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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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迟来的心动
  脚步姗姗来迟,姚安不是我青春期的一见钟情。
  循着史籍文字的凿印,在雕版印刷与繁体书法的方块字中艰难跋涉。历史的艰涩与文字的芳香扑面而来、难分难解,庞杂茂盛的文字长势,时时原始森林般掩没历史的脉络路径。我就是在这样如履薄冰的坚韧探涉中,有过迷惘,有过懵懂,辛苦并激动着,竭尽心力。感激先贤,他们把文以载道的传统一代代弘扬,留下千古不朽的文字,见证流水逝波的历史沧桑。
  滇中姚安,“文献名邦”绝不是一块过眼烟云的苍白招牌,而是一座座古典文字建筑而成的文化秘宫、精神城池。
  文化景观,从来都不是走马观花的感观刺激。青灯黄卷,面壁求索,于文字矿石中苦炼精丹,在情感与理智的煎熬里日复一日。终于,天地大观的佳境逐渐显现,如饮陈酿的心醉神怡,如天眼洞开的豁然开朗,自然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文字陶醉之后,我一步步踏进姚安。此前,我虽然多次来过姚安县城,但来去匆匆,只作短暂停留,没有去过光禄古镇,没有走过《梅葛》故里,更不用说对这方厚重的文化底蕴有多少深入细致的探查、理解。
  踏上古镇光禄,活佛寺首先俘获了我的眼球。佛家至尊、绘画、书法、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无不透出古典文化的精华气息,令千百年后的人衷心叹服。
  《梅葛》故里马游坪来去匆匆。一个真正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标本式彝乡,在我们眼前、心底展现了一方前所未见的世界。文化奇观的魅力,远甚于自然景观的诱惑。
  走进这样的境界,猝不及防的我,只能用脚步探测,用眼睛寻觅,用心灵感悟,游走于悠远的时空邃道,屏息凝神,去感应千年历史的丝丝脉动。光阴逝水,岁月不居,沧海桑田,江山依旧,物是人非,今夕何夕!“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触,最是让我心动不已,并激活我懒惰的思想,力尽所能去搜索、探访。
  二、姚安怀古
  我们来迟了。
  徐霞客比我们来得很早。但,相对于姚安的历史岁月,徐霞客也来迟了。
  无论如何,滇中这块土地应该对徐霞客致以深深的敬意。
  明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十一月初六日,大旅行家、地理学家、文学家徐霞客从昆明出发,用他那殷勤的双脚和犀利的双眼,“观螳螂川下流,而取道武定,以往鸡足”。应该说,徐霞客此行前往宾川鸡足山的目标是十分明确的,而他以一个地理学家的精明,舍弃了从滇池碧鸡关、安宁、楚雄、南华、祥云、宾川的通衢大道和直行捷径,却出人意料地走富民、武定、元谋、大姚、姚安,进入姚嶲古道,再逶迤西行。这条既艰险又绕道的S型路线,对一个“不走回头路”的旅行家来说,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一生以见识山川为乐事,艰难困苦,又何足惧焉?


  十二月十二日,在大姚县妙峰山德云寺吃过早饭,徐霞客沐浴着清新的朝阳,下山西行。一路山水迎送,鸟鸣山更幽的逸趣中,野梅在旷天野地里恣意开放红艳与香浓,阳光朗朗,温暖如春。病体方愈的徐霞客乘兴造访了唐代白塔。而后,向南而行,从岐直小路,过烟村人家,进入姚安地界。《徐霞客游记》写道:“……海子西南尽,有路直抵大山下,为高土官家。由其西南入峡中,上坡一里半,有神庙当坡峡间。又上半里,活佛寺临其后。其西大山名龙凤山,又名广木山。寺号龙华,僧号寂空。是日下午,寂空留止后轩东厢。其后有深峡下悬,峡外即危峰高峙,庭中药栏花砌甚幽。墙外古梅一株,花甚盛,下临深箐,外映重峦。”行万里路而见多识广的徐霞客十分衷情于姚安山水风物,“十三日,昧爽起,……饭而下山。二里,仍出土官家后,遂转南行……”。当晚,“……入姚安府北门,歇青莲庵。”十四日,过观音寺、古寺山、祥龟寺、羊片湖、弥兴、宿孙家湾。“十五日,昧爽……南上坡,溯小流入……有哨当涧东坡上,是为龙马哨,有哨无人。山壑幽阻,溪环石隘,树木深密,一路梅花,幽香时度。”真个是大笔如椽,徐霞客的文字,比当今靠读图冲击眼球的瞬间力量,实在要久远和深邃得多。
  徐霞客不是历史学家,他一生为山水立传,当然没有考证姚安历史的义务。
  姚安,古属滇国地区。公元前286年周赧王时,庄蹻入滇。其部将小卜率军征战于斯,功成身亡,葬于姚安,至今坟墓尚存。
  一条古道使一个人千古扬名。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了从首都长安出玉门关、天山南北路、越葱岭到达西亚、北非乃至欧洲的丝绸之路,为中外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而另外一条古道却早已沉醉在自己的辉煌中,默默无闻。比张骞通西域还早两个世纪,公元前四世纪,南方丝绸之路就从四川成都起步,经雅安、汉源、西昌、会理,而后渡金沙江,进入崇山峻岭的云南永仁、大姚、姚安,再蜿蜒迂回滇西,经祥云、弥渡、大理、保山,最后从腾冲进入缅甸,再北上抵达印度,这就是后来人所谓的“蜀身毒道”。它途经“西南夷”,是古代蜀地通往印度,连接南亚、东南亚的重要通道。
  其实,雄才大略、穷兵黩武而“略输文采”的汉武帝,又何尝不对“西南夷”垂涎三尺呢?


