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徒熬成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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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铜镜朦胧光,绰绰佳人影。
  骆欢额间缀着一颗小巧的水滴形美玉,将她妩媚的容貌映得淸艳绝伦。她揽镜自照许久,嘴角噙了一抹笑:“小参精,我这样好不好看?”
  我在后面捧了一个桃子吃得正欢,头也不抬地应道:“好看。”
  她瞥了我一眼,眼波如秋泓,不满的意味颇为明显。
  我两口吃完了桃子,抹了抹手上的汁水,认真地奉承道:“这三界之中,谁不知孔雀帝君的长女,苍梧渊王女骆欢美貌与智慧并重,乃是九重天仙子的典范。便是我与你相识这一百年,也觉得你一日比一日更美……”
  “马屁就莫拍了。”骆欢扶额,随即垂下眼睫,低声道,“若是芳淮也觉得我这样美,那便好了。”
  我又捞起一个桃子:“管他如何觉得,反正你明日都要嫁他了。”
  骆欢脸上浮现一抹红晕,却不言语,半晌只嗫嚅出一句:“……你不懂。”
  我确实不懂。
  既然她倾心于极乐岛凤凰太子芳淮,而那厮也已上门求娶,明日便可大功告成,那美不美还有什么好纠结,反正她已经把他搞到手了。
  然而本参精是一只善解人意的参精,顿了顿还是安抚她道:“这个你莫担心,若他敢说你不美,我帮你揍他便是。”
  骆欢又扶额:“你这样能吃又暴力,真不知几万年才能嫁出去。”
  我实是不知嫁人有什么好,还是眼前的桃子来得实在些,便又捞起一个。
  骆欢对镜细细梳理好了,站起身对我道:“他约我在苍梧渊底相见,此举有违成婚前夜的规矩,你千万莫告诉旁人。”
  我含着满嘴的桃子答应了,便见她一个旋身消失不见。
  明日成婚后他俩便会日日相见,就是以后见吐了也还是要见,何必急于这一晚。
  我吃完这盘桃子,觉着应去哪处消个食,想了想骆欢那番羞赧的模样颇有乐趣,觉得应该跟去苍梧渊底偷看,日后也好拿来取笑她。
  苍梧渊底,其实是孔雀一族的禁地。
  说是禁地,便意味着根本不会有人来,所以适合用来做一些偷偷摸摸、不想让人瞧见的事情。譬如前方在暗河前相依相偎的神仙眷侣,再譬如蹲在河对岸一棵树后默默偷窥的我。
  作为一株在苍梧渊底生长了九百年的人参精,这里我是再熟悉不过了。若不是百年前骆欢偷跑进来与我偶然相遇,只怕如今我还在草丛里玩泥巴。
  我透过草木远远望去,见那凤凰太子芳淮剑眉星目,身着一件点缀着火焰纹路的白金外袍,这副撩人又张扬的模样果然俊美过人,不愧是天凡二界的女神仙和女妖精都肖想了很久的小鲜肉。
  他和骆欢似是情正浓时,丝毫没察觉我的存在。
  “欢儿,让我瞧一瞧吧。”
  芳淮温柔地在骆欢发间印下一吻,她登时晕红满面,细声道:“可是父君……父君吩咐过,那……那神物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所在,它关系着孔雀一族乃至整个凡界的命脉呢。”
  “明日我便是你的夫君了,如何还分你我。”芳淮声音愈发温软,循循诱导道,“可惜岳父大人闭关已久,不然他老人家得知你我缔结良缘,定然也会欣慰不已。”
  骆欢思及孔雀帝君,登时眼神一黯。
  芳淮拥住她,柔声道:“孔雀帝君数万年的修为,再有几百年定然便出关了,你也切莫担忧……那神物不看便不看了,我如何舍得我的欢儿为难。”
  肉麻啊,忒肉麻。
  我的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可惜瞧骆欢的神色,她显然是极吃这一套的。
  她微微一笑,缓缓从他怀中摆正身子:“罢了,便是父君知晓,你已是苍梧渊的贤婿,就是看一看又何妨?
