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火箭信步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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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学时代,王辉很享受在湛蓝的天空下骑自行车上下学的感觉。十多年后,他被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第一研究院聘为深空探测技术高级专家,一次次亲历了火箭发射升空的场面。每一次火箭直上九重霄,仰头凝望的王辉,总会,泪水滚滚、洒落大地。
  火箭设计师,一个人们眼里非常高大上的职业。本期《国企许三多》,让我们一起走近当代火箭设计师的工作场景和心灵世界。
  一、被问住,没被难住
  任何一项事业,出产品、出人才总是互为因果、相得益彰。航天运输系统,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航天队伍,亦如此。
  王辉,是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第一研究院第十二研究所一室的副主任,仅一室,就有130多名科研人员。整个航天队伍,有数以万计的人在为一个个型号的研究、设计、生产和试验一丝不苟地工作着。一个型号的推出,一项航天成果的面世,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这需要航天人极有耐性、精诚合作。
  2005年,王辉从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博士毕业,走进中国航天的发祥地——创建于1957年的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第一研究院。
  一院,又称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半个多世纪来,这里成功研制了10多型长征系列运载火箭,形成了长征火箭系列型谱,能发射近地轨道、太阳同步轨道、地球同步转移轨道卫星或航天器,实现了从常规推进剂到低温推进剂、从串联到捆绑、从一箭单星到一箭多星、从发射卫星到发射载人飞船的技术跨越。
  十二所,被称作航天事业控制技术的发源地,是航天控制系统人才培养的黄埔军校。王辉进入十二所一室工作,研究的主要领域是火箭的姿态控制,即让发射的火箭沿着期望的轨迹和姿态直上云霄。火箭升空后“姿态万千、信步苍穹”,是他们的追求,这八个字,就写在王辉所在的办公室里。
  进入航天队伍的每个人,都在系统的高速运转中快速成长着。2007年5月,工作不到两年,一个重大研究课题落在王辉肩上,全面考验着他的知识储备、科研攻关能力、人际协调水平。此时,王辉不到30岁,他勇挑重担。


  新一代大型运载火箭在姿态控制上,要解决一个新课题:助推和芯级联合摇摆控制技术,即针对助推器发动机和芯级发动机共同参与姿态控制的特点,对发动机联合摇摆进行设计,对引起的密集、复杂的弹性模态进行稳定与控制。这项技术由王辉提出方案并主持。但立项不久,参加一次技术评审会时,王辉就被一位大领导问住了。
  这位大领导坐王辉身边,得知王辉是该项目的负责人时,关切而低声地询问到:“小伙子,你们心里有底吗?”这短短一问,成为王辉心中的一记重锤,至今锤音犹在。是领导问得突然?还是他自己心中没数?王辉当时的回答有些慌张。他不善于说谎,也不愿让领导担忧,更不愿在压力面前认输。事后,只记得回答的大意是:我们有技术基础,我们应该能克服困难完成任务。
  此后,王辉的不服输劲头再一次顽强地表现出来。他先是通宵达旦地查阅了数百篇国外文献,接着又向国内姿控领域著名专家孙思礼多次深入请教,3个月后,王辉的心里大概有了眉目,他把这一技术难题分解为多个子项目,率领团队中的十多位科研人员,白加黑、六加一,历经180天,经过了理论推导、参数设计、单向测试、系统试验,最终圆满攻克。当初,王辉的回答不响亮,9个月后,他呈上的答卷却很精彩。
  “当时的回答中,有多少信心?”记者问。
  “信心是有。我相信我们的团队,相信没有攻克不了的难题。课题都是在科研实践中产生的,只要有课题,就一定能有办法解决,这个信心我有。但把握有多大,还挺难说。如何解决,当时心里真的没数。那时刚立项。”王辉坦诚地回答道。
  “当时的回答是为了让领导放心?同时也是你的军令状?”
