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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可以说,张爱玲是写情高手,她的第一本小说集《传奇》,题材都是男女间的事。但是每每读起她的小说,便让人产生一种下沉感,压抑感,失落感。她的小说中没有爱情的坚贞美好,感天动地,凄美绝伦,有的只是现实的考虑和利益的算计。
关键词:爱情;现实;苍凉
文章编号:978-7-80736-771-0(2010)02-085-02
张爱玲在写作中始终关心的是人,而不是政治意识形态。她从生活的观点出发,看到了真实人生的错综复杂。在她的心目中,绝少黑白分明、忠奸对立,有的只是参差对照。这种态度反映在她的小说里,不但人物不彻底,主题也欠分明。正如她在《自己的文章》中所言:“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这些年来,人类到底也这么生活了下来,可见疯狂是疯狂,还是有分寸的。所以我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因为他们虽然不彻底,但究竟是认真的。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由此张爱玲确立了自己小说的基调,对“琐屑”的小人物,“琐屑”的人性的描写与刻画,成为她的小说最为浓墨重彩的地方。
《留情》是《传奇》第一篇,故事情节非常简单,是一则“生活切片”。阴寒的11月某日,敦凤和丈夫米先生到她舅母杨老太太家串门,时间大概是下午1点到5点。看似时间、地点、人物相对集中的一个小故事,却包含了非常丰富的内容,就如同海明威写作的冰山原则一样,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暴露在外的冰山一角,在表层之下,有着更多的暗流汹涌。
故事的表面,张爱玲写了两对夫妻:米晶尧和錞于敦凤,敦凤的表哥杨先生和杨太太。实际上,写了四对夫妻:还有米先生和他的正妻,敦凤和她的亡夫。[2]只不过这两对始终只是整个故事的背景,主要活动与前台的,只有一对:米晶尧和錞于敦凤。下来,我们来细读小说。开头写得极有意味:
“他们家十一月里就生了火。小小的一个火盆,雪白的灰里窝着红炭。炭起初是树木,后来死了,现在,身子里通过红隐隐的火,又活过来,然而,活着,就快成灰了。它第一个生命是青绿色的,第二个是暗红的。炭的轻微的爆炸,淅沥淅沥,如同冰屑。”
张爱玲首先让我们聚焦于“他们家”室内的火盆,以炭的两种生命形态(树木时的青绿色,炭燃烧时的暗红色)暗示了米先生的两段婚姻。火盆的火就如同米先生的花甲之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接着作者便以一个近乎特写的大镜头将米晶尧和敦凤的结婚证书推到了我们的眼前,“他们家”的男女主人公出场了。看完结婚证书上的文字,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丈夫和妻子的年龄竟然相差二十三岁。再往后看,我们才知道了敦凤是米先生的姨太太,他们两人都是“理直气壮地有许多过去”的人。敦凤之所以嫁给米先生,用她自己对舅母所说的话来说:“我是,全为了生活、要是为了要男人,也不会嫁给米先生了、对于他,根本没有什么感情、我为了自己,也得当心他呀,衣裳穿、脱,吃东西、总想把他喂得好好的,多活两年就好了。”
在这儿,我们看到了又一个白流苏,施展浑身解数谋爱仅仅只是为了谋生。好在敦凤还不是太老,有“滴粉搓酥的圆胖脸,希腊型的正直端丽的鼻子、包在一层层的衣服里的她的白胖的身体实朵朵地像个清水粽子、早两年也是个美人。”更何况她“从小跟着她父亲的老姨太太长大,结了婚又生活在夫家的姨太太群中,不知不觉养成了老法长三堂子那一路的娇媚。”漂亮再加上点娇媚的手段,敦凤虽然“经过了婚姻的冒险”,但“又回到了可靠的人的手中。”她应该感到安乐了。但米先生对正妻的温情又搅扰的她忐忑不安,当米先生很为难的表示想去看看病重的正妻时,敦凤就怄上暗气了,并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去舅妈家。这让米先生两面为难,最后还是和她一起去她舅妈家了。在路上,米先生由街景不由的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他的第一个太太,他第一个小孩的玩具、虽然“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快乐的回忆,然而还是那些年轻痛苦,仓皇的岁月,真正触到了他的心,使他现在想起来,飞灰似的霏微的雨与冬天都走到他眼睛里面去,眼睛鼻子里有涕泪的酸楚。”而敦凤呢,也由一户人家灰色的老式洋房和阳台上挂着的大鹦哥,想起了她的那一个婆家。两人同坐一车,但却各怀心思,不能说的心思。现在进行时的生活中却常常插进些过去的影子。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时间虽然已无情的将人们送到了现在,但记忆却时常不容分说的把人拉回过去。在感性世界里,我们只能听从本能。
