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教育部、财政部决定在全国选择1000所学校开展“中等职业教育改革发展示范学校”建设，到2013年学校资格审定全部结束，按照国人重申报轻成果的习惯以及第一批示范校的验收结果，示范校建设项目也就基本结束了。基于多年教育管理惯性，全国上下的职业教育管理者开始共同思考一个问题：职业教育的下一个增长点在哪里？上海早在去年下半年就有了答案并开始行动，决定在全市选择20所学校建设“上海市中等职业教育改革发展特色示范学校”。
　　从村上春树那本《当我谈论跑步时，我在谈论什么》开始，这个句式在中国流行起来。我也时髦一把，套用一次。这个项目的肇因大概是国家示范校有较为严格的硬件要求，多数上海市的学校在占地面积、在校生数等方面根本无法达到，为鼓励本市职业学校的发展，上海市教委才决定建设市级的示范校。但从项目名称中的“特色示范学校”来看，这个项目的落脚点已经超越了当初朴素的想法，教委希望本市的职业学校呈现出自己的特色。
　　于是，在申报的过程中，许多学校开始用这篇短文的标题来拷问自己，“特色”成为每个学校最头疼的两个字。很快，就出现了几种对特色不同的理解，有学校认为信息化建设是特色，有学校认为国际化办学是特色，有学校认为专业建设是特色。经过与评审专家的反复交流，人们终于发现教育主管部门的一个主要想法是改变学校专业设置重合度太高、专业结构过于松散的局面，所谓的特色主要是指学校专业群的特色。按照这一思路，一个学校应重点建设彼此相关的若干个专业群，这样每个学校可以专攻某一个或几个产业方向，所有的学校加起来就可以实现服务地方经济发展的总任务。原来当教育主管部门讨论特色的时候，是指对管辖范围内的学校进行专业结构的统筹管理。
　　我相信这一思路肯定会得到许多人的拥护，因为在许多地方各学校之间确实存在严重的专业重复设置、教学资源分配不均的现象，比如大多数学校都会开设会计、国际贸易等专业，因为这类专业运行成本低，招生容易，如此的后果就是某些专业毕业生的就业率偏低，而某些紧缺专业则培养量太少。对此，许多人提出的解决方案就与上海正在做的事情相一致。这一做法显然有其现实益处，可以使各学校错位竞争，对生源大战有一定抑制作用；保证每所学校有重点建设专业，使优质教学资源趋向集中；教育管理部门的工作更加简便，能更为有效地把握职业教育发展方向。不过，我们还是有必要脱离这些现实问一些非现实的问题：如果这一思路得到彻底贯彻，那么职业学校不是回到了长期占职业教育主体地位的中专教育的格局——省或市政府及其职能部门对区域范围内的学校进行整体布局，每所学校主攻某一专业方向？如果真是这样，当他们讨论特色的时候，其实是在讨论如何回归到计划经济体制下的职业教育！
　　可能有人认为我所言耸人听闻，其实职业教育界一直有人在大声疾呼政府加强管理，而他们所希望的管理就是教育主管部门充当管家婆的角色，在招生大战时政府出面分配招生计划，在校企合作不顺利的时候政府出面“配对”。他们想到政府出面能够解决现实中的问题，却没有想到目前政府对职业教育的介入已经太多太深入了。谁也无法否认政府统筹管理国家在理论上有其无与伦比的优越性，这一点曾经受到无数哲学家和经济学家的推崇与褒扬，但实践又实实在在地告诉人们政府不可能去管理一切，或者说政府不应成为总公司，教育部长不可能成为总校长。
　　可能有人对我反对传统的以中专为主的职业教育体系不以为然，我要说的是，中国的职业教育是一种单一的学校职业教育体制，就读的主要是成绩不佳的初中毕业生，他们面前有两个选择——职业教育或彻底辍学，这种体制决定了中国人对职业教育的定义不同于世界上许多在职业教育方面成功的国家。如果把培训与教育看作一根线段的两端，德国等国的职业教育更偏向培训，中国的职业教育更偏向教育，换句话说，中国的职业教育必须承担起相当的普通教育功能，是那些曾经受到歧视的孩子完成基本的公民教育的重要环节。这一点决定了过于专业的技能教育不适合中国，职业学校应该提供广泛的职业探索的机会、更宽口径的技能教育、更富有人文精神的文化熏陶。目前我们的学校还做不到这些，但应该是我们的方向，上海的所谓特色却似乎是反其道而行。
　　所以当我反对上海式的特色示范校政策时，并非反对特色本身，而是反对相应管理思路可能带来的后续影响，要知道，这种思路在职业教育界太流行了，让我们不得不对职业教育的未来发展有所忧虑。■
　　（作者单位：江苏理工学院职业教育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