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逆转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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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J.A.康拉斯(J.A.konrath)
  
  J. A. 康拉斯:
  乔瑟夫·安德鲁·康拉斯(Joseph Andrew Konrath),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现与妻子和三个小孩同住。除从事推理写作外,还曾编写有线电视节目、在啤酒厂工作过(所以他的小说名与侦探名都跟酒有关系),目前在伊利诺伊州格伦埃林的都培志大学开设写作与出版课程。曾出版两本推理小说:《威士忌沙瓦》(Whiskey Sour,二○○四)与《血腥玛丽》(Bloody Mary,二○○五),今年(二○○六)七月将出版新作《锈钉子》(Rusty Nail),第四部作品《Dirty Martini》预定二○○七年出版,都是以芝加哥警局警官婕克 丹尼尔斯为主角的系列作品。
  作者自陈,他个人非常喜爱惊悚小说,但总觉得市面上这类作品写得太过认真严肃,于是着手将一些幽默的元素加进他的作品中,希望读者能在感受惊悚气氛之余开怀大笑。除了幽默元素之外,康拉斯还尝试在几篇短篇作品中安排了非常古典、解谜性十足的诡计,并赋予现代化的调查分析,从本篇〈大逆转结局〉获二○○五年《艾勒里 昆恩推理杂志》读者票选第二名的成绩,就可以知道康拉斯的尝试是否获得读者青睐了。
  作者网站: http://www.jakonrath.com/
  
  “他的头骨碎裂,脊椎看起来像丹麦椒盐卷饼。”蹲在地上的菲尔·布雷斯基站起来,他的表情看来不为所动,“这个男人是从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
  本来我正看着什么都没写的笔记本,不由抬起头问:“你确定?”
  “我当法医这么多年,看过不少跳楼死亡的案例,这具尸体的死因我一看就知道,杰克。”
  我盯着尸体看,他手脚都摊开在客厅的地毯上,体液流了一大片。我突然抬头看,天花板挑高不到三公尺。
  “也许他是跳下沙发致死。”我的搭档一级警探贺伯·班奈迪克说。他的左手搔着大肚子,淡蓝色的衬衫上到处都是芥末的污渍。现在才早上十一点,天知道那些芥末是怎么沾到他的衬衫上的。
  我对贺伯皱眉,然后看到土黄色地毯上靠近尸体处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我在那里跪下,小心地避免弄脏自己的鞋跟裤子。死者名叫爱德华·怀特,这里是他的住所。他是个白人,六十七岁,一点生命迹象都没有,还没有尸臭,说明死亡时间还不久。但是这么惨的死状,应该是会举行闭棺葬礼。
  “菲尔,四溅的血迹你怎么看?”
  “普通的星状分布,以尸体为核心,向各方向散开。墙上与天花板有小血滴。注意有第二种血花喷溅的形状——看这里,尸体旁边这块。这一块血迹喷溅的范围比较广。”
  “意思是?”
  “意思是他摔到地毯上之后,还弹起来一次。这也符合跳楼自杀者的命案现场,血迹有两种喷溅形状。”
  班奈迪克清清喉咙之后说:“你说这个现场没有造假?他摔下五层楼到自家客厅里?”
