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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是希腊独立战争爆发200周年。
赶在2019年夏天,我首次踏上了希腊的土地。8月初的希臘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早在出发前,我就发现雅典市区某片区域的四星级酒店特别便宜。
当出租车开进这片区域时,我的心情开始糟糕起来。与之前去过的欧洲国家首都相比,雅典的市容市貌并不整洁典雅,甚至还相当破败。而我所订酒店位处的区域“Omonia”,已经相当于一个第三世界城市的街区。
街上垃圾满地,老房子有被烟熏过的痕迹,形迹可疑的人三五成群。在窗边对着大街胡言乱语的男人、嶙峋的流浪汉和没穿鞋子满街跑的小孩子,就蹲在酒店的对面。
“惊悚”的雅典体验
后来,我登录旅游网站,才发现Omonia是雅典人避之则吉的贫民窟,晚上6点以后没人敢过来这边。
瘾君子、失业人员、妓女和人蛇窝点都集中在这一带,成为希腊社会问题最直观的“橱窗”。讽刺的是,Omonia这个地方在希腊语中是“和谐”的意思。
1990年代以前,Omonia可以说是雅典老城区一个繁华的地段,年长一辈的雅典市民都记得来这里喝咖啡、逛街的日子。然而,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之后,雅典的公共财政开支被彻底透支。这个“和谐”街区一落千丈,终于成为雅典人最不愿意提起的街区。
在中国留学的希腊女性李英娜告诉我,那时候担任女市长的朵拉·巴科扬尼,象征着希腊独立后控制和垄断政坛的大家族势力。这些希腊政治家族“自希腊独立以来成为西欧大国的利益代办,相互扶持,对底层民众却毫不关心”。让李英娜对巴科扬尼感到愤怒的,除了“她只有家族人脉,没有任何过人之处”,还有她在主导市政期间,不仅拒绝推进基建,更为自己的家族制造便利,比如让家族控制的酒店能在旅游热点附近开业。
经过十年紧缩的公共开支和几乎被踢出欧元区的危机后,希腊整体GDP萎缩了将近25%。
在我离开希腊一个月后,甚至有当地媒体爆料说,这个街区曾经藏着“伊斯兰国”潜入欧洲的恐怖分子。他们也许不会在雅典发动恐怖袭击,却视这里为必经之道。
在雅典商业区的一个酒吧女郎跟我说,要小心Omonia那些在街角到处窜的小孩子,他们也许会偷路人的钱包。在欧洲难民危机最顶峰的时期,与希腊北部接壤的北马其顿共和国关闭了边境,大批本来要途经希腊北上到德国的难民被迫滞留在希腊。其中一个接洽点,就是Omonia地铁站外的那一片广场。
人蛇对难民收取好几千美元,向他们许下虚假的承诺,保证他们能够用假护照抵达德国。然而,这些难民大部分只能滞留在这一片街区,一待就是好几年。曾有一部纪录片披露,滞留在Omonia广场的叙利亚男青年,为了生存不得不成为男妓,出卖身体,从希腊本地的老头身上赚取生活费。除了各种违法行为,他们基本上生活难以为继。有些难民试图找人蛇讨说法,却被暴打一顿。
我在Omonia可以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当然,旅游热点城市有如此物价低廉的地方,也不失为好的落脚点。
在酒店旁边,一整条街的商铺都是写满了印地语的招牌,不少餐厅也飘出浓浓的咖喱味道。我在其中一间杂货店买了一盒希腊酸奶,价格比雅典中心商业区便宜不少。顺势我也跟店主聊起来。原来他是孟加拉人,在街上一些看起来不像欧洲人的路人,也有不少是南亚裔人士。
当我问起这一带的治安,这位店主说:“他们大部分都没什么问题,就是其中有些人的脑子有些奇怪的想法。”
