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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
——老舍
2008年年底,安徽省24岁的小伙子米纪存在自家院墙废弃的老砖头上,发现刻有“述连”、“萍乡”、“欧阳”、“排上”等字样,一笔一划,苍劲有力。一段尘封30年的往事就此揭开……
喃喃切切 母爱悠悠
米纪存1984年8月7日出生在安徽省淮南市凤台县钱庙乡,母亲是个普通农妇,父亲则拉着板车沿街乞讨。1987年弟弟米纪稳出世,一家四口,固然清贫,日子过得却也和睦。
慢慢懂事,米纪存忽然发现母亲的口音跟乡里人说话不同,而且不时自言自语。他去问父亲为什么,父亲吞吞吐吐说道:“你妈身体不好,别问那么多!”
不久,米纪存和弟弟到邻居家玩,却听到邻居正在议论自己家的事。王婶子说:“那兄弟俩的妈妈啊,听说是从大老远拐卖来的!”张嫂子好奇地问:“真的?”“真的!……”弟弟问米纪存:“哥,什么是拐卖啊?”米纪存也不太懂,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准备向妈妈问个究竟。
那天晚上,米纪存故意在母亲身边磨蹭很久,等父亲和弟弟都离开了,他拉着妈妈的手说:“妈,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啊?”母亲一脸茫然地看着米纪存,摇了摇头,然后又开始喃喃自语。米纪存再也忍不住了,又跑去问正在修理板车的父亲:“爸,我妈到底啥病啊?她是不是被拐来的?”父亲抽着烟,幽幽地说:“你妈妈命苦,她现在病了,你们以后不要惹她。听到没?”米纪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后来一连串事情,让米纪存明白了妈妈的病。她的脾气越来越糟糕,不仅不跟人说话,还开始打骂兄弟俩。一次,米纪存从学校回家,弟弟在家煮饭,他连忙放下书包去帮忙生火。这时,妈妈在身边唠叨着什么,兄弟俩谁也听不懂母亲的意思,面面相觑后,只能转过身各忙各的。母亲急了,抓着米纪存就打了起来。米纪稳连忙上去拉母亲,却也遭到母亲一阵好打。两兄弟虽然受了委屈,却不敢言语。他们让母亲坐下来,却发现母亲眼里早已浸满泪水……
渐渐长大,兄弟俩还是零落从村里人口中打听到了母亲的经历。母亲确实是被人拐卖到安徽,和父亲成亲的。米纪存刚生下来时,母亲就患上了精神病。村里人分析,母亲这样很可能是思乡所致。
米纪存与弟弟多方打听母亲被拐之前的地址,却无人知道。兄弟俩只好把心事埋在心底,不上学的时候,抢着照顾母亲。米纪存读县城中学时,每周回家一次,生活的重担落到弟弟身上。从小营养不良的米纪稳,在15岁时就得了腰间盘突出。大病初愈后,医生交代:“身子骨太弱,不能干粗活重活,一定多休息。”
此时,米纪存已中学毕业,开始全力照顾母亲了。2002年,一辈子讨饭的父亲积劳成疾,很快撒手人寰。从这一刻起,18岁的米纪存开始承担起养活一个家庭的责任。
父亲去世后,母亲发呆的时间更多,病情似乎更加严重。为了挣钱,兄弟俩都跑出去打工,米纪存把母亲拜托给家中的伯父,每到节假日就回来看她。
让米纪存充满希望的是,在母亲意识清醒的时候,还是很疼两个儿子。看到儿子们回来,母亲就会翻箱倒柜,找好吃的给他们吃。有一年过年回家,弟弟米纪稳给母亲买了一双棉鞋,母亲拿着崭新的棉鞋摸了又摸,又给儿子推回去,她说:“不穿,你们都大了。留着钱自己盖房子,娶媳妇。”这一次,母亲的话说得很清楚。
还有一次过节,米纪存从上海给母亲带回来一盒龙须糖,母亲打开看了又看,米纪存拿起一个送到母亲嘴里,她吃得满脸是粉,开心地喃喃自语。过了半年他再次回家,母亲高高兴兴地从抽屉匣子里拿出包裹好的袋子,递给米纪存。他打开来看,一坨坨长了绿色毛毛的白色融块。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上次自己带给母亲吃的龙须糖……
那一刻,米纪存眼睛湿润了,他多么希望能从母亲嘴里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句“儿子”,多么希望母亲能清清楚楚地说一句:“儿子,你吃!”
