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蔡京的经济措施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继续推行熙宁、元丰时期的各项新法及增收办法,变更盐茶法,变更钱币法—后两者是其“金融创新”的主要手段。
在徽宗之前,盐及其信用券“盐钞”,就在流通中经历了数次“加杠杆”的过程。最初,朝廷为了减轻向边境战线运输粮草的成本,鼓励商人运粮,并奖励给他们相应数量的盐钞。运粮商人可以凭盐钞换盐出售,赚回运量的费用和利润。
信用券的大量使用,需要各种中介机构提供货币汇兑和抵押贷款服务,这已经形成了金融机构的雏形。商人很快发现,只要和边境官员达成协议,虚报运粮成本,就可以拿到数倍于成本的“盐钞”,牟取暴利。同时,拿到盐钞后也没有必要兑换和买卖,可以直接把盐钞打折卖给钱庄,钱庄再将盐钞卖给盐商。盐钞是国有专营的稀缺资源,这样一买一卖,钱庄大概能赚取一倍的利润。
有人认为,盐钞的发行类似于央行发行基础货币,银行通过存贷将基础货币放大,整个货币投放背后的抵押物其实就是政府垄断的稀有资源。
北宋朝廷看到盐钞印刷方便,成本低廉,开始大量派发,以缓解边境军队的经济压力。宋神宗六年时,民间的实际用盐量42万席,朝廷印发的盐钞为90万席,达实际用量的一倍。而大的钱庄囤积了不少盐钞,如果联合,完全可以控制盐钞的票面价格。无怪有人认为,盐钞的发行类似于央行发行基础货币,银行通过存贷将基础货币放大,整个货币投放背后的抵押物其实就是政府垄断的稀有资源。
蔡京则走得更远,他设想废罢东南各路末盐的官办官卖,全面推行钞盐法,既可以满足朝廷增发盐钞的需求,又可以借机增加课利,进而增加财政收入。大臣毛注上奏言及盐法之变,说“崇宁以来,盐法顿易元丰旧制,不许诸路以官船回载为转运司之利,许人任便用钞请盐,船载于所指州县贩易,而出卖州县用以为课额”。
钞盐法推行的同时,蔡京又发明了盐钞的贴纳、对带、循环法,经常更换。这些用法虽然复杂,但核心只有两条:强迫持钞者再贴纳钱;强迫已得旧钞者复买新钞才能使新旧钞有效。换句话说,就是信用券毫无信用可言,要一再付出更高的价格才能保证汇兑。后来大臣奏论蔡京之恶,都说其盐法使人“家财荡尽,赴水自缢,客死异乡。孤儿寡妇,号泣吁天者,不知其几千万人”。
蔡京一度下台,盐法暂被废止。但是他政和二年再度执政,钞盐法的推行变本加厉。政和五六年,京师榷货务盐课收入达四千万贯,是北宋以来岁课的最高峰。榷茶之后,每年增得课利一百多万贯,蔡京令每年以一百万贯充供奉。课利收入最高之年,东南茶利联通水磨茶场息钱曾达四百多万贯。
“货币改革”
蔡京的另一金融创新手段则是货币改革,可分为铜铁钱法变更和楮币法变更。
北宋市面上流行货币被称为“小平钱”,重量在三克左右,与隋五铢类似。仁宗时期,西线作战,财政吃紧,曾在陕西行过“当十钱”—此币可当十枚小平钱。后来物价浮动,私铸盛行,人心大乱,只好停用。熙丰时期,只敢用“当二钱”,不敢行“当十钱”。蔡京上台,正逢财政困窘之际,他急于见到理财的成效来巩固地位,只能铤而走险,于崇宁二年作出发行“当十钱”的决定。
此后數年,“当十钱”币值不断浮动,有的区域成了“当五钱”,有的区域成了“当三钱”,而在京、京畿、京东西、河东、河北、陕西和熙河仍是“当十钱”。此后,朝廷规定的“当十钱”行使区域、在行使区域内与小平钱的折算比例都在不断变更,钱法极度混乱。私铸钱币且泛滥不可禁绝。