  “应该是这个意思。当时只是一种信念。实际上,如果什么都清楚了,也就谈不上科研攻关了。” 四月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王辉带着黑边眼镜、表情刚毅的脸上,自信,是王辉明显的气质特征。
  《道德经》云:“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对王辉来说,助推和芯级联合摇摆控制技术的突破,从心中无数到成竹在胸,靠的,就是信念。
  怀着这种信念,王辉又相继完成了两项重要成果。
  2010年,火箭设计上又面临新难题:飞行载荷需要降低三分之一,以减轻火箭重量,提高运载能力。同样是经历了日夜攻关、反复演算、几千个状态的试验,王辉和他的团队圆满实现了这一重大突破。
  2011年—2012年,他数十次跑上海、去西安,组织协调十多家单位,建成了亚洲最大、国内最先进的新一代大型运载火箭控制系统仿真试验室,除了不点火外,可以完成对控制系统的全面试验验证。王辉说,他的管理、协调能力,正是在那段时间锻炼、培养起来的。
  ……


  知难而进、迎难而上,10年光阴,弹指一挥间。经历了数不清的昼思夜算和试验室里的精细测试,也目睹过发射现场火箭的一次次直上云霄。王辉的脑海中,时而是电脑中一个个参数的精确验算,时而是火箭飞行太空的优雅姿态;数载匠心独运,一朝火箭飞天。经年潜心积累,一瞬梦圆太空。火箭设计中,体现着很强的人生哲理。俯仰之间,饱含王辉的人生状态。
  干中学、学中干,接受了一个个挑战之后,不到四十岁的王辉,成为型号研制的骨干、航天运输系统控制技术的领头羊、姿态控制专业的学术带头人。
  二、站在全国班组长论坛上
  智慧,总是在实践中产生。在实现了一项项技术突破的同时,王辉也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法:“班务任务双闭环”管理法。这一方法产生于他的班组实践,又推动着他的班组工作。   2013年,来自全国各行业的200多名班组长参加了全国第五届班组长论坛,王辉作为唯一代表做了主题报告。此后,在“中央企业优秀班组长培训班”上,他又在神华集团等央企进行专题培训,获得国资委和中华全国总工会领导的赞许,现在,该管理法已在全国各行业班组内热议、推广和应用。
  什么是“班务任务双闭环”管理法?简单来说,就是将班组管理划分为班务和任务两条线,即班务事务性运行管理一条线,比如质量管理、成本管理、计划管理、创新管理、人才培养、保密工作等,这一管理因头绪多、量化难、职责不明,通常令班组负责人比较头痛;同时,任务技术性推进管理也是一条线,即在规定的时间节点保质保量地完成工作任务,通常,班组长们对这一条线不得不重视,管理上也比较在行。王辉认为,二者相互促进、不可偏废,任务完成的同时,班务也必须做好,如此,才能打造一个圆满的团队。


  如何让班务、任务在班组内实现双循环、双闭合、形成良性互动?王辉探索出的办法是:两条管理脉络中的执行信息均要汇总到班组长处,以形成新一轮工作推进意见,推动工作顺利进行,进而形成“班务保障任务完成、任务促进班务完善”的“双闭环管理法”。具体来说,即承担任务的员工,也要因人制宜地承担部分班务,做到事有人管、人有事管,这既需要对任务和班务进行科学分析、模块化表达,还得知人善任,更离不开交流、反馈、合作。王辉会在每周五上午组织召开一次班务会,班组内的成员要分别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度和下一步方案。这一方法从工作策划、到具体实施,再到监督、总结、反馈,使各阶段的班务、任务相辅相成、相互促进,实现了班务与任务的良性互动。
  在这一管理法的推动下,王辉带领的班组获得了全国“质量信得过班组”、 全国“工人先锋号”和全国“青年文明号”、中国航天科技集团公司“航天金牌”等荣誉称号。
  “当今,懂管理的科研人才最为稀缺。你如何评价双闭环管理法在其他行业的有效性?”