  骆欢伸手轻点自己额心,那水滴形的美玉陡然绽出异彩,自她额前剥离出来,径自悬空在二人身前,将这渊底暗河周遭都映得光彩夺目。
  美玉缓缓旋转,一缕血色在其间不住变幻,似是活的一般。芳淮伸出手来,轻轻将其握在掌心,他的目光有些惊异,似讶然又似恍然大悟,半晌只道:“想不到这凡界的神物至宝‘苍梧之泪’,竟日夜悬在你的额心,魔界觊觎它久矣,定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可当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
  “是父君的主意。”骆欢瞧着心上人,从善如流道,“三界都以为他将苍梧之泪藏了起来,却不知他闭关前使了这么一招障眼法,近一千年了……魔界偷袭苍梧渊数次,连渊底都搜了一番,却未想到我明目张胆地戴着它。”
  “原来如此。”芳淮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腰,“欢儿,你我在此私会的事……你依我之言,没告诉任何人吧?”
  骆欢羞红了脸:“自然没有。”
  我愤怒起来,难道我不是人吗?
  下一秒,我反应过来,好像我确实不是人来着……
  “连你最亲近的婢女也没说吗?”芳淮愈发温柔似水,手中仍把玩着苍梧之泪。
  骆欢似是极快地犹豫了一瞬,微微摇了摇头。
  她顿了顿,复又羞涩道:“你……你又何必这般谨慎,便是当真被人知晓,至多被议几句,怎……”
  话音未落,芳淮却轻轻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她:“这般天大的秘密,你却告诉了我,可见欢儿当真是爱我极深。”
  她又羞又喜,垂下头去,脸直发烫,只听他接着道:“所以……定然是不会怨我的吧。”
  骆欢一怔,微微抬头,似是想问什么,只是美丽的唇瓣刚张开,便颤抖起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我的瞳孔蓦然缩紧了。
  一只美丽的凤凰尾羽自她腰后透体而入,斜斜贯穿了整个胸膛。鲜血自她胸前扩散开来,似是一朵怒放的罂粟,妖艳而又凄美。
  “欢儿,这苍梧之泪我便收下了,多谢你。”芳淮将那神物轻轻送进袖中,随即收回放在她腰间的手,掏出一块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掌中的血迹,“我本来并不想杀你,也打算跟你成婚,待几十年之后得到苍梧之泪再做打算。然而……情形变了。”   骆欢睁大了美丽的双眼,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眼中似是有泪。
  “前些日子,那九重天上的雏菊仙子说欢喜于我,可三界皆知你我已有婚约,我只好婉拒了她。事后我再三思量,她可是百花神君座下最受宠爱的仙子,若是能接近她,从前我觉得最难得手的天界至宝百花琉璃盏,岂不亦是囊中之物?”
  芳淮顿了顿,他声音依然温柔,仿佛仍旧同她说着动人的情话:“所以我便想着先稳住她,再来了却你。本来今夜只是一试,没想到你倒当真对我毫无隐瞒……我本以为,至少要过个百八十年,你才会待我这般死心塌地。”
  他叹了一口气:“我亦不想如此,可几十年后,你未必肯乖乖给我苍梧之泪,我少不了要用些手段,你若有个闪失,孔雀帝君如何肯与我善罢甘休?倒不如你在这成婚前一日,神不知鬼不觉,死在了苍梧渊底来得清静些……欢儿,你这样爱我,定然是不会怨我的吧?”
