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玄奘之路 從長安到天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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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發願,若不至天竺,終不束歸一步。今篡來?寧可就西而死,豈歸東而生?”
  唐貞觀年間,一名年輕僧人私自出關,跋涉西域。他曾孤身穿越八百里沙海,發下“不至西天,終不東歸”的大願,誓要抵達佛陀的故地一——天竺,求取佛經。千多年後,古絲路已湮沒於歷史,玄奘取經,也化作了西遊神話。那遙遠的僧人,當年為甚麼要排除萬難,毅然西行?1,400年後,我將帶着他的故事,從長安到天竺,尋找答案。
  重走玄奘之路簡介
  本文作者劉曉君於2018年夏季重走玄奘路,歷時約四個月。她參考《大唐西域記》及《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記載,從西安出發,沿河西走廊進入南疆,再經陸路口岸跨人中亞,包括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斯坦及烏茲別克斯坦三國,沿路尋訪玄奘蹤跡。後續的阿富汗及巴基斯坦路段,因安全緣故取消。中亞段後,作者直接飛抵印度德里,沿恆河南下,終於走到玄奘1,400年前的終點:那爛陀寺。
  西行求法儈緣何出現?
  佛教於公元前6至5世紀發源於印度,約1世紀傳入出國。魏晉南北朝時期(3至6世紀),發展非常蓬勃,大量胡僧入華傳譯佛經,如鳩摩羅什、安世高和康僧會等。然而,佛典的「梵文原本」沿絲路傳至西域,再傳入中國時,大多是經西域文字轉譯的「胡本」,再通過漢譯,義理可能與原典相去甚遠。因此,歷代均有不少中國僧人發願到天竺求經
  01最有名的西行僧人
  唐代僧人玄奘是中國西行求法僧中最廣為人知的一位,《西遊記》便以他的事蹟為原型。公元627年,他沿絲路一路西行,出新疆、經今日中亞、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長途跋涉抵達印度。歷時19年,帶回經論657部。其所著的《大唐西域記》,記述了沿途各國山川、地貌、物產、習俗等,被譯為多種文字,成為研究中古時期中亞、南亞諸國及佛教的珍貴資料。
  取經19年,遊歷112國陸路去——陸路回
  朱士行 西行求法第一人
  曹魏時代的朱士行,法號“八戒”,是中國首位西行求法的僧人。他於甘露五年(260年)從長安出發,在于闐獲得了《放光般若經》的梵文原本,便終生留在那裡,抄經送入中土。他的足跡雖然只到今日的新疆,卻開創了中國僧人西行求法的先河。
  取經23年,至于闐國(今新疆和田)陸路去——沒有回國
  法顯 64歲高龄越嶺西行
  東晉時代,中國佛教發展興盛,佛典的翻譯卻依然落後。法顯大師遂以64歲高齡,於隆安三年(399年)偕同眾僧翻越蔥嶺,到天竺求經。法顯的經歷見於《佛國記》,玄奘也受其鼓舞,曾說:“昔法顯、智嚴亦一時之士,皆能求法,導利群生。豈使高跡無追,清風絕後?大丈夫會當繼之。”(《三藏法師傳》)
  取經14年,遊歷33國
  陸路去——海路回
  義淨 海路赴印求經25年
  義淨與玄奘年代相近,他於威亨二年(公元671年)在廣州乘坐波斯商人的貨船出發,兩年後便到達東印度,遊印期間抄寫佛經,又於那爛陀寺駐學10年。西遊25年後,他沿海路返國,武則天親率百官迎接。義淨著有《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及《南海寄歸內法傳》。
  取經25年,遊歷30多國
  海路去——海路回
  慧超 矢志遊歷五天竺
  唐代僧人慧超原是新羅(朝鮮半島)人,他幼時入華,出家為僧,長大後矢志求法。慧超沿海路前往印度洋,之後遊遍印度,著有《往五天竺國傳》,是研究8世紀初印度史地的重要著作。書中還記載了當時阿拉伯帝國(大食)東征,伊斯蘭教逐漸傳入的情況。
  取經4年,遊歷40多國
  海路去——陸路回
  最重要的經書
  玄奘西遊,最大的目的是求取大乘經典《瑜伽師地論》,簡稱《瑜伽論》。“瑜伽”是禪定或止觀的意思,“瑜伽師地”指瑜伽師修行所要經歷的境界。本書相傳為彌勒菩薩口述,並以玄奘的譯本最為權威。
  古人傳經法
  造紙術傳入印度前,古印度佛教徒將經文寫在貝多羅樹(棕櫚樹)的葉子上,稱為“貝葉經”。玄奘回到長安譯場後“操貝葉,開演梵文”,由此可見,他從天竺帶回來的佛經便是貝葉經。
  玄奘之數讀
  在路上19
  玄奘自貞觀元年“偷渡”出國,用了四年多的時間走到印度那爛陀寺,並在寺中修習五載。其後他遊學印度,多次被戒日王及鳩摩羅王等國君挽留。貞觀十五年,他正式啟程返國,在唐太宗的邀請下,於貞觀十九年正月抵達長安,西遊共19年。
  全程5000+裏
  筋斗雲一飛十萬八千里,真實的玄奘只能靠一雙腿走到西天。他上表太宗時,提及旅途“所經5萬餘里”(約現代的25,000公里),其路線跨幅之大、時間之長,足見徒步的艱辛。
  越過10+處名山大川
  玄奘之路橫跨多條名山大川,包括祁連山、帕米爾高原、崑崙山、慕士塔格峰、塔里木盆地、恆河、阿姆河及世界第二大高山湖泊伊塞克湖等。玄奘更須深入兩座大雪山,先是現今新疆與吉爾吉斯斯坦交界的天山,後為阿富汗境內的興都庫什山,兩次經歷都非常兇險,他因而患上畢生的冷疾。
  足跡遍及112個國家
  玄奘出西域,穿過了絲綢之路上的多個古國,包括今日的河西走廊、新疆、中亞及南亞地區。按《大唐西域記》記載,玄奘親身到達的國家有110個,聽聞過的有28個。成書之時,唐朝已攻佔伊吾國及高昌國,因此這兩國未被列入書中。
  去程5次遇賊
  古絲路盜賊眾多,商旅一般結伴而行,以保安全。然而,單是去程,玄奘已5次遇賊,最危險的一次是在恆河邊險被活祭;最戲劇性的一次,則是在屈支國外遇上2,000名流寇。賊人分贓不勻,竟打鬥起來,使玄奘行隊得以逃脫,驚險程度不下於小說。
  645年,玄奘取經歸來,僧侶與信徒們在長安的寺院前迎接馱著來自印度的佛教畫像與經書手稿的馬隊(視覺中國)   帶回657部佛經
  玄奘動身回國時,帶回了大量梵經馱經的馬匹,差不多有二十匹!一次行隊過印度河,突然風波亂起,部分經書不慎落水。歷史搬到《西遊記》中,成了唐僧師徒的最後一難:通天河老竈發難。老黿揹着師徒過河,得知唐僧沒有幫自己向佛祖問問題,一氣之下,便將眾人及包裹丟進河裡,弄濕了經書。
  唐三藏Vs玄奘
  明代作家吳承恩所著的《西遊記》,講述中土僧人唐三藏發願到西天求法,在三位徒弟及白馬的幫助下,終克服九九八十一難,到底《西遊記》是一本虛構小說,或真的有歷史依據?
  疑問 01唐僧真有其人?
  在《西遊記》中,唐僧為天上的金蟬子轉世,因前世不聽佛祖說法,被貶到人間,自出娘胎就持齋受戒,法名陳玄奘。回到歷史,唐代最有名的求法僧恰恰是西遊19年,從長安(今西安)徒步至天竺(今印度)求法的玄奘法師。法師俗姓陳,出身書香門第,十歲時隨二哥到洛陽出家,從此投入佛門。後來,他毅然前往天竺求經,在路上多次身陷險境。《西遊記》以玄奘歷史為基礎,加入大量戲劇化情節,成了膾炙人口的小說。“唐僧”是一個統稱,指旨唐代僧人或從中土而來的僧人,“三藏法師”是指精通佛教聖典“經、律、論”三藏的高僧,因此不論唐僧或唐三藏,都不是僧人的法號。
  疑問 02玄奘西行隊伍:四師徒、一匹馬?
  數《西遊記》最經典畫面,必定是四人一馬,夕陽下向西前行。真實的玄奘沒有悟空、八戒及沙僧護送。玄奘偷渡出境,在瓜州為一名叫石磐陀的胡人受戒,石磐陀答應送他出關,誰知後來反悔,更反過來想將玄奘殺掉。玄奘識破其計後,便孤身涉險,幾乎命喪戈壁。直到他到了西域,機緣下與高昌王結拜,才擁有了一支規模相當的隊伍。有趣的是,石磐陀的故事在民間口耳相傳,胡人濃密的汗毛,就像一隻猴子,孫悟空一角也由此而來。
  疑問 03唐僧真的有位“國王哥哥”?
