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之地—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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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驶入尼屋地界老远就能看到拉日本巴。这座山谷中的佛塔相当高大,而且还在扩建之中。佛塔为空心,可沿着陡峭的木梯走上去,供奉着莲花生大师,无量光佛和释迦牟尼佛。(邱衍庆 / 摄)

逃亡之地


  我们来那曲嘉黎县的尼屋乡(原忠玉乡)赴一场节日的约会,那曲的节日往往与赛马会相关,但尼屋乡的节日则是桃花节。
  积雪荒原的严峻,峡谷密林的荒冷,在尼屋都化作一片若有若无的桃杏之味,但这里依然是那曲。
  开幕式并不长,但节日是漫长的,开幕式结束之后很久,依然有许多穿着工布服饰,带着圆形小帽的女人和孩子们从河谷一侧的道路上走来,她们从青冈林中飘然而出,如同白云一般轻松。男人们则骑着摩托,一路冲上来,将随意建造的一个个木板小店甩在身后,浑然不以为意,似乎是尼屋这个秘境的特点。
  他们都来自这条河谷中的许多村落,桃花节期间,桃花的颜色介于粉与白之间,正午时如同白银,很有些炫目。“这里是一到九村”,来自日喀则的乡长站在高处面向北方向我们介绍,他转过身,“这里是十到十五村,是上尼屋,直到依嘎冰川位置。”乡长说,一二三村大部分是从昌都来的,四五六村大部分是从波密来的,这个隐秘的山谷实际由移民构成。来自昌都、那曲和林芝的人们,为了躲避战祸、差役,沿着传说中的道路来到这里,躬耕于动荡的时代。
  这些村庄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河谷两岸,雪山余晖的照耀,河谷的灯光次第亮起。那些白云一样出现的人,又归鸟一般骑着摩托车回去。节庆的地方也只是巴掌大小的平地,但在林芝和那曲之间的这个小小河谷,人们天生就快乐,许多帐篷里都有醉醺醺的老板,三心二意地看着水桶里泡着的啤酒和饮料。
  似乎是在暗示自己位于那曲和林芝之间的地理特色,摊贩们也颇有特点。
  有人卖木头削的那曲牦牛鞍子,1200元的漫天要价连他自己都绷不住笑起来。有人卖林芝藏药,有人卖来自波密八盖的木锁……,从尼屋通向八盖的公路 2018年夏天才通车,许多商贩便从这条公路第一次来到尼屋。
这些村庄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河谷两岸,雪山余晖的照耀,河谷的灯光次第亮起。那些白云一样出现的人,又归鸟一般骑着摩托车回去。

  我看到了一枚廉價的手电筒,蓝色的筒身上有一些奇怪的文字,我以为是希伯来文,拿起来才发现,居然是埃塞俄比亚的阿姆哈拉文,上面一个中年的埃塞俄比亚男子正在微笑,青铜色的肌肤。
  Made in china,电筒尾部写着。这个奇怪的东西显然是为了出口,为什么会到了这个三岩商人的手上?
  我曾经在拉萨买到过阿富汗坎大哈制造的杏干和印度泰米尔纳杜邦制造的安全火柴,但埃塞俄比亚的手电筒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还遇见了一个正在生闷气的女人,这个自称岗拉梅朵的女人坐车从申扎县来,那里是候鸟的故乡,于是她和一些乡亲也会在虫草季节之后如同候鸟一般游荡整个康巴、那曲大地。虽然山道依然险峻,但埃塞的货物和乘汽车而来的商贩,至少说明尼屋不再是艰险难行之地了。