  “我只是告诉你看起来是这样。”
  我已经在芝加哥警司干了二十年,其中超过十年是待在暴力犯罪组,见过不少怪事。但是现在这椿案子真的古怪无比,让我很想派手下搜查房间,看看是不是《阴阳魔界》②的编剧罗德·瑟林躲在这里故弄玄虚。
  “他也可能是死在其他地方,再被弃尸到这里。”
  “听起来合理,但是我却没注意到尸体身上少了任何身体组织或体液。”
  我也许该问他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但是菲尔了解尸体的程度,就像滚石合唱团主唱米克·杰格了解摇滚的程度一样高。
  “还有,”菲尔示意要我们靠近,“看看这个。”
  他握着镊子蹲下去,手上戴着手套,轻轻抬起死者的头。翻找了一阵子之后,他从死者头部取下细微的纤维。
  “土黄地毯的纤维常常地埋在肉里。死者的皮肤?里有一大堆这种纤维,符合……”
  “符合从高处坠落致死的案例。”我替他接下半句。
  “尽管再不合理,现场看起来就像有人把屋顶拿掉,然后死者从飞机上跳下摔到自家的客厅里。也不要忘记这几扇门都是锁着的。
  我感觉一阵头痛。这栋房子里有前门和后门两个入口,都从房子里面反锁,从外面不可能进得来。锁头是类似饭店房间的锁,没有钥匙洞,只有门把。第一批来到现场的警员必须打破窗户才能进屋,所有的窗户也是从屋内锁住。
  “丹尼尔斯警官?”一个叫培瑞兹?的制服员警示意要我到客厅的一角,他说:“这里有一封信: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有整面墙那么宽的书架,上头摆满了几百本平装小说。书脊上都溅到了血,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出一些作家的名字:卡尔③、雷蒙·钱德勒④、却斯特顿⑤。培瑞兹?指着一张纯白的打机用纸,插在斯死戴克⑥与史陶特⑦的书之间。这封信是用黑色签字笔写成的。我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拿出乳胶手套戴上,拾起这封信。
  神无法了解。我要的是永远的安息。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亡。肯去追寻就有答案。不能再撑下去了。让我安息。我们天国再见。爱德华。
  
  这封信让我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我走到班奈迪克与布雷斯基旁边。
  “如果是压路机呢?”贺伯问道,“这应该可以把人压扁。”
  “这无法解释四处喷溅的血迹。除非衣橱里茂着压路机,不然……”
  我插嘴说:“我要四处看看,贺伯。等到鉴识人员到现场之后,我要他们摄影记录一切。”
  “那是遗书吗?”贺伯颔指我手上的那张纸。
  “对,但是很古怪。你拿去瞧瞧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异常?你看太多电视上的警探影集了。”
  我对他眨眨眼,“我找到压路机时会叫你。”
  我手上拿着笔记本,搜查这横栋位于本市北边一个好社区内的普通双卧室房子。有人用这附近的公共电话报案说,他走过这栋屋子时闻到恶臭。接受报案的警官说他听到枪声,于量从窗户进屋。他们发现残局,却没有枪或枪手的踪迹。
  我再度检查后门,还是锁着,门栓也在定位上。这扇门很旧,白漆脱落,跟门框簇新饰条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检查塑胶材质的地板,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再用手指划过门框,抹起灰尘与某种白色粉末。我闻闻气味,是石膏。结实的门枢纽有岁月的痕迹,门把是沉重的铜制品,门栓是发亮的不锈钢。一切看起来很正常。
  我把门栓拉开,打开门。门框可能是年久变形,所以门只能拱起到四分之三,下缘还摩擦到威望地板。我穿过门走到户外去。
  后院里有个被细心照顾的花园,还有十二株高灌木围着篱笆,所以邻居看不到里面。我检查门的另外一面,也无异状。门框上的饰条搭配室内装潢的颜色。露台很干净,我跪在踏脚地毯上,检查铸模门锁的面板与上锁机制,结果都正常无异状。
  窗户看起来也是正常的,没有被动过手脚的迹象。警员进屋的那扇窗下的地板上有碎玻璃,玻璃除了碎裂之外亦无异状。
  前门没有锁。员警从窗户进来之后,就把门打开让其他警察进来。我检视这扇门,没发现异常现象。