  唐僧奉唐太宗之命到西天取經,二人不但結為兄弟,唐王更賜他通關文牒,浩蕩送離長安,這是《西遊記》的故事。真實歷史中,朝廷不准玄奘西遊,他竟混入難民堆,一路偷渡到邊關,躲避官兵。後來,玄奘逃出中原,進入西域諸國之一的高昌(今新疆吐魯番)。高昌王鞠文泰是極其虔誠的佛教徒,國王與玄奘結拜,又提供足夠他往返西域的20年之資、馬匹及隨從,對玄奘幫助極大。所以,他真正的御兄是西域國王,不是唐太宗。
  疑問 04誰曾覬覦唐僧肉?玄奘唯一險被活祭的經歷
  《西遊記》的一塊唐僧肉,令妖魔垂涎不已,百般擒拿。真實的玄奘雖沒有遇上黑河妖孽、蜘蛛精,卻也曾在恆河遇險,被一群強盜抓去。強盜信奉突伽天神,每年秋天都要尋找一個端莊俊美的活人,以其血肉祭神。他們看見玄奘容貌俊美,便要揮刀殺害,突然黑風四起,異象大作。盜賊們很驚訝,問明緣由後,才知險些犯了大錯,便將武器投入河中,斷了惡業。
  疑問 05 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
  唐僧與女兒國國王的愛情故事,是《西遊記》最浪漫的一筆。現實中的唐僧,卻不太可能有這樣的情愛瓜葛!不過,女兒國真有其國。就在玄奘遊歷印度時,他聽聞拂懍國西南方的海島上有“西女國”,國中珍寶眾多,卻只有女人。此國依附拂懍國,拂懍王每年派男子上島交配,當地風俗是生子不養,只養女孩。
  玄奘之路
  西安(長安)
  公元626年,“玄武門之變”席捲宮廷,李世民繼位為唐太宗,年號貞觀。李唐王朝尚未從混亂中甦醒,京師大覺寺中,年僅28歲的僧人作了一場夢。他看見海中有一座壯麗的須彌山,想攀登卻見波高浪急,便鼓起勇氣向海而行。神奇的是,他踏足的地方竟湧起一朵朵石蓮花,一直送他到山下。僧人縱身一躍,竟然直達山峰,他心中一喜,便醒了過來。
  決心踏上西行路
  僧人名叫禕。他自幼隨二哥長捷法師在洛陽淨土寺生活,13歲那年,被大理寺卿鄭善果破例剃度。這一年,陳禕正式出家為僧,法號玄奘。隋末天下大亂,玄奘與兄長避走蜀中,逃難期間遁學當地佛籍。他一心想到京師進修,礙於條規及兄長的反對未能成行,最後竟“私與商人結侶,泛舟三峽,沿江而遁。”為了追求學問,他偷偷逃跑,與商人結伴離開。
  玄奘的聰敏及學識,令他在長安名氣曰增。然而愈是拜謁不同的法師,他心中的疑問就愈多:眾師對佛法的見解不一,雖然各有擅長,但對照佛法聖典,隱隱有說不出的不當。他知道,想消除疑慮,唯有親身前往佛教的發源地天竺(今印度),求取《瑜伽師地論》等經書回國。隋朝末年,他與僧侶一起上表朝廷,未獲批准,眾人亦退出取經隊伍。這一晚,玄奘從夢中醒來,喜悦之餘,決心即便孤身一人,也要踏上西行路。
  “既方事孤遊,又承西路艱險,乃自試其心,以人間眾苦種種調伏,堪任不退。”
  大雁塔與雁有關係?
  大雁塔由奘師親自設計建造,初建時僅有五層,經過歷朝改建,才變成現時的樓閣式七層塔身。塔身改變’不變的是塔名,玄奘巡禮印度雁塔時,聽聞一個傳說:某小乘寺院的和尚沒肉做菜,抬頭見群雁飛過,便開了玩笑,不料領頭的雁竟應聲飛回,折翅墜地。僧人見了很慚愧,認為大雁是菩薩的化身,正捨身佈施。為感激菩薩,便在大雁墜落的地方建造石塔,名為雁塔。西安大雁塔之名,很可能取自這則傳說。
  1,400年後,長安城早已退出歷史。西安大雁塔廣場上,玄奘像偉岸沉穩,持杖遠眺,背靠的大雁塔便是出於這位大唐僧人之手,以收藏天竺的佛經、佛像和舍利。不遠處的大慈恩寺,則是他當年歸國翻譯經書的地方。《西遊記》中,唐太宗手執御弟之手,熱鬧送他出城,現實卻是當時政局不穩,玄奘不獲朝廷批准,最後私自離開長安,一路餐風露宿,逃往西域,19年後攜經歸來。
  雕像下熙來攘往,人們爭相與唐僧合照。如果唐朝有手機,玄奘踏入朱雀大街時應更加擁擠。我揹著背包,在廣場上浮想聯翩。手機響起’朋友問我到哪裡了,打算去哪裡玩?我心想,該怎麼說才好?畢竟出發前,我幾乎不敢說自己將從西安跑到印度,只為追尋一位唐代高僧的取經路。   1,400年了,沿途的風光非常美?不清楚!路上的國家安全嗎?不確定。想獲得甚麼人生啟發嗎?隨緣吧!那這趟西遊是要遊甚麼?我想,或許只是因為玄奘這個人。他窮盡一生,追逐理想的信念、堅毅與勇氣,就像緊箍咒一樣收服了我。我想我終會走在他走過的路上,去體驗、去感受,這只是出於一個沒由來的念頭:我要去。
  “我要去。”玄奘踏出長安城的一刻,可能也說過這句話。
  天水(秦州) 武威(涼州)
  公元627年,28歲的玄奘揹起經箧,離開長安,前行到秦州《今甘肅省天水》及蘭州。由玄奘的弟子慧立、彥惊編寫的《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傅》(下稱《三藏法師傅》),僅記載玄奘“至秦州,停一宿。逢
  蘭州伴,又隨去至蘭州一宿。”玄奘在天水匆匆而過。然而,這個河西重鎮保留了一座千多年的佛教石窟,見證了佛教東傳的經過。
  峭壁上的奇跡
  麥積山石窟是中國四人石窟之一,它於後秦時期開鑿,歷史悠久,佛像數以千計。最妙的是它建於一百多米的山峰上,洞窟高低錯落,就像一個大蜂巢。唐代開元年間,強烈地震使崖面中部塌毀,塑像受損,峭壁底還有一些滾下的大石。我好奇了,為甚麼各朝添補,仍然以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塑像最多?導賞員說當時是佛教東傳的高峰,造像無數。而且石窟曾遭逢地震,或許人們覺得虔誠向佛無法阻止天災,就漸漸疏於佛事了。
  我想起家人,拜佛時總是手持清香,唸唸有詞。那麼,信仰彷彿是有條件的,您保佑我,我便信奉。後來我再請教一位信佛的朋友。“那叫拜神,不是佛教。”她說。“那佛教是幫人解決困難的嗎?”“我覺得,佛教是引導你自己解決困難,”她想了想。“透過分享、說理,讓你找到方法,去處理自己的困境。這是佛教的原意。”
  “涼州為河西都會。襟帶西蕃,葱右諸國;商侶往來,無有停絕。”
  從麥積山回到市區,我在伏羲廟附近走了一趟。天水有很多舊巷子,無意穿過“飛將巷”,原來是漢朝李廣將軍的故里。巷中冷冷清清,只留下力抗匈奴的飛將軍傳說。除了老巷,聽說舊建築也愈來愈少,玄奘去過的地方,我都能順利找到嗎?他萬里求經,求到甚麼經中真義?往武威的路上,無數問題襲來,只能指滑地圖猜想遠方。
  大雲古鐘
  甘肅武威,因地處西部氣候寒涼,古代又稱涼州。雨水紛紛,前方有一座約1,700年歷史的寺廟,叫作大雲寺,寺內懸掛了一個唐代古鐘。我敲敲售票窗口,打盹中的售票員醒過來,換上笑容:“買票?”我說是,又問怎麼景區好像有點冷清?“兩年前寺內禁止香火,僧人慢慢就搬走了!遊客也很少。你去鳩摩羅什寺了嗎?還有文廟,這邊過去不太遠,人也比較多。”大雲寺並不大,穿過山門,廟前已經上了鎖,僅僅能從木門的縫隙看到佛像。東側,高10米的臺基上建有古鐘樓,有說這個五金合鑄的古鐘始建於唐代,1927年武威發生8級地震,大雲寺嚴重受損,唯有古鐘屹立獨存。