  骆欢呕出一口鲜血,再也支持不住,摔倒在了地上。芳淮轻轻望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怜悯,转头旋身而去。
  过了一瞬,又似过了千万年。
  我蹲在原地,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
  一阵凛冽的夜风呼啸而过,我打了个寒战,这才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奔了过去。
  骆欢身形已虚,很快便要消散。那一刺贯穿了她所有的要害,若不是她有着五千年的修为,根本也维持不到现在。
  我心中大恸,甚至忘记了哭泣,只想着叫人来帮忙,却又不敢大声呼喊,只怕那杀千刀的芳淮还未走远。手足无措间,我便想遁地去求孔雀帝君,甚至忘了他还在闭关……这偌大的苍梧渊,只有他才能救骆欢了。
  可我刚转过身,便觉腕间一紧。
  骆欢这一抓,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她睁着眼睛,眼神空洞,没有愤怒与悲伤,似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瞧见她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随即身形轰然消散,于她身子躺过的地方,只浮现着一个绿色的光球。
  那是孔雀王女五千年的真元。
  这真元若无丹田滋养,转瞬便要消散于天地间,重归日月。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那光球径自向我飘来,霎时没入我的体内,与此同时一股奇怪的气息自我的丹田扩散开来,极快便蔓延到四肢百骸,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是骆欢的真元之气,若我能将它养在体内,待为她寻一个合适的仙身,那她岂不便可以重生?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片狂喜,半晌才觉得自己的肢体有些异样,摸了摸觉察不出来,便低头向那暗河中瞥了一眼。
  结果这一看却再也收不回目光。
  那双骆欢的杏眼曾经满是风情,而放在我脸上,此时瞪大了便少了许多风情。我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又看了看手腕上消失的红叶印记,心中无比震惊。
  这不是我干的,那么便是骆欢方才做的……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将我变做她的模样,意欲何为?
  不过下一刻,我便想起她消散前说的那两个字来——
  报仇。
  是报仇。
  我恍然大悟。
  那是她心上之人啊……是她日思夜想,爱之重之的未婚夫君。前一刻温声软语相欺,后一瞬阴谋利刃而就。她有多欢喜他,那伤口便有多痛。善良又单纯的骆欢,说出这两个字时,心中要有多恨?
  我缓缓握紧五指,怒火似是潜伏在某一处,待悲伤和震惊过后,反而更加肆意迅速地燃烧起来。
  那年苍梧渊底相遇,她是高高在上的苍梧渊王女,我是化形不久,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疯玩的参精,一个性情温婉纯良,一个脾气暴躁又懒惰贪吃,却不知是怎样成为至交的。
  她教我读书习字,我陪她玩笑解闷,日积月累间,情谊已是无法言说的深厚。
  这之后的一百年,我与骆欢再也没有分开过。
  说来奇怪,明明没有一处相似,却又好像是世间另一个自己。
  夜风凛冽,骆欢的模样在暗河水中摇曳,似是欲语还休。
  “放心吧,阿欢。”我对着河中倒影,一字一句道,“今日他刺你一羽,他日我刺他十羽。你有多痛,我便要他痛百倍千倍。我以苍梧渊之名起誓,终有一日,他芳淮必将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我要让他南海极乐岛,再无极乐可言。
  第一章:风流倜傥护林仙
  【1】
  一千年前,三界曾发生一场旷世之战。
  相传自天地混沌以来,天育上古神,凡生万物妖。妖若得道,便飞升成仙,若堕落,便应运成魔。妖魔数量庞多迅速壮大,自划天地长安石为界线,世称魔界。
  三界稳定下来之后,曾有三样神物,维持着三界的元气平衡。分别是天界的百花琉璃盏,凡界的苍梧之泪,魔界的宝血玲珑。
  魔君昱景野心勃勃,一路十万大军攻上九重天,只为至宝百花琉璃盏。天界安逸了百万年,即便战神绯上骁勇无双,杀退千万魔兵,却仍是敌众我寡,权益之下便向凡界求救。
  若是百花琉璃盏被夺,那么下一个便会轮到苍梧之泪。孔雀帝君骆时方当即率领凡界飞禽走兽支援天界,那一战持续了整整百余日,可谓惨烈之极,天兵天将折损无数,最终战神绯上重创魔君昱景,将其斩杀在天帝座前,魔界元气大伤,而骆时方也耗尽了大半修为,战后立时闭关清修,至今还未出关。
  天帝感怀他的大义,不但送了苍梧渊许多奇珍异宝,还在骆时方闭关期间,派天兵天将把守苍梧渊,随后更是命战神绯上收了苍梧渊王女骆欢为徒,这是万年来绯上神君的第一个徒弟,种种举措皆表明了他的立场——若是魔界对苍梧之泪下手,天界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大约是魔界失去了魔君大伤元气,因此对二界的进犯也只是小打小闹,这种情状持续了千年,也算得上是平静了,直到现如今,极乐岛凤凰太子与苍梧渊孔雀王女两情相悦定下婚约,此为凡界万年不遇的大喜之事,天帝极为重视,九重天上众家神君仙子纷纷携重礼相贺,一时间苍梧渊热闹非凡。
  我坐在厅中的纱帐后面,默默瞧着众仙相互寒暄,面上皆是喜气洋洋。   再过半炷香便是极乐岛前来迎娶的吉时了,我唤过一个婢女,低声耳语了几句,她侧过头,认真指道:“王女您瞧,坐在蟠龙宝座右手第一位便是百花神君,她身后站着的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便是雏菊仙子阿滨,久闻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瞧不出这小婢女还挺八卦的,我眼珠子转了转:“她很得百花神君喜欢?”