米纪存决定帮母亲寻到自己的亲人,解开她的心结。
砖砖有字 字字苦涩
2008年年底,米纪存在家陪母亲收拾屋院,他忽然看到院墙角落的砖头上刻满了字。他捡起这些砖头,只见上面刻着:“述连”、“萍乡”、“欧阳”、“小山田”、“排上”等字词。这些字词深深刻进砖头,一笔一划,像碑文一样苍劲有力。到底是什么样的前尘往事,让母亲念念不忘以至镌刻至此?他开始一遍一遍地把这些砖头拿到母亲面前,问着:“妈,这字都是你刻的,什么意思啊?”母亲遇到这个问题,不是沉默就是胡言乱语,问得多了,母亲就很不耐烦,甩手就走。
2009年夏天,伯父给米纪存打电话,告诉他母亲走丢了,让他赶快回来。米纪存挂了电话,立刻赶到火车站。
回到家中,伯父告诉他,母亲又一次在屋里刻字,刻着刻着就不声不响地走出去了。等发现时,村子里已经没有母亲的身影。米纪存看着满脸愧意的伯父,顾不得发火,他在村口挨家挨户的打听,穿什么衣服,什么口音,他还带着家中唯一一张母亲的照片,四处询问,终于问清她行走的轨迹。
从中午边问边找,沿着家东头的大路一路追过去,米纪存终于在暮色四合的时候找到正坐着休息的母亲。她身旁放着一个装满塑料瓶的袋子,看见儿子来,母亲咧了咧嘴,笑了一笑。米纪存无声的走到母亲身边,蹲下身来,他一手提起袋子,一手拉起母亲的手,缓缓走在回去的路上。
偶然回头,他发现母亲正委屈地抹着眼泪。是啊,母亲孤身一人在家,怎会不孤单寂寞呢?何况她再也没有亲人在身边了!米纪存决定加快帮母亲寻根的脚步。
事情在2009年10月28日有了转机,那天,米纪存再次拿砖头研究,突然一拍脑瓜,想到母亲虽然说不清话,但会写字……他拿来纸笔,递到母亲手里:“妈,你以前住哪啊?”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那一刻正好清醒,她听话地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萍乡市排上公社小山田大队”。米纪存喜极而泣,这不正是那些砖头上的词组密码嘛!
破解密码当天,米纪存就打算带母亲去寻亲。他先去村委会开户籍证明,带着写有“周元秀”名字的介绍信出发了,周元秀是母亲的名字。萍乡市在江西省,由于母亲的记忆停留在60年代,现在已经找不到地址中的“排上公社”,而是排上镇小山田村。
米纪存牵着母亲的手风尘仆仆赶到萍乡,一路打听找到小山田村,已是傍晚时分。他找到村委会书记说:“我妈妈叫周元秀,我来找她的亲人。”书记想了想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啊!”米纪存拿出户籍证明,书记看过还是摇头。这个结果如同当头一盆冷水,米纪存沮丧地拉着母亲的手准备离开。没想到刚走一步,却听见母亲清晰地说:“他是我弟弟。”米纪存不在意,继续拉着母亲走,母亲只是不停地说:“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
米纪存忽然打了个激灵,想起母亲砖头上的名字:“述连”,“述连”会不会是母亲被拐以前的名字呢?折身回去,他又一次再找到书记,问他村里有没有一个叫述连的。这次书记说:“有,有!是我姐,她很多年前被拐卖啦!”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真是一家亲人!