  厨房虽小,但很干净。一本《戴尔》谜题杂志摆在桌上,旁边有盐与胡椒罐。水槽旁边还有另一本杂志。洗碗机里有八个干净的陶罐与杯子,还有一支烤火鸡用的浇脂注射筒。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垃圾桶里没垃圾,冰箱里除了一盒烘焙用的苏打外空空如也,冷藏库里只有三盘满满的冰块。
  我检查橱柜,发现一些杯盘,却没有食物。抽屉里有银器、拭布,还有一盒“瑞典鱼”牌樱桃软糖。
  我离开厨房,走进死者爱德华·怀特的书房,坐在他的书桌前仔细搜查。我找到一本存款帐簿,上个月还有十八万八千六百七十九美元又四十二分,后来却被提领一空。
  我继续搜寻,发现一叠近十年来的收据。收据显示,上个月死者去了欧洲旅行,待过伦敦、巴黎、罗马与柏林,这里还有不少名贵餐厅的收据。最近的收据包括在本地五金卖场花费数百美元,一顿在“九十五楼”餐厅的六百美元双人晚餐,芝加哥四季饭店一周的住宿费、一台数位摄录影机与一台高价音响、重铺地毯费用。沾满怀特先生血迹的土黄色地毯是上个月才铺设的。
  我也找到几张日用品购物清单,上面的字迹似乎与遗书上的字迹符合。
  书桌旁边的柜子上,摆着一本芝加哥的电话薄,翻开的那页题目是“防盗警铃”。
  里面还有一个装拼图与纸上游戏(大富翁、西洋棋、妙探寻凶、双陆棋)的柜子,还有一个魔方。我记得八○年代我也解开了一个,方法是把上面的贴纸摘下来重贴。这一个魔方也解开了,却没有在贴纸上动手脚。
  我离开书房,找到通往地下室的门。地下室很小,没有装潢,地板就只是水泥地。天花板的梁上装了一盏曝光灯提供足够的照明。角落里有一个水槽,旁边有洗衣机与烘衣机。另外一边有一张整洁的工作台,抽屉里有各类一般工具:扳手、铁锤、螺丝起子、锯子、扁钻。工作台上有一支电锯,看起来像全新的。
  角落里还塞了一个柜子,里面发现一张旧排球网、一大卷地毯衬垫、槌球组、一些用剩的饰条与半缺罐蓝色油漆,还有三支羽毛球拍、超大玩具喷水枪与一把塑胶草地椅挂在临时的架子上。
  没有什么好再搜查之后,我回到客厅找贺伯。
  “有收获吗?”贺伯问。
  我描述了我的搜查发现,最后我提到了“瑞典鱼”软糖。
  “这是唯一的食物吗?”贺伯问。
  “好像是。”
  “这要当作证物吗?”
  “还不确定,为什么这么问?”
  “我爱吃这种软糖。”
  “要是我在尸体上倒一些巧克力糖浆,你也会吃吗?”
  “找到巧克力糖浆?”
  我改变话题:“你在遗书上看出了什么端倪吗?”
  贺伯微笑说:“有。奇怪的地方是,这封信周遭的东西都沾满鲜血,只有这张纸是完全干净的。”
  “还有其他发现吗?”
  “我翻遍了楼上的房间,找到一些基本的东西:衣服、鞋子、床单。浴室里就是一些卫浴用品:毛巾、洗涤用品、一大堆谜题杂志。另外一个书柜上摆的是非小说类书籍。柜子里有一些处方药。”班奈迪克看看笔记本后说,“Diflucan,abarelix,Taxotere与docetaxel。”
  “抗癌药物,”菲尔·布雷斯基说,他抬起怀特的右手,“这解释了为什么他手上装了静脉导管以及颈后的红斑。这个人曾经接受长期化疗。”
  我的脑中浮现了一个图像,但是我还没有找齐所有的拼图碎片。
  “贺伯,你有没有发现宗教方面的东西,如圣经、十字架、祈祷经书等等?”
  “没有,楼上有些书,但大部分都是哲学或是逻辑谜题。其实还有一整架关于自由思考的(freethinking)的书籍。”
  “与要‘花钱的思考’⑧相反?”
  “这是无神论者用的名词。”
  越来越令人好奇了。
  “我找到新音响与摄录影机的收据,这些东西在楼上吗?”我问。
  “音响在楼上,摆在大窗户旁边的卧室里。我没看到摄录影机。”
  “让我再看一次那遗书。”
  遗书已经被放进一个透明塑料袋里,我读了两次,然后忍不住大笑。“对一个无神论来说,信里面的宗教意涵可真不少。”
  “如果他是癌症末期患者,说不定他发现了上帝。”
  “或者他发现了依照自己意愿死亡的方法。”
  “意思是?”
  “以一个推理小说、游戏与谜题爱好者的方式死亡。看看每句话的第一个字母。”
  贺伯默读:“G-E-T-A-C-L-U-E,‘找找线索’。这可真有趣。我当警察的原因是这份工作不太需要横向思考。”
  “我还以为你入行的原因是因为小贩会给你免费的甜甜圈。”
  “嘘,等等,我有一个假设正在成形。”
  “我会通知媒体宣布‘你竟然在动脑’这样大新闻。“
  菲尔·布雷斯基哼了一声说:“你们两个要说相声到什么时候?“
  贺伯不理会我们:“怀特一定有人帮助,因为这封信是放在血迹之上国。但是这个帮手是帮助加工自杀还是谋杀?”
  “无所谓,反正对我们来说是一样的。”
  “的确。所以如果这是给我们玩的猜谜游戏,线索也已经布下了,这些线索会带领我们发现真相,还是误导我们去相信怀特、或是杀手要我们相信的?”