  “培训中,我与全国各行业班组长们进行交流,发现如何既完成任务,又干好班务,让二者相互促进,是班组长们普遍十分关心的问题。他们认为,双闭环管理法会非常有效。当然,前提是要对班务、任务进行逻辑划分,并且要保证每个模块在策划、执行、监督、纠正上做到位。” 王辉沉静地回答道。
  “道不远人,人能弘道。这一管理法要实施好、见成效,是否也需要以强大的企业文化为依托?比如,对班务模块的划分需要很强的逻辑分析能力,之后的贯彻,更需要强大的团队执行力。”
  “是的。航天文化,就是极好的土壤。”
  三、背影,并未走远
  采访中,“航天人”、“强国梦”成为王辉使用频率最高的两个关键词。从他逻辑严谨、用词准确、谈吐坦诚的介绍中,记者感受到了王辉个人的理想是盛放在航天文化土壤上的花朵。
  航天,一项先进的技术,一个久远的梦想。古往今来,富有理想的前人仰望苍穹,更付诸行动,梦想和鲜血如同两个车轮,悲壮地行进在叩问太空的征程中。
  月球表面有一座叫“万户”的环形山,是为纪念人类航天史上第一位利用火箭向太空搏击的英雄——中国明朝的万户而命名。命名的背后,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据传,14世纪末,出生于富家的万户,不求功名利禄,酷爱钻研科学。有一天,他坐在绑有47个烟花的椅子上,双手高举着2只大风筝,让他的仆人们同时点燃47枚大烟花,梦想借助烟花向前推进的力量,外加风筝上升的扶助,远离大地、飞向高空。悲壮的是,万户和这个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个飞行器,瞬间在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中灰飞烟灭。
  500年后,王士倬给他的学生钱学森讲了万户飞天的故事,钱学森后来又多次讲给他的学生们。


  人类科技的进步,总是遵循、呈现着典型的正反馈原理。历史进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风云激荡,力量角逐,中华大地上聚集起一批天工,他们发宏愿,克艰难,运大巧,成伟业,把国人久远的飞天梦、国际压力下的强国梦变为现实。以钱学森、钱三强、邓稼先、郭永怀为代表的爱国科学家,在毛主席勒紧裤腰带也要搞出两弹一星的伟大战略决策下,经过十几年艰苦卓绝的奋斗,甚至历经隐姓埋名的付出,终于在1964、1967、1970年,相继实现了原子弹、氢弹响彻寰宇的爆炸和东方红人造卫星的遨游太空,打破了美、苏掐脖子的企图,改变了此后的国际战略格局。从此,强国成为一种基因,流淌在航天人的血液中;从此,元勋们的故事,经久不息地传播在航天人的工作、生活中。
  采访期间,关于钱老的故事,王辉总是顺口就来。出生相差近一个花甲,钱老的志向、精神、风范,却在王辉的心灵中鲜活着。
  在钱老和王辉之间,有一批在寂寞中顽强坚守、后来发挥了承上启下作用的航天人,比如,王辉的博士生导师高正教授,比如,王辉从事姿态控制研究后经常请教的专家孙思礼、杨德生老师。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航天航空事业进入休眠期,一时间,“造导弹的不如卖茶蛋的”成为一种时代嘲讽,裹挟着不少航天人转向。据传,那时候,IBM等一批外企招聘火热,研究院门口竟然停放有迎接跳槽者的班车。
  如果说,中国的航天事业是一头威震山林却又短暂睡眠的雄狮,那么,2005年王辉加入时,这头睡狮正在醒来;如果说,中国的航天事业是一颗曾经根深叶茂后、又缺失营养的大树,那么,王辉正是这颗大树重获生机后萌发的劲枝。有老专家们贫贱不移的坚守,才有知识、技术、治学之道、制度建设的传承,才有两弹一星精神的薪火相传,才有跨进新世纪后中国航天事业的迅速复苏。
  进入一院十二所工作的王辉,在“传帮带”的氛围中,以令自己也感到惊讶的速度进步着,他有先辈可仰望,有老师可学,有项目可做,有团队可带,有目标可求,有幸福可享受。   “你一直在强调‘传帮带’,航天是高科技领域,员工之间有没有技术上的竞争、封锁?会不会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王辉摇头道:“航天事业是系统工程,运用的是钱老总结的系统思维。系统工程靠的是团队,是协同作战,而不是单打独斗。系统最怕短板,只有每个人的作用发挥到最好,团队的力量才最强,每个人的价值才能最大化。”
  “‘传帮带’的主要方法是什么?”