在村书记的带领下,米纪存拉着母亲走到一户宽敞的门院。“吱呀”一声,早已得信的舅舅婶婶们走出来,激动地跟这娘俩打招呼,欧阳述连走进里屋,她看到了卧病在床80多岁的老母亲,时光倒流,仿佛一下子回到童年,她笑着清脆的喊了声“妈——”,却随即扭过头,止不住地流眼泪。她一哭,屋里所有的人哭成一片……
从外婆和舅舅们的口中,米纪存知道了母亲所有的秘密:欧阳述连,1950年出生,共兄妹九人。1968年应父母之约,嫁给了当时邻村的中学教师刘垂忠。婚后不久,欧阳述连生下三个孩子,两女一儿。由于两人没有感情基础,她与刘垂忠的婚姻并不幸福。1976年,刘垂忠有了外遇就很少回家。欧阳述连在家照顾三个孩子,还要打工挣钱,劳累加伤痛,她慢慢得了抑郁症。1979年,一次吵架之后欧阳述连赌气离家出走,却流落人贩子之手,在湖南、四川等地几经辗转,直到1983年卖到安徽,重组新的家庭。
欧阳述连失踪以后,全家人都慌得不得了,所有人都努力找,并把责任推到刘垂忠身上。原本好好的两家人,就此断了来往。而很快刘垂忠带着孩子搬家,再也无人知道他的下落。1984年,欧阳述连的父亲去世,心灰意冷的亲人也慢慢停止了寻找。
静静地听亲戚用缓慢的萍乡话讲完母亲的遭遇,米纪存早已泣不成声。原来苦命的母亲这一辈子遭了那么多罪……
执母之手,从此不再分开
在当地生活了大半个月,欧阳述连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她温顺地守在老母亲床前,安静平和。米纪存很欣慰,跟二舅提议:“让我妈在老家生活吧,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可是,这个提议遭到反对。外婆老年痴呆,舅舅们年事已高,无人可以照料母亲。可是看着母亲孩童般的笑脸,米纪存实在不忍心将她带走,于是在舅舅帮助下,欧阳述连被安排在当地的养老院。2009年11月月底,米纪存把母亲在养老院的生活安顿好后,恋恋不舍地回安徽了。
从江西归来,米纪存到上海打工,但是他知道,母亲与前夫生育的三个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母亲的寻亲之旅并没有结束。
2010年11月,米纪存通过老乡介绍,认识了女孩小齐,两人很快发展成为男女朋友。正当他想着把小齐领给母亲看看时,却接到从养老院打来的电话:“你母亲在这里与人打架,你还是把她接回去吧!”
2011年元旦,米纪存辞去上海的工作,他赶到江西把母亲接到小齐所在的城市南京。收拾母亲衣物时,米纪存在里面找到一些纸张,发现上面“丽华”、“丽梅”、“榜锋”三个名字频繁出现。这三个名字跟外婆讲述的三个孩子的名字完全一致。米纪存这才发现母亲沉甸甸的心事。就在米纪存积极联络时,他发现在一起生活的女友和母亲产生了激烈的矛盾。
或许是母亲对陌生人的警惕,当女友小齐在家时,母亲就会显得很暴躁。一次,三人一起吃饭,母亲迟迟不动筷子,米纪存示意小齐回避一下,谁知,女友刚一起身,母亲就拿着盘子和碗摔了起来。此后,受到惊吓的小齐就再也不愿和母亲一起吃饭了。
1月25号,弟弟米纪稳来南京看母亲,却发现哥哥不在家,寒风中,母亲躺在门外,灰头土脸,还没有穿鞋子。他气愤地问小齐:“你为什么不让我妈在家睡觉?!”小齐说:“你哥哥不在家,你妈妈的脾气谁受得了!”晚上,哥哥回来一起吃饭,米纪稳见母亲吃的不是新鲜饭,他再也忍不住怒火:“你们怎么能让我妈吃剩饭呢!哥,你看看你自己,是怎么照顾妈的!”
米纪稳走了之后,米纪存与小齐大吵了一架。女友冷冷地说:“你妈会打我的!你让你弟弟照顾你妈吧!”米纪存加重口气:“我弟弟动过手术,怎么照顾我妈?!”最后,小齐看无法说服男友,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好聚好散吧!”