  “游戏”这两个字让我想书房里的柜子。我回去找出帕克兄弟著名的纸上游戏“妙手寻凶”。盒子里没有游戏卡、棋子或游戏盘,只有一本密码杂志。
  “我要去车上拿我的猎兔帽。”贺伯说。
  “福尔摩斯戴的是猎鹿帽。你出去的时候顺便找贝格街侦查队⑨来。”
  我拿起杂志翻阅,注意到所有的谜题都已经解开,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我慢慢地再翻一次,注意到第二十页的地方被圈起来。
  “贺伯,收集所有你找得到的杂志。五分钟我在这里跟你会合。”
  我很快地搜寻了一楼,收集到八本杂志,每一本被圈起来的页数数字都不同。过了一会儿,贺伯摇摇晃晃地从二楼走下来。
  “我找到十二本。”
  “上面有被圈起来的页码吗?”
  “有。”
  我们把杂志拿到餐桌上一字排开。贺伯列了一张每一期杂志中被圈起来的数字清单。
  “我们先试试看以出版时间先后排序,”我说,“最早一期是去年的二月号。先写下这一本里面的页码。”
  我看着贺伯写下7,19,22,14,26,13,22,4,7,12,12,14,6,24,19。
  贺伯摸摸他的胡子说:“没有一个数字比26大,这可能是字母密码。”他默念字母顺序,停在第七个字母:“七代表G。”
  “对,但19是S,22是V,哪有什么字是GSV开头的?”
  “也许时间排序是倒过来的,从最新一期杂志开始。”
  我很快地算了一下:“那就是SXF,没有什么字的字首是这样拼写的。”
  “饿了吗?我开始饿了。”
  “破解这个谜题之后我们就吃饭。”
  “也许这是逆字母密码。Z代表1,Y代表2,以此类推。”
  我没办法在脑海里推算这种密码,必须写下字母与数字对照表,然后才能解码。
  “你说对了,贺伯。谜底是THE-MAN-WHO-KNEW-TOO-MUCH,《擒凶记》的片名。”
  “希区考克导演的电影。也许他有这部电影的录影带。”
  我们搜查之后,没发现任何录影带或DVD。我的手一直戴着乳胶手套浸粘得难受,我脱掉手套,把手套塞到口袋里,干爽的感觉真好。
  “也许是一本书?”贺伯问,“这家伙有很多书。”
  “有可能,让我问问专家。”我拿出手机打给我所知道的最聪明的推理小说家——我老妈。
  “婕桂琳⑩!接到你的电话真令人开心。现在我也该起床了。”
  我紧张了一下,“妈,现在都快中午了,你没事吧?”
  “我很好,亲爱的。”
  “但是你整天独自窝在床上……”
  “谁说我是一个人?”电话传来巴掌拍在肉上的声音,我妈说:“规矩一点,我在跟我女儿讲话。”
  我感觉到自己脸红了,但还是强作镇定。
  “妈,你刻那部希区考克的电影《擒凶记》吗?”
  “莱斯利·班克斯主演的原作,还是吉米·史都华主演的重拍电影?”
  “都不是。这部电影是小说改编的吗?”
  “我记得不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查一下,我两个版本的电影都有。”
  “可以吗?这很重要。”
  贺伯推我一下说:“我可以吃‘瑞典鱼’软糖吗?”
  我点点头,贺伯挺着大肚子走开了。
  “婕桂琳?莱斯利·班克斯那个版本DVD盒子背后列有编剧的了,却没有提到这是原著改编……吉米·史都华里的版本也没有提。”
  可恶。
  “你可以给我找编剧的名字吗?”
  “两个人,查尔斯·班耐特与D.B.温德汉——路易士。这为什么这么重要?”