在舅妈家,因说起坐三轮车,敦凤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的第一个丈夫,并在心中把她的两个丈夫进行了比较:“米先生就像打了包的婴孩、连头带脸光光的,很整齐,像个三号配给面粉制的高桩馒头、她第一个丈夫纵有千般不是,至少在人前不使她羞,承认那是她丈夫。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五,窄窄的一张脸,眉清目秀的,笑起来一双眼睛不知道有多坏!”过去的一切无所不在,现实中的旧衣服(丈夫的遗物),记忆中的坏笑,如影随形的笼罩在活着的人的心中。无论是米先生还是敦凤,所留的情,都不是眼中人。人就是这样尴尬的在现实中生活的。对于敦凤来说,尤其是这样。
米先生先走了。杨老太太也进浴室洗澡去了。貌似镇静的敦凤无缘无故的被隔壁人家的电话铃所震动:“葛儿铃、铃、葛儿铃、铃!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老是没人接。就像有千言万语要说说不出,焦急,求恳,迫切的戏剧、她想起米先生这两天神魂不定的情形、她站起身,两手交握着,自卫地瞪眼望着墙壁、电话还在响,渐渐凄凉起来。”借着电话铃声,张爱玲天衣无缝的写出了敦凤的心理:焦急、求恳,想自卫,又倍觉凄凉。虽然她并不爱米先生,但她需要安全感。所以当她看到米先生很快又回来时,心里一阵欢喜,觉得自己一双眼睛弯弯地在脸上笑。她终于踏实了:肯定是老太婆不行了。这时,毛毛雨也停了,天上有个虹,还出了太阳。敦凤胜利了。
不管他们的感情怎样的千疮百孔,面对象征着日常俗世生活的咕嘟咕嘟冒白烟的小风炉,他们还是可以过下去的,至少他们“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小说的结尾和开头一样富有意味:
“ 出了弄堂,街上行人稀少,如同大清早上。这一带都是淡黄的粉墙,因为潮湿的缘故,发了黑,沿街种着的小洋梧桐,一树的黄叶子,就像迎春花,正开得烂漫,一棵棵小黄树映着墨灰的墙,格外的鲜艳。叶子在树梢,眼看它招呀招的,一飞一个大弧线,抢在人前头,落地还飘得多远。”
因潮湿而发黑的墙就如同我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和感情,而在小黄树的掩映下,它得到了修补和平复。虽然已是深秋,叶儿已发黄,飘落是它注定的命运,但它仍然能开得像烂漫的迎春花,以优雅的姿态为生命画上一个耐人寻味的句号。就像米晶尧和敦凤的所谓“感情”,悲凉中也自有一点现实的温馨。我们不能苛求的太多,在生活面前,芸芸众生大多都会被逼的妥协和让步的。这就是张爱玲笔下的情,令人生悲,也让人无奈。
参考文献:
[1]陈子善.张爱玲的风气[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2]水晶.平林漠漠烟如织[M]. 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关键词:爱情;现实;苍凉
文章编号:978-7-80736-771-0(2010)02-085-02
张爱玲在写作中始终关心的是人,而不是政治意识形态。她从生活的观点出发,看到了真实人生的错综复杂。在她的心目中,绝少黑白分明、忠奸对立,有的只是参差对照。这种态度反映在她的小说里,不但人物不彻底,主题也欠分明。正如她在《自己的文章》中所言:“极端病态与极端觉悟的人究竟不多。时代是这么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彻大悟。这些年来,人类到底也这么生活了下来,可见疯狂是疯狂,还是有分寸的。所以我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因为他们虽然不彻底,但究竟是认真的。他们没有悲壮,只有苍凉。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则是一种启示。”由此张爱玲确立了自己小说的基调,对“琐屑”的小人物,“琐屑”的人性的描写与刻画,成为她的小说最为浓墨重彩的地方。
《留情》是《传奇》第一篇,故事情节非常简单,是一则“生活切片”。阴寒的11月某日,敦凤和丈夫米先生到她舅母杨老太太家串门,时间大概是下午1点到5点。看似时间、地点、人物相对集中的一个小故事,却包含了非常丰富的内容,就如同海明威写作的冰山原则一样,我们所看到的只是暴露在外的冰山一角,在表层之下,有着更多的暗流汹涌。
故事的表面,张爱玲写了两对夫妻:米晶尧和錞于敦凤,敦凤的表哥杨先生和杨太太。实际上,写了四对夫妻:还有米先生和他的正妻,敦凤和她的亡夫。[2]只不过这两对始终只是整个故事的背景,主要活动与前台的,只有一对:米晶尧和錞于敦凤。下来,我们来细读小说。开头写得极有意味:
“他们家十一月里就生了火。小小的一个火盆,雪白的灰里窝着红炭。炭起初是树木,后来死了,现在,身子里通过红隐隐的火,又活过来,然而,活着,就快成灰了。它第一个生命是青绿色的,第二个是暗红的。炭的轻微的爆炸,淅沥淅沥,如同冰屑。”