蔡京还在原来行使铁钱地区推行夹锡钱,强行规定了夹锡钱与铜钱折算的比例。夹锡钱的发行,朝廷原来声称是为了防止铁钱流往敌国被造成兵器,然而推行之后,却成了朝廷以小本造劣币的生财之术。
崇宁三年四月户部的一份奏疏,透露了“当十钱”的“收益”。同样的原料和工本,原来只能铸一百五十三万,现在可以铸四百八十万,多出了三百三十万贴补户部财计。这还只是一个官僚部门的局部收益。
楮币相当于纸币,也叫“交子”,在仁宗天圣年始由官府发行,局限在四川一地。神宗时几次想扩大其使用范围,都没能成功,只能将楮币发行改为“两界相沓而行”,等于增加了一倍的发行量。哲宗绍圣年中西线作战,经费不足,发行量开始增加,但也有限。到蔡京执政,楮币发行量剧增。
崇宁二年以后,“交子”被推行到四川以外,改称“钱引”,发行量的增加更为迅猛。元朝费著《楮币谱》转录南宋人的话:“崇宁间用兵陕西,开拓境土,通行钱引法,以助兵费。元年增二百万,二年增一千二百四十三万五千,四年增五百七万五千,大观元年增五百五十四万五千五百六十六。”
距今近1000年前,北宋就期望以信用借款的方式刺激经济,已与今日的手段接近。但是,将一个幅员广阔的帝国财政商业化、金融化,前提是要有基于法律和契约的全面管制。北宋的政府、社会、商业组织与其实在相去甚远。
据此,大观初年,楮币发行量在二千五百万贯上下,是仁宗天圣初额的二十倍。一张新钱一度可以换四张旧钱,导致物价暴涨、民不聊生,朝廷见钱法大坏,下令四十一至四十三界更不收换,民间楮币顿时成了废纸。
南宋学者叶适对徽宗朝的财政作了这样的概括:“崇观以来,蔡京专国柄,托以为其策出于王安石、曾布、吕惠卿之所未工。故变钞法,走商贾,穷地之宝以佐上用。自谓其蓄藏至五千万,富足以备礼,和足以广乐,百侈并斗,竭力相奉……加以平方腊则加敛于东南,取燕山则重困于北方,而西师凡二十年,关陕尤病。然后靖康之难作矣”。
到了北宋宣和年间,西北地区的百姓困于战争侵扰,东南地区的百姓困于盐茶苛法、钱法、花石纲,整个有宋的统治区风雨飘摇,财政危机和社会危机并起,宋江、方腊等农民起义相继爆发,统治集团内部四分五裂。正逢此时,东北的金看出了宋的虚弱本质,挥兵南下,北宋就此覆灭。
“金融创新”有制造“稀缺”、找到更多利润和财富的作用。不过,“稀缺”的创造,也等于巨大的“风险”创造。金融产品和货币终将走进市场,走进交易过程,总会面临能否出售、谁来埋单、售出价格能否补偿成本耗费、通货膨胀的风险。得不到回报,或者回报小于付出,价格远超于价值,风险就是难以承担的损失。
距今近1000年前,北宋就期望以信用借款的方式刺激经济,已与今日的手段接近。但是,将一个幅员广阔的帝国财政商业化、金融化,前提是要有基于法律和契约的全面管制。北宋的政府、社会、商业组织与其实在相去甚远。传统中国的大一统局面,往往是由于文化纪律的凝聚,而绝非金钱的力量和与之共存的万物流通的整合。
力不从心的君主,和用心可疑的臣僚,只能卷入时代的漩涡之中,任由历史吞没。
唐玄宗开元年间,姚崇、宋璟先后为相,开元盛世过后,旋即遭遇安史之乱。靖康元年,蔡京死于发配路上,遵从本人遗嘱,门人在他的墓碑上只刻了这样一句话:“开元之末,姚宋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