  公元前135年,汉武帝命鄱阳令唐蒙招降夜郎,命司马相如招降邛笮(西昌)。同时,命唐蒙和司马相如分别开通“南夷道”和“西夷道”。在崇山峻岭中修筑西南夷道,工程浩大,困难重重,汉武帝是以王朝的一半命运作为赌注的。据史载,每天都有数万人参加筑路,而粮食必须从外地运往,一时供给不济,只得到附近山寨购买。历时九年的劳民伤财,对当地居民侵扰颇多,不断引起地方少数民族部落的反抗,朝廷只能屡次派兵镇压。边民的反抗,筑路徭役的厌倦,筑路所消耗的粮食和经费,即使倾尽了整个巴蜀的租赋也难以为继。加之,为了集中力量对付北方匈奴,精疲力竭、国库空虚的汉武帝不得不忍痛暂时放弃“西南夷”。公元前126年,西南夷道全面停工。司马相如历尽千辛万苦、在民间商旅“蜀身毒道”基础上开凿的“南夷道”,只从成都修到西昌,就此半途而废。   汉武帝就是汉武帝! 征服匈奴以后,公元前109年,汉武帝广征巴蜀士兵,筑路与进兵同步,恩威并施征服云南。从此,南夷道得以一路南下,顺利开通。开道与开边一举两得,从此,“化外之邦”的古滇疆土归入汉朝版图。开道在先,开边随之,蜻蛉河畔的姚安、大姚乃至云南全境归于中原王朝的版图。开路之功,功不可没。
  比徐霞客早1750年(公元前109年),汉王朝铁骑汹涌而来。车辚辚,马啸啸,旌旗遮天蔽日,剑戟寒光耀野。开道功臣、汉赋泰斗的司马相如,在帅旗下骑着高头大马,随汉王军队,顺南夷道南下,跨越千山万水,威风抖擞,雄赳赳气昂昂来到姚安。
  这条司马相如亲身参与开辟的官道——南夷道,虽不如他的文字作品《子虚赋》、《上林赋》、《长门赋》等出名,但却是使他名垂青史的一部物质作品。所以,踏上这条官道,文官开道功臣司马相如,比鲜为人知的武官开疆功臣还耀武扬威。春风得意,文人性情,司马相如有趾高气扬的底气!史载,司马相如曾在滇西一带传播过汉文化。路过姚安时,在短暂停留间隙中,他为士子讲学,启蒙后生,传播诗赋文章。姚安边土受益颇多,从此,播下了中原文明的一粒重要的种子。


  兵威所及,滇土臣服。汉王朝在姚安及周边地区设益州郡、越?郡,对少数民族地区实行“羁縻之治”,笼络地方势力,任命民族头人为官,同时派遣王朝官员前来协助治理。少数民族首领骑在马上,马笼头却被汉官牵着,这就叫“羁縻”。汉王朝当时在姚安设的弄栋县,属益州郡24县之一。


  姚安战略地位的重要和蜀身毒道的特殊,历史注定要与它结交不解之缘。
  诸葛亮南征,别无选择走蜀身毒道。
  蜀汉建兴三年(公元225年),诸葛亮为稳定蜀中大后方计,“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兵分三路进入云南。他亲自率领西路大军追剿孟获,采取“心战为上,兵战为下”之方略平定南中。传说,首擒孟获之地即在姚安。这次率军南征,成就了他一生中最后的辉煌。陈寿《三国志.诸葛亮传》有言:“军资所出,国以富饶,乃治戎讲武,以俟大举。”不愧千古一相,滇民心悦诚服。
  从汉朝直到两晋、南北朝,弄栋县480年的长寿,在后人眼中,瞬间过去了。
  隋朝开皇十七年(公元597年),在姚安设置弄栋总管府。
  唐朝开始,南夷道滇中段被冠名姚嶲道。史书记载,唐代姚嶲道由黎溪南下渡金沙江,从泸津关(今天永仁拉咋)起,二十里至末栅馆(永仁大龙潭),七十里至伽毗馆(永仁县城)、八十里至渠桑驿(永仁与大姚交界的江底河)、七十四里至藏傍馆(大姚赵家店)、六十里至杨褒馆(大姚县城)、七十里至弄栋馆(姚安县城)、八十里至外弥荡馆(姚安弥兴)、一百里至求赠馆(祥云普棚)、七十里至云南驿(祥云云南驿)。茫茫群山中,悠悠古道接通中原,那是云南与祖国内地连通的动脉。
  姚安被史家称之为“六诏之中分,三川之门户,南中之锁钥”,中原王朝对此逐渐有了清楚的认识。唐朝武德四年(公元621年),设立姚州都督府,归剑南道节度使管辖,所辖范围扩大到今滇西、滇东、黔西、川南地区,羁縻(辖领)57州、县,创造了姚安历史上的疆土之最。
  江山易帜,朝代更迭,南诏时的弄栋节度、宋朝的统矢府、元朝的姚安路军民总管府、明朝的姚安军民府,到清朝乾隆三十五年(公元1770年)改为州,隶属楚雄府管辖。从此后,姚安的政治、军事地位逐步走向衰落。版图格局“古大今小”的历史形成。