  “是呀,便是今天这个大日子,那些桃花、梨花、牡丹花,还在九重天上候着参礼,这百花神君只带了她一个前来,可不稀罕嘛。”
  我心中暗笑一声,来得好来得妙,来得呱呱叫,这便省了我好多事。
  那婢女退下了,我眯起眼睛,在纱帐后面细细打量那雏菊仙子阿滨。她穿着一袭白衣,纤腰不盈一握,眉目间隐着一丝淡淡的愁绪,的确有一股与骆欢不同的柔弱风情。今日是她心上人与别人的大喜之日,偏偏她还被带来不得不强颜欢笑,顾盼之间,更见楚楚可怜的风情。
  哼,想来这世间的恶人都是生了一副好皮相的,譬如那芳淮,再譬如她。这厮明知芳淮婚约在身还在背后勾搭于他,如此不顾廉耻撬骆欢的墙脚,也该得到些报偿了。
  我瞧准帐后无人,偷偷掏了个纸人出来,吹了口气。那纸人掉在地上,化作一个眉目伶俐的小童,穿的是普通仙家随侍的打扮,混在人群中极不起眼。
  他鞠了个躬:“请主人吩咐。”
  “过来。”我压低声音,从袖中掏出了一柄小巧的玉扇,递给他道,“寻个偏僻之处,将这东西送给雏菊仙子阿滨,然后说自己是极乐岛的人,知道了吗?”
  小童眼珠子转了转,直起身领命而去。
  我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片刻之后,只见那阿滨不知从何处回来,眉目之间添了几分血色,似是精神了不少。
  与此同时,极乐岛的仪仗已到,大厅之外仙乐飘飘,芳淮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神采奕奕地缓缓行入。
  我目光一凝,只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几个窟窿。
  厅中喧闹声渐止,众仙起身相贺。
  芳淮一一迎合,只是不经意间总是向纱帐处望来,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
  我心下只觉得痛快,这厮此时定然搓破头皮也想不通,昨夜并无失手,骆欢不是失踪便是身死,苍梧渊无人主事,定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何以还能这般井然有序地迎客。
  然而他并未犹疑太久,似是极快便有了计较。
  不过片刻之间,芳淮已走到纱帐前。他低下头,微微欠身,敛去面上神色,温柔似水道:“吉时已到,我来牵欢儿上轿吧。”
  这是他对骆欢惯用的语调,带着满满的情意,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我拂了拂胳臂上的鸡皮疙瘩,缓缓站起身来。
  你想来一探虚实,我便如你所愿。
  两旁婢女揭开纱帐,我低着头向前行了几步,然后极慢地抬起头来。
  芳淮眸中一紧,似是惊讶到极点,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骇然。不过一刹那,他垂下眼睫,万般情绪就此隐去,又变成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极乐岛凤凰太子。
  我吓到了他,虽然只有一瞬间,心中也极开怀,可惜此时不能笑,戏还是要做全套的。
  他顿了顿,依然还是循着礼节,递过花球红缎的一端,身子也靠得更近了些,目光锐利非常。我知道他在查探我的底细,可惜我体内确是养着骆欢货真价实的真元,不管是外貌还是内里都无懈可击,这厮便是想秃了一身凤凰毛也定然猜不透。
  我没有接那花球,而是微微侧身避过他,又向前走了几步。满堂大小神仙一直瞧着我们,眼下便都注意到不对劲了。
  “今日大喜,蒙天凡二界诸位神仙驾临,苍梧渊蓬荜生辉,小女骆欢代父承谢。”我吸了口气昂起头,扬声一字一句道,“只可叹世事无常,此婚事有变,已做不得数,今日堂礼就此罢止,众位神仙贺礼各自归还,改日骆欢定当登门请罪。”
  这变故实在太快,一时间厅中众仙瞠目结舌,甚至苍梧渊的大小飞禽都呆住了,唯有芳淮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既不讶然也不悲怒,旁人大约只当他已吓傻了。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神仙走上前来,宽慰道:“姻缘天定,岂是儿戏?王女有何心结,可千万莫要有什么误会,届时悔恨终身,可是回天无力啊。”
  这位老神君一副和事佬的样子,我就怕无人问我,便正好借坡下驴,拿袖子抹了抹脸,一抬头已换上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不是误会……不是误会!他……他……他既和那九重天的仙子两情相悦,又何苦来招惹我,难道……难道是瞧我父君不在,我一弱女子好欺负吗!”
