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亮程 一个人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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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的拖拉机声敲碎了村庄的夜晚,零星的一两声鸡鸣单薄地夹杂在机器声中。一到傍晚,扬起满天尘土的羊群不见了,路上飞奔的拖拉机一样可以制造如此效果。牵着老牛回家的场景基本是在回忆的胶片里,五岁以下的孩子需要借助图画以及电视认识那个庞大而善良的动物。或许不久的将来,这里的孩子看见一匹马跑过来,会很大声地喊“骆驼”——这是几年前流传在这个村庄的笑话,用以嘲笑那个从城里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将马认成骆驼的小孩。
  现在,这里的孩子也逐渐忘却了活跃在田野里的牲畜,还好,他们还有大片茁壮翠绿的庄稼地,可以捉迷藏翻跟斗,童年不至于太无趣;还好,他们还有刘亮程,他记下了曾经真实存在的村庄,很多事情不至于了无痕迹。
  
  一个人的村庄与一群人的村庄
  
  说起刘亮程,很多人会淡淡一笑:过时了。毕竟,《一个人的村庄》是10年前的事。10年时间,有多少新书出版啊,10个村庄的树化成纸送进印刷厂都不够,新华书店制作排行榜的人都换了一茬又一茬了;10年前的小孩现在都快出10本书了,比如蒋方舟。那个只会写村庄,黑夜,麦田的刘亮程当然是过时了。
  但是,许多人还是非常怀念刘亮程笔下的那片乡村。
  刘亮程的乡村,存在于他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里,也存在于真实的地理版图中——新疆北部沙漠边缘那个名叫黄沙梁的村庄,因为有了刘亮程的书写,开始成为很多人幻想中乡土的代名词。刘亮程用诗性的语言,很有耐心地讲述着这里一头牛的眼神,一朵花的笑声,一场风的痕迹。
  如今,这里仍然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一些老人还记得童年时的刘亮程。这个村里的人仍然不怎么爱看书,不过还是会有几个好奇的人会翻到书里找人名:韩三,邱老二,冯三……村里人会顺着他的书回忆曾经发生的事。而刘亮程童年生活过的房子,因为长久无人居住,已经摇摇欲坠。
  “他小名叫刘二吧,小时候不爱说话,老是一个人吆喝着一群羊在河滩里转悠,谁知道一肚子的话都写成书了。”村里一个老太太说,“前年,还有电视台的人来这里拍,什么羊圈、菜园子都拍了一遍,哪里旧往哪里走……他是不是出名了?”
  出了名的刘亮程有时也会回来一趟。村里的人见了他会和他淡淡地打声招呼,然后就各忙各的去了。这个村庄比以前忙了。村庄在改变,刘亮程也在改变――
  那个曾经扛着铁锹满村转,看蚂蚁打架,蹲在墙角晒太阳的刘亮程,现在已经是新疆作协副主席。他会经常成为某个讲座的座上宾;习惯了在新疆与内地的时差间走来走去;逐渐适应端坐主席台侃侃而言;喜欢背着电脑写作;适应了城市的肯德基和可乐……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来城市生活已经17年了。
  