  “就是钱老留下的技术民主、技术共享的制度和氛围。技术民主,就是在技术上人人平等,人人有发言权,不迷信权威。技术共享,就是在技术民主的前提下,让每个人的研究成果能很快转化为大家的共识,推动整体的技术进步,形成良性循环。”
  “这种良好的生态,是否非常有利于人才的成长?”
  “是的。航天人有两个追求,一个是出成果,一个是出人才。出成果,2000年以后,每一两年就出一个举世瞩目的重大成果;出人才,便更明显。美国的航天受所有制束缚,近几年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俄罗斯的航天人已经老龄化,我们开会、合作中,发现俄罗斯的专家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而我国则是三、四十岁的年轻人,这让他们非常有危机感。”
  “我国航天事业如此兴盛,令人由衷自豪。”
  “现在,航天人才梯队已经形成,结构已经很健全。有些曾经出国的想回来,但非常遗憾,已经很难有位置让他们插入进来,因为每个项目都有优秀的人在做。”


  强国为魂魄,科研骨干为根系,技术民主、技术共享为体制,中国航天这颗大树,尽管曾萎缩过,但因魂魄存、根系深、体制在,因此,只要外部环境适宜,就会快速修复,彰显出强大的生命力,并荫庇更广、福泽绵长。近几年,张庆伟、马兴瑞、袁家军等一批航天人主政一方的现象,就颇为外界瞩目。
  谈到此,王辉很骄傲。“这是国家对我们航天人的肯定。航天做强了一个行业,也锻炼出一支队伍。有奉献的精神、严谨的作风、攻关的劲头,主政一方就容易干出成绩、造福人民、报效国家。” 王辉声调升高,有些激动。
  “一个行业,内力强大,外部环境又支持,内外结合,想不秀于林都难。在这种快速崛起中,因气血通畅,新陈代谢旺盛,内在腐朽、外在衰败的腐败之迹,自然较少。航天人主政一方,是否也不太容易腐败?”记者有感而问。
  “应该是。航天人追求的是工作质量,为获得不义之财而破坏原则、制造豆腐渣工程,航天人做不出来。航天的零缺陷管理法,让你无处可逃,让你从一开始就不想、不敢。”说到激动处,王辉言语铿锵,目光如炬。
  四、吸收着,萌发着
  2013年,王辉被评为中央企业劳动模范。对此,他说:“我认为这是国家对航天事业发展的肯定,是集团公司对我们团队工作的肯定,我只是这项工作的代表,并不是我干得有多好,是这个平台好、团队好。”
  扎根于航天这片沃土中,王辉努力汲取着营养,航天文化在他心田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天下大事,必成于细。航天工程是系统工程,一个火箭有几十万个零件组成,造价达数十亿元人民币。从设计到成型,耗时久远、投入巨大,集合了各路英才之智慧,融合了多个学科之最新成果,然而,一处细微的疏忽,却会使其在一阵巨响中毁于一瞬,令数万人的心血付之东流。
  在严苛的发展条件下,中国航天人养成了“严慎细实”的工作作风,王辉说,这是航天人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采访中,王辉详细向记者解读了他对这四个字的理解:
  严,即态度要严肃,要求要严格,行为要严谨,规矩要严明;慎,即决策要慎重,执行要慎始、慎中、慎终。细,即方案要细密,过程要细致,要注重细节。实,即要诚实,要踏实,每一步都要落到实处。
  严慎细实,王辉以此为方向严格要求着自己,也在对这一作风的认真践行中,产生了自己的感悟:
  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对