从屋里出来,暂时没有住处,米纪存和母亲开始沦落南京街头了。2月2号,是2011年的除夕。刚刚又去了一趟江西,当晚,米纪存身上只剩5块钱。他去买了12个热腾腾的饺子,跟母亲一人一半,母亲又执意要拨给儿子两个……12个饺子,陪着母子二人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大年夜。
2011年2月8日,米纪存带着母亲在南京火车站附近走动,却满脑子想着与小齐的争吵,一不留神手没拉紧,母亲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他赶紧冲出火车站,四处寻找,隧道地铁、旮旯角落,仔细查看每个滞留车站的垃圾工和流浪乞丐……竟没有母亲。天色渐晚,空中飘起了小雪和细雨,想到母亲受冻受寒,米纪存愧疚不已。凌晨五点,米纪存终于累倒在新街口的地下通道里,他用冻僵的手地给弟弟发短信:“妈妈丢了,没找到。”
接到信息,米纪稳又担心又生气。他火速赶到南京,给哥哥打电话,却发现哥哥手机已经停机。他想起哥哥女友和母亲不愉快的相处,担心哥哥故意把母亲丢弃,他无奈之下求助江苏卫视《人间》节目,终于见到多日不见的哥哥。一见到哥哥,弟弟就一把拎起他的衣服领子:“你把我妈丢到哪里去了?”此时,弟弟不再说“我们的妈妈”,而是“我妈”,连日不安与焦灼的米纪存,终于失声痛哭:“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死去的爸,对不起弟弟……”
当得知小齐和哥哥已经分手,而哥哥的手机是因为找母亲心急停机后顾不上充钱,米纪稳终于原谅和理解了哥哥。因为电视播出了欧阳述连的寻人启事,不久,燕子矶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找到母亲了。看到母亲的一刹那,米纪存发现她躲闪的表情里写满对儿子的歉意。米纪存忽然领悟:母亲是故意走丢的……在这丢失的数日里,母亲饿了吃什么?渴了喝什么?冷了去哪里取暖?……为了儿子的幸福她甘愿丢失自己。米纪存内心如同刀绞,他不敢回头,只把母亲的手握的更紧、更紧。
回到家,米纪存拿出写满字迹的纸张给母亲看,问道:“妈,丽华你认识不?”欧阳述连飞快地点点头。“丽梅和榜锋,你认识不?”母亲又一次点头,并开始呀呀自语。米纪存贴着耳朵听,终于在母亲细微的声音里,听到了她反复重复的竟是三个孩子的名字!米纪存搂了搂母亲的肩膀:“妈,你放心,儿子带你——去见他们!”听到这番言语,欧阳述连又一次孩子般笑了。
再次上路。米纪存牵着母亲,往返了江西。因为时间久远,许多人迁移了,所以寻找困难重重。每次上路,米纪存都会带着上千或几百元出门,路上花光后,如果返程没有了路费,米纪存就带着母亲沿街乞讨。每天挣了钱,他总是先给母亲买吃的喝的,然后才考虑自己和路费。欧阳述连有掏垃圾桶的习惯,当掏到坏掉的水果时总是习惯性地往嘴里塞,眼尖的米纪存一次又一次打掉。为了阻止母亲,他总是去街市买最新鲜的苹果和桔子,他知道母亲一辈子吃惯了苦,一定要让她尝尝水果的甜……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米纪存已经找到母亲前三个孩子的下落。其中,老二刘榜锋在湖南岳阳监狱,但米纪存带着母亲赶过去后却发现他已经转狱了,他要带母亲去新的地方继续寻亲……米纪存对记者说:“有时真觉得自己很累。去江西萍乡那次,如果没有找到母亲家人,我都担心能不能走出大山!自从上次妈妈走丢后,每夜我都拉着她的手不敢熟睡,怕她再次离开我。”这个自称为“中国乞丐”的年仅27岁的瘦弱男人,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撑起了母亲的天空。我们坚信,有孝心,恒心和毅力,米纪存一定能成功帮母亲寻回记忆!