  三、光禄访古
  姚安的历史,甚至远比今天的省会昆明市的历史还要漫长许多。在姚安这块地盘上,光禄镇的历史年轮,又比姚安县城悠长了许多。
  岁月使然,光禄古镇老了。老有老的根基,经济的、文化的根基与积淀,是光禄古镇老而不朽的理由。比起其他老而衰没的古村、古镇,光禄的生命活力,我不敢在此断言。反正,该保留的遗迹文物,光禄保留了,该继承的历史文化,光禄也继承了——尽管无情的历史为它打了折扣。
  活佛寺,这座始建于后唐天佑年间(公元904_907年)的寺院,原名卧佛庵。由“卧佛”而“活佛,”一字之差,已承载着说不完的人世沧桑与佛法无边的无奈与永恒。
  曾任河南光山县知县的邑人蔡有松撰写的重修龙华山活佛寺碑记:“因神僧出现,从方外以寻来,夜半辞行将天王引去,由斯灵迹之显然,遂称其刹为活佛……”
  其实,活佛寺与其说是神迹的演绎,莫如说是历史的民间版本。
  宋代,高氏为大理国相国。公元1278年,元世祖忽必烈征云南,大理国王段智兴逃亡昆明,后向元军投降,延续300多年的大理国灭亡。相国高泰祥退避姚安募兵勤王,兵败被俘,杀于大理五华楼。传说高泰祥斩首之时,原本晴空丽日,忽然山川黯色,狂风怒吼,暴雨倾盆,元兵大惊失色。国破家亡,高相国九子一女在逃亡中走散,生死茫茫。其女菩提少有崇佛之心,生逢乱世,避入卧佛寺为尼。将早年一位番僧送给她的九粒菩提籽种于寺内,以此占卜九个兄弟的生死。九粒种子均发芽成活,且健壮茂盛。菩提女心中暗幸。那年的农历二月初八日,十兄妹终于团聚于光禄。心愿已了,年方十八的菩提女在寺中含笑坐化。元世祖平定云南后,为笼络地方势力,仍给高氏封官赐爵,高琦为世袭姚府土官,为追念其妹之德,扩建卧佛寺,塑像祭之,并更名活佛寺。活佛寺,一座被民间神话的寺庙,世俗与神祗的光芒交相辉映,世代香火旺盛,声名远播。至今,一年一度的二月八光禄龙华庙会,游人如织,商贸兴旺。清代高氏后裔、云南名人赵鹤清有诗颂曰:“岁岁早春天,寻春到佛前。二月八日,游人万万千,喜连连,相约飞凤山头见”。

  从活佛寺下山,徜佯于光禄古镇。白发垂髫的老迈身影,蹒姗于巷闾;俊男婧女的现代潇洒,轻快穿梭于街道;小鸟依人的儿童,嬉戏于门庭。老而不衰的古镇,代代相因的古镇人,淳朴、安祥、从容、淡定,固执坚守却又随遇而安。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历史与现实的碰撞,古镇是尴尬的。光阴易老,岁月不居,一代一代的光禄人归入祖茔化作泥土,我们还能奢望光禄在岁月长河中长生不老么?古宅的门楣诉说以往的辉煌岁月,也诉说如今掩饰不住的苍老容颜。当传统民居雕梁画栋只能用现代相机来抢救记录时,我们捕捉的不仅仅是兴奋与快感,更是失落与苍凉。这座饱经沧桑的古镇,会像太多的其他古镇一样,被钢筋水泥的现代文明吞噬么?我不忍心再作如此沉重而悲观的追问,因为,一场保护与开发光禄古镇的重头戏,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我们有理由为日益理智的时代、为光禄古镇的美好未来,充满向往, 而不是其他。
  寻寻觅觅,一辆破旧的马车“的士”把我们拉进汉朝弄栋县治旧址——旧城村。时光回到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汉朝铁骑入滇,弄栋县成为益州郡二十四县之一。汉朝、南诏、唐朝,或者县治,或者府治都在旧城。直到唐睿宗景云元年(公元710年),御史李知古新筑土城于今姚安县城,经历829年辉煌的旧城,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的地位终于走向衰落。
  历史就是这样的无情,再显赫的历史,都将被它埋葬。威仪堂堂的官府和峨带博冠的高官,都被无私岁月雨打风吹去!到如今,旧城已是炊烟缭绕,鸡犬鸣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村庄,哪里还寻得到一丝半点的高贵历史痕迹?