小小的乌金贝隆


  关于当年人们如何从各地漂流而来,汇集成尼屋的往事,乡长建议我去找一村的村长。
  村长正在一栋宅子里忙碌,这里曾经是一座古老的拉康,也是鸟瞰整个河谷的制高点。道路曲折,桃花开得更好些,有一个旅行团来到这里,村长和副村长招呼村民送酥油茶和饼子进去,这或许是该村接待的头几批游客。
  村长嘎吉先生一头卷发,带着墨镜,时而扶扶眼镜,小心隐藏着他失明的右眼。我很想问一下眼睛的问题,但我还是问:村长,这个村庄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嘎吉先生说,人们从那曲、波密等四面八方而来,聚集在尼屋,这条河谷是莲花生大师藏起来的净土,他说这话,旁边圆脸的副村长也微笑。莲花生大师藏起来的净土,乌金贝隆,这在西藏的牧人和农人心中,是有魔力的字眼。村长与副村长心照不宣,四周摇曳的桃花似乎在印证他们的说法。 莲花生大师是八世纪来自印度的一位僧人,号称第二佛陀。据说他法力极其高强,西藏的名山大川往往都能看见他的脚印,他在破碎岩石峭壁之上的修行洞,还有他用恶魔的脑浆所书写的梵语或藏语密咒真言。
修葺一新的拉日本巴佛塔正对着尼屋藏布河,这里曾经是一座古老的拉康,也是鸟瞰整个河谷的制高点。(邱衍庆 / 摄)

  莲花生大师出生于印度乌金国,因此又被称为乌金仁波切,贝意为隐藏,隆意为山谷,乌金贝隆,即被莲花生大师隐藏的秘密之地。
  在宁玛派的教义中,仔细地描绘了乌金净土。那是至高的净土,而乌金贝隆并不如此崇高,或许更类似一个小小的避难所,一个世外之地。因此,乌金贝隆更为现实,也更为可亲,简直类似于原初的伊甸园而不是天堂:来自高寒草原和干旱山地的朝圣者心中,乌金贝隆无一例外气候温润,植物繁茂,有巨大的花果。
  而对于村长的母亲而言,寻找乌金贝隆始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青藏高原即将发生伟大变革的时代。
他们一路穿越了羌塘草原,经过阿里,沿着唐蕃古道翻越昆仑山,又顺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缘前进,直至新疆的巴音布鲁克草原才定居下来。这片没有差税的游牧草原便成了他们的乌金贝隆。

  村长嘎吉的母亲离开了西藏丁青的老家,或许还有其他的乡亲们。在嘉黎,他们可以选择去林芝,或者去那曲,这是藏东北的十字路口。“她们都在山头走,这样不会迷路。”嘎吉说。这些身无长物,没有财产也没有明确目的地的赤脚大漫游者走在山脊上,努力辨认方向,没日没夜地前进,朝拜寺院,化雪为水,避开人间的纷争,也避开野兽的进攻。   其实当年的尼屋早就有人居住,当年有二十多户人家,来自波密、边坝等地的逃亡者、猎人、躲债的人等在这片气候温和的土地上耕种,属于林芝管辖,还要纳税。但是比起差税极重的拉萨、年楚河谷,比较交通要道周边如同猛虎一般的“乌拉差役”,比起远方的战争消息,这里的确是小乐土。以至于在藏地四处飘荡,无处容身的麻风病人,都在尼屋的桃花深处有自己的小小据点,深入简出。
  于是嘎吉的母亲和一些乡亲留了下来,她还嫁给了嘎吉的父亲,一个波密来的移民。他们在这片贫瘠的乐土上为当地大户耕种,借债,靠耕种来还钱。生活很艰难,土地中盛产的只有石头,且只有河流冲击出小片山地可以耕种,收成全靠天,青稞的亩产可能不到三百斤。但这已经足以让流浪者们生存,在那个时代,村庄源源不断地接纳着各地漂流而来的人们,河谷迅速地扩充,有些人留下,有些人则走向了更远方。
  很快到了1959年的西藏民主改革。每个人都有了土地和身份,无从抛下,再没有人长年累月地走在山脊上,不辞辛苦地寻找被藏起来的净土。大游荡的时代已经结束,只有雪豹、熊在那些赤脚大流浪家的道路上轻盈行进。有一些故乡的记忆被留了下来。“母亲是丁青雄嘎来的,她的教派是囊却,也就是天教,她读的经是《月巴经》。”嘎吉先生说。副村长的母亲是嘎吉的姐妹,他的父亲也是来自南边的林芝工布地方。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嘎吉看看窗外,夜色中河的对面,是拉日本巴白塔的位置,这座塔据称是宁玛派四大白塔之一。“这是鬼神幻化的塔,没有人造的痕迹,因此人们只敢白天转经,夜里不敢转。”嘎吉说,在黑夜里他依然一本正经地带着墨镜。生活的时钟重新开始旋转,乌金贝隆中同样需要生活。到冬季枯水季节,尼屋人会带着藏北盐湖出产的粗盐,到林芝去交易青稞、辣椒和藏刀,甚至买来猎犬。这个季节雨水少,盐也不会被淋坏。他们同样在冬季带着林芝的特产,去那曲的牧区交換牲畜、火药和藏枪,除了做生意之外,他们还打猎,麝、熊、猞猁、豹子“多多的有了”。
  一天,我们特意选择了白天去拉日本巴。
  这座佛塔相当高大,而且还在扩建之中。佛塔为空心,可沿着陡峭的木梯走上去,供奉着莲花生大师,无量光佛和释迦牟尼佛。
拉日本巴佛塔正对着尼屋藏布河,2013年7月5日,这条河流上游的“热放”冰碛湖溃决,造成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水灾,千人受灾。水灾的痕迹今日仍在,被暴力冲开的河道如同被剖腹的大蛇。