  “细节决定成败,这个道理在航天领域体现得最为明显。打个最直接的比方,一个毫米级的多余物就会导致有几十万个零件组成的整个系统出现故障。俄罗斯在发射中,曾经发生过包括元帅在内的几百人全部被炸死的惨剧,原因就是一个小小的故障引起的。国际发射史上,这类现象非常多。”王辉严肃地说。
  十二所一室全部是硕士以上学历,博士占到三分之一。王辉要求团队中的每个人都要牢牢树立“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对”的理念,这种理念又叫“零缺陷质量管理法”。工作中如此严格要求,在外人看来非常严苛,甚至是不合常理,但却是航天人的特点。
  王辉说,他们有五个步骤来保证这一追求的落地:首先,在每周召开的质量分析会议上,要进行经验总结,以提高团队的整体技术水准;其次,建立设计隐患启示录,把国内外已经公开的、近二三十年来出现的发射事故进行总结,并让大家熟记于心;再次,由专家组成独立复核复算小组,进行专项复查;接下来,还要请专家进行全面把关;最后,实行严格的审签制,在编写、校对、审核、批准后,一个方案才能被付诸执行。
  “航天工作中,团队的力量非常强。个人可能有不足、有失误,但团队不应该有。”
  对系统方案特别重视,是王辉搞科研、抓管理的一个特点。“系统方案是否合理,是否严谨,对项目的方向、成败至为关键。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方案必须方向正确、思路细密、做深、做透,才能令人信服,不能有丝毫存疑。这方面,孙思礼老师对我的影响非常大。孙老师会拿着你的方案提出很多很刁的问题,他说,如果方案上存在错误,下面的同志们就要白费不少功夫,国家就要白花不少钱。”因此,王辉对方案总是千思万想、千琢万磨。方案出来后,还要经过设计、测试、实验,确保万无一失后才投入使用。   “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对,不光是干航天。做任何事情,从一开始就把方向找对,把方案做实,都能避免少走弯路、减少损失。这其实是一种思维方式,也可以理解为慎始。”王辉说。
  解决问题是化解压力的根本之道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国航天事业的起步阶段,到了晚上,一院的窗口仍亮着灯光。据说,那时候领导的职责之一就是劝退,把干得正热火朝天的同志们劝回去休息,非常考验领导的情商。今天,科研的条件比当年好了很多,但型号研制的任务也在迅速加大,对于新一代航天人来说,下班后继续干工作,已是新常态。中国航天科技集团是五点半下班,不忙的情况下,王辉在办公室也要工作到七点半。
  “为了减轻工作压力,舒缓神经,一些白领会以泡温泉、看电影、外出度假等方式来调节。你如何面对工作压力?”
  “休闲、消遣会有暂时的放松效果,但不解决根本问题。解决压力问题的根本办法,就是把困难克服掉,把事情做好。岗位不变的情况下,工作压力不会变。压力不变的情况下,只能提高个人承受力。承受力提高了,压力自然就减少了。”
  “如何提高承受力呢?”
  “对个人来说,就是加强学习、及时总结,提高工作效率。效率提高后,同样的工作任务就不会觉得压力大。对团队来说,领导要做好规划,把任务分解开来,团队的战斗力提高了,压力自然释放。”
  “你在工作中如何提高工作效率?”
  “我用的是‘西红柿工作法’,即在25分钟里集中做一件事情,来电话、来通知,只记下,不处理,不让杂务打乱。”
  “你每天最少加班两小时,家人是什么态度?”
