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要作一切幼小者的及时雨，——但记住，乌龟只啃泥巴，不感谢你的肉丸子。
乔治·路易·布封①
在文学领域里，儿童文学是一个特殊品种，它的构思、题材与艺术形式，与我们这个充满理性感知的成人社会似乎不相往来，它要表现的是一个出现在世故天地间的“小人世界”，或孩子们眼睛里的“大人王国”。在这里，孩子、动物以及自然界的各种事物操着一样的语言，在这里，幼小者的头脑里收集着各类官感、各种被夸张与扩大了的事物的变形。他们常把眼前的实物或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幻象混到一堆儿。至于感情，却是为赤裸裸的是非感包围了的。
在严肃的中国古典文学传统里，儿童文学从没有作为一种具有鲜明特征的文学项目出现过；因此，与现代中国文学里的其它项目一样，我们有理由说它也是来自域外的舶来品。
凝结着艺术生命，有着强大吸引力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绝不是出于生硬模仿的匠人之手，作为一种教养媒介，它对孩子们的道德、情操，产生着不可思议的潜移默化作用。国外一些著名的儿童文学读物，如贝洛、格林弟兄、安徒生、科洛迪、卡罗耳以至于塞耳玛·拉格洛芙们写的东西，不仅对孩子，即使对成人也会带来一生一世的影响，真正说得上百读不厌的。(对那些好心的翻译家们所作的贡献，永远值得我们称道与感谢！)我认为，写文章也罢，写书也罢，由于直接关系到下一代人的品质塑造，对它的要求就应该是高质量和高标准的，就应当在有关出版机构遴选“高档”人材把关，绝不能让粗制滥造的“赝品”硬塞进这个出版行列！
儿童往往是严厉的文艺批评家。可不象那些被名气吓倒了的家长，那些为孩子选购书籍的家长，总要先看封面上赫然刊布的作者姓氏，然后决定取舍；——“文章端赖姓名题”，可一点不假。孩子们不这样，他们拿起书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先来探察一个究竟。有的看得爱不释手，甚而废寝忘食；有的却中道而废，把书一撂，叹了口气，说：“写来写去，还是那一套！”要么说：“下面不必写，我全知道了！”看来，在这个纯洁无瑕的儿童世界里，为儿童写作的作家们至多是为这些小主人端盘上菜的“仆欧”，如果你想给孩子写点什么，奉劝你切莫粗心大意，率尔操觚；因为，不管你有什么“家数”，是何等“来历”，凡想凭一些“声威”要在这小人国里称王称霸的，都吃不开。儿童们大多是坦率的，在这里，即使一三尺童子，也能不吝情面，当面数落你的不是，弄得你下不了台。
无可否认，建国三十年来，随着文化出版事业的发展，我国儿童文学的创作、翻译，在质与量上都有了显著提高与扩大。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家、翻译家、乃至少儿美术工作者，在积年累月的劳动中，都曾为培育下一代付出了大量心血，积累了一笔极可宝贵的精神财富。这是我国过去历史上从未经见的新气象，然而，如果我们不以目前的水平与成就而沾沾自喜，而裹足不前；如果，以少儿创作为职志的文学界朋友们，在所承担的这份神圣职责上还有一点儿“紧迫感”的话，我们认为，则还有学点儿什么的必要。
回首我国的儿童文学，在介绍与学习的里程上已足足跨过半个世纪(姑以“五四”为起点)。到现今，除已列为我国传统儿童文学读物的若干部获得一致好评的创作以外，翻译的儿童文学，似乎还是跑在创作前头，至今还丝毫没有向创作让路的意思，这到底为什么呢？
就思考所及，在这里，先提出下面几个问题：
(一)为儿童写的故事、小说，常出现摆事实、说道理的箴规、劝喻。
事实上，乃是蒙上“儿童文学”的糖衣，想以之兜售医治“不听话”毛病的丸药，这就糟塌了这一门写作艺术。作品里往往没有形象思维活动，扼杀了虚拟的(fictious)和想象的(imaginative)两个颇有价值的文学因素，因此，几乎是清一色的训条和烦琐说教。作者往往从开头便以智者“点化”愚人的态度出台亮相，如依托故事、小说情节，说什么：“必须如何……才能如何”、“倘不如何……则必如何”，云云。以这样的意图和手法写出来的东西，怎能说得上“儿童文学”？它与旧世纪世俗文学里的“劝世文”有什么两样？