  大雲寺與玄奘有何淵源?當年玄奘匆匆行經秦州、蘭州,卻在涼州逗留一個多月,為道俗開講《涅槃》、《攝論》及《般若經》,這座大雲寺,很有可能就是講經之處。大雲寺原為前涼王張軌的宮殿,直到公元363年才改建為寺,是武威有史以來最早的佛教寺院。據說寺內曾經出土一塊唐代石碑,記載貞觀年間,從天竺取經歸國的三藏法師經過大雲寺,留下了一份禮物。玄奘一路向西,可能曾受此寺接待。
  現時的大雲寺為災後重建,唯有眼前的古鐘,可能是玄奘曾經觸摸過的。好奇心起,我鑽進了厚重的古鐘內,一眼看見的是“百年好合,永結同心”,還有“永遠幸福”等字跡。不知道多少對有情人來過這裡?他們的愛情又是否穩如銅鐘?敲一下鐘身,只聽見空靈綿遠的嗡嗡聲。
  《三藏法師傳》記載,涼州自古是絲路咽喉,更是河西的佛教中心。著名的高僧鳩摩羅什便曾在此地居住17年。在繁華的宗教路、商貿路上,玄奘西行的消息不脛而走,漸漸傳到了西域,更傳到了涼州都督李大亮的耳中。很快,他找到了玄奘,並逼使他返回京師。當時河西有一位佛教領袖叫惠威法師,他得知玄奘的求法之志,便偷偷派遣兩位弟子急送玄奘離開,畫伏夜出,終於到達了瓜州,誰知面前卻有一場考驗在等着他,也在等着我。玄奘在天水只留了一晚,但對於我來說,這一夜可是印象難忘。
  我拉開青年旅舍大門。公寓裡,十多個大叔和小伙子正傭懶地抽煙、吃火鍋。一個夾着煙瞅來:“訂了房間?”我點點頭。他抽出大冊子登記,再領我到房間前。“現在是淡季,女生間只有你一個人了。”他轉頭後,我便忙不迭把房門關上。
  我出門多住青旅,但沒遇過這樣的情況。外面的是甚麼人?他們看上去很稔熟,但又不像是一伙人。留在這裡會不會有危險?玄奘之路才剛開始,該不會那麼快就“歷劫”吧。一下子,我便陷入了兩難。這時已是晚上,我在樓下轉了一大圈,旅館多是瞎燈黑火,想來想去,今晚還是先住這裡,明早快點走。
  回到旅舍,我戒備地越過幾張新面孔,鎖好了房門,卻聽見敲門聲。誰?我問。門外是一把女聲,她說是旅舍的老闆娘。老闆娘温柔健談,聊了一會兒便邀我到客廳坐。廳中有些江湖談判的感覺,聊開了,才知道他們在談旅遊。“姑娘,我勸你一句,不要去南疆。”老闆點上一根煙,凝重地對我說。“我覺得治安還行啊,我就從那兒過來。”牀鋪上的小伙子搭話。一旁的大叔說:“要不去青海啊?青海美啊……”大家都熱絡地為我出主意。交談中,我才知道這些“江湖大哥”只是住客,他們從各省到天水做生意、打工,已經住了一段很長的日子。“姑娘,你自己一個來這兒住,不怕嗎?”老闆笑問。不害十白?別開玩笑了。“會嗎,這裡不錯啊!”這是江湖的答法。
  閒聊後進房,老闆娘拿着被子進來,我告訴她已鋪好了。她一笑,說今晚特意過來陪我睡,就不回家了。聽到她的話,我先是驚訝,繼而心底一暖。隔天離開旅舍,我心中仍帶着感動,真是一場虛驚的開始。
  瓜州
  清晨時分,轉了兩班火車終於抵達瓜州,到達旅館一頭栽下。心想,當年玄奘法師是怎樣置晝伏夜出的?   時間一下子流回到1,400年前。玄奘與二小僧從涼州逃到瓜州,便打探起西行路徑。他得悉從這裡北行50多里有一條瓠蘆河,河水非常湍急,而河岸之上就是西域咽喉玉門關。要到西域,必須先過玉門關,再穿過關外的五座烽火台。然而,每座烽火台都有官兵把守,而且相距百里,走出了五烽後,迎面的便是延綿800里的莫賀延磧,古稱“沙河”的大戈壁,這一帶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寸草不生。如能——越過,才能抵達西域的伊吾國。
  聽到消息的玄奘,一下子非常煩惱,輾轉便在瓜州留了一個多月。一天,一封從涼州發來的訪牒到達,原來涼州都督得知玄奘並沒返回長安,便發出追捕公文,上寫:“有僧字玄奘,欲入西蕃,所在州縣,宜嚴候捉。”這封公文,落在瓜州官吏李昌的手中。李昌找來了玄奘查問,玄奘不答。李昌說:“師須實語。必是,弟子為圖之。”聽出了李昌的相助之意,玄奘承認,他正是發願到天竺取經的僧人。李昌被玄奘的精神感動,竟一下子拿起了訪牒,將它撕碎。玄奘也不敢再等,與兩僧分別繼續上路。然而面前是廣漠戈壁、烽火兵將,一個沒有通關文牒的僧人,怎樣偷渡?
  在瓜州,玄奘偷渡葫蘆河經過的雙塔亂山子(吳俊瑞攝)
  西行路上多波折
  千年之後,瓜州道路寬闊,是一個安靜自如的縣城。《漢書·地理誌》記“古瓜州地,生美瓜。瓜州、敦煌一帶瓜果鮮美,可惜現在還是初夏,未夠“當造”。
  即使有甜瓜,走路人也不一定有心情吃。我的手裡握著一份地圖,對千年前的玄奘來說,過五烽難;對二十一世紀的旅人來說,找五烽難。這是我最無法確定的一站,路上的惴惴不安,到瓜州終於要來一個解決。
  我先後到了瓜州博物館和玄奘取經博物館,後者於2016年開放,是國內最大型、以專題形式展示玄奘大師一生的博物館。向館員查詢,她們說研究人員短期不在這裡,沒辦法幫忙了。“那館長在嗎?”我問。熱心的職員報說館長在西門附近。西門外,幾位植樹者正在忙碌,一位叔叔問我何事,我拿出了地圖,簡述情況。“走!我帶你去找玄奘之路戈壁賽事的單位,可能幫得上。”
  這位便是瓜州縣文物局的何志剛老師,閒談期間,我們已到達辦公室。“玄奘之路商學院戈壁挑戰賽”是瓜州有名的賽事,它已是第13年舉辦,目的是凝聚國內外商學院的學員,親身踏上戈壁之路,體驗玄奘精神。一抵達,何老師便替我向負責人趙老師說明來意,老師聽着,面有難色,原來我來得不巧,工作人員幾天前才從古烽燧視察回來。賽事即將舉行,車隊和人手都非常緊絀,連文物局內熟知玄奘之路的人員,也正熱火朝天地協助比賽,抽不了身。“自己找車去呢?”茫茫戈壁,一般司機不懂走。這件事,有點難了。他娓娓道來,我的心情也愈加沉重。
  似乎沒有一條路能通往我想去的五烽,突然,我有點理解當年玄奘探路的心情。兩位老師都很想幫助,可惜我挑錯了日子,要留下等待?要離開?還是要怎樣去闖?出發前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回程路上,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的眼淚啪嗒地掉下來。我心慼意外:玄奘之路不過是一趟旅行,你居然哭了?去不了便去不了,你只是一個遊客啊,又不是去取經!同一時間,腦海中有另一把聲音角力:這是瓜州,玄奘之路最重要的一站,五烽你都去不了,有甚麼意思?這樣的你,又如何走到天竺?