  “我在办案,以后再告诉你详情。我本来还希望《擒凶记》是一本书。”
  “是书啊,却斯特顿在一九二○年代写的(11),不过跟电影毫无关联。”
  “却斯特顿?谢了,妈。”
  “却斯特顿是个很棒的作家,他写了不少密室杀推理小说,现在写这种类型的作家不多哦。”
  “我晚上打给你,要乖乖的。”
  “我绝对不会乖乖的。”
  我把移动电话收起来,走到沾满血迹的书架。却斯特顿的书很好找,我戴上手套把书拿起来,一张flash影像记忆卡夹在书中第六十二与六十三页中间,这是数位摄录影机用以取代底片的新科技……
  我在厨房与贺伯碰面,他嘴里都是软糖,我拿出我的战利品。
  “我找到一张影像记忆卡。”
  贺伯似乎说了“真的吗?“但是他的牙齿都粘在一起,我无法确定他说了什么。
  “你的新笔记本电脑在车里吗?“
  他点头,嘴里嚼个不停。
  “你有读卡机吗?“
  他再点点头,把软糖拿塞进裤袋里,慢慢走出后门。
  两分钟后,贺伯的笔记本电脑开机。我把记忆卡插进他的读卡机,用一个程序打开档案开始播放内容。
  屏幕上,一个活生生的爱德华·怀特对我们微笑。
  “哈罗,”这个已经死掉的人说,“恭喜你们把案情查到这里,。我想我此生都喜欢谜题,用谜题来结束生命应该很适合。虽然我赞赏你们的脑力可以把案情办到这个地步,但是我得遗憾地说,这个录影不会提供你们破解这个看来不可能的死亡的线索。但是我想说的是,这是出于我的自由意愿。我的肿瘤科医生说我的生命剩不到一个月,我认为这个月不会太愉快,我决定要提早解脱。”
  “暂停播放。”我说。
  贺伯按下暂停键,“怎么了?“
  “慢动作回去几格。“
  贺伯照做了,我指着画面说:“看到了吗?摄影机动了一下,有人手持着摄影机。“
  贺伯点着说:“加工自杀。我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动摄影机,好让我们知道他有帮手。“
  “继续播放到结束。”
  贺伯按下按钮,怀特又开始说话。
  “毫无疑问地,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有人在帮我。”
  班奈迪克与我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然,”怀特继续说,“我不想让我的助手吃上官司,这个朋友很有义气地帮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我非常不愿看到这位特殊人士,因为我的主意、我的愿望、我的决定与我的错误而遭到逮捕。但我也对法律程序略知一二,我知道这个人的确可能成为芝加哥警局精英的标耙。我已经采取了必要手段,让他永远不会被找到。而现在这些手段正在进行中。”
  贺伯停止播放,看着我说:“不必看下去了。他说这是自杀,我相信,我们结案去吃点东西吧。”
  我双手抱胸,“你别闹了。尸体是怎么进入这个密室?他如何在客厅里跳楼身亡?他的硪是谁?难道你不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不太想,我不喜欢谜题。”
  “你被开除了。”
  贺伯不理我,因为我一个星期总会开除他好几次。他让录影继续播放。
  “但是,”怀特说下去,“所有好的神秘事件都有收场。我人已死,我的帮手也已消失,那你们要如何才能搞清楚这一要呢?有个办法,如果你们够机灵,就可以找到所有的线索来证实案情。祝好运,不要沮丧……毕竟,这一切是为了好玩。”
  班奈迪克哼了一声,表达出他对本案的不屑。录影结束,我闭上眼睛沉思。
  “贺伯——楼上的音响是开着还是关着?”
  “关着。”
  “电源被拔掉,或只是待机状态?”
  “我去看看。”
  班奈迪克走出厨房,我走回地下室。我在工作台抽屉里找到一把铁锤,然后拿着它去后门。当我开门时,门再度卡住塑料地砖。就算门总是碰到地板,地面还是亮晶晶的。
  地面是没有摩擦的痕迹——这是个不错的线索。
  门既然看起来是旧的,门框上的饰条却是新的,于是我决定拆掉一段饰条。花了三十秒找铁钉来拔之后,我发现饰条根本不是用铁钉固定的。
  这真是太有趣了。
  我用铁锤的尖端撬起一块饰条时,解决了密室之谜。
  楼上传来了三声枪响,把我从志得意满的陶醉中震醒。我从胸旁的枪套里掏出了点三八手枪冲上楼梯,培瑞兹刚好站在一旁。
  “贺伯!”
  走道底端的房间里又传出三声如雷枪声,我蹲在房门边,举高手枪。
  “杰克!没事!”贺伯站在声音旁边,一手抓着CD片,另一手抓着胸口,“妈的,你差点害我心脏病发作。”
  我很快打出平安无状况的手势,但是亨利·培瑞兹并没有特殊的侦察天分。
  “枪在哪里?”他低声说,并且摆出准备射击的?佛式射姿12,“枪手是谁?”