(二)为儿童写的故事、小说，脱离他们的生活实际，因此，他们所描写的人物，在思想上和行为上往往不真实。在内容上，被作者们倚重的所谓“正面人物”，由于缺乏个性，常被塑造得十全十美。这样的小孩，善于迎合大人的心意做事，常为大家交口称赞为模范儿童、标准小孩。这种“完美”的孩子，象被丝绳牵拽着的不高明的marionette〔Fr.〕(牵线木偶)，机械地说着话，扮演着大人们为他(她)精心设计的动作，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大人们玩的把戏，尽管配音演员在一旁“嫩”着嗓子起劲地帮腔，故作天真！作者把这种树立的“典型”拿来教育别的儿童，显示给孩子们看的，永远是一个“正面”，侧面和背后难得让别人见过。他(她)一直站在孩子们对面，老是向大家指手划脚、发号施令，但自己就不甘心跳进儿童们的海洋。因此，对于这个好象永远浮在上头的正面人物，作者往往无法发掘其性格特征，而没有个性的“正面人物”是架空的，也教育不了人。
(三)为儿童搞创作，要熟悉儿童心理。有的作者喜欢在孩子面前卖辈份，这应该称之为古国遗风。在他们的书中，当他们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时候，有点儿装腔作势、倚老卖老。他那么自以为是地用饱有阅历的眼睛看东西，用深谙世情的口气讲他见过的世面。这种“老资格”视乳臭小儿为浑沌无知，喜欢居高临下，瞎三话四。他们对于只有孩子们才看得见并欣赏得到的那个生动可爱的世界，毫无所知。其实，成人、老人在孩子与动物面前，丝毫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在童话世界里，他们都是平等相待，因此成人还常得到孩子与动物们的帮助，老资格们的学识本领无需对孩子卖弄，在这里他们是绝不会找到“知音”的。
(四)有的作家总把坏孩子写得那么坏，好孩子就一直那么好，我们不懂得怎样才算辩证地看问题。象马克·吐温笔下为众人所不齿的坏小孩，实际上倒是智勇双全的好小孩的哈克；以及汤姆的老表、被波莉阿姨夸成“一朵花”的席德，实际却是个颇不纯正的“挑事精”和“小耳朵”；我们有些作者总喜欢凑景助兴把一些儿童中间发生的事情说成非恶即善，压根儿就没碰上孩子们头脑里的那根“弦”，这样的东西是不能叫它“儿童文学”的。
童心——指孩子们天真纯朴的心。尤指富于这种情肠的成人或老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这句话，即是指后者而言。童心之所以可贵，即在人的一生中，从小到老，纵流光易逝，而孩子般的天真情思丝毫未变。世界上有的童话家到老年还写出动人的作品，都由于童心未泯的缘故。而我们的从事儿童文学的作家们也应该做孩子们的大朋友，只有富有童心的人才能创作出儿童们喜爱的好作品，“童心”是儿童文学工作者通向孩子们心灵世界的钥匙。
①布封(C.L.L. Buffon)(一七○七一八八)法国博物学家，著有《自然史》。
乔治·路易·布封①
在文学领域里，儿童文学是一个特殊品种，它的构思、题材与艺术形式，与我们这个充满理性感知的成人社会似乎不相往来，它要表现的是一个出现在世故天地间的“小人世界”，或孩子们眼睛里的“大人王国”。在这里，孩子、动物以及自然界的各种事物操着一样的语言，在这里，幼小者的头脑里收集着各类官感、各种被夸张与扩大了的事物的变形。他们常把眼前的实物或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幻象混到一堆儿。至于感情，却是为赤裸裸的是非感包围了的。
在严肃的中国古典文学传统里，儿童文学从没有作为一种具有鲜明特征的文学项目出现过；因此，与现代中国文学里的其它项目一样，我们有理由说它也是来自域外的舶来品。
凝结着艺术生命，有着强大吸引力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绝不是出于生硬模仿的匠人之手，作为一种教养媒介，它对孩子们的道德、情操，产生着不可思议的潜移默化作用。国外一些著名的儿童文学读物，如贝洛、格林弟兄、安徒生、科洛迪、卡罗耳以至于塞耳玛·拉格洛芙们写的东西，不仅对孩子，即使对成人也会带来一生一世的影响，真正说得上百读不厌的。(对那些好心的翻译家们所作的贡献，永远值得我们称道与感谢！)我认为，写文章也罢，写书也罢，由于直接关系到下一代人的品质塑造，对它的要求就应该是高质量和高标准的，就应当在有关出版机构遴选“高档”人材把关，绝不能让粗制滥造的“赝品”硬塞进这个出版行列！
儿童往往是严厉的文艺批评家。可不象那些被名气吓倒了的家长，那些为孩子选购书籍的家长，总要先看封面上赫然刊布的作者姓氏，然后决定取舍；——“文章端赖姓名题”，可一点不假。孩子们不这样，他们拿起书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去，先来探察一个究竟。有的看得爱不释手，甚而废寝忘食；有的却中道而废，把书一撂，叹了口气，说：“写来写去，还是那一套！”要么说：“下面不必写，我全知道了！”看来，在这个纯洁无瑕的儿童世界里，为儿童写作的作家们至多是为这些小主人端盘上菜的“仆欧”，如果你想给孩子写点什么，奉劝你切莫粗心大意，率尔操觚；因为，不管你有什么“家数”，是何等“来历”，凡想凭一些“声威”要在这小人国里称王称霸的，都吃不开。儿童们大多是坦率的，在这里，即使一三尺童子，也能不吝情面，当面数落你的不是，弄得你下不了台。