  这几句言语中包含了十分多的意思,在场众仙一听,又是哗然。芳淮在我身后,我却瞧不见他的面色,他应是装得很惊惶吧。
  “三界之中无人不知,你二人乃是天作之合,又是即将大婚……”那老神君顿了顿,复又道,“凤凰太子俊雅无双,倾慕他的女神仙不知有多少……这当中定然有误会,只是不知王女所说的仙子是谁。”
  想来他废话了这么多,大家真正想听的不过就是这最后一句罢了。话音一落,在场诸仙皆目光贼亮,空气中流动着浓郁的八卦气息。
  我又掩面干号一会儿,吊足了众仙的胃口,这才在老神君的口水之下,伸出手指,缓缓指向了角落里的一个纤弱身影。
  “是她。”
  阿滨一怔,面色“唰”地变得雪白,只是她抬起头的时候,目光穿过了我,似是在看我身后的芳淮。
  只是还未待我回头去瞧芳淮的脸色,旁边的百花神君已然很不乐意了,她面色阴沉地望着我:“王女切莫血口喷人,极乐岛在南海,我百花殿在九重天,打不着八竿子的干系,你怎说他二人暗通款曲?”
  此事若是真的,百花神君固然面上无光,更重要的是九重天与苍梧渊的关系,天帝怪罪可就麻烦了。
  旁边立时有与百花交好的神仙帮腔:“王女空口白牙,说黑即黑,也要有个证据。”
  哎哟,这可是你们自己要证据的哟。
  “证据?”我立时做出一副愤怒得情难自已的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难道我愿意在今日这般丢丑?你向我要证据……难道他二人做了这等龌龊之事,还会在脸上写着,在身上藏着不成?”   百花神君是个急性子,我话音刚落,她素手便捏了个仙诀丢向了阿滨,似是想急于证实她身上什么也没藏。
  阿滨浑身一震,白光灿烂,从袖中陡然掉出一柄小小的玉扇来。
  那帮腔的神仙捡起来,轻轻展开,念出了上面镌刻着的两行小字:“何日酬相思,卿卿类我心。”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情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那神仙目光向下一挪,面色立时变了,众仙面面相觑,竟是谁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柄玉扇的扇坠子十分精巧,用的是金红色的羽丝编织而成,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三界之中,唯有凤凰之羽才有这种风采。此物原是当初芳淮赠予骆欢的定情信物,她宝贝了许久,这才偷偷告诉了我。难为我昨晚在她房中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这玩意儿。
  事情已昭然若揭,按照我的打算,此时应该声泪俱下地追问一句“既然你百花殿与极乐岛打不着八竿子的干系,那这玉扇是什么”,然而百花神君的脸色已然由黑转红,再由红变绿,乃是名副其实的“百花”了,效果这样好,我便也不用再锦上添花。
  “阿滨……阿滨!”她气得直哆嗦,怒道,“你做的好事!”
  阿滨神色惊惶,却无法可驳。当然,她暗通是真,这玉扇也是真,没什么可狡辩的,只是此时众目睽睽,她无助之下,只好凄然地望着芳淮。
  我随着众人的目光转过身,终于瞧见了芳淮的面色。他倒不如我想象中那般慌乱,只是面色微白,神情还算镇定,却不去看那阿滨,只是定定望着我,眸中满满的困惑。
  想不明白吧!要气死了吧!有苦说不出吧!