  “没事了,警员。”我把手放到他的手肘上,慢慢拉下他的手肘,“这里没有枪。”
  培瑞兹的脸皱在一起说:“没有枪,可是听起来就像……”
  贺伯接着他的话说:“就像你初到现场时听到的枪声,我知道。这里没有状况。”
  贺伯举起那片CD,
  我对培瑞兹说:“这是枪声的录音,是用来引诱你?进这间屋子的。很可能是这样,不然你根本就不会闯进来。报警电话中提到难闻的味道,可是死者才死去不久,根本没有臭味。”
  培瑞兹似乎还不肯把枪收起来,我不管他,伸手拿过那片CD。这是一片Maxdl l牌可烧录光碟片,上面用黑色签字笔写着一个号码:209。我对着光看光碟片找指纹,但是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也许这就是我们亲爱的死者爱德华·怀特在录影中提到的线索。”贺伯说。
  “我知道门是怎么从里面反锁的。”我说。
  “我们走下楼梯,我把工作成果展现给贺伯看,再拆了一片饰条。
  “联盟。你是怎么想到的,婕克?”
  “饰条不是钉上去,而是黏上去的。我就想这是为什么,是在掩盖什么。”
  “令人佩服,大侦探。你也注意到这个号码了吗?”
  “什么号码?”
  “用黑色签字笔写在饰条背后的号码。”贺伯指着一个号码:847。
  “怀特在录影中说了什么?关于签字笔的。最有名的黑色签字笔是哪个牌子?”
  “‘机灵’牌。”贺伯大吼表示他的不满,“怀特死了算他好运,要是他还活着,我一定要痛扁他一顿,他竟然这样捉弄我们。”
  “你的意思是,你比较喜欢调查家庭暴力案件?”
  “我的意思是,我的头好痛。我必须看好几小时黄金时段节目,才能再让自己笨回来。今晚不是有个真人出境节目吗?七个挑战者在热带岛屿上吃活虫,好嫁给一位身分其实是工友的冒牌百万富翁,就是那个节目。每看一次那个节目,我的智商就降低十点。”
  我瞪着黑色签字笔字迹,“847是个电话区域号码,209可能是电话前三位。”
  “还差后面四个数字就是完整的电话号码。也许还有其他线索。”
  我们回去从“妙手寻凶”游戏里找线索,但是盒子里什么都没。接着我们又浪费了十分钟翻找那堆谜题杂志。
  “好,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什么?”我自言自语地说,“我们知道把我们引到现场的枪声为何,我们知道密室之谜的解答。但是我们还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自己家里摔死了。”
  “他一定是在其他地方跳楼,然后他的帮手把他的尸体运到这里并且布置现场。”
  我揉揉眼睛,手套上沾到我的眼线膏。
  “现场布置得很棒,连法医都说血迹显示他是摔死在客厅,再加上他脸上还有地毯纤维。”
  “也许,”贺伯眼中交着光说,“他在另一个地点跳到地毯上,然后连人带地毯一起被搬回客厅。”
  “整个客厅都铺了地毯,贺伯。”
  “也许他的帮手切开一块地毯,然后再移回来。”
  我们回到客厅,将裤子与鞋子缠上保鲜膜,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在潮湿的地毯上爬,寻找地毯切割后的接缝,最后仍是徒劳无功。
  “妈的,”贺伯撕下沾满血迹的保鲜膜,“我确定他们是这样干的。”
  我耸耸肩。在地上爬久了,令我颈部酸痛。有些血还渗过保鲜膜,弄脏了我的裤子。“也许嵌进尸体的纤维跟地毯的根本不符合。”
  贺伯叹了口气,“也许客厅里遍洒的血迹根本也是假的。但是我们知道一切都应该是的,因为这家伙心思这么缜密……”
  “等一下!你刚刚说‘洒’。”
  “这个字很贴切呀。”
  “我知道客厅里的血迹是怎么布置的了。走,去厨房。”
  我打开洗碗机,给贺伯看陶罐跟烤火鸡用浇脂注射筒,但是贺伯半信半疑。
  “不可能是用浇脂注射筒,喷溅的力道不够。”
  “那气压水枪行不行?就是那种可以装三、四公升水,射程有五、六公尺远的?”
  我逞着贺伯走到地下室的厨柜,拿出我之前看到的水枪。把手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查理”。
  “好,我们现在有两组三位数号码,还有一个人名。那又如何?我们还是不知道尸体身上的纤维是怎么嵌进去的。”
  贺伯摸摸下巴正在思考,或是装出思考的样子,“也许帮手是在死者死后才把纤维手工嵌进尸体?”
