要寻觅自己的真爱。
与妻离婚,恢复自由后能否潇洒
待儿子睡下后,阮琳轻敲丈夫的房门:“文光,求求你开开门,求求你……”冯文光冷冷地回答:“我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冯文光也可怜这个女人,异国他乡无一个亲人。可一想到自己的委屈,心肠又硬了起来:“我总不能白活一辈子吧?”
早晨,起床开门,他被吓呆了!阮琳跪在门前一动不动。他去拉她,可她仍不起来,只是喃喃地说:“求求你,别丢下我……”那一刻,他心软了,抱起她:“阮琳,快别这样,我答应你……”阮琳紧紧搂住丈夫的脖子,她好怕他会离开她,好怕!
晚上,冯文光搬回卧室,可他却和衣而卧。阮琳不敢做声,生怕丈夫又跑到婆婆的房间去。
就这样,一晃过去了两个多月。
2011年2月的一天,阮琳接到丈夫的电话,他要去上海集团公司总部一个月,从单位直接走了,她马上意识到,这是丈夫在躲她,以工作的名义,她没有办法阻止。
邻居们看着不公,纷纷劝阮琳去丈夫的单位闹,像他这样有身份的人最害怕丢面子。可阮琳不干:“我不能丢他的面子,他是我男人!”她开始夜夜做噩梦、失眠、消瘦,早晨把儿子送进幼儿园后,就一个人坐在家里发呆。
有时,她会翻出从越南带来的家人照片,一看就是半天。她很想他们,可自从嫁到中国来,她还没回过家。他们一定以为自己很幸福吧。
3月底,,冯文光回到沈阳。阮琳发现丈夫瘦了很多,脸色青灰,像得了场大病似的。她不敢打扰丈夫,默默地为他做着一切。他也不和她说什么,家里安静得像墓地。
深夜,失眠的阮琳听到丈夫在梦里哭喊,她真的心疼他。眼看着丈夫越来越沉默,阮琳更加难过。丈夫也越来越心不在焉,常常是忘带了手机,上楼取完手机,又把车钥匙忘在桌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丈夫单位打来电话:“冯文光突然晕倒被送进医院!”阮琳发疯似地赶到医院,丈夫还在抢救中。3个小时后,医生告诉她:“你丈夫因长期的失眠多梦和抑郁焦虑,加上工作压力大,已患上严重神经官能症,心律失调,伴有心脏偷停(心脏的‘过早搏动’)……这样下去,会有生命危险的……”
看着过去生龙活虎的丈夫变得这样脆弱,阮琳突然下了决心:离婚!放他一条生路!这一刻,她心痛如割。
5月初,冯文光出院了,两人开始商量离婚事宜。阮琳对冯文光说:“大房子我不住,100万元我不要,冬冬必须和我在一起。你给我买个小房子,我带着冬冬过。我有手和脚,能养活自己和冬冬。你去追求爱情吧,我会一生不再嫁!你同意,我就签字离婚!”
拗不过阮琳,冯文光只好同意。
离婚当天,阮琳就拒绝回家住,她拿着卡里的钱租了个60多平方米的房子和儿子搬了进去。冯文光想尽办法劝,她都拒绝回去。而且,她去饭店打工,洗菜洗碗,月薪1500元,非常辛苦,但她只接受冯文光每个月给儿子的1000元抚养费。其它的都拒绝。
看阮琳实在没有要大房子的意思,6月初,冯文光在沈河区长青小区给她和儿子买了一套74平方米的住房。
一晃儿,3个多月过去了。这天,冯文光正在上班,突然接到阮琳邻居打来的电话,称阮琳在家割腕自杀,现正送往医院抢救。冯文光匆匆赶到医院,原来,被抛弃的感觉一直压迫着阮琳,加上工作辛苦,不堪重负的她最终走向绝路。邻居听到孩子的哭声,破门而入才及时救起阮琳。
冯文光要求复婚,但被阮琳拒绝了,她说:“我是人,是有感情的人!我不要可怜……”而此时的冯文光已经没有心情去追求爱情梦想了,因为阮琳母子的现状像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本想自我救赎,可是跳出无爱婚姻之网的他,像是又钻进了另一张网,且越收越紧。
本刊视点
故事中的男主人公,很像个传统的孝子。他为了母亲似乎可以做一切,甚至做了一回很纯粹的“种子选手”。在孝道普遍匮乏的当下,这很难得,甚至有几分动人。
不过,《家》之后,传统的孝子日渐式微,当代青年更不可企及。一个满脑袋互联网的人,为了母亲甘愿做生育机器,可以叫孝心,但更准确的定义应该是愚昧。或许做新郎时他不乏悲壮感,做父亲时也很有成就感,但他分明高估了自己的道德感,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同时低估了越南新娘的自尊与纯洁。当他试图用金钱赎买自己的自由时,那不是天女散花,而是在一个母亲和一个妻子的伤口上撒盐。他又一次高估了金钱的力量,很彻底地输在了人格之下。这个世界的背叛有很多种,他的背叛并非花心,却带有太多的误读与亵渎。在多数情况下,背叛很容易,但救赎很难。
一个善良的人,也可以导演一出残酷的悲剧。一个似乎很有知识的人,其实很无知很不智很弱智。一个简单的女人,也可以在荒漠中像一朵怒放的花。(乌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