  眼下他到了进退两难之地,不承认吧,百花琉璃盏就没指望了,承认吧,那这名声……呵呵。
  我觉得到了添一把火的时候,便上前一步,冷笑一声:“还请诸位做个见证,今日悔婚,并非我骆欢不义,而是他——芳淮负我!”
  话音未落,我信手扯下身上的大红喜服,露出里面骆欢常穿的浅碧色衫子,在这处处喜气的厅中极为扎眼,显得十分讽刺。
  众仙已不知如何是好,芳淮盯着我,目光中有了一丝了悟。
  狡诈如他,应该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吧?眼下我只求退婚,并不打算揭穿他夺走苍梧之泪一事。昨夜权衡利弊之下,我觉着这神物委实是一个烫手山芋,有了要操心,没有更要操心。苍梧渊在凡界有如今的地位,大半都是苍梧之泪的功劳,而且这三界之中,大约也不止魔界在觊觎它,是以在不明情势之前,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晓苍梧渊已失了苍梧之泪。
  如此一来,不管是骆欢的仙身还是极乐岛的仇,能相信和倚仗的都只有孔雀帝君骆时方,一切需待他出关后再从长计议。眼下,只要能顺利退婚便可,当然……还要先讨一些小利息。
  芳淮缓缓越过我,行至阿滨身畔,对百花神君微微躬身,随即昂起头,一副十分磊落的模样:“事已至此,芳淮无话可说,婚事作罢,日后极乐岛定会给九重天和苍梧渊一个交代。”
  苍梧之泪已经到手,他此时死赖着我已然没有用,倒不如顺水推舟,与那雏菊仙子阿滨凑做一堆,只不过……这名声确是实打实地不好听了。
  而且百花神君经此一事,已对阿滨大为不满,芳淮再想算计百花琉璃盏,大约也没那么容易了。
  此举一箭多雕,我觉得我简直聪慧得人神共愤。
  众仙大眼瞪小眼,百花神君更是气得扭头便走,只有那阿滨,垂下眼睫,脸上隐隐透出一分喜色。
  终于折腾上位了,能不高兴吗?!哼。
  苍梧渊大小飞禽送客的时候都呆呆的,大约还未缓过劲儿来。
  芳淮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行至厅口缓缓站定,忽然回过头来。
  我正看着他,目光交接,似有什么猛烈碰撞在一起。
  疑惑、愤恨、猜忌、杀意。稀奇的是,这些情绪之间,倒似我对他的愤恨和杀意更多一些,他的眼神中,更多的是疑惑和猜忌。
  不过……管他呢,反正从昨夜起,我已与他永远不共戴天。
  “太子殿下昔日的恩情,骆欢没齿难忘,定当一一报偿。”我笑了笑,缓缓道,“慢走不送了。”
  极乐岛凤凰太子芳淮劈腿百花神君座下雏菊仙子阿滨,被苍梧渊王女骆欢发现并于大喜之日当众退婚这一桩惊天八卦,迅速而高调地传遍了三界,反响很是热烈。
  大约是因为我的境遇过于悲惨,事过仅三日,便有许多女神仙寄来了慰问书信,也有人邀我出游散心,甚至苍梧渊里未有人身的雌鸟们,望着我的目光都充满了深切的同情。
  大家这般有兴致,我也不好让她们失望,是以每日都做出一副哀戚的容色,在花园里,回廊中,泉水边晃来晃去,好不可怜。大约每日晃上两个时辰,便回到房中享用那堆积如山的新鲜蔬果,顺便细细思考如何拔光极乐岛所有凤凰的鸟毛。
  苍梧渊大小飞禽很是惊恐,从前的王女优雅美丽,善良淳朴,未曾想如今受了一次情劫,竟然性情大变了,不但脾气见急,胃口也变大了,实在让人唏嘘。
  这一日我晃够了正要回房,便收到了一封九重天的帖子,封皮是金黄色,却与前些日子的那些很不同。我郑重地关上房门,随即一个打挺跃上床,顺手还捞了个梨子,啃了两口,这才打开那封帖子。
  刚看了两行,我便被口中的梨子噎住了。
  【2】
  此帖乃是九重天上的天帝所发,上书战神绯上边界一战凯旋,天界大肆设宴庆贺广邀凡界诸仙, 第一个邀请的自然便是作为绯上唯一弟子的骆欢了。
  为了将那口梨子咽下去,我便又咬了几口,鼓着腮帮子苦恼起来。