  “如果是这样,菲尔一定会发现。我想怀特是真的从高处摔到地毯上而死。”
  “我知道了!”贺伯说,解释他的看法。
  “贺伯,这是完美的理论!但是原来的地毯并没有跟地下室那一卷多余的地毯?垫放在一起,我们到处找也找不到。所以我们可以猜测原来的地毯已经被丢掉或是销毁了。还有哪个东西的表面可能会写数字?”
  “我怎么知道?我刚刚的思考已经耗尽我一个月的心智能力。”
  “最后一条线索是那拿‘瑞典鱼’软糖。”
  贺伯把那拿软糖从口袋里拿出来,包装与内容看起来都很正常,正常到贺伯又吞了一把软糖下肚。
  我绞尽脑汁,试着回想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东西,到目前为止,除了那拿该死的软糖之外,一切的线索都很合理。
  “我要上去一楼,”贺伯说,“想点披萨吗?”
  “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得吃点因为搞不好我们会在这里耗一辈子。”
  “贺伯,你不可以在命案现场叫披萨。”
  “那中国茶如何?星期四我才吃了盘木须肉。你要点什么?”
  “我不要。”
  “确定不要?”
  “确定不要。”
  “我不会分你吃的。”
  “帮我点一个小的豌豆菜炒牛肉。”
  “听起来不错。一份大的我们两个分如何?”
  “不点木须肉了么?”
  贺伯拍拍自己的大肚子,“我也会点那个,你以为我是光看食物就这么胖的吗?”他回头走向楼梯,“怀特的工商电话在哪里?”
  “在他书桌上?”我灵机一动,“贺伯!也许那是另外一条线索!”
  “中国菜?”
  “工商电话簿!翻开的那一页。”
  我挤过我臃肿的搭档,冲上楼梯。工商电话簿还是翻开到我看到的地方,右面是“防盗警铃”。我看了每一条栏目,上面都没有黑色签字笔字迹。我查左页,也没有看到任何特殊之处。但是在页面顶端,有上页一条栏目未刊完的剩余部分。这条栏目是查理公司,电话号码是:847-209-7219。
  当我看到“防盗警铃”的上一个分类主题是什么时,我笑得像个白痴。
  我拿出手机拨这个号码,铃声四声之后接通了,一个男人应答。
  “我是查理。”
  “这里是芝加哥警察局的杰克·丹尼尔斯警官。”
  “你们手脚很快嘛。爱德华要是地下有知应该很高兴。”
  “你协助杀害他?”
  “没有,他是自杀的。我帮忙他打点布置一切,但是我可没有杀他。我也有证据,他自己摔死的录影画面。”
  “从你的电梯,或是高台上跳下来摔死。你用哪一个?”
  “三十几公尺的平台,他一下子就摔到地面了,四秒之内他宁可死也不要忍受癌症之苦。”
  贺伯从侧面靠过来,把耳朵靠在我的电话边。
  “怀特是怎么找上你的?”我问查理。
  “拍卖广告。他看到我刊登卖公司的广告。我猜这就是他想出整个计划的导火线。你不认为他很聪明吗?他买下我的公司,并且付钱聘我去布置现场。好人一个,我很喜欢他。”
  “你知道,我们得逮捕你。”
  “我知道,这就是为何我要将这通电话众我的办公室转到手机上。我正要出境,爱德华给了我足够的钱去避风头。”
  “十八万八千美元。”我记得那个钱被提光的账户原本的数目。
  “差得远了。爱德华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活得很好,花了很多钱。这是好事,存了一辈子钱要是不拿出来享乐,有什么意义?”
  “没什么意义。”贺伯说。
  我要他闭嘴。
  “警官,我想你已经搞清楚一切了吧?找到所有的线索了吧?如果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依指示我会给你一个奖励。爱德化有一张考试卷。你准备好了吗?”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说准备好了。
  “好,第一题,门如何从内部反锁?”
  “门锁着的时候,你把整座门杠拆下来。爱德华或是你,用电锯沿着门框锯开,然后你们其中一个人在屋内黏上新的饰条。当你们把门放回去,饰条就可以遮住屋内的锯痕。然后你在外面把门框钉回去,再补上更多饰条来遮掩锯痕。”
  “证据是?”