无可否认，建国三十年来，随着文化出版事业的发展，我国儿童文学的创作、翻译，在质与量上都有了显著提高与扩大。我们的儿童文学作家、翻译家、乃至少儿美术工作者，在积年累月的劳动中，都曾为培育下一代付出了大量心血，积累了一笔极可宝贵的精神财富。这是我国过去历史上从未经见的新气象，然而，如果我们不以目前的水平与成就而沾沾自喜，而裹足不前；如果，以少儿创作为职志的文学界朋友们，在所承担的这份神圣职责上还有一点儿“紧迫感”的话，我们认为，则还有学点儿什么的必要。
回首我国的儿童文学，在介绍与学习的里程上已足足跨过半个世纪(姑以“五四”为起点)。到现今，除已列为我国传统儿童文学读物的若干部获得一致好评的创作以外，翻译的儿童文学，似乎还是跑在创作前头，至今还丝毫没有向创作让路的意思，这到底为什么呢？
就思考所及，在这里，先提出下面几个问题：
(一)为儿童写的故事、小说，常出现摆事实、说道理的箴规、劝喻。
事实上，乃是蒙上“儿童文学”的糖衣，想以之兜售医治“不听话”毛病的丸药，这就糟塌了这一门写作艺术。作品里往往没有形象思维活动，扼杀了虚拟的(fictious)和想象的(imaginative)两个颇有价值的文学因素，因此，几乎是清一色的训条和烦琐说教。作者往往从开头便以智者“点化”愚人的态度出台亮相，如依托故事、小说情节，说什么：“必须如何……才能如何”、“倘不如何……则必如何”，云云。以这样的意图和手法写出来的东西，怎能说得上“儿童文学”？它与旧世纪世俗文学里的“劝世文”有什么两样？
(二)为儿童写的故事、小说，脱离他们的生活实际，因此，他们所描写的人物，在思想上和行为上往往不真实。在内容上，被作者们倚重的所谓“正面人物”，由于缺乏个性，常被塑造得十全十美。这样的小孩，善于迎合大人的心意做事，常为大家交口称赞为模范儿童、标准小孩。这种“完美”的孩子，象被丝绳牵拽着的不高明的marionette〔Fr.〕(牵线木偶)，机械地说着话，扮演着大人们为他(她)精心设计的动作，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大人们玩的把戏，尽管配音演员在一旁“嫩”着嗓子起劲地帮腔，故作天真！作者把这种树立的“典型”拿来教育别的儿童，显示给孩子们看的，永远是一个“正面”，侧面和背后难得让别人见过。他(她)一直站在孩子们对面，老是向大家指手划脚、发号施令，但自己就不甘心跳进儿童们的海洋。因此，对于这个好象永远浮在上头的正面人物，作者往往无法发掘其性格特征，而没有个性的“正面人物”是架空的，也教育不了人。
(三)为儿童搞创作，要熟悉儿童心理。有的作者喜欢在孩子面前卖辈份，这应该称之为古国遗风。在他们的书中，当他们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时候，有点儿装腔作势、倚老卖老。他那么自以为是地用饱有阅历的眼睛看东西，用深谙世情的口气讲他见过的世面。这种“老资格”视乳臭小儿为浑沌无知，喜欢居高临下，瞎三话四。他们对于只有孩子们才看得见并欣赏得到的那个生动可爱的世界，毫无所知。其实，成人、老人在孩子与动物面前，丝毫没有值得骄傲的地方；在童话世界里，他们都是平等相待，因此成人还常得到孩子与动物们的帮助，老资格们的学识本领无需对孩子卖弄，在这里他们是绝不会找到“知音”的。
(四)有的作家总把坏孩子写得那么坏，好孩子就一直那么好，我们不懂得怎样才算辩证地看问题。象马克·吐温笔下为众人所不齿的坏小孩，实际上倒是智勇双全的好小孩的哈克；以及汤姆的老表、被波莉阿姨夸成“一朵花”的席德，实际却是个颇不纯正的“挑事精”和“小耳朵”；我们有些作者总喜欢凑景助兴把一些儿童中间发生的事情说成非恶即善，压根儿就没碰上孩子们头脑里的那根“弦”，这样的东西是不能叫它“儿童文学”的。
童心——指孩子们天真纯朴的心。尤指富于这种情肠的成人或老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这句话，即是指后者而言。童心之所以可贵，即在人的一生中，从小到老，纵流光易逝，而孩子般的天真情思丝毫未变。世界上有的童话家到老年还写出动人的作品，都由于童心未泯的缘故。而我们的从事儿童文学的作家们也应该做孩子们的大朋友，只有富有童心的人才能创作出儿童们喜爱的好作品，“童心”是儿童文学工作者通向孩子们心灵世界的钥匙。
①布封(C.L.L. Buffon)(一七○七一八八)法国博物学家，著有《自然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