  重返光禄古镇,姚安路军民总管府的辉煌依稀可见。
  姚安路军民总管府旧址,俗呼高土司衙门,雅称高让公故里。高氏世袭大理相国,据称蜀汉平定南中的高定为其先祖。大理国第十二代传至段廉义,为权臣杨义贞所害。危亡之际,高升泰起兵诛杀杨氏,挽救大理国政权于不倒。但段氏历此重创,国运式微,群臣拥戴高升泰为国君,改国号为“大中国”。两年后高升泰病危,遗嘱归还国政于段氏,世称高升泰为“国让公”。其子高泰明遵父遗训,还帝位于段正淳。位高权重的高泰明生育三个儿子,推长子高明顺为相国,封次子高明量于威楚(楚雄),封三子高明清于姚安。从高明清起,高氏家族世袭领辖姚安二十余世,历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可谓显要滇中,尊荣之极。有“九爽七公八宰相,三王一帝五封侯”之家史政绩。
  元代,中央政权设置姚州,后升格为路,高氏一直执掌权柄。姚安军民总管府遗址,唐代初建,后朝屡修,巍峨气派,现存正殿五间,进深四间;过厅五间,进深四间;门厅七间,进深四间;北厢其址犹存,南厢已毁。府址北邻高雪君(奣映)祠,是一幢精美的法式建筑,建于1936年。一墙之隔,高土司衙门与高雪君祠一中一洋,一古一今,无声地,见证岁月的变迁,诉说江山的更迭。它们,是穿越时空的邂逅?是一脉相承的偶然?它们哲学家一样的沉默,行为艺术家一样的坦荡。每一个耳聪目明的智者,只要倾心向往,都能聆听到历史的脉动,洞察到时代的影子。就这是光禄的一隅,令我流连忘返。
  四、守望人生


  一个老人,就是一部活着的书,而且是有声有色有形有象的古书。特别是那些智慧与年寿共同增长的古稀老人,更是不可多得的缮本、孤本。在光禄镇,只要留心,到处都找得见这样的缮本、孤本。
  老人坐在高雪君祠院中的一棵老梧桐树下,静静地,如倦鸟栖息。她面前,满场的金黄稻谷正在晾晒。天气很好。采访间隙中,我不经意间踏进这个已经改作敬老院的院子。白发苍苍的老妪,猝不及防,我用不太成熟的摄影技术,对着她接连两次摁下快门。
  老妪反应过来,说:连累你啰,我这大的年纪,你还给我照像。多谢啰,谢谢啰!
  我问:老人家,您能不能给我讲讲年轻时候的事情,我是来这点采访的,您不要怕。
  她说:我不怕,我不怕,活到这个岁数,我一样都不怕了。
  我说:您精神这么好,等下次来采访,我一定专门来看您。
  ……
  一个月后,我重访光禄,直接奔进敬老院去找她——这个幽默乐观的80岁老人。很不凑巧,2006年11月19日是个星期日,光禄赶街,她又到大街上看热闹去了。
  敬老院的护理员非常热情,让我们坐进活动室等待,然后一溜烟跑到街上叫她。
  老人好像预感到我要来采访似的,自己回到院中。一听说有人在等,她迈开裹着的小脚,蹬蹬蹬走上楼来,笑对我说:哦,你真的又来了格?我真的又见着你了格?
  我们都笑了。
  她叫杨秋兰,光禄镇王家村出生,家中富有,被光禄镇河里渡杨氏看中,18岁时,一顶花轿,数匹骏马,一行人众敲锣打鼓,欢欢乐乐进到了夫家。
  新郎杨宜春聪明好学,婚后返回姚安、楚雄读书,毕业后又到外乡教书,新娘的被窝都没捂热。一大家子人的生计,都压在了杨氏身上。事奉公婆、小姑小叔和他们的爷爷奶奶,田间劳作回来,赶紧烧火煮饭,恭恭敬敬端上桌。人吃毕,洗过碗,喂饱猪,累得脚瘫手软,倒在床上,全身麻木,旋即入眠。公鸡一叫,睁开眼睛,周而复始……。


  杨秋兰享受了多少婚姻幸福,我们不得而知。我们所知道的是,结婚三年后,云南全境解放。她的丈夫却从此杳无音讯。又是三年,有了确切消息,丈夫在建水坐牢。岁月匆匆,匆匆岁月,1973年,47岁的杨秋兰,终于蹒蹒姗姗去到建水,与丈夫团聚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是我们已知的杨秋兰最幸福的婚姻生活时光。
  问到有无夫妻合影,老人蹬蹬蹬跑出去,不到一分钟,就拿来两张完全一样的照片,只是其中一张着了颜色。
  这张定格她一生幸福的照片中,大小姐的娇媚早已被沧桑岁月抹去,也看不出久别胜新婚的喜悦。照片背面,一段俊秀的圆珠笔字:“一九七三年三月廿四日,我俩在建水临别时作此留影。送给秋兰常见宜春,于建水”。这分明是从此天涯两茫茫,生死难预料的诀别。


  一辈子的守候,换来这一个月的幸福。她为杨家老老小小三代人送终,后来丈夫刑满释放直至十年后去世,家中却只是多了一个让她服侍汤药的人而已。
  我实在不忍心再写下去,从沉重中解脱出来的孤寡老人杨秋兰,自我总结坎坷人生,只用了出人意料的两个字:命牢!