  聲音交疊對戰,但第二把聲音說得對,面前的問題好幾個,說到底,只有一個最重要,那就是要不要放棄。有些放棄是必然的,但有些放棄,卻是你沒有全力爭取過而決定,並且將來想起,會看不起自己的。南牆未撞,不能輕易放手。我收拾心情,撥起了的士司機的電話,先去別處再說。
  塔爾寺前的祈願
  唐代的瓜州城與今天的瓜州縣城並不在同一地方,在東南方的荒漠戈壁中,另有一座龐大的古城遺址,名為“鎖陽城”。鎖陽城始於漢,興於唐,棄於明。貞觀元年,玄奘行經瓜州,據說就住在城中的塔爾寺。《三藏法師傳》記載,當時玄奘在寺中祈願,希望有一人能帶他出關。翌日,一位胡人進寺禮佛,玄奘“見其明健,貌又恭肅,遂告行意。胡人許諾言,送師過五烽,法師大喜。”一邊遙想玄奘的故事,的士已經到達鎖陽城遺址,一下車,又被風吹翻了帽子,好不狼狽。
  鎖陽城面積廣闊,景區導遊開電瓶車帶我參觀,雖然只是殘垣斷土,依然氣勢過人。觀景平台上,狂風捲起沙塵撲面而來,一不小心就被風推倒幾步,瓜州叫作“世界風庫”真不是浪得虛名! “今天天氣太壞了!等一下就不能再參觀,我們快走吧”導遊有點擔心,我也急步從平台上下來,塔爾寺還沒去呢。
  遠處隱約有一座圓錐形的大塔,那就是塔爾寺,古稱“阿育王寺”。車子提速向沙霧直駛,我們也拉緊面罩,眼看塔身就要到了,車子一個擺彎,原本的漫天風沙突然清空,陽光穿透寺區,大塔明亮了起來。車子剎停,我們都是一臉驚喜。“心誠則靈,上天知道我們要來!”我也很高興,西北的天氣多變,但就這麼兩三秒的事,親眼看到不免令人激動。
  “上置玉門阴,路必由之,即西境之襟喉也。”
  塔爾寺土堆零落,大多是坍塌的舊痕,唯有眼前的覆缽佛塔寂靜豎立。玄奘是不是曾在這裡祈求?我站在塔前,合十默想:親愛的佛祖與菩薩,1,400年前,大唐玄奘法師經過此地,祈求有人能助他過關,往西天取經。千年之後,我追隨他的腳步前來,卻同樣受困於五烽。祈求上天明白我的心意,助我重走玄奘之路。
  參觀完塔爾寺,電瓶車便向原點駛去。我還沉浸在剛才天氣的神奇變化,導遊說來塔爾寺這麼多次,剛才那麼一瞬,覺得要將帽子摘下來,想到就做了。我聽到十分感動,心想,或者真的有一種力量在伴我們前行。
  遇見白墩子
  攔住玄奘的玉門關和五烽,仍是考古界討論不休的話題。敦煌的玉門關是漢代關口,並非唐代的玉門關。後者位於瓜州一帶,有說是鎖陽城鎮的破城子遺址,也有說它已深埋在雙塔水庫下。參觀了上述兩處可能的玉門關後,我便前往疏勒河邊。玄奘出瓜州,所渡的瓠蘆河(葫蘆河)乃發源於祁連山的疏勒河支流。那曰在塔爾寺,玄奘獲胡人石磐陀答應作嚮導,又有老翁送他一匹精瘦的棗紅老馬,便在晚上出發。走到三更時分,玉門關終於在遠處露出來。正被官府通緝的玄奘怎麼走?唯一的方法就是涉險渡河。關口十多里外的瓠蘆河正有一處合適河段,石磐陀伐樹搭橋,二人一馬從河上走過,成功過關。   當晚月色如洗,石磐陀心想路途危險,如要取水,被守衛發現必死無疑,竟動了殺玄奘的念頭。翌日,他拿刀指嚇玄奘,要他回頭,玄奘不肯,讓石磐陀自行離開。“如果法師被抓住,供出我來……”“放心吧,縱使切割玄奘此身為微塵,也不會將你供出。”玄奘心中苦澀,獨自往危險四伏的烽火台走去。
  玄奘除了是一位探險家,還是出色的地理學家,能在茫茫大漠準確辨路。如今,如果不是的士穩穩地載着我飛過312國道,我將地圖翻爛也不知道該怎麼走。司機問:“前面就是白墩子村,是不是你要找的地方啊?”白墩子,據考
  【春風不度,新舊玉門關】
  唐詩一句“春風不度玉門關”,寫盡了邊關淒涼。而今日的敦煌打卡點“玉門關”,其實是建於西漢,廢於東漢的古玉門關。按唐人李吉甫《元和郡縣圖誌》記載,唐玉門關在晉昌縣東,證明唐時邊關已經轉移,但它的確切地點在哪裡?近代學者不斷考察,有說是破城子遺址,也有說在雙塔水庫或馬圈古城。無論如何,詩中的玉門關,指的其實是位於瓜州的新關。察是關外的其中一烽。我看到一座土堆,忙給司機指去,還瞧見旁邊有大片蘆葦和淺溪。古人在烽火台下取水,多少年過去了,居然還有水?這座真的是白墩子嗎?我越過一片野草和砂礫,土堆前有幾塊石碑,其中一塊寫上:“玄奘西行驛站——白墩子”,找到一座了!
  初探烽燧
  烽火台又稱烽燧,古時,將士在烽燧點燃煙火以傳遞軍情。漢唐時期,白墩子是伊吾古道上的“廣顯驛”,當年玄奘孑然一身走向大漠,歷經可怕的海市蜃樓後,終於看到了第一座烽燧。但是,夜半取水的他被守衛發現,險些中箭。烽燧的校尉王祥是一位佛教徒,他不忍問罪法師,便勸他回去。玄奘即誓言:“必欲拘留,任即刑罰。玄奘終不東移一步,以負先心。”他的信念與倔強再一次打動王祥,不但為他準備了食水與糧食,還指點他一條直接到第四烽的捷徑。
  那麼,眼前的到底是第幾烽?在考古界中,第一烽、第二烽的意見各有爭持,但縣文物局定這裡為第二烽,換言之玄奘未必來過。白墩子被鐵網圍住,不准進入。看看四周,國道上的車子川流不息。我彎彎腰——玄奘法師,我向您學習。同時抹鬆砂土,鑽入圍網。
  白墩子呈長方形,夯土中夾有簇新的草皮及蘆葦,應是後來加固的。除了參觀,我不時心虛地張望,這裡的人車頻繁來往,會不會看到我?不行,腰再彎底一點點,再貼近牆一點點。風呼呼鼓起衣服,我放眼烽燧外的大戈壁,戚受起當年玄奘躲躲藏藏,唯恐被人發現的心情,不禁好笑。
  九死一生大戈壁
  回程時,我問司機會不會走各烽。烽燧有古今名,而今名多與周邊相關,如白墩子烽燧便在白墩子村附近。但她顯然沒甚麼信心。
  正煩惱,我想起昨天遇見的文物局何老師。他曾多次考察五烽,不知能不能幫我?我嘗試聯絡老師,驚喜地,他答應帶我到第一烽。翌日,我們在狂風中抵達雷墩子(古稱“新井驛”),古烽燧是厚重的梯狀夯土,其中一角在早前墜落,必須再次加固。在風力極猛的瓜州,千年土堆能熬到現在不易,實在有賴後人的保護。
  烽燧前,戈壁挑戰賽的參賽者在拉伸筋骨。他們的征程,已經在進行了。
  “我很想幫你完成願望,只能看看我的工作能不能趕出來了。”何老師也苦惱。走遍五烽,可以嗎?玄奘能獨自穿過蒼茫戈壁,真是一件極其了不起的事。
  “是時四顧茫然,人鳥俱絕。雖遇如是,心無所懼。”
  當年,玄奘按提示從第一烽取道第四烽.雖然身懷“關係”,謹慎的他還是在烽火臺下偷偷取水,誰知又迎來飛箭。守衛將他帶到守將王伯隴面前。王伯隴聽了來龍去脈,便高興地為玄奘補充物資,並告訴他,第五烽的人粗疏輕率,恐怕會有變故,從此去百多里便有一條野馬泉,可以取水。野馬泉藏身在古老的莫賀延磧中,這一片流沙戈壁渺無人煙,玄奘一邊走,一邊唸誦觀音菩薩及般若心經驅散恐懼,可惜還是迷了路。禍不單行,他一時失手打翻了水囊,生命之源全部滲入沙裡。玄奘只好苦惱地折返第四烽,走了十多里,他卻猛停下來。“我先發願,若不至天竺,終不東歸一步。今何故來?寧可就西而死,豈歸東而生?”於是毫不猶豫迴旋馬身,心中暗唸,即使滴水不進,也絕不東歸。
  這個倔強的僧人,重新面向一望無際的戈壁。白天,狂風湧起漫天沙塵,酷熱幾乎將人蒸乾;黑夜,戈壁灘上的屍骨發出幽幽磷光,好像有妖魅在身邊盤旋。五日四夜後,玄奘口腹乾焦,終於跌倒沙上,漸漸失去意識。
  踏上莫賀延磧
  當玄奘生命一點點流逝時,奇跡出現了。不知哪來的一股涼風,吹醒了玄奘和紅馬,他們掙扎着走了一段路後,馬匹急往另一邊跑去,他一看,遠處竟然有一汪泉水。這汪泉水救了他的性命,一人一馬,兩曰後逃出了死亡戈壁。
  當何老師翌日一早打來,說能帶我到三座烽燧時,不可置信的喜悦也湧上我的心頭。我們抓緊時間,先到第三烽紅柳園(古稱“烏山驛”)參觀,這座遺址已倒塌成廢墟,在堅硬的沙地上還能看到發白的陶片。下一站則更為重要,是玄奘曾到達的第四烽大泉(古稱“雙泉驛”)。大泉的位置為五烽中最偏僻,越野車越過國道,拐入了安西荒漠戈壁草地自然保護區,地面沙石多’車子不斷顛來覆去。一會兒後,遠處現出大片金黃色的蘆葦,連着兩個小池塘。“到了!”老師指向一片起伏的戈壁灘。“啊,那大泉烽燧呢?”“已經沒了,那就是烽燧的位置。”順着他的方向,我看到滿地的粗砂碎礫和少量雜物,昔日的烽火台已經毀沒了。它的對面,則有兩個相連如微笑的池塘,那就是“雙泉创”,王伯隴取水給玄奘的地方。
  稍作停頓,我們前往第五烽馬蓮井。在312國道附近,兜轉了一會兒終於確認地點。看着油站,我再次毫無頭緒。“哎,馬蓮井已經看不見啦!這裡變挺多的。”何老師看着油站旁的一片荒地,說原來還有一些烽燧痕跡,現在也沒了。我過去走了一圈,沙地上只有碎土塊和鐵皮,車子在公路上來往穿梭。後來翻查資料,上世紀50年代的馬蓮井烽燧旁曾修建商店,烽火台被平毀’只餘下台址遺跡。經過這些年,連遺跡也湮沒了。   可以說,第三、四、五座烽火台都幾乎沒有痕跡了。回程路上,我們各有所思,偶然老師跟司機說說烽燧與玄奘的故事,在大部分當地人眼中,這只是一堆黃土,它們的功用已經消亡。而我們路過,也只能遙想當年飄散在絲路上的故事’例如那位年輕的僧人,孤身穿越茫茫沙河,心無所懼……
  車子在砂礫上掠過,玄奘用腳步丈量出來的路,不消半天,我們便走遍了。柳園南高鐵站外,我再三戚謝何老師和司機,一回頭,他們還在目送,令人感動不已。西域已近,無數未知’唯一知道的是——瓜州,我會再回來的。
  哈密(伊吾國) 吐魯番(高昌國)
  遙遠瑰麗的西域,始於今天的新疆東部。玄奘越過大戈壁後,終於踏入了西域的入口——伊吾國(今新疆哈密)。伊吾佛寺中有一位老漢僧,聽說中土來了僧人,赤腳便跑了出去,他一把抱住玄奘,相互痛哭。在法師一生的記載中,他很少流露出個人感情,但剛後戈壁死裡逃生,在西域遇到的第一個人又是來自中上,流眼淚是很自然的。何況,抵達伊吾國界,等於逃出了唐王朝的追捕,玄奘終於能鬆一口氣。
  “共法師約為兄弟,任師求法;還日請住此國三年,受弟子供養。”
  多年後的哈密,玄奘經過的廟兒溝佛寺已化作廢墟,沒有多少當地人知道。我置身人來人往的哈密高鐵站,警戒地看着四周,與人們眼神接上時,朋友對我來新疆的叮囑便在腦海一閃。“港澳通行證啊。”警察多看了我幾眼,閘口鍵一按,車水馬龍的哈密市便打開了。
  想像中,這裡是一個瓜果飄香的郊外。真到達了,先看見的是密麻麻的樓房,車子沒耐性地穿梭,異域面孔與漢族面孔交替,眼神探究,但面無笑意。我低頭快快走,聯絡了幾間旅舍都說不能入住,這才知道南疆的旅館的涉外旅館很少。“哈密的外省人多嗎?”我問店內的漢族老闆娘。“嗯,這兒做生意的外省人特別多,哈密的治安一般,你來旅遊要小心點。”她一邊叮囑,一邊點開風光圖片,說新疆遼闊美麗,給我介紹了幾個好去處。她穿着背心制服,是維持治安的義工,市內還有防暴警察、民警和治安協調員,警車不時巡邏。整座城市像不透風的罩,氣氛緊張,好像在提醒你:隨時有事發生!請小心!