——老舍
2008年年底,安徽省24岁的小伙子米纪存在自家院墙废弃的老砖头上,发现刻有“述连”、“萍乡”、“欧阳”、“排上”等字样,一笔一划,苍劲有力。一段尘封30年的往事就此揭开……
喃喃切切 母爱悠悠
米纪存1984年8月7日出生在安徽省淮南市凤台县钱庙乡,母亲是个普通农妇,父亲则拉着板车沿街乞讨。1987年弟弟米纪稳出世,一家四口,固然清贫,日子过得却也和睦。
慢慢懂事,米纪存忽然发现母亲的口音跟乡里人说话不同,而且不时自言自语。他去问父亲为什么,父亲吞吞吐吐说道:“你妈身体不好,别问那么多!”
不久,米纪存和弟弟到邻居家玩,却听到邻居正在议论自己家的事。王婶子说:“那兄弟俩的妈妈啊,听说是从大老远拐卖来的!”张嫂子好奇地问:“真的?”“真的!……”弟弟问米纪存:“哥,什么是拐卖啊?”米纪存也不太懂,他心里窝着一团火,准备向妈妈问个究竟。
那天晚上,米纪存故意在母亲身边磨蹭很久,等父亲和弟弟都离开了,他拉着妈妈的手说:“妈,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啊?”母亲一脸茫然地看着米纪存,摇了摇头,然后又开始喃喃自语。米纪存再也忍不住了,又跑去问正在修理板车的父亲:“爸,我妈到底啥病啊?她是不是被拐来的?”父亲抽着烟,幽幽地说:“你妈妈命苦,她现在病了,你们以后不要惹她。听到没?”米纪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后来一连串事情,让米纪存明白了妈妈的病。她的脾气越来越糟糕,不仅不跟人说话,还开始打骂兄弟俩。一次,米纪存从学校回家,弟弟在家煮饭,他连忙放下书包去帮忙生火。这时,妈妈在身边唠叨着什么,兄弟俩谁也听不懂母亲的意思,面面相觑后,只能转过身各忙各的。母亲急了,抓着米纪存就打了起来。米纪稳连忙上去拉母亲,却也遭到母亲一阵好打。两兄弟虽然受了委屈,却不敢言语。他们让母亲坐下来,却发现母亲眼里早已浸满泪水……
渐渐长大,兄弟俩还是零落从村里人口中打听到了母亲的经历。母亲确实是被人拐卖到安徽,和父亲成亲的。米纪存刚生下来时,母亲就患上了精神病。村里人分析,母亲这样很可能是思乡所致。
米纪存与弟弟多方打听母亲被拐之前的地址,却无人知道。兄弟俩只好把心事埋在心底,不上学的时候,抢着照顾母亲。米纪存读县城中学时,每周回家一次,生活的重担落到弟弟身上。从小营养不良的米纪稳,在15岁时就得了腰间盘突出。大病初愈后,医生交代:“身子骨太弱,不能干粗活重活,一定多休息。”
此时,米纪存已中学毕业,开始全力照顾母亲了。2002年,一辈子讨饭的父亲积劳成疾,很快撒手人寰。从这一刻起,18岁的米纪存开始承担起养活一个家庭的责任。
父亲去世后,母亲发呆的时间更多,病情似乎更加严重。为了挣钱,兄弟俩都跑出去打工,米纪存把母亲拜托给家中的伯父,每到节假日就回来看她。
让米纪存充满希望的是,在母亲意识清醒的时候,还是很疼两个儿子。看到儿子们回来,母亲就会翻箱倒柜,找好吃的给他们吃。有一年过年回家,弟弟米纪稳给母亲买了一双棉鞋,母亲拿着崭新的棉鞋摸了又摸,又给儿子推回去,她说:“不穿,你们都大了。留着钱自己盖房子,娶媳妇。”这一次,母亲的话说得很清楚。
还有一次过节,米纪存从上海给母亲带回来一盒龙须糖,母亲打开看了又看,米纪存拿起一个送到母亲嘴里,她吃得满脸是粉,开心地喃喃自语。过了半年他再次回家,母亲高高兴兴地从抽屉匣子里拿出包裹好的袋子,递给米纪存。他打开来看,一坨坨长了绿色毛毛的白色融块。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上次自己带给母亲吃的龙须糖……
那一刻,米纪存眼睛湿润了,他多么希望能从母亲嘴里清清楚楚地听到一句“儿子”,多么希望母亲能清清楚楚地说一句:“儿子,你吃!”