  城市生活与乡村生活
  
  1993年,刘亮程举家迁往乌鲁木齐,这在农村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意味着范进中举,鲤鱼跳龙门。但是在刘亮程心里,或许1998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龙门一跃——《一个人的村庄》出版,在《南方周末》上连载,《天涯》杂志重磅推荐,数位名家力捧,被誉为20世纪最后的文学景观,摘获第二届“冯牧文学奖”……荣誉忽然如同天降暴雨,刷刷地砸落在这个来自西部、写农村生活的中年男人身上。
  在此之前,他是一个八岁丧父的孤独男孩,是黄沙梁村的一个“闲锤子”,是农机管理站的管理员,写了多年诗歌,并自己出版诗集——一个标准的文青。因为文学在当地的匮乏,他有点不合时宜也有点与众不同。没有什么宏大的文学梦,写诗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很多诗句写在随手能看到的纸片上,后来不知所终。
  “进入城市后,关于乡村的回忆涌上来,想写下来,但是找不到出口。”刘亮程慢慢回忆,“后来,有一次喝酒,酒桌上一个朋友的话让我有了感觉,这个朋友在外面有很多债讨不回来,他一边喝酒一边气呼呼地说,我就不信我要不回来,我一家家地要,那些钱能买多少酒喝啊。”说不上哪里让他有了感觉,他自此开始动笔写村庄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写,不紧不慢。
  说这些话的刘亮程此刻正行走在北京的大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但是他嘟哝着表示:“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和走在乡村一样。”这次来北京,他先去鲁迅文学院与学员做交流,又到北大学习交流了几天,“就是和那帮孩子聊着玩儿。”他是指鲁院的交流。但那帮孩子并没有让他省心,有一个女孩质疑他的农村生活写得太诗意,没有现实中的狰狞,并佐以《白鹿原》为证。
  “你举的例子也是来源于文学作品呀。”刘亮程机智地迅速反驳。台下一片笑声。
  继续有人站起来说他在城市生活得太久,他说:“我后悔没有早一点来城市,城市更适合人的身体生活,所以被称为人类的第二家园,乡村则适合人的心灵。再者,城市生活并不影响创造,《一个人的村庄》就是在城市中完成的。”带着一点狡黠的倔强,刘亮程在一次次辩论中略占上风。
  但是,当他在城市里呆得久了,累的时候,还会回到黄沙梁,“当他的心一有不安的时候,有关黄沙梁的一切就都成了他的镇定剂。”这是谁说的呢?刘亮程的黄沙梁,有时如同郝斯佳的塔拉庄园,是站上去就能获得力量的神奇土地。
  他坦诚地认为写散文是没有大出息的,虽然他也是以散文成名。不知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他后来创作了《虚土》,一个依然以村庄为载体的小说。但是《虚土》并未获得《一个人的村庄》那样的成功,有人说《虚土》是有散文基因的小说怪胎,关于这一点,刘亮程的看法是:“我只是写出了我心中的乡村,至于是小说,是长诗还是散文,形式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不介意被人称为西部作家,“我写作时从来没有感到我是在西部。西部这个概念本身有点文化歧视的味道。我在你的西边,你就叫我西部,一副文化中心霸权面目。一个作家不应有这样的心理限制。”
  但他的新作卻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村庄》那样火爆。
  《凿空》依然是以新疆为背景的长篇小说。大规模工业挖掘下,村庄正在被凿空。故事的背景被移植在了南疆。
  今年7月3日,《凿空》研讨会在北京宋庄盛大举行,在市场上反应依然寂寂。新疆大开发,各路人马呼啸奔向南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在这块还未被充分开垦的土地上掘金。现在,推土机日夜轰鸣,每个人都在凿,凿,谁会在意一个作家的《凿空》?谁会在意村庄的失落?
  