  “门外踏垫上的锯木屑,五金卖场的收据,地下室一把新的电锯,橱柜里多余的饰条。再加上门只能打开到一半。”
  “除了最后一项以外,爱德华是故意留下所有的线索。门很重,我没办法刚好把门装进去。第二题:爱德华是如何在客厅里显现出高空坠地而死的状态?”
  “他已经连续好几个星期利用手臂上的静脉导管为自己抽血,再用陶罐储存,放在冰箱备用。他用浇脂注射筒把血注入玩具水枪,然后把血喷溅在客厅。我想他读了不少推理小说,所以知道怎么模拟血迹。他还模拟出坠地而死才会产生的弹跳血迹。”
  “太棒了。地毯纤维怎么能嵌进尸体?”
  “他去你位于巴拉丁市的高空弹跳乐园,跳到一堆地毯施工剩余的材料上。我们在地下室发现地毯衬垫,却没有看到剩余的地毯。可是通常施工的人会把所有的剩料都留下来。我的伙伴发现了这一点,用删除法推出来的线索。”
  “非常好。第三题:枪声从哪里来的?”
  “楼上的音响,也是刚买的。音响面对着窗户,所以你一定是在对街用遥控器按下播放键。”
  “没错,我把遥控器丢到我报案用的公共电话旁的垃圾桶,要的话可以去找。你们有发现其它有趣的地方吧?”
  我向他解释了遗书、《妙探寻凶》流还有谜题杂志。
  “那‘瑞典鱼’软糖呢?”他问。
  “我们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我告诉你,是爱德华最喜欢的线索,但我相信你们终究会想出来的。在卡尔的小说《三口棺材》里,有个惊喜要给你们。不要试着再打电话给我,我挂电话后就会把手机丢掉。再会了,警官。”
  他切断电话。
  我们轻松地找到了卡尔的书。书里夹着一张折起来的现金支票,还有一张影像记忆卡。我们在贺伯的电脑上播放记忆卡的档案。
  爱德华·站在高空弹跳的大平台上,对着摄影机微笑、眨眼睛,他说:“恭喜破了这个案子。为了完全让你们确定,我毫无疑问是出于自愿目的做这件事,没有人帮助或诱导我,我给你们这个证据。”
  他跳了下来。摄影机眼着他到一堆土黄色的地毯剩料上。他从地上弹起时,我整个脸都皱在一起。
  “就这样?”贺伯大喊,“我们耗了一整个下午,结果却是椿平凡无奇的自杀案?”
  “我不认为这件案子平凡。更何况这张捐给慈善基金的两千美元支票,也值得我们花这些时间。”
  “下次我宁愿因公殉职,也不要再被迫去动脑筋。对了,他还没告诉你‘瑞典鱼‘代表什么。“
  “这似乎跟整件事无关。几乎就……”我开始大笑。
  “有什么好笑的?”
  “你还没想到吗?怀特故意留下了一盒红色小鱼软糖,他知道这会让我们伤透脑筋,是故意用来诱导我们的。”
  “我还是不懂。”
  “你需要多读一点推理小说,贺伯。”
  “所以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你会自己想出来的。我们现在去吃中国菜吧。”我笑道,心里很高兴,“最好是有卖红鲱鱼的餐厅。”
  
  注解:
  1 除非死状难看,西方葬礼多会开棺举行,让亲友看死者最后一眼。
  2 The Twiliqht Zone,五、六○年代美国著名科幻玄怪影集。
  3 John Dickson Carr,美国推理小说家,以写作不可能的犯罪、密室谋杀案闻名。代表作《三口棺材》。
  4 Raymond Chandler,美国冷硬派推理小说巨匠。代表作《漫长的告别》。
  5Gilbert K.Chesterton,创造出“布朗神父”角色的英国著名推理小说家。代表作《布朗神父的天真》。
  6 John Thomas Sladek ,美国科幻小说家。代表作《Invisible Green》
  7 Res Stout美国推理小说家。代表作《Fer-De-Lance》,
  8在英文中,free意指自由,也有免费的意思。
  9 福尔摩斯雇用来跑腿调查情报的街头流浪儿童。
  10 小说角色婕克的正式名字。
  11 《The Mbo Knew Too Mucb》中译《知道太多的人》,英文名与《擒凶记》相同。
  12 Weaver stance。一九五○年代加州一名警长发明的手枪射击姿势。
  13 Red herring(红鲱鱼)在英语中代表用来误导人或转移注意力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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