  细如游丝的生命,在她的身上,为何如此牢不可断呢?人世间,有多少人像她一样命牢?
  命牢者,还有一位88岁高龄的高培仁。高老出生在大姚县新街乡,11岁入赘光禄世代显赫的高氏后人之家。1937年起在光禄小学任教,有四十多年教龄。文革期间,妻子被殴打致病,不治而亡;在东川矿务局机修厂工作的长子,被勒令回籍,劳动中伤残致死;次子13岁,为求每日六两粮食,参加修建公路,常年负重,落下残疾;三子无力供养而送人……。历尽劫难,88岁的老人依然性格倔强,精神健旺,参与修成《高氏族谱》。
  五、梅葛故里与花灯之乡
  官屯乡马游坪村。
  清代创办的义学遗址、鲜艳的彝族服饰,欢乐的彝族歌舞,悠扬的葫芦笙音乐,坐在门口晒太阳的彝族老妪,田地中劳作的彝家儿女……,组合成一幅时光悠远的乡居图画。
  这里是生长艺术的地方,是生长歌舞的地方, 2006年被国家文化部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地。小小一个村子,竟然有三位农民被省文化厅命名为民族民间艺人。他们中间,有葫芦笙演奏和制作艺人郭自林,有剪纸和刺绣艺人罗玉芳,还有梅葛艺人郭有珍。
  郭有珍73岁了,她说自己是为梅葛而生的。据前两天来过的记者讲,他们在马游坪五个小时,她老人家竟然五个小时都在不停歌唱。可惜我们无缘得见,她上省城表演去了。
  可是我们没有白来。几位在家门口享受阳光的老头老太见我们走过,主动唱了起来,让我们一饱耳福,听到了天籁之音。因为我们来到的是马游坪,来到的是天宽地阔的梅葛故里。
  《梅葛》是楚雄彝族的一部长篇史诗。经大姚出生的郭思九和原昆明师范学院1955级民间文学调查组的初步搜集整理,再经过对古典文学、当代文学和民间文学素养很高的徐嘉瑞先生亲自修改,于1958年初版以后,一步一步,最终成为蜚声世界的民间文学史诗典范,效应波及全世界。
  “梅葛”一词,是滇中彝族语言的音译,是彝族歌唱形式的一种名称,是彝族世代相传、经久不衰的口碑“根谱”。它概括反应了彝族人民生产生活、历史发展、宗教信仰、原始哲学等等领域的原始思考,是彝族不朽的百科全书。


  《梅葛》第一部“创世”开篇,如是唱道:
  “远古的时候没有天,我们来造天;远古的时候没有地,我们来造地……”
  在《梅葛》第二部“造物”又唱道:
  “哪个来盖房?帕颇来盖房。盖房没有树,帕颇撒树种,哪个来撒种? 东方山坡小姑娘,树种草种是她撒;帕颇向她要种子,树种草种要来了。”
  《梅葛》第三部“婚事与恋歌”采用比兴手法,更加精彩地唱道:
  “树花开了,草也开花了,百兽开花了,百鸟也开花了,家禽开花了,耕畜也开开花了,没有不开花的草木,没有不开花的鸟兽。草木鸟兽开花完,人类忙着把花开……”
  三天三夜也唱不完的《梅葛》古调,层层递进,不绝如缕。
  《梅葛》第四部“丧葬”唱尽了世间的悲欢离合。
  “世人都会死,一百岁的人会死,三十多岁的人也会死,几岁的人也会死,生下地的娃娃也会死;男人会死,女人也会死;做大官的人会死,做小吏的也会死;穷人会死,发财的人也会死……”
  对亲人的永远离去,他们的歌声,既悲伤感怀,又达观理性,对于生与死的辩证关系,彝人有着透彻地理解。
  花灯,是姚安引以为荣的又一门歌舞艺术。
  以花灯之乡而著称的姚安,花灯歌舞源远流长。据说起源于明朝,是云南花灯的重要发源地之一。数百年的民间流衍,姚安花灯分为小邑拉花、花灯歌舞、花灯戏剧、坝子腔、莲花落等种类。
  在小邑村,采访“拉花”原生地。土生土长的各色演员生、旦、丑全都是荷锄肩担的农家儿女。传承人李守达70岁了,带着年轻人表演起来一点也不显老态。他说他的传承人地位是师傅选的,谁跳得好就传给谁,一般不按照家传。演员九人,灯头“打岔佬”除外,男女各四。传统的“拉花”,原为开场戏,一阵紧锣密鼓过场,九人载歌载舞上阵,先是“打岔佬”数来唱开腔:“歹个歹,岔个岔,让我老头来打岔,有岔无岔尽管打,留在肚中作啥嘛……”崴步翩翩,演员以彩扇、膏药伞为道具。这种纸裱膏药伞过去伞边挂满膏药,主要用来驱病除邪;现在已经变为“四季平安”、“风调雨顺”、“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的大花伞。演员唱“平腔”、“升财门”、“猜调”、“十二月采花”等曲调,丑角插科打诨,生、旦表演贴近生活,通俗易懂,变幻齐整的舞姿,赢得观众的阵阵喝彩和欢笑。


  小邑拉花曾经唱遍省州,1953年经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汪培改编,云南省知名艺术家石宝风、扬帆曾到中南海怀仁堂演出,后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多次进行播出,深得观(听)众的喜爱。
  村民说,小邑拉花是为驱除疾病灾害,祈求百姓安康而演唱的,所谓“三年不跳灯,牛死马害瘟”,跳了才顺。看来艺术起源于巫术又有了一个例证。不过艺术掩没了巫术,是小邑拉花长盛不衰的事实。
  六、天宝战争的文学版本
  透过历史风烟,唐王朝与南诏政权,演绎半部唐朝历史。


  诉说姚安古往,我们怎么也难绕过唐朝这段历史。特别是天宝战争的尸山血海事件,名在洱海演绎,实则姚安肇始。
  唐高宗麟德元年(公元664年),唐王朝正式在弄栋设立姚州都督府,所辖范围相当于蜀汉时期云南郡故地。到天宝初年,姚州都督府领三十二州、五十七县,随后新增十州,辖区扩张到今滇西、滇东、黔西、川南大片地区。姚安一度成为威镇西南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重镇。
  何以故?历史的天空使然!
