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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背景] 1996年4月9日,在呼和浩特市千里香饭店旁边的公厕内,发现一具几乎全裸的女尸。年仅18周岁的呼格吉勒图被认定为这起奸杀案凶手。仅仅61天后,法院判决呼格吉勒图死刑,并立即执行。2005年,身负10条人命的赵志红供认该案是其所为。2014年12月15日,呼格吉勒图被内蒙古高院宣判无罪,之后启动追责程序和国家赔偿。2014年12月30日,内蒙古高院依法作出国家赔偿,支付呼格吉勒图的父母国家赔偿金共计205万左右。2015年1月5日,赵志红案在呼和浩特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呼格吉勒图冤案举国关注,随着其父母拿到205万的国家补偿,此案终于告一段落。有谁知道,此案中受害女孩杨小萍的家庭也承受着失去亲人的巨大痛苦。在挥之不去的悲痛阴影中隐忍地度过了鲜为人知的18年。
本刊特约记者在杨家采访时,更了解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被害女孩杨小萍的母亲刘三女至今不知女儿惨死公厕,还期待着与女儿团聚。为了让老人安度晚年,杨小萍的父兄与姐姐以及善良的全村人忍辱含悲,煞费苦心,至今仍然在苦苦地维持着这个看似荒唐的谎言……
惊闻噩耗一夜白头,家庭会议相约保密
杨小萍1969年出生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的兴和县(蔡家营村),她是老幺,上面还有5个哥哥1个姐姐。高中毕业后,乖巧、漂亮的她留在家里帮父母做农活。1995年,26岁的她被许配给了邻村——八号地村的小伙王贵,并提前领了结婚证。双方家长商定两个月后为他们举办婚礼。没想到在此期间,她竟惨遭不测。
1996年4月初,杨小萍来到呼和浩特市千里香饭馆打短工,并住在呼和浩特的大姐家里。9日晚7时45分左右,杨小萍称要去上厕所。可是,她却一去不回。当晚9时15分后,她被发现遭扼颈窒息死于内蒙古第一毛纺厂附近的女厕内。
杨小萍的爸爸杨仁厚得知噩耗后,向老伴刘三女谎称去呼和浩特收购山药,于4月10日,带着大儿子杨明宽租车赶到了呼和浩特。在公安人员的带领下,确认了遇害女孩正是自己的闺女杨小萍。这一晴天霹雳当即将杨仁厚震蒙,几分钟后,缓过神来的杨仁厚抱着女儿的尸体失声痛哭起来。
哭过之后,杨仁厚陷入困窘之中。原来,杨仁厚家徒四壁,一时半刻,上哪儿为女儿筹集数额不小的安葬费?更痛苦的是,老伴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孱弱,甚至有时连床都下不了。倘若把女儿的尸体带回老家,老伴病怏怏的身体怎能经得起如此惨烈的打击?杨仁厚默默地蹲在停尸房的角落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眼泪悄然滑落。回到大女儿家中,看着小女儿住的简陋屋子,他更加悲痛。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杨仁厚一直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处理好女儿后事,一夜未合眼。次日醒来,在儿女的惊呼声中,杨仁厚才发现:自己原本乌黑的头发,竟然一夜全白!
正当杨仁厚为了女儿的停尸费苦恼不堪的时候,一个老乡找到了杨仁厚,说自己亲戚的孩子在车祸中去世,想按照内蒙古的习俗配个阴婚,老乡说:“咱家小萍子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姑娘,活着没嫁出去,死了也要落个好主呀。”杨仁厚其实满心的不愿意,可让女儿的尸体长时间待在停尸房,费用高昂不说,他看一眼就心痛一次,感情也受不了。最终,他采纳了老乡的建议,将女儿悄悄地“嫁给”了这个刚刚过世、和杨小萍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安顿好女儿的后事,杨仁厚又开始发愁如何回家跟老伴交代女儿的事情。思来想去,为了老伴能平稳度过余生,他决定把女儿已经遇害的消息隐瞒。他让大儿子杨明宽通知其他几个孩子,大家聚集在呼和浩特大女儿家中。在这里,杨仁厚主持召开了一个秘密家庭会议,和儿女们约法三章,相约永远保守杨小萍被害的事。杨仁厚老泪纵横地嘱咐子女们:“你们妈妈的病根是因为生的孩子太多,家里穷,营养跟不上。她跟着我这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老了还要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你们一定要坚持到母亲离世之前,再告诉她真相,那样她就可以安心地去和小萍团聚了……”
儿女们含泪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随后,一家人对母亲为人善良、爱面子、又对丈夫的话言听计从的性格做了分析,精心为她量身定制了这个让人听着荒唐、却饱含情义与心酸的弥天大谎。
圆谎有多难多苦,全村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安