  這不就是絲路嗎?這才想起,這條路從古至今都是動盪的。踏入西域的玄奘、法顯及張騫等,他們找方向、避盜賊,總在不安中求存。壯麗的古城與黃沙,只是絲路美好的一部分罷了。入夜後,我將酒店房間緊緊鎖好,翌日更用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哈密,佛寺也不找了。
  唐僧的國王哥哥
  迢迢絲路,商隊往來不絕。玄奘的消息,早在他踏入西域前傳遍各國。他在伊吾國(今新疆哈密)逗留不久,便被權力更大的高昌國(今新疆吐魯番)請去,玄奘推辭不過,只好放棄原定路線,改道高昌。
  高昌王鞠文泰是一位虔誠的佛教徒,他極度敬佩玄奘,殷勤備至。十多天後,玄奘向鞠文泰辭行,卻被國王急急按住。國王說,請法師留在我高昌國,受弟子供養終生,令一國人皆為師弟子。玄奘一聽,便婉轉地拒絕了。鞠文泰費盡唇舌,見玄奘不為所動,馬上變了臉說:“如法師不留在高昌,本王便送您回國,請您三思!”“玄奘為求大法,您就算能留下我的身骨,也不能留住我的西去之志!”西行路上,玄奘已面對太多次這樣的威脅,他哽咽地說出這番話,自此絕食明志。到了第四曰,玄奘氣息漸弱,鞠文泰終於投降,任他西遊。
  今天再翻開《三藏法師傳》,靈動的描述依然能將我們帶入千多年前的高昌古國。高昌的精彩,不只是一君一僧的鬥智。鞠文泰威脅玄奘是出於愛才之心、對佛法的追慕,他在佛像前與玄奘結為兄弟,約定他取經歸來時,在高昌國停留三年;又準備了足夠玄奘2。年用的路費、馬匹和人手,附上24封信及禮物給沿途國王,請他們善待御弟。臨別時,高昌人民傾城而出,鞠文泰抱著玄奘慟哭,二人傷咸不已。從此,玄奘擁有了多國護照和土豪級的隊伍,再也不須獨自西行。
  國王與高僧結義的故事,便是《西遊記》開篇的原型。千年過去,高昌國已經化作一片廢墟,唯有玄奘的銅像堅實地立在景區門外。導遊熟悉地操作着區間車,在棧道上轉來轉去,帶我們越過一截截土城牆、可汗堡和佛寺。西南大佛寺的保存較好,除了幾列狹小的僧房,更有講經堂殘址、佛寺台基和空蕩的佛龕,細看內壁,還能看出少量壁畫。
  唐室為何滅掉高昌?
  自鞠氏高昌於公元6世紀初建立以來,一直與中原王朝關係友好,為何雙方最終決裂,唐太宗甚至力排眾議要滅掉高昌?這與鞠文泰“變心”有關。高昌國毗鄰伊吾、焉耆;630年,伊吾正式歸附唐室,太宗又支持焉耆的發展,處於夾縫中的高昌備受威脅。於是,鞠文泰決定投向西突厥,他屢屢觸犯唐室,甚至與西突厥合力出兵伊州(伊吾)。640年,唐太宗怒攻高昌,聽說唐軍將至,鞠文泰竟怕得發病而死,其子繼位,但終是逃不過亡國的命運。
  環看空蕩蕩的故城,想像過去的梵音裊裊、兄弟笑談,我不由得咸慨起來。玄奘往天竺取經,名震印度,當他決定重返中土時,印度國王建議他取道海線。玄奘說:“十多年前,我經過一個叫高昌的國家,國王明睿而喜愛佛法,對我有恩。我不能違背情義,這次仍需重行北路。”為了履行多年前的承諾,玄奘再次選擇艱難的返程。但走到半途,他才得悉大唐已攻破高昌,鞠文泰受驚而死。玄奘得知消息之事並沒有被記載下來,我們只知行隊改道,南下經樓蘭等國回到中原。多年前的高昌之約,如流沙般悄悄易沒在塔克拉瑪干的沙塵中,傳記從此不再提及。玄奘大師的一生求仁得仁,但我常想,這座空城就是他永遠的遺慽。
  邊塞印象
  坐在旅舍的葡萄架下歇涼,6月的吐魯番,葡萄雖未熟成,卻還沒那麼熱。吐魯番別稱“火洲”,它位於新疆天山東部的盆地,四面環山,熱氣困在裡面走不出去,曰平均最高溫可達攝氏40度以上。
  除了聞名的火燄山,交河故城和柏孜克里克千佛洞令我印象更深。交河故城
  拔起於30米高、壁立如削的黄土高台上,因兩河在城下環繞而得名,此城由姑師人在公元前2世紀建立,直到元代廢棄,沿用了1,300多年。從故城對面的棧道望去,險峻的高台被大片翠綠托起,像是漂浮空中。這“天空之城”如何建造?原來姑師先民在深壑間找到一片高土台,他們先規劃佈局,再一寸寸向下挖掘空間,挖出的生土則用來建造牆體,使它成型。由於地勢高聳,古城歷來少受侵擾,且吐魯番雨量少,遺跡竟保存得很好。在觀景平台上看,古城就如一個大沙盤,傾滿了千姿百態的土牆,驟眼看就像沙漠雅丹,非常壯觀。   火燄山有火嗎?
  《西遊記》五十九回記火燄山“有八百里火燄,四周圍寸草不生”,不用猜,讀者必知這是小說的誇飾。不過,火燄山所處的吐魯番盆地四面環山,吸熱快又難以散發,所以火燄山的確熱不可耐,地表溫度最高可達攝氏70多度。盛夏時節,赭色砂岩重巒疊嶂,遠看就像大火燃燒一樣。
  另一座同樣傳奇的,是位於火燄山山腰的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千佛洞建於麴氏高昌國時期,在唐代之後長達7世紀的歲月中,一直是高昌的佛教中心。洞窟分佈在約500米的崖面上,目前開放的只有數個。千佛洞命途多舛,一場大破壞始於13世紀伊斯蘭教的傳入,導致佛像、壁畫上的雙眼多被挖掉:另一場浩劫則在20世紀初,俄、德、英、日等國的探險家前來大舉盜劫,部分極精美的壁畫,甚至在二次世界大戰中化為飛灰。“那兒,整塊壁畫完整地消失了。因為裝箱不便,探險家將它們一塊塊切割下來。”導賞員說着便生氣。
  我無緣看見當年的藝術瑰寶,但玄奘呢?“玄奘法師來過千佛洞嗎?”“史料上沒有記載,但我相信玄奘是來過的,因為當時這裡是高昌國的皇家寺院。”洞窟外,一位維族老大爺正在彈撥都塔爾,充滿西域咸的音樂引得群眾翩翩起舞。
  唐人李颀的《古從軍行》寫邊塞之苦,“白曰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行人刁斗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烽火、交河、風沙、琵琶,初到異域的玄奘,是否也受着各種文化的衝擊?