张爱玲首先让我们聚焦于“他们家”室内的火盆,以炭的两种生命形态(树木时的青绿色,炭燃烧时的暗红色)暗示了米先生的两段婚姻。火盆的火就如同米先生的花甲之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接着作者便以一个近乎特写的大镜头将米晶尧和敦凤的结婚证书推到了我们的眼前,“他们家”的男女主人公出场了。看完结婚证书上的文字,给人印象最深的便是丈夫和妻子的年龄竟然相差二十三岁。再往后看,我们才知道了敦凤是米先生的姨太太,他们两人都是“理直气壮地有许多过去”的人。敦凤之所以嫁给米先生,用她自己对舅母所说的话来说:“我是,全为了生活、要是为了要男人,也不会嫁给米先生了、对于他,根本没有什么感情、我为了自己,也得当心他呀,衣裳穿、脱,吃东西、总想把他喂得好好的,多活两年就好了。”
在这儿,我们看到了又一个白流苏,施展浑身解数谋爱仅仅只是为了谋生。好在敦凤还不是太老,有“滴粉搓酥的圆胖脸,希腊型的正直端丽的鼻子、包在一层层的衣服里的她的白胖的身体实朵朵地像个清水粽子、早两年也是个美人。”更何况她“从小跟着她父亲的老姨太太长大,结了婚又生活在夫家的姨太太群中,不知不觉养成了老法长三堂子那一路的娇媚。”漂亮再加上点娇媚的手段,敦凤虽然“经过了婚姻的冒险”,但“又回到了可靠的人的手中。”她应该感到安乐了。但米先生对正妻的温情又搅扰的她忐忑不安,当米先生很为难的表示想去看看病重的正妻时,敦凤就怄上暗气了,并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去舅妈家。这让米先生两面为难,最后还是和她一起去她舅妈家了。在路上,米先生由街景不由的回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他的第一个太太,他第一个小孩的玩具、虽然“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快乐的回忆,然而还是那些年轻痛苦,仓皇的岁月,真正触到了他的心,使他现在想起来,飞灰似的霏微的雨与冬天都走到他眼睛里面去,眼睛鼻子里有涕泪的酸楚。”而敦凤呢,也由一户人家灰色的老式洋房和阳台上挂着的大鹦哥,想起了她的那一个婆家。两人同坐一车,但却各怀心思,不能说的心思。现在进行时的生活中却常常插进些过去的影子。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时间虽然已无情的将人们送到了现在,但记忆却时常不容分说的把人拉回过去。在感性世界里,我们只能听从本能。
在舅妈家,因说起坐三轮车,敦凤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的第一个丈夫,并在心中把她的两个丈夫进行了比较:“米先生就像打了包的婴孩、连头带脸光光的,很整齐,像个三号配给面粉制的高桩馒头、她第一个丈夫纵有千般不是,至少在人前不使她羞,承认那是她丈夫。他死的时候才二十五,窄窄的一张脸,眉清目秀的,笑起来一双眼睛不知道有多坏!”过去的一切无所不在,现实中的旧衣服(丈夫的遗物),记忆中的坏笑,如影随形的笼罩在活着的人的心中。无论是米先生还是敦凤,所留的情,都不是眼中人。人就是这样尴尬的在现实中生活的。对于敦凤来说,尤其是这样。
米先生先走了。杨老太太也进浴室洗澡去了。貌似镇静的敦凤无缘无故的被隔壁人家的电话铃所震动:“葛儿铃、铃、葛儿铃、铃!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老是没人接。就像有千言万语要说说不出,焦急,求恳,迫切的戏剧、她想起米先生这两天神魂不定的情形、她站起身,两手交握着,自卫地瞪眼望着墙壁、电话还在响,渐渐凄凉起来。”借着电话铃声,张爱玲天衣无缝的写出了敦凤的心理:焦急、求恳,想自卫,又倍觉凄凉。虽然她并不爱米先生,但她需要安全感。所以当她看到米先生很快又回来时,心里一阵欢喜,觉得自己一双眼睛弯弯地在脸上笑。她终于踏实了:肯定是老太婆不行了。这时,毛毛雨也停了,天上有个虹,还出了太阳。敦凤胜利了。
不管他们的感情怎样的千疮百孔,面对象征着日常俗世生活的咕嘟咕嘟冒白烟的小风炉,他们还是可以过下去的,至少他们“在回家的路上还是相爱着。”小说的结尾和开头一样富有意味:
“ 出了弄堂,街上行人稀少,如同大清早上。这一带都是淡黄的粉墙,因为潮湿的缘故,发了黑,沿街种着的小洋梧桐,一树的黄叶子,就像迎春花,正开得烂漫,一棵棵小黄树映着墨灰的墙,格外的鲜艳。叶子在树梢,眼看它招呀招的,一飞一个大弧线,抢在人前头,落地还飘得多远。”
因潮湿而发黑的墙就如同我们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和感情,而在小黄树的掩映下,它得到了修补和平复。虽然已是深秋,叶儿已发黄,飘落是它注定的命运,但它仍然能开得像烂漫的迎春花,以优雅的姿态为生命画上一个耐人寻味的句号。就像米晶尧和敦凤的所谓“感情”,悲凉中也自有一点现实的温馨。我们不能苛求的太多,在生活面前,芸芸众生大多都会被逼的妥协和让步的。这就是张爱玲笔下的情,令人生悲,也让人无奈。
参考文献:
[1]陈子善.张爱玲的风气[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
[2]水晶.平林漠漠烟如织[M]. 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