  在空前强盛的唐王朝崛起的同时,西南边疆也崛起一个少数民族政权____南诏。斯时,吐蕃统一了西藏各部,并南下占领了洱海地区和四川盐源、茂县一带,造成对成都的威胁。为抵抗吐蕃势力,唐朝竭力扶持有意靠拢的南诏。唐玄宗开元十八年(公元730年),皮逻阁统一了洱海周围的六诏;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朝庭封皮逻阁为云南王、越国公,赐名蒙归义。天宝七年(公元748年),阁逻凤登上南诏国王位。南诏遂成为唐王朝与吐蕃之间的西南屏障。
  设立隶属于剑南道节度使的姚州都督府,唐王朝用心良苦:凭借姚州这着棋,东连滇池,西接洱海,北慑吐蕃,中央政权可保无虞也。
  问题是,南诏统一后,与大唐王朝的关系若即若离。盖因吐蕃势力的长期渗透,西洱河流域诏民从社会生活到宗教信仰,都深受吐蕃的影响。北靠吐蕃,南面唐朝,南诏腹背受敌,左右为难。在吐蕃僧人的挑动下,阳瓜州刺史蒙俭父子,于高宗咸亨三年(公元672年)起兵反唐,首攻姚州。朝庭调兵遣将,付出沉重代价,方才平息了叛乱。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以幕僚的身份随军入滇,在姚州写下《兵部奏姚州破贼诺没弄杨虔柳露布》、《兵部奏破贼设蒙俭等露布》两篇文采斐然的军事文书流传至今。
  天宝初,唐王朝开始经营南北连通安南、戎州两都督府的“步头路”。此时,剑南节度使派出竹灵倩坐镇安宁修筑城池,诸爨以“赋重役繁”、“政苛人弊”为由攻陷安宁,杀死竹灵倩。朝庭派大军前往镇压,并命令姚州都督府传檄南诏协同作战。对滇池早有窥伺之心的南昭王皮逻阁、阁逻凤父子趁机浑水摸鱼,挥师东进,任唐军与爨军争斗消耗,坐收渔人之利,将势力扩张到滇池地区,“日以骄大”,割据云南之企图显露。于是,唐朝与南诏的矛盾公开化了。
  姚州都督、边关统帅张虔陀,为了牵制南诏,采取两手策略,一面扶持皮逻阁谪子诚节与皮逻阁养子阁逻凤争夺王位,以引起南诏内讧,不果;一面“筑城收质,缮甲练兵”,加强戒备。
  天宝九年(公元750年),阁逻凤携妻子途经姚州,到成都进谒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张虔陀当面调戏阁逻凤妻子,并索要巨额贿赂。阁逻凤不应,张虔陀一纸奏章,污陷阁逻凤意欲谋反。阁逻凤一怒之下,突然发兵攻下姚州,张虔陀饮鸠自杀。
  天宝战争从此拉开大幕。
  天宝十一年,鲜于仲通率军6万征讨南诏。阁逻凤派使者求和,陈述张虔陀咎由自取。可是,鲜于仲通“唯言杀戮”。阁逻凤转而投靠吐蕃。西洱河畔,南诏与吐蕃联合夹击唐军,鲜于仲通大败逃走。
  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侍御史剑南留后李宓率7万大军浩浩荡荡进征南诏,落得个沉江自尽。
  阁逻凤为留后路,收敛阵亡将士尸体,“祭而葬之”,于是有了今天下关市天宝公园内的“万人冢”;又在王都太和城竖立“德化碑”,表明叛唐实属不得而已,决心“世世事唐”之意。
  连年征战,唐军二十万人弃尸洱海,“皆中国利兵”。经济上,“数年间渐减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逃亡成都,“天宝盛世”宣告结束。
  文学版本,见证了天宝战争的尸山血海。
  有感于李宓在北方征兵以进攻南诏,北人恐惧“南蛮”之地“毒瘴”而不愿往,杨国忠派人截路搜捕,铐送兵营,士兵父母妻子哭声震野的暴行, 诗仙李白愤怒谴责道:“喧呼救边急,群鸟皆夜鸣……长号别严亲,日月惨光晶;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白居易 “新丰老翁八十八,头鬓眉须皆似雪……无何天宝大征兵,户有三丁点一丁……此臂折来六十年,一肢虽废一身全……不然当时泸水头,身死魂孤骨不收。应作云南望乡鬼,万人冢上哭呦呦……”。 宁愿以折臂之残,保全性命一条,正是新丰老翁的无奈反抗?