  现实的农村与诗意的乡村
  
  这个在讲台前能言善辩的刘亮程,私下里以沉默居多,走路喜欢低着头,脚步轻,且慢。酒桌上喝酒却颇具侠风,划拳技术一流,声音低,快,得胜后有一点小得意,笑时嘴角向上弯,眉眼都开了花。
  他有着农民的淳朴也有着农民的狡猾。他承认他知道王朔、韩寒这些文化现象,也知道时下发生的热门文化事件,却坚决不予以评价,以防落他人口实。他只会部分敞开自己,而且小心翼翼。粗放只是在酒桌上,除此之外,他是一个沉默的,克制的中年男人。
  偶尔他也会顽皮。比如,坐在北大未名湖畔的博雅塔下,接过有人递来的面包,他会飞快地向上看一眼,忧心忡忡地说:“我们坐在这里吃,乌鸦会不开心的吧,我们吃,它在上面旁观,是不是不大人道?”
  有人赠他“乡村哲学家”的美誉,他摆摆手:“这是一顶并不适合我戴的破草帽。”讨论起作家的天赋问题,他说:“什么天赋,我觉得天赋可能是你小时候挨过的一个砖块,‘砰’地砸开了你脑袋里的某一个开关而已。”而语言,他认为是养熟的狗,需要的时候自己就跑来。   他惯常说的一句话是:“老子,庄子,屈原,都曾经影响过我。但他们对我的影响,肯定不会有我家乡的一场风对我的影响更大。”这场风出现在很多场合,因为总是有人问起他深受哪位大师的影响。有意思的是他对庄子的理解――“好像庄子就是我们村里一个姓庄的老头。他描述的那些风、秋水、山木、死亡……似乎都在我们村里。我能听懂他说的话。”
  选择庄子做邻居的刘亮程其实也很入世。他也曾试图在城市开一个“乡村酒吧”,但最终以失败告终。他也被卷入文人圈的口水账,出版人贺雄飞在网上对他的痛骂传得沸沸扬扬,有看热闹的人希望看到他的反击檄文。对此,他选择沉默。
  他并非只关注村里的风,大火,漫天黑夜。他也关注现实的写实文学,“南方有一个打工妹——是郑小琼吧,她的文字很打动我。”
  《中华儿女》:说一说你眼中的乡村。
  刘亮程:其实乡村和农村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乡村是诗意的文化的精神的,而农村是现实的;乡村是从我们古老的诗经、庄子、唐宋诗词以及山水国画中营造出来的一处家园,是中国人的伊甸园,而农村是我们现实的生存地。我认为自诗经、庄子、唐宋诗词以后,乡村在中国已经消失了。
  《中华儿女》:那你对农民又做何理解?
  刘亮程:我们理解的农民有两种:一种农民是话语中的农民,当某个人当讨厌某个人的时候,就说他是农民。我们这个社会有一多半人是“农民”,这一部分农民从农村走向城市,但他们永远走不到城市中心;或者就算他们走到城市中间,来到上层社会,我们也能一眼認出。因为我们太熟悉农民了,知道农民就是什么样子,我们看到他某个小动作,我们就会认为是农民的动作;大家说某一句话的时候,我们认为这是农民言语,所以说某一个人是“农民”的时候,我觉得已经说到根子上。
  还有一种农民,就是此时此刻,还在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耕作的那一部分农民,他们是农民的大众。这一部分我们不认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像前一部分农民一样,走入城市,走到我们眼前。
  《中华儿女》:你如何理解当下作家的职责?
  刘亮程:我觉得作家也是人,应该有两种状态:第一个状态就是人的状态,平常人的状态。第二个状态是作家的状态。当我们是人的状态的时候,有可能我们是农民,是工人,是官员,是知识分子。但当我们是作家状态的时候,我们应该是一种完整的、独立的个体。是人的状态时,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作家状态的时候,我们要将自己放在世界的对面,世界是世界,我是我,这是一个作家状态。
  我想起我在乡下的时候,经常看到乡下的狗,我认为乡下的狗具备一个作家的状态。有过乡村经验的人都知道,乡下的狗是没有狗食的,狗都是自己找食吃。喂猪的时候,狗抢着吃一口;喂鸡的时候,狗抢着吃半嘴;更多的时候,狗溜着墙根找食吃,以我们认为最不屑的肮脏之物果腹,这就是白天的狗。但是,到了夜晚,月亮升起来了,人们睡着的时候,乡下的狗蹲在草垛上,蹲在房顶上,用舌头舔净自己的爪子,梳理好自己的皮毛,然后,脖子朝上,腰朝上,头对着月亮,汪汪地叫。这时候的狗截然不同于白天的狗。我们好多人只看到白天在墙根找屎吃的狗,我们没有看到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天空,对着月亮,汪汪高叫的狗。这时候的狗是自由的,它的叫声没有任何恩怨,它不再为一口食而叫,它的叫声像吟诵和祈祷。我觉得作家应该发出这样的声音,夜晚狗的声音。
  《中华儿女》:最近,看到你的好几本书在书架上,出名后写字的速度快了吗?
  刘亮程:不是。《风中的院门》很多内容是《一个人的村庄》里的,至于你看到的《驴车上的龟兹》等这些新疆游记,是很多年前写的东西,我写一个东西,一般准备四五年,写两三年,这就八年,跟抗日战争一样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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