米纪存决定帮母亲寻到自己的亲人,解开她的心结。
砖砖有字 字字苦涩
2008年年底,米纪存在家陪母亲收拾屋院,他忽然看到院墙角落的砖头上刻满了字。他捡起这些砖头,只见上面刻着:“述连”、“萍乡”、“欧阳”、“小山田”、“排上”等字词。这些字词深深刻进砖头,一笔一划,像碑文一样苍劲有力。到底是什么样的前尘往事,让母亲念念不忘以至镌刻至此?他开始一遍一遍地把这些砖头拿到母亲面前,问着:“妈,这字都是你刻的,什么意思啊?”母亲遇到这个问题,不是沉默就是胡言乱语,问得多了,母亲就很不耐烦,甩手就走。
2009年夏天,伯父给米纪存打电话,告诉他母亲走丢了,让他赶快回来。米纪存挂了电话,立刻赶到火车站。
回到家中,伯父告诉他,母亲又一次在屋里刻字,刻着刻着就不声不响地走出去了。等发现时,村子里已经没有母亲的身影。米纪存看着满脸愧意的伯父,顾不得发火,他在村口挨家挨户的打听,穿什么衣服,什么口音,他还带着家中唯一一张母亲的照片,四处询问,终于问清她行走的轨迹。
从中午边问边找,沿着家东头的大路一路追过去,米纪存终于在暮色四合的时候找到正坐着休息的母亲。她身旁放着一个装满塑料瓶的袋子,看见儿子来,母亲咧了咧嘴,笑了一笑。米纪存无声的走到母亲身边,蹲下身来,他一手提起袋子,一手拉起母亲的手,缓缓走在回去的路上。
偶然回头,他发现母亲正委屈地抹着眼泪。是啊,母亲孤身一人在家,怎会不孤单寂寞呢?何况她再也没有亲人在身边了!米纪存决定加快帮母亲寻根的脚步。
事情在2009年10月28日有了转机,那天,米纪存再次拿砖头研究,突然一拍脑瓜,想到母亲虽然说不清话,但会写字……他拿来纸笔,递到母亲手里:“妈,你以前住哪啊?”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那一刻正好清醒,她听话地拿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萍乡市排上公社小山田大队”。米纪存喜极而泣,这不正是那些砖头上的词组密码嘛!
破解密码当天,米纪存就打算带母亲去寻亲。他先去村委会开户籍证明,带着写有“周元秀”名字的介绍信出发了,周元秀是母亲的名字。萍乡市在江西省,由于母亲的记忆停留在60年代,现在已经找不到地址中的“排上公社”,而是排上镇小山田村。
米纪存牵着母亲的手风尘仆仆赶到萍乡,一路打听找到小山田村,已是傍晚时分。他找到村委会书记说:“我妈妈叫周元秀,我来找她的亲人。”书记想了想说:“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啊!”米纪存拿出户籍证明,书记看过还是摇头。这个结果如同当头一盆冷水,米纪存沮丧地拉着母亲的手准备离开。没想到刚走一步,却听见母亲清晰地说:“他是我弟弟。”米纪存不在意,继续拉着母亲走,母亲只是不停地说:“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
米纪存忽然打了个激灵,想起母亲砖头上的名字:“述连”,“述连”会不会是母亲被拐以前的名字呢?折身回去,他又一次再找到书记,问他村里有没有一个叫述连的。这次书记说:“有,有!是我姐,她很多年前被拐卖啦!”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真是一家亲人!