  姚安清代土司高?映有《天宝战士合冢》:“不愁寂寞葬蛮乡,十万雄师一冢藏。未见松楸驯兔雉,常留荆棘拢牛羊。要君相国虚传捷,谀世词人滥颂扬。鬼蜮此中无女谒,丈夫群合自冰霜。”
  天宝战争之后,又是安史之乱,一个伟大的王朝从此一蹶不振,病入膏肓。沧海桑田,再后来,姚安作为云南政治、军事、文化中心的地位也渐渐淡出历史。
  七、李贽与杨慎的姚安情结
  历史睡了,岁月醒着。历史老人在岁月中打盹,却被时代骄子高亢的歌声唱醒。时光悠悠,日升月沉,寒来暑往。江山易帜,朝代更替,风流人物一代代踏上姚州大地,他们的足印化作历史,成为一道灿烂的历史文化景观。
  明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一代名儒,一位堪称中国思想家和学术界的杰出人物——李贽(原名林载贽),后改姓李,因避讳明穆宗朱载垕,所以,去“载”),在他50岁的时候,赴姚州担任知府。他的生平,可谓经历丰富,多灾多难。初,家乡读书;再,外出谋生,考取举人,出任河南辉县教谕;三,在南京、北京当国子监博士,后升迁北京礼部司务南京员外郎。再后,赴任姚安知府。他牧姚三年,以民为本,清廉为官,颇著政声。政务之外,李贽倾心课徒,即兴作文,开一代风气之先,尽心竭力培养本地人才,为姚安成为文献名邦铺垫了坚实的基础。
  李贽谙熟前朝历史与当朝现状,但他的“童心说”以及种种思想与行为,被当朝士大夫所不容。他爱憎分明的性格,特立独行的文化见解,不同凡响的思想境界,超越现实的人生理想,都构筑了自己一生的不幸。


  至情至性的李贽,与在他之前就任云南巡守道的骆问礼、巡抚王凝思想抵触。他们诬陷李贽“大坏风化”,声言“当以法治之”,在《又书使通州诗后》中,李贽坦言:“吾之居哀牢,尽弃交游,独步万里,戚戚无欢,谁是谅我者?其时诸上官,又谁是不恶我者?”艰难之中,他挂印而去。在“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腐败大环境之中,李贽三年知府离任,“囊中仅图书数卷。士民遮道相送,车不得发。”这一时刻,他才真正体验到了谁是谅我者! 他55岁以后,寄居湖北黄安、麻城,从此10余年间,埋头读书、著述、讲学。70岁以后,读书不辍,勤奋撰述,流寓四方,直至76岁卧病在床时被逮捕入狱。受尽折磨的李贽,夺刀自刎于通州监狱之中,结束了自己铁骨铮铮的生命。
  一代硕儒李贽,并不因他的生命终结而终结。他的思想,他的《焚书》、《续焚书》、《藏书》、《续藏书》等等一系列著作,对中国的后来产生了深远影响。正如蔡尚思教授所言:“李贽,……在中国思想史上,有其他思想家所难比的地位……以学术问题而被害死的,李卓吾便成为惟一无二的一个思想家了,此其一。李卓吾的批评孔子,坚持到七十多岁的高年……此其二。李卓吾是死于独尊孔子的封建社会时代,而不是死在封建社会已经动摇和被推翻以后,所以他为反孔而牺牲生命,不仅前无古人,而且后无来者,此其三。具此三个特点,在中国思想史上,有谁能比得上他呢?”