  焉耆(阿耆尼國)
  漢唐時期,西域遍佈大大小小的國家,《漢書》名為“西域三十六國”。漢武帝曾派張騫出使西域,明查暗訪;有一顆探險心的玄奘法師,在回國後亦應唐太宗的要求,將旅途口述成書,由辯機編集,將他19年間,遊歷一百多個國家的見聞上呈。這本名為《大唐西域記》的巨著,對亞洲各地的佛教,交通及文化史等,影響非常深遠。
  前方到站的縣城叫焉耆,唐代的阿耆尼國。我在手機點開《大唐西域記》,它是該書首卷的第一個國家。歷史上,這個國家不算聞名,但當地的吐火羅語是一種死語言,我在路上就遇到語言學的研究者。驢友玄奘對它的點評如何?他說國內風序質樸,但國王勇而寡略,好大喜功,國家的綱紀和律法也不嚴謹。
  千年後,治安不佳的阿耆尼國已與古語言一併消亡。焉耆的治安很嚴密,到我出站時,先交出手機由民警安裝檢查程式。他們頗有興味地看我的港澳通行證’又問我來焉耆的原因。民警打電話請示上級,等了又等。直到話筒邊再次傳來:“是,您要過來嗎?她只來一天。好的,好的……”終於揮揮手讓我離開。
  “漸去遙見王都,阿耆尼王與諸臣來迎,延入供養。其國先被高昌寇擾,有恨不肯給馬。”
  阿耆尼國的痕跡
  我要去的地方叫七個星佛寺,當年阿耆尼國最大的佛寺群。昨天遇見的阿姨笑說她沒去過,反而正開車的丈夫拉過考古隊去。我心中驚喜,有一個主意。“您知道千多年前的古城遺址在哪裡嗎?”“你可真找對人了,我上次就是拉考古隊去那個古城。也沒啥好看的,就是一些土堆!”叔叔談起上次帶考古隊的事,車子駛過田野,“七個星佛寺遺址”的亮堂紅字很快便在面前。遺址入口緊閉,等了一會兒,清潔大嬸拿着鑰匙急步過來打開,看來平常訪客甚少。
  七個星佛寺分南大寺與北大寺兩部分,以泉溝為界,由棧道連接。南大寺的佛殿、佛塔和僧房只餘下殘垣,土牆上有淺不可辨的壁畫,佛像也破碎得剩下雙腿,被玻璃嚴密地圍起來。我們一度走了岔路,要爬上斜坡,叔叔不多說便先去爬坡,再伸手將我們拉上去。烈日當空,上了年紀的夫婦陪我攀爬土堆,並看見一座佛殿遺址,中央基座寫上了“唐僧之牀”。玄奘有沒有來過這座寺廟?《三藏法師傳》沒有實寫,但七個星佛寺是古阿耆尼國的佛教中心,法師曾拜訪也不奇怪。沿棧道穿過金黃蘆营,便是北大寺。這一區同是坍塌的坯土建築。一塊刻上“古寺遺址”的石碑下段,斜裂成兩截,一半倒在地上。標示遺址的倒成為遺址的一部分,有點滑稽。
  下午,我們驅車到四十里城子鎮的“博格達沁古城”遺址,即古代阿耆尼國的王城。阿耆尼的名字來自梵語Agni,意思為“火”,同時也是印度教“火焰”的代稱。空蕩蕩的遺址上只有一塊土堆,被稻田包圍,曾經繁華的城牆,已化身荒郊邊框。
  黃昏來臨,大半天的參觀到此結束。車站外,我與叔叔阿姨別了又別,他們叮囑我要常來訊,好知道我走到那裡。人與人的緣分如此奇妙,昨天相遇,我們只是司機與乘客;今天離別,卻有一種家人般的親切。此後,我每週都會收到阿姨的語音。她總說:“玩得開心嗎?玩好了就回家。告訴阿姨,讓我們放心!”每次聽見,我都戚動莫名。
  被擄掠的七個星
  七個星佛寺始建於晉代,是焉耆國最大的佛寺,蒙古語稱此地為“希格幸”或“錫格沁”,後演變為漢字“七個星”。19世紀末至2。世紀初,歐美和日本各國探險家紛紛進入新疆考察,挖掘遺址,先後到過七個星佛寺遺址的有斯文赫定、格倫威德爾、勒柯克、斯坦因及奧登堡等。他們拿走大量可移動文物,並切割壁畫,使佛寺遭受嚴重破壞。現在,這批文物主要藏在大英博物館和柏林印度藝術博物館。
  庫車(屈支國)
  在新疆看維族舞。老頭興起彈樂器,旁觀者就在哄鬧中
  出來碎步或旋轉,四週不時爆出歡呼聲。古屈支國(即龜茲國)曾以樂舞獨步西域,詩人白居易大筆一揮:“胡旋女,胡旋女,心應弦,手應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搖轉蓬舞。”說的就是源於西域康國(今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並盛行於龜茲國(今新疆庫車縣)的胡旋舞。
  “從此(阿耆尼國)”西南行二百餘里,踰一小山,越二大河,西得平川。行七百餘里,至屈支國。”
  玄奘離開了阿耆尼國後,前行到龜茲國,《大唐西域記》稱為“屈支國”(今新疆庫車縣)。深行西域,中土僧人陸續被好奇眼神所包圍,而玄奘自己,也無時不探究著高鼻深目、斷髮戴帽的新鮮面孔。屈支是有名的佛國,取經隊伍未到王城,國王已率領數千人迎接。玄奘既受接待,便安心在此停留了60多天,等待前方雪峰融解。其間,裙擺紛飛的樂舞也獲得他的讚賞。   時間晃晃過去千多年。當我站在龜茲歌舞團門口向阿姨搭訕時,她搖搖頭說:沒有歌舞表演!全去外地演出啦。當地有學院嗎?也沒有。我問她哪裡能看傳統樂舞?一旁的小孩跳出來喊:“廣場!廣場有!”坐車過去後,才知道它只在晚上開放,據說跳的也真是“廣場舞”。好吧,只能跟想像中的小蠻腰美女再見了。
  這裡乃是西梁女國
  玄奘是佛系旅行家,隨著他的腳步,我與司機前往蘇巴什佛寺,即《大唐西域記》記載的照怙釐大寺。寺廟以河流為界分開東、西兩部分,玄奘形容此佛寺非常壯觀,佛像飾以華麗珠寶及絲織品,前來朝拜聽法的,動輒便是上千人。時光流轉,千年的砂礫古道已修成平滑公路,一座土堆遠遠的在卻勒塔格山腳下,像荒灘上冒起的疙瘩,渺無人煙。
  在棧道遙望,砂地立着細碎的土堆,褐色幾乎與遠山連成一體。灰濛濛的天,遊客都走光了,我獨自站在遺址中,像一個闖入歷史的旅行者。公元628年,成千上萬的人民在這裡燃點香火,迎接中土法師,連龜茲國王也跪伏着聽經。千年遠去,我們明明在同一個空間,眼前已是廢墟。
  眺望庫車河的對岸,那是未開放的東寺遺址群。河邊,一面殘缺的土牆鑿空了小拱門,在險峻的山峰下,拱門像是國界崗哨,駐留了一個神秘的名字——女兒國。《西遊記》中,唐僧師徒渡河時見河水清澈,一時喝了幾口,不久後便肚子脹痛。一問,他們才知道到了西梁女國的國境,此國只有女人,而她們懷孕的方法便是喝子母河的河水。唐僧與八戒既喝了河水,便“大了肚”,迎來了女兒國的劫難。那子母河的原型,便是如今水源斷絕的庫車河。
  庫車河邊的真實故事,倒是玄奘與木叉鞠多的一場佛辯。木叉鞠多是屈支國的佛學六師,他對玄奘的求法之舉不以為然,一次交談,更直接指玄奘要求的《瑜伽師地論》是邪見書,真正的佛弟子是不會學的。玄奘聽到非常生氣,當下取出木叉鞠多修習的《俱舍論》向他發問,而鞠多居然被問到啞口無言。從此,他只要看見玄奘便遠遠的躲起來,對人說:“這個中國僧人要是到了天竺,同齡人必無法超越!”
  蘇巴什佛寺是新疆保留得最好、歷史最悠久的佛寺群,我繞了一大圈,再一圈,終於繞回了售票處。售票職員是庫車文物局人員,他說古時的庫車河水源充足,人們搭橋來往東、西兩區,也要走上好幾公里,可見有多大。一邊聽,我一邊回望遺址,總有種無法解釋的咸覺——好像玄奘真的在這裡。
  阿克蘇(別叠里山口)
  大唐時期,從長安到西域主要有三條絲路幹道。玄奘法師選擇的中道線,經龜茲(今新疆庫車)直入跋祿迦國(今新疆阿克蘇),再爬過險峻的凌山山脈(今天山),才能繼續西行至素葉水城(今吉爾吉斯斯坦托克馬克)。
  對於出國只需飛過去的現代人來說,我們很難想像古人是怎樣翻山到達另一片土地,而且凌山連綿、四季冰封,玄奘這場兇險的爬山之旅,用了7天時間才熬過。健壯的玄奘活了下來,但這次經歷想必令他終身難忘。
  時間又切換到2018年,我要在車站做一個決定。離開庫車,直接到阿克蘇的烏什縣尋找玄奘翻越凌山前經過的最後一座烽火台,最直接,但無法估計要花多少時間和旅費;而離開庫車,先南下喀什安頓,安排好烏什的事情再回頭,也是另一選擇。進取或保守?這是旅途上每天都出現的問題。但要是法師,他又怎會回頭?