在村书记的带领下,米纪存拉着母亲走到一户宽敞的门院。“吱呀”一声,早已得信的舅舅婶婶们走出来,激动地跟这娘俩打招呼,欧阳述连走进里屋,她看到了卧病在床80多岁的老母亲,时光倒流,仿佛一下子回到童年,她笑着清脆的喊了声“妈——”,却随即扭过头,止不住地流眼泪。她一哭,屋里所有的人哭成一片……
从外婆和舅舅们的口中,米纪存知道了母亲所有的秘密:欧阳述连,1950年出生,共兄妹九人。1968年应父母之约,嫁给了当时邻村的中学教师刘垂忠。婚后不久,欧阳述连生下三个孩子,两女一儿。由于两人没有感情基础,她与刘垂忠的婚姻并不幸福。1976年,刘垂忠有了外遇就很少回家。欧阳述连在家照顾三个孩子,还要打工挣钱,劳累加伤痛,她慢慢得了抑郁症。1979年,一次吵架之后欧阳述连赌气离家出走,却流落人贩子之手,在湖南、四川等地几经辗转,直到1983年卖到安徽,重组新的家庭。
欧阳述连失踪以后,全家人都慌得不得了,所有人都努力找,并把责任推到刘垂忠身上。原本好好的两家人,就此断了来往。而很快刘垂忠带着孩子搬家,再也无人知道他的下落。1984年,欧阳述连的父亲去世,心灰意冷的亲人也慢慢停止了寻找。
静静地听亲戚用缓慢的萍乡话讲完母亲的遭遇,米纪存早已泣不成声。原来苦命的母亲这一辈子遭了那么多罪……
执母之手,从此不再分开
在当地生活了大半个月,欧阳述连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她温顺地守在老母亲床前,安静平和。米纪存很欣慰,跟二舅提议:“让我妈在老家生活吧,我从来没见她这么开心过!”
可是,这个提议遭到反对。外婆老年痴呆,舅舅们年事已高,无人可以照料母亲。可是看着母亲孩童般的笑脸,米纪存实在不忍心将她带走,于是在舅舅帮助下,欧阳述连被安排在当地的养老院。2009年11月月底,米纪存把母亲在养老院的生活安顿好后,恋恋不舍地回安徽了。
从江西归来,米纪存到上海打工,但是他知道,母亲与前夫生育的三个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母亲的寻亲之旅并没有结束。
2010年11月,米纪存通过老乡介绍,认识了女孩小齐,两人很快发展成为男女朋友。正当他想着把小齐领给母亲看看时,却接到从养老院打来的电话:“你母亲在这里与人打架,你还是把她接回去吧!”
2011年元旦,米纪存辞去上海的工作,他赶到江西把母亲接到小齐所在的城市南京。收拾母亲衣物时,米纪存在里面找到一些纸张,发现上面“丽华”、“丽梅”、“榜锋”三个名字频繁出现。这三个名字跟外婆讲述的三个孩子的名字完全一致。米纪存这才发现母亲沉甸甸的心事。就在米纪存积极联络时,他发现在一起生活的女友和母亲产生了激烈的矛盾。
或许是母亲对陌生人的警惕,当女友小齐在家时,母亲就会显得很暴躁。一次,三人一起吃饭,母亲迟迟不动筷子,米纪存示意小齐回避一下,谁知,女友刚一起身,母亲就拿着盘子和碗摔了起来。此后,受到惊吓的小齐就再也不愿和母亲一起吃饭了。
1月25号,弟弟米纪稳来南京看母亲,却发现哥哥不在家,寒风中,母亲躺在门外,灰头土脸,还没有穿鞋子。他气愤地问小齐:“你为什么不让我妈在家睡觉?!”小齐说:“你哥哥不在家,你妈妈的脾气谁受得了!”晚上,哥哥回来一起吃饭,米纪稳见母亲吃的不是新鲜饭,他再也忍不住怒火:“你们怎么能让我妈吃剩饭呢!哥,你看看你自己,是怎么照顾妈的!”
米纪稳走了之后,米纪存与小齐大吵了一架。女友冷冷地说:“你妈会打我的!你让你弟弟照顾你妈吧!”米纪存加重口气:“我弟弟动过手术,怎么照顾我妈?!”最后,小齐看无法说服男友,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好聚好散吧!”