疫情前:一闪而过的曙光
在欧债危机爆发将近十年后,希腊人在2019年迎来他们日盼夜盼的曙光。希腊在那一年,终于扭转了GDP连年萎缩的颓势,经济增速回归2%的正增长。
尽管希腊的失业率依然比西欧高得多,但是已经从最高峰的27.5%回落到16%左右。在当年的11月,希腊还比原计划提早归还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27亿欧元高息贷款。原本声誉扫地的国际信用,开始缓慢复苏。
在新冠疫情前的那一年,人们普遍松了一口气。经过十年紧缩的公共开支和几乎被踢出欧元区的危机后,希腊整体GDP萎缩了将近25%。社会撕裂积累的大量戾气,外国游客很明显都能感觉到。从雅典宪法广场一直往考古博物馆的大路走去,沿路上军警戒备森严,防暴车还有荷枪实弹的高大警察驻守在道路两旁。
2019年希腊举行大选,代表中间温和右翼的新民主党,击败执政4年的民粹左翼政府,米佐塔基斯成为新总理。对于希腊商界和欧盟而言,米佐塔基斯担任总理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他一直鼓吹对商界更加宽松友好的政策,包括减税和削减医疗福利等政策。
每5个希腊公民就有1个从事旅游业。
倾向支持前希腊总理齐普拉斯的李英娜认为,希腊得以蹒跚地从经济危机中走出来,还是过去4年齐普拉斯政府播下的种子,而米佐塔基斯却坐收渔翁之利。支持米佐塔基斯的舆论认为,尽管领导左翼政府的齐普拉斯也执行了欧盟和IMF在过去十年要求的各种经济改革,但是一个温和右翼政府却能给国际投资者更好的信心。
无论如何,在2019年,希腊旅游业产值达到180亿欧元,全年有3130万游客进入希腊,旅游业产值占希腊全年GDP的20%。这个坐拥上千座岛屿的国家,似乎正在逐渐摆脱阴霾。
疫情后:一切只能推倒重来?
当乐观情绪稍微在希腊重现时,新冠疫情就杀来了。如果说过去十年,歐债危机对旅游业的影响已经大大减弱了的话,新冠疫情便成了绞杀希腊这个支柱产业的第一元凶。
疫情暴发后,希腊旅游业遭重创,在2020年只录得40亿欧元收入。好不容易压下来的失业率重新上涨,希腊官方统计的2020年失业率是22.3%—根据统计,每5个希腊公民就有1个从事旅游业。
在2020年夏天,欧洲迎来疫情后的首个旅游旺季。希腊到底应否对欧洲其他国家的游客开放?在第一波冲击下,希腊采取了在欧洲标准看来最严密的封城计划。相比意大利和西班牙,希腊的第一波疫情没造成太多感染病例。然而没有外国旅客的话,占希腊经济20%的旅游业只能是死路一条。
倾向于照顾商业利益的米佐塔基斯,在7月决定重开希腊国境,开出“旅游通道”,让病例数相对较低的其他欧洲国家的旅客,能够在疫情期间继续在希腊的海岛上度假。然而能顾得经济,却顾不上疫情。大量人员的流动,也导致了输入病例的激增。
据统计,2020年从7月到9月,外国游客输入病例占了希腊新冠感染总量的20%。随着新冠疫苗在欧洲推出,米佐塔基斯政府追求更快看到经济复苏成果,并且许诺在2021年夏天希腊旅游业就能开始复苏。
总体上说,希腊的前景并不乐观。国土被多条山脉隔断、缺乏自然资源、土壤贫瘠的希腊自独立以来,经济一直波澜不兴。就算想把各个省份连接起来,希腊需要修建的公共交通设施,建设难度也非常大。《彭博商业周刊》把希腊、委内瑞拉、南非和阿根廷列为世界上最难以有起色的经济体。
目前在美国变成网红的地缘政治分析家Peter Zeihan,甚至把希腊列为“也许在长远未来会彻底消失的国家”。他认为,希腊每况愈下的生育率和越来越多的退休人员,将让希腊的经济在21世纪中叶彻底崩溃。希腊,真的会在未来消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