  我把心一橫,坐上了日出火車飛馳到阿克蘇,再轉乘至西部邊陲地區烏什縣,直接向昔日的別迭里山口,即玄奘在新疆的最後一站進發。
  一波三折別迭里
  烏什縣是邊境縣城,它接壤中亞的吉爾吉斯斯坦,是中國西部的崗哨。在這個多民族地區中,維族佔了九成’全縣2。多萬人只有約5,000漢族。下了車,街頭巷尾多是賣饍的婦女,我攔了好幾輛出租車,要去文物館、博物館,都碰了釘子。現在,我不得不拿出最後一根稻草:旅遊局。出發前看了一篇文章,一位台灣驢友在旅遊局的幫助下找到別迭里烽燧。然而’局方的電話一直聯繫不上,上烽燧一帶已是軍事管制區,入內需要申請通行證,如果旅遊局願意幫忙,當然沒問題,但我在烏什的時間非常有限。嚴格來說,只剩下七個小時。
  速速攔了車,又在街上問來問去,終於在燕泉山景區對面的一棟樓房找到。到了辦公室,職員介紹了局內的楊書記,我問她記不記得半年前幫過一位台灣人走烽燧?現在我“按圖索局”,找到這裡來了。她說當然記得,別迭里烽燧是玄奘出國的最後一站,不但有台灣人來,還有日本人,多是佛教徒。“安排明天去可以嗎?”書記查詢資料後問。我按下驚喜,心想這次真的來對了。“今天方便嗎?烏什沒有涉外賓館,我不能住下,晚上還要回到阿克蘇市內。”對,剩下六個小時了,我滿懷希望地看着她。她想了想,利落地說:“好!”
  事情出乎意料地順利。透過旅遊局租了一輛越野車,司機不久就到了,出發前,楊書記讓我們先去邊防大隊報備。部隊內,年輕帥氣的參謀大步走來問:“為甚麼過去別迭里烽燧?”“只是去旅遊參觀。”我們答。他面有難色,簡要交代了別迭里的現況。“所以不一定能過去,我請示一下上級吧。”
  等待時,司機不斷討論。我也擔憂,但是不得不馬上構思說辭。又反覆問自己:去定了嗎?如果是,那不必害十白結果。因為你去定了。辦法總會再有的。
  不久,帥哥參謀回來了。他先是向我取證件拍照,又對我拍了張照片。“可以過去了,不過拍照的時候記得要小心。”太好了!鬆了一口氣。道謝後趕緊坐上車,向玄奘法師的西行路出發。
  “其山險峭,峻極於天。自開闢以來,冰雪所聚,積而為凌,春夏不解,凝沍汗漫。”
  山後見
  車子穩妥地飛馳在公路上,今天來得不是時候,陰雲密佈。除了烽燧,我心心念念玄奘翻越的那座大雪山。司機說:“天氣不好,平日大晴天,縣內就能看到雪山”他們倆是當地人,我問是否如玄奘形容,這座山終年積雪不融?他們說是,烽燧前三十多公里便是天山山脈,高得很,一般人絕對過不了。試想想,一千多年前沒有GPS、沒有專業戶外裝備,一隊人就這樣徒步在海拔四千多米的雪山上,多可怕。《三藏法師傳》記載,當時風雪雜飛,他們眼前的山峰幾乎與雲相連,穿着很厚還是打冷顫,睡覺也只能躺上冰層。歷經七日,雖然艱難出山,三四成徒侶卻永遠留在雪山之上。   玄奘取經,是自行發願為眾生。可以想像,當他抱著屍體遙望雪峰時,內心有多愧疚和複雜。瓜州之後,這場劫難再一次令他成長,這時的他,已不是回望玉關壯志高昂的玄奘,一次次的歷劫,令這位大唐僧人逐漸意識到他所背負的一切。他的步伐更加沉穩,一步一步向雪山走去。
  思緒紛飛,車子不知不覺已在烽燧前停下,天氣也澄明起來。與其他土堆不同,這座烽火台堆疊了很多小石頭,還有焦黑痕跡,四處主要是砂石灘,相當荒蕪。司機説,他們從小就來爬烽燧,上面的卵石現在都掉下來,有點塌了。
  衣服簌簌被風拍起,我望着烽燧,想起了玄奘。或者在1,400年前,他也曾站在這裡凝望烽燧,遙想起700年的淒涼故事。公元前2世紀,漢武帝命細君公主下嫁烏孫王,為中國史上第一位留名的和親公主。數百人簇擁着她到達別迭里烽燧,年輕公主最後一次回望國土,四年後,她便逝於西域。同年,20歲的解憂公主接替任務,嫁到烏孫赤谷城。她錦衣華服,在別迭里烽燧停下。面對命運,她是恐懼或不甘?苦寒邊塞地,細君遠嫁,解憂和親,玄奘取經,他們在烽燧前想着甚麼?會不會只是“活着”與“回來”?
  面對未知,我想,各人有各人的答案。遠處的雪峰被雲霧遮蓋,狂風撲來,我站在烽燧旁,好像看到玄奘毅然翻過了山口,向他夢想中的佛國前行。我看着他離去,在心中高呼:法師,我們山後見!
  喀什(疏勒國)
  塔縣(朅盤陀國)
  初入新疆,緊張的氣氛令我頭也不回地離開哈密。直到某日,吐魯番的新同伴拉我去吃羊肉串,鐵支穿過熱乎乎的、撒上孜然粉的羊肉,我才咬下一口,抬起頭來已是眼神閃閃:“相逢恨晚,再來兩串!”,這一夜,成了我對新疆印象的轉折點。
  花開喀什
  凌晨五時到了喀什老城。黑夜未去,雨水淅淅瀝瀝地下。時間流回公元643年,四十四歲的玄奘取經回國,翻越了帕米爾高原,匆匆經過今天的喀什,即《大唐西域記》記載的“佉沙國”。歷史上的喀什有一個更響亮的名字:疏勒,它曾臣屬唐朝,是安西四鎮之一。數百年間,中原血液融入西域體質,直到10世紀,阿訇的叫拜聲劃破了古老的城市,伊斯蘭教席捲西域,它的命運又起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旅舍員工在清晨開了門,安排我入住充滿異域格調的多人間。小巷裡,維族婦孺偶然走過,帶着善意的眼神。趁玄奘法師在山上,我正好來趟悠閒假期,參觀了艾提尕爾清真寺和香妃墓,也穿行在週末的大巴扎和牛羊市場中,看新疆人吆喝做買賣。老城區人來人往,主巷道兩旁都是攤販,掛滿了小花帽、絲織品、皮衣皮袖和花紋鐵壺,工匠在馬蹄鐵上火熱地叮叮噹噹,打銀的、削木的,賣西瓜的各自忙碌,招呼着遊客。街角飄來美妙音樂,我走進樂器店,店主正彈撥着傳統樂器,他神情享受,並未因為我的到來而停止動作。一曲結束,他笑笑攤開雙臂,再沒有說甚麼。正是這種悠然感,令我喜歡上繁囂的老城,每天都走好幾趟。
  某天中午,我獨自走在老城的深巷中,遇到一群跳繩的小孩。他們的大眼睛含着笑意,我只是經過,為首的男孩卻喊住了我。“你要一起玩嗎?”我說好啊,然後便加入戰團。愈來愈多的小孩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遊客見我們打成一片,舉機拍下。老城的每個人都是模特兒——我一邊跳到散架,一邊領略這種感受。
  邀我跳繩的男孩名叫阿提那,他的弟妹把我當成樹幹般抱着,妹妹總是伸手來抓相機,被阿提那打了一下,就哭了起來。他又邀請我到家裡看看,我遲疑一下,點頭說好,大伙兒就爭相擁着我走入家門。
  眼前是一間簡樸的維族民居,院落不大,但色彩豐富,種了好些植物。室內的大土炕鋪上了被褥,阿提那搬來小木桌,他的媽媽將饢餅和茶水放好,便腼腆地進廚房裡去了。幾個小孩七嘴八舌地問問題:你從哪裡來?會留在喀什多久?還會來玩嗎?我只得一嘴一舌,半張嘴還要吃鰭,但還是仔細回應。這群孩子大多在上小學,現在是午休時間,我問他們幾點返校。“十二點!”我看看手機,現在已經一點半了啊。“新疆時間的十二點,也就是北京時間的兩點!”阿提那用流利的漢語說。新疆幅員遼闊,實際時區與內地有差距,雖然現在已統一用北京時間,部分家庭還是留着舊習慣。聊了一會兒,他們看我不動茶水,便捧起來請我喝。我接過杯子,猶豫數秒,一念之間還是仰起頭,咕嚕咕嚕地將茶喝光。小孩隨即綻開笑容,像盡了主人家的熱情。
  臨別時,阿提那與他的堂哥緊隨,讓我兩週後來參加兒童節。妹妹如八爪魚抱來,哥哥只能將她拉開。淺棕色的大門關上了,遠遠還聽到哭聲,我從褲袋中翻出一張紙,上面是阿提那給我起的維族名字:ni-lu-pan,意思是水上長出來的花。轉了一圈,我竟從“港女”變成水仙花了。