从屋里出来,暂时没有住处,米纪存和母亲开始沦落南京街头了。2月2号,是2011年的除夕。刚刚又去了一趟江西,当晚,米纪存身上只剩5块钱。他去买了12个热腾腾的饺子,跟母亲一人一半,母亲又执意要拨给儿子两个……12个饺子,陪着母子二人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大年夜。
2011年2月8日,米纪存带着母亲在南京火车站附近走动,却满脑子想着与小齐的争吵,一不留神手没拉紧,母亲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他赶紧冲出火车站,四处寻找,隧道地铁、旮旯角落,仔细查看每个滞留车站的垃圾工和流浪乞丐……竟没有母亲。天色渐晚,空中飘起了小雪和细雨,想到母亲受冻受寒,米纪存愧疚不已。凌晨五点,米纪存终于累倒在新街口的地下通道里,他用冻僵的手地给弟弟发短信:“妈妈丢了,没找到。”
接到信息,米纪稳又担心又生气。他火速赶到南京,给哥哥打电话,却发现哥哥手机已经停机。他想起哥哥女友和母亲不愉快的相处,担心哥哥故意把母亲丢弃,他无奈之下求助江苏卫视《人间》节目,终于见到多日不见的哥哥。一见到哥哥,弟弟就一把拎起他的衣服领子:“你把我妈丢到哪里去了?”此时,弟弟不再说“我们的妈妈”,而是“我妈”,连日不安与焦灼的米纪存,终于失声痛哭:“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死去的爸,对不起弟弟……”
当得知小齐和哥哥已经分手,而哥哥的手机是因为找母亲心急停机后顾不上充钱,米纪稳终于原谅和理解了哥哥。因为电视播出了欧阳述连的寻人启事,不久,燕子矶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找到母亲了。看到母亲的一刹那,米纪存发现她躲闪的表情里写满对儿子的歉意。米纪存忽然领悟:母亲是故意走丢的……在这丢失的数日里,母亲饿了吃什么?渴了喝什么?冷了去哪里取暖?……为了儿子的幸福她甘愿丢失自己。米纪存内心如同刀绞,他不敢回头,只把母亲的手握的更紧、更紧。
回到家,米纪存拿出写满字迹的纸张给母亲看,问道:“妈,丽华你认识不?”欧阳述连飞快地点点头。“丽梅和榜锋,你认识不?”母亲又一次点头,并开始呀呀自语。米纪存贴着耳朵听,终于在母亲细微的声音里,听到了她反复重复的竟是三个孩子的名字!米纪存搂了搂母亲的肩膀:“妈,你放心,儿子带你——去见他们!”听到这番言语,欧阳述连又一次孩子般笑了。
再次上路。米纪存牵着母亲,往返了江西。因为时间久远,许多人迁移了,所以寻找困难重重。每次上路,米纪存都会带着上千或几百元出门,路上花光后,如果返程没有了路费,米纪存就带着母亲沿街乞讨。每天挣了钱,他总是先给母亲买吃的喝的,然后才考虑自己和路费。欧阳述连有掏垃圾桶的习惯,当掏到坏掉的水果时总是习惯性地往嘴里塞,眼尖的米纪存一次又一次打掉。为了阻止母亲,他总是去街市买最新鲜的苹果和桔子,他知道母亲一辈子吃惯了苦,一定要让她尝尝水果的甜……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米纪存已经找到母亲前三个孩子的下落。其中,老二刘榜锋在湖南岳阳监狱,但米纪存带着母亲赶过去后却发现他已经转狱了,他要带母亲去新的地方继续寻亲……米纪存对记者说:“有时真觉得自己很累。去江西萍乡那次,如果没有找到母亲家人,我都担心能不能走出大山!自从上次妈妈走丢后,每夜我都拉着她的手不敢熟睡,怕她再次离开我。”这个自称为“中国乞丐”的年仅27岁的瘦弱男人,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撑起了母亲的天空。我们坚信,有孝心,恒心和毅力,米纪存一定能成功帮母亲寻回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