  前些日子那些邀约,因不知骆欢与这些人相熟与否,我便借口身体不适一一推辞,好在眼下这情况也无人怀疑。可是天帝的帖子,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推辞的,这可怎生是好。
  其实我曾听骆欢言明,她虽在绯上门下已久,却几乎未与这个师父打过照面,每次都是仙家宴席远远地瞧上一眼,而且他一直穿着厚重的游龙明光金铠,根本看不真切。偶尔骆欢提起这个便宜师父,也是一脸敬畏,不曾有亲近之意,想来这师徒不过是个名分,二人也不怎么相熟。   可那是绯上啊!天界叱咤了五千年,令魔界闻风丧胆的骁勇战神,传说中他生着三头六臂,覆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折天乾坤戟肃杀一方不怒自威,用来恐吓不听话的小孩最是效果显著。啧啧,光是想想都觉着那气势忒慑人。虽然我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但是……这种威胁感满满的家伙,在不知是敌是友之前,还是少见为妙。
  三个梨子下肚,我已有了计划。
  宴席嘛,仙来仙往的,我去递了帖子,在角落坐一下就走,那绯上身边定然挤满了拍马屁的大小神仙,肯定不会留意的。
  可惜,我低估了九重天这些女仙友的八卦之心。
  计划在递帖子这一步之前都十分顺利,只是我刚刚入了神殿,身后便跟了一伙瑶池来的仙子,从帖子上瞧出了我的身份,顿时个个满脸同情之色,一直拉着我行至台前,周遭又围上许多女仙友,帮着我数落那阿滨的不是,言语之激愤,仿佛是她们被撬了墙脚一般。我只好配合地做出一副忧伤的姿容,接过一个女仙友递过来的琼酿,红着眼睛喝了一口。
  然后我反应过来,在本参精修成人身后的短短时光中,仿佛从未碰过酒这玩意儿。
  初始的辛辣过后,热气从胸中升腾起来,一直蔓延到脸颊,甚至脑子里都热乎乎的。我喝完这一杯,只觉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微微有些晕眩。
  台前尽头忽然涌出许多身影,似是绯上神君归来了。我躲在一个仙子身后望去,他身披游龙明光金铠,凶神恶煞的面具覆过半张脸,只露出嘴角与下颚,显得神威凛凛,果然……他有三头六臂!
  不对,旁人的脑袋和手臂仿佛也不少……
  过了半晌,我才发觉问题出在自己的眼睛上,这大约便是人们常说的酒醉吧。趁现在还没出岔子,芳淮和那阿滨也还没到,还是早些溜走方是上策。
  于是趁众仙争相敬酒道贺拍马屁之际,我寻了个由头,悄悄消失在了回廊后面。
  我循着记忆中的大门,一路踉跄地走着,突然却发觉眼前都是没见过的景色,与此同时脑子却越来越沉,眼皮也渐渐重逾千钧,没过多久,我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一棵树下,就此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还未清醒,只觉得鼻间满是淡淡的香气。
  原来我竟睡在了一片杏花林里。那昏沉感终于散了大半,我撑起身子,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这才抬起头细细瞧向周遭。
  杏花苞朵朵饱满,色泽瑰丽,层层叠叠的煞是好看,只可惜还未盛开。苍梧渊草木虽繁茂,却没有这般光鲜齐整的杏花林。我赞赏地瞧了一会儿,猛然想起自己应该赶紧溜走这桩正事来。
  可惜这杏花林影影绰绰,东南西北都长一副模样,我转了两圈便颇觉头晕,正忧愁间,却隐约在不远处的树上,瞧见了一个身影。
  哎哟,林子里还有神仙。
  我颇觉幸运,上苍果然站在正义的我这边。见我出不去,还特地安排个神仙让我问路。
  下期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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