  “做好沟通非常重要。回到家要对家人好,有个好态度,家人就能理解,多付出也愿意。另外,我们航天人会偶尔带家人看发射现场,在我爱人眼里,我的工作很高大上,我出了成果,她也很为我自豪。”
  五、多年前,那个追逐蓝天的少年
  一棵大树的扎根生长,最初往往就是一粒不起眼的种子。理想的轨迹,常常发端于孩提时代的梦想。看似混沌,却富有生机。
  天空,就是王辉青涩时代的一个生命意象。
  王辉的故乡在陕西省大荔县。军人出身的父亲和乡下务农的母亲,对王辉有着强烈的影响。
  “毛泽东时代的好干部”,是王辉对父亲的评价。父亲部队转业后,在当地人武部工作,家在20公里外的农村,上下班骑一辆黑色二八车,一干就是12年。早晨6点就出发,晚上8点才到家,风雨无阻。“那个年代的路况不像现在,单程20公里,骑12年,那种艰苦难以想象。没有对国家的奉献精神,没有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是很难做到的。”王辉感叹道。
  在王辉的记忆中,父亲做什么事情都严肃认真、一板一眼。王辉的表弟想报名参军,身高仅差一公分,哪知道这位在人武部当领导的姨夫六亲不认,硬是严格执行了规定。“我爸很坚决,说不能降低标准,给国家输送不合格的新兵。姨姨一家当时虽然挺难过,慢慢也就想开了,也知道我爸就是这样的性格。”
  “你怎么评价父亲的做法?”记者问。
  “在我爸那个岗位上,就应该那样要求和坚持。其实我妈以前也有过怨言,说我爸是把军人作风带到了家庭生活里。后来也就习惯了,只能依着我爸。不过,现在习总上来狠抓腐败,我妈心里就很踏实,前两天我给家里打电话,聊起现在的反腐,我妈说,她用不着为我爸担心。从我记事起,我还真没见过我爸搞腐败。”
  王辉母亲至今务农,生性要强,吃苦耐劳,既要种地,还要独自照管全家老少,坚强地承担起全部农务、家务,且样样料理得出色。
  父母的个性,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王辉。“在我的人生经历中,真没觉得什么苦。人家说起来,觉得这个事情难,那个事情苦,我怎么好像从来没产生过这种感受?这大概就是家庭的影响。学习上,我不甘落后,父母对我的成绩要求很高,我自己也学得还算不错。生活上,也从来没觉得苦得过不去。”
  高考时,王辉选择了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飞行器设计专业。自18岁开始,王辉的人生之路,便和航空航天联系在一起。回想专业的选择,王辉发现,也与家庭的影响有关,家庭这个身心成长的摇篮,已于不经意间给予了他看似无形、却又可回溯的深刻影响。军人背景、在人武部工作、爱国心极强的父亲,为家庭这个细胞,也为少年时代的王辉,早早地注入了航天梦、强国梦和尚武精神。中学时代,王辉曾想过当飞行员,幻想着驾驶一架大飞机穿行在云层中的神奇;也想过造大飞机,那些把技术做到惊叹号的专家,在他看来非常了不起。
  “我上中学时,我们县的天空特别蓝。那种头顶着蓝天、骑车上下学的感觉,真的特别美好,至今想起来,都是一种享受。”回望来时路,王辉有些动情。


  走出陕西,来到南航,高正又对王辉产生了重要影响。高正是我国直升机专业的奠基人。王辉勤学、好问、深研,深受高正器重。在高正的指导下,王辉不仅打下了扎实的理论功底,也开始思考为人处世的道理。王辉说,高正学术造诣很深,风度儒雅,但对保洁人员,对来实验室安装、维修设备的工人,却很平和、客气。发现学生的不足时,也总能春风化雨般润物无声。王辉是有心者,总是用心汲取着老师的智慧并默默修正自己。
  “我学的是理工科,原先为人处世上不太注意,又正是血气方刚年纪,性急时说话就不得体。高老师很会带学生,他不是直接批评,而是会建设性地说:‘如果这样做,会不会更好呢?’这也让我意识到个性的修养也需要认真学习和提升。”王辉坦诚地总结到。
  10年的南航求学生涯中,有一件事深深地触痛了王辉,并影响至今。1999年5月8日,我国驻南联盟使馆被炸,消息传来,举国震惊。那时候,王辉读大三,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强烈地鞭打着他和同学们年轻的心。在教室,在宿舍,在图书馆,在南航的林荫树下,他们气愤过,痛过,不甘心过,也一起立下了科技报国的誓言。   此后,王辉十分关注我国航空航天领域的动向。2000年11月,《中国的航天》白皮书发布;2004年1月,探月一期工程立项……这一步步重大战略部署,让王辉敏锐地感觉到航天的春天已经再度到来,为中国的航天事业续写两弹一星辉煌的渴望,在他内心强烈升腾着。虽然自己所学的专业偏向航空领域,但航空、航天两个专业基本理论相通。2005年,博士毕业之际,在高正的鼓励下,王辉选择了航天,顺利进入中国航天科技集团第一研究院十二所工作。
  王辉少年时代的梦想、南航校园里的苦读,遇到了一个极好的平台。幸福,就在得归其所中。
  六、心安,即为家
  晚上9点半到10点半,通常是王辉的读书时间,他喜欢读一些有历史纵深感的散文。王辉身上,既有科研工作者逻辑严谨的特征,这由他谈吐时习惯性的思考、表述中的层层递进可见一斑;又有人文素养滋润出来的大时空感,他思路开阔、反应敏捷、谈吐真诚、富有哲理。37岁,正是人生嘉年华。
  “作为姿态控制领域的专家,你年轻有为,是否想到过出国发展?”