  有零星的人转经,没有僧人,只有一名老人看守,他说这寺庙的僧人由林芝的喇嘛岭寺委派。
  按照以往的道路,从林芝到尼屋,要从喇嘛岭到巴松错,经朱拉乡,翻过紧靠罗切拉冰川的罗切拉山口,然后一路沿着河水,到达拉日本巴。这是一条艰辛的道路,即便在解放后很长一段时间,做生意的人依然会携带枪支防身。
  拉日本巴佛塔正对着尼屋藏布河,2013年7月5日,这条河流上游的冰碛湖溃决,造成了一场规模浩大的水灾,千人受灾。水灾的痕迹今日仍在,被暴力冲开的河道如同被剖腹的大蛇。这条河流上游的冰碛湖多达十三座,在全球变暖的趋势下,水灾的可能性也在加大。救灾进行得迅速而有效,民居重建了,比以往更加坚固,水电站正在修建,只有河道保留着水灾的痕迹。
  被突然溃决的冰碛湖淹没,乃是山谷居民历史悠久的恐惧,在西藏的许多地方都有类似的传说。嘉黎县马孜湖(音)的形成,在老人的口中,便是这样:原本这里没有湖,只有两户人家,有一眼泉水。其中一户人家的白马到泉眼中喝水,这惹恼了另一户的媳妇。她开始向泉眼中倒牛奶,并无异样;接着,她又向泉眼中倒入牛血,于是泉眼瞬间向外涌水,变成了一眼湖泊,将媳妇连同她的家庭淹没,另一户人家则被迫迁走。
  由尼屋来看,这种忧虑并非空穴来风,这或许是乌金贝隆最大的忧虑。
  为何乌金贝隆也会有洪水?这里可是莲花生藏起来的土地呀。
  尼屋人对此保持了相对的客观态度。
  “要敬畏自然,不然终究会遭报应。”嘎吉乡长解释道,他的窗前,是经过重建后的尼屋。时间依然在前进,没有静止。
  (责任编辑:罗洪忠)
距离依嘎瀑布不远的拉日瀑布落差有50米以上,依嘎瀑布飞泻直下,流入尼都藏布,组成尼都藏布水流的一部分。(邱衍庆 /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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