  一週後,我在老城轉了兩小時,再沒有找到這群孩子,雖然可惜,但戚恩我們曾經相遇。我想起自己的小心翼翼,也想起了路上遇到的人,天水旅舍的老闆娘、瓜州何老師、焉耆阿姨、喀什孩子,還有數不盡的熱心人,每次遇見都給我難以形容的戚動。他們像是一塊塊碎片,拼湊起了我的玄奘之路,也是這些碎片,慢慢地讓我卸下一些東西,再拼成了一個新的我。
  以後我不再是我了,請叫我,水仙花。
  雪峰下的歡呼
  車輪擦過烏黑的柏油路,天氣極壞。我們冒着風雨從喀什前往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縣(下稱塔縣)。新朋友!告訴我,這兩天有一場塔吉克族婚禮在塔縣舉行,湊熱鬧的心蓋過一切,馬上與旅舍住客拼車,南下三百公里到這個高原邊境縣城。
  有說一隻腳踏進了塔縣,另一隻腳便能隨時踏進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三國。塔縣固守中國西部,它綿長的邊界線接壤三個國家,車子從卡拉蘇口岸一駛而過,手機便傳來塔吉克斯坦的歡迎訊息。對大部分旅人來說,塔縣最令人驚艷的是大風光,蒼茫的崑崙山和帕米爾高原分踞東西兩邊,沿途佈滿了世界知名的雪嶺:“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世界第二高峰”喬戈里峰、公格爾峰……雪山道上的塔縣,顯得格外清靈。
  我滿懷期待朝聖“冰山之父”,海拔七千多米的慕士塔格峰。它是冰川形成最早的山峰,多條冰川如銀鬚般鋪在峰壑中,遠看就有截然不同的氣勢。當年玄奘取經回國,取道瓦罕走廊至竭盤陀國(今新疆塔縣),也曾目睹眼前雪峰的壯麗。下了車,空中竟飄來片片白,用手輕輕推開,是漂亮的六角形雪片。   遙看慕士塔格峰,它有着直聳雲中的壯觀,而西側的蘇巴什達坂,則是綿綿雪峰,溫潤無比。峰尖閃着白光,有一種引入注視的魔力。眼前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極地,他們奉上金錢、時間甚至生命,只換一場登頂的夢想。古今登山者都是瘋狂的,但多慶幸,還有這些人證明世界仍在跳動.我將相機塞給旁邊的丹麥女孩,跑到雪峰下一躍。“不要命啦!海拔那麼高還跳!”同行人笑着大喊。但雪山彷彿有吸引力,他們一個個也放開了心情,在半空中跳躍歡呼,以生命力,致敬生命力。
  著名的瓦罕走廊
  玄奘越帕米爾高原返國,曾沿着一條叫“瓦罕走廊”的狹長古道,進入朅盤陀國(今新疆塔縣)及佉沙國(今新疆喀什)。“瓦罕走廊”是絲綢之路的要道,長約400公里,連接現今中國、阿富汗、巴基斯坦及塔吉克斯坦,除了玄奘法師,探險家馬可孛羅、斯坦因等也曾穿過這裡。由於大部分路段位於阿富汗,國際上也稱它為“阿富汗走廊”。
  “登危履雪,行五百餘里,至竭盤陀國。”
  高原婚禮
  塔縣是國內唯一的塔吉克族自治縣,這裡雖有漢族、維吾爾族和柯爾克孜族等十多個民族的常住民,大部分還是塔吉克族人。這兩天,正好有一場傳統的塔吉克族婚禮在村落舉行,我與新伙伴便坐上出租車,跑向幾十公里外的達布達爾鄉。
  車子向路上直飛,兩小時前的經歷還令我們抹一把汗。時間回帶到傍晚,三輛車載着一群中港及外籍人士,在警務站被攔了下來,原來時值伊斯蘭教的齋戎月,當地嚴令外客不能進村。我們心急地跑了各個部門,打文件、印證件、找長官,終於鬆口獲批。“內地居民可以過去,其他人不可以!”長官說。“香港人能過去嗎?”我問。他低頭看看文件:“不可以。”我們求情過後,長官沒有作聲,看來沒戲了,心中滿是失望。“這樣吧!”他啪一聲放下文件。“你們五個,內地的,加上你一個……香港的,只有你們六人能去,其餘一律嚴禁,外國人絕對不行。”
  不一會兒,出租車轉入314國道,向鄉間駛去。
  達布達爾鄉就在國道旁,下了車,鄉里已在新郎家門前跳舞。塔吉克族婚禮為期兩至三天,塔吉克人熱情好客,我們送上了簡單賀禮,便被迎進主屋喝茶。部分小孩的漢語講得很好,也不怕生,三兩分鐘就親親熱熱地牽上我們的手,拉出屋外看舞。
  世居在帕米爾高原附近的塔吉克人,又稱“太陽部落”、“鷹的民族”。高山冰封刻苦,塔吉克先民極為崇拜雄鷹,視牠為堅韌、英勇和神聖的化身。鷹舞是塔吉克族的特色,眼前起舞的男人,兩手張開像雄鷹展翅,又抖動雙臂作高飛狀態,慢悠悠的,像一隻遙觀世間的老鷹;女人的舞姿則較溫柔,她們的雙手向外抹旋,恰如高貴的母鷹。圈中總有一個邀舞人,拿著紅繩子往觀眾身上打。同行人說,樂舞往往配上鷹笛及手鼓等樂器,鷹笛以鷹的翅骨製成,音色美妙絕倫,不過這戶人家特別前衛,已轉用了電子琴。
  此刻,主屋旁的氈房也一片熱鬧。幾個漢子熟練地將剛屠宰的羊身切開,再提進氈房裡。打開門簾,一口大鐵鍋正靠在煙囱旁,熱騰騰地煮着肉,屋內的人用清水反覆刷淨羊頭,再取出鋒利的刀子,批準位置猛然切開。支離的羊頭沒有一聲吭,又被人抛進鍋中。
  這一晚,月亮爬上了高空,高原的盛會才正式開始。屋外被人牆築起了一個圓,近百個鄉民在鬧哄的樂聲中起舞。這裡的海拔高達3,000多米,深夜跌近零度,我哆嗦着回屋取暖,正碰到小女孩尼日孜比及木。她挨着問:“你冷嗎?”我說冷冷冷!她馬上伸出小手把我的手包住。除了感動,我還感慨,因為她穿了兩件薄衣服,我穿了五件。最暖的是新娘,按照傳統,她正蓋着棉被流汗。
  凌晨時分,塔吉克阿姨溫柔地把我搖醒,只見老嫗正用英吉沙小刀切開羊肉,配上饢餅和羊肉湯,放到了我與伙伴的面前。這晚我們睡在鄉中土坑,半夜寒冷徹骨,真恨不得將整個人裏起來,但夜間不時傳來夢話,醒着的都拉緊被子忍笑,算是種樂趣。一個高原的晚上,令昨天的陌生人成了朋友。
  玄奘筆下的民族史
  《大唐西域記》是玄奘上呈給唐太宗的西遊見聞,書中除了描述各國的宗教及風土人情,還有不少關於地理、物產、文字、貨幣甚至統治者的記載,有很大的軍政作用。透過本書,我們還能了解當時當地的民族,如佉沙國人“容貌麁鄙,文身綠睛”(容貌粗鄙且有紋身);竭盤陀國人“性既獷暴,力亦驍勇”。古今對比,單是旅遊參考也很有趣。
  清晨,簾子一開便見雪山。逐水草而居的塔吉克鄉民,早早在山坡上放羊牽牛,我們轉了一圈後回屋用餐,人們又陸續前來,繼續玩,繼續跳舞。正午時分,新郎前來接親,全身上下都蓋着的新娘終於現身了。按照慣例,新娘於婚後三天才可露臉,因此阿姨掰開了饢,掀開面布的小縫餵她吃下。一天的相處,鄉里好像都習慣我們的存在了。塔吉克族問好,會親吻對方的手心或臉頰,蓄着鬍鬚的和藹老伯走來,給了我一個扎臉之吻。
  下午是婚禮的另一個高潮,賽馬叼羊。冰山之下,整片沙地都是賽場,沙塵滾滾,野性烈馬,突然就向人潮衝來。悲慘的羊這次被縫成白布狀,在馬蹄下滾來滾去,塔吉克族的好手都發揮出本事,奮力叼羊,觀賽的也小心走避。至此,婚禮也近尾聲了。
  翌日我們離開塔縣,重回喀什。車子穿梭在國道314線上,藍天高照,絕美的風景線終於顯露出來。一望無際的塔合曼濕地、媲美九寨水色的白沙湖……同伴與我都玩瘋了,踢水、奔跑、拍照,一個個重回十八歲。我攤在砂礫路上,暖意曬滿一身,真不想起來。但假期終將結束,玄奘法師已在山邊等着。天山的另一邊,那是甚麼地方?陌生的國界,我連名字都叫不清的中亞。印出來的地圖,已不知道塞到哪裡;陸路過境怎麼走?還是見步行步好了。這次旅行學會甚麼?一個壞習慣:總有路!(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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