  “没有。我的追求和根都在中国。”
  “国外有更好的空气,也可以有更高的收入,这些因素你没考虑?”


  “关于出国,前些年有这样一句话:国外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国内是好脏好乱好快活。远离祖国,远离亲人,远离朋友,守着蓝天白云寂寞地活着,人生有什么意义呢?在国外只是生存,在国内才叫生活,活得有滋有味,有人格有尊严,有盼头有梦想。更何况,就空气来说,最近几年国家非常重视,已经比前些年好多了。我是这样看。任何事情,我总是从正面去理解、去支持,这算是一个特点吧。再比如南海问题,随着中国近几年战略实力的增强,我国受到的外来干扰就很少了。一切,正在向好的方向迈进。”
  “我想知道,你最崇拜的人是谁?”
  “毛主席。要说原因,一个是他很全面,军事、政治、历史、文学包括科学上的才华非常卓越,在多个领域堪称大家,这应该是公认的。还有一点,是我个人的感受,应该说,也是大多数航天人的感受,就是毛主席探索出的社会主义制度,今天仍然为十三亿中国人造福。没有社会主义制度,没有‘两弹一星’的战略部署,就没有中国的航天事业。”
  “航天人中热爱毛主席的比较多?”
  “可能是。我们很敬仰毛主席那种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治国理念,中国的航天事业能发展起来,靠的就是这样一种精神。所以说,航天人不怕困难。从领域内来说,我最崇拜的当然是钱老了。钱老非常爱国,学识渊博,理解力特强,在很多个领域都钻研很深。他给中国航天奠定了很好的管理模式、人才培养机制,到今天我们都受用。”
  工作10年来,王辉主持、参与了多个型号的研制。每次看到那体量巨大、内在精密、凝聚着多条战线无数人心血的火箭直上云霄、姿态自如、仪态万千、实现使命,王辉,这个眉毛浓重、阳刚之气很足的陕西汉子,总会落泪。
  “火箭发射现场,很多人都会落泪。看着自己付出心血的火箭往上飞,脑海中会飞快闪现各种镜头,真的就像过电影一样。这种百感交集的情景下,落泪是很自然的。”
  “十年磨一剑,甚至二十年、三十年才能有一个重大项目完成。当心中的愿望、从前的付出有了一份圆满时,泪水,可能就是最直接、最真实的表达?”