  姚州知府三年,是李贽思想转变最大的时期,也是姚州人民受惠最深、承上启下的关健年代。时至今日,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是李贽在姚安开一代风气之先,反对重男轻女,招收女弟子入学;是他培养了如陶珽等享誉国中的姚州先贤。但,我们已说不清:姚州三年,是否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之一?我们所知道的是,他对姚安人民的深厚情感,直到生命倒计时的不久,在遥寄南方诗友的诗中,还是如此深情依然:“为郎怜白下,秉性忆南中。一万苍山路,三千鲁国风。及门推第一,时迤向西东。闻有袈裟石,何由寄远公。”一片真情,跃然笔端。
  云南著名学者、诗人李元阳有感于李贽的学问、操守与德行,感慨之余,写下诗篇赠予李贽,诗曰:“姚安太守古贤豪,倚剑青冥道独高。僧话不嫌参天牍,俸钱常喜赎民劳。八风空景摇山岳,半夜歌声出海涛。我欲从君问真谛,梅花霜月正萧骚。”
  后人说不尽的李贽,在姚安留下遗迹李贽桥、德丰寺三台书院、《龙山说》、《青莲寺二首》等物质与精神财富。岁月无私,人间有情,姚安人至今把他佳话、神话也不足为奇。因为,他留下太多太多的恩惠。姚安人民永远也没有理由忘记像李贽这样的清官、高贤,并且千古传颂他在府衙楹柱写下的两幅对联:从故乡而来,两地疮痍同满目;
  当兵事之后,万家疾苦总关心。
  听政有余闲,不妨甓运陶斋,花栽潘县;
  做官无别物,只此一庭明月,两袖清风。
  杨慎,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明正德年间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的长子。正德六年(公元1511年),24岁的杨慎考中进士,旋即殿试第一。状元及第,春风得意,初授翰林院修撰,后改任经?讲官。当时,朝廷上下围绕世宗皇帝的宗序问题争论不休(史称“大礼议”),杨升庵追随父亲数次犯颜直谏,世宗龙颜大怒。杨升庵被罚杖刑后贬谪云南,戌永昌(今保山)卫,永不叙用。从此,满腹诗书的杨升庵,与滇西边地结下不解之缘。在充军蛮荒、流戌云南近40年的漫长岁月里,他往来途经姚州20余次。身世的沉浮,旅途的艰难,激起他孤独寂寞、怀才不遇的无限感叹。诗歌,是折射人类心灵的底片,清晰地烛照了杨升庵从“姚?道”经蜻蛉河往返西蜀的心路脉络。
  杨升庵时代,比之于中原,云南毕竟边僻蛮荒,属化外之邦。被贬谪入滇,他愁肠百结,沉沦憔悴,内心凄苦难以释怀。在今天的楚雄境内,所过之处,他的每一首诗歌,几乎都是孤芳自赏和伤时感世之作,而且以后者居多:过南华苴力铺,作《垂柳篇》,以“肠断关山明月楼,一声横笛清霜坂”为结尾;过元谋,作《宿金沙江》,以“江声月色那堪说,肠断金沙万里楼”为曲终。
  我们发现,杨升庵的滇中述怀诗文,蜻蛉情结很重。
  蜻蛉川,硪碌野。铁箐穷崖,飞鸟不下。?结成群行,白日腥风洒。击我耗牛驱笮马,金鸡庙前无行者。使君坐紫城,桴鼓卧不鸣。苍山平,洱水清,守犬无夜惊,行商到天明。白羽蠹,青苗生,南山踏歌北山耕。愿留使君住,只愁使君去。畏途前番君不闻,高车驷马亦使君,?商车下殷车轮。(《蜻蛉谣》)
  在流放状元杨升庵的笔下,蜻蛉河畔,楚雄(硪碌)原野,匪盗出没,恃险而骄,大姚险途铁索箐连飞鸟都难逃过,商旅往来频繁,夜犬见惯不惊,少数民族土著生息劳作、歌舞耕种、热情留客,.他官场失意,远离家乡,却依然被当作尊贵的“使君”。一曲《蜻蛉谣》,把边地淳朴民风,白描似地勾画出来。与生俱来乐观旷达的土著民族,给了他落魄的精神世界一抹温暖的阳光。杨升庵对蜻蛉河、禺同山、金马碧鸡等大姚风物的频频作颂,倒使我们得以窥见他对这方土地的热爱之情:蜻蛉绝塞怨离居,金雁桥头几岁除。易求海上琼枝树,难得闺中锦字书(蜻蛉行二首之一)
  哪怕是给家中写信,也要把“蜻蛉”作为相思的驿站,向他的结发妻子、诗人黄娥倾诉珍宝易求,家书难得的感慨。从这个角度而言,杨升庵不愧一个天性难改的情种。而耳鬓厮磨,心有灵犀的元配夫人黄娥,一首《寄外》诗作,也把蜻蛉风物回赠给流寓滇土的丈夫:“曰归曰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她多么期盼丈夫乘上金马,化作碧鸡,穿越千山万水,早日来到自己身边!读诗至此,我们不禁感叹:好一对夫唱妇随的苦命鸳鸯!
  蜻蛉河畔的姚安、大姚、金马碧鸡,是激发杨升庵诗歌情感的一块厚土:“鸡鸣残月映长庚,马嘶又促蜻蛉行”、“君领铜鱼问碧鸡......禺山阁道盘丹徼......”腹有诗书气自雄,杨升庵以大手笔、大场景,把蜻蛉河畔姚安、大姚的风物环境感慨于笔端,留给后人无限广阔的文学视野。
  李贽与杨升庵,把沉睡千年的姚安历史唱醒的众多先贤中的两位,从心灵深处,我们应该对他们虔诚礼拜、倾心鞠躬!文学是社会生活的再现,面对前人以诗歌定格下来当时的社会场景,我们只能用心灵去抚摸这些方块字的的情感温度。江山代有才人出,岁月醒着,以他睿智的慧眼,时不时给后来人以深情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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