  “是这样,干航天的幸福就在这里。如果一生能赶上几个重大型号的研发,生命就很有意义。”王辉点头道。
  航天,中国的骄傲。感谢这些志存高远、艰苦积累、严慎细实、精益求精、肩负大国使命、传承强国之梦的航天人!他们的追求,让我们明白:一支目标远大、重视积累的队伍才有未来,一种以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为立足点的生产才可持续,一项有强大精神动力的事业才能辉煌。
  两弹一星精神,已由后来者传承。新一代天工,正缔造新的全球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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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中国近来表现出的自信和美国突如其来的内顾倾向是第二意象和第三意象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第二意象的关键性变量是民族主义,它将与权力轨迹(第三意象变量)一同定义未来几年中美关系的走向。在民族主义与权力轨迹的相互作用下,新兴大国和守成大国表现出的外交政策取向是截然不同的——前者信奉开放的、外向的拓展型外交政策,而后者则会采取一种内顾的、内向的收缩型外交政策。在新兴大国和守成大国中复兴的民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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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创业两年的拼多多登陆美国纳斯达克,CEO黄峥名声大噪。黄峥在此前的采访中提到,“对自己商业教育影响最大的,是段永平。”  这个名字突然唤醒了人们关于这位60后老企业家的记忆——他打造了火遍大江南北的“小霸王学习机”;他创立了家喻户晓的“步步高”;他在网易最低谷的时候成功投资;他在黄峥还是nobody时带他一起去和巴菲特共餐;他的嫡系门徒掌舵了OPPO、vivo,统领了中国手机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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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多家央企子公司和省市级国企将在“双百行动”中成为国企改革的样板和尖兵,谋求用3年时间在综合改革领域率先突破。  概述  由点及面由单个到综合国企改革展开实质性推进  2018年8月17日,国务院国企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召开国企改革“双百行动”动员部署视频会,国务院国企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国资委主任肖亚庆会上宣布,国企改革“双百行动”已经正式启动。  从会议透露的信号可发现,国企混改有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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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务院总理李克强3月25日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部署加快推进实施“中国制造2025”,实现制造业升级。会议指出,我国正处于加快推进工业化进程中,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和基础。落实今年政府工作报告部署的“中国制造2025”,对于推动中国制造由大变强,使中国制造包含更多中国创造因素,更多依靠中国装备、依托中国品牌,促进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向中高端水平迈进,具有重要意义。会议强调,要顺应“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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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干什么?大家都去考研究生,我却觉得这也不是出路。三年以后,研究生也过剩了,哪里去找工作?往好听了说,读研究生是深造。其实,谁都知道,连大学教授都没几个有真水平的,怎么可能真深造?再说,想想自己,是深造的料吗?大学就是混过来的,无非接着混硕士。到如今,“硕士多如狗,博士满街走”,没有关系照样找不着好工作。所以,读研无非是“死刑,缓期执行”。  不读研,又怎么办?还没想好,大学就毕业了。毕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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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大以来,“老虎”进牢,“苍蝇”落地,监狱里人满为患。监狱成了聪明人的T型台,高学历的大卖场。“聪明伶俐点子多,胆大心黑勇气足”的各路精英纷纷落网,正应了那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些人什么都明白,可就是不明白做人的道理!  有一个狱警,他大孝感天,机智过人。他“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感化了一个个大奸大恶之人,让他们的孝心重新苏醒,让他们的人生重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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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红包了吗?”、“抢到了多少?”  羊年的这个春节,亲朋相聚,大抵要问这样一些话。  节后上班,同事见面,也离不开红包话题。  心念派发时间,眼盯手机屏幕,手指猛戳红包,快者有慢者无……此伏彼起的红包雨,对不少微信、支付宝、微博、qq用户来说,这个春节似乎过得别有新意、好不热闹。然而,千里归家,红包抢疯了,父母的心却伤冷了。节后盘点,众人争抢的红包热,到底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抢红包,手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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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企业,从“大”开始。这个“大”不是“做大做强”的“大”,不是“大规模”的“大”,而是“大人”的“大”,“大心”的“大”;不是名词的“大”,也不是形容词的“大”,而是动词的“大”——放“大”其“心”。  “大盛魁姓‘大’。”——这是百集电视连续剧《大盛魁》的经典台词,也是对称雄草原三百年不倒的“大盛魁商号”最精辟的概括。企业经营的目的何在?企业从小到大的动力何在?企业百年持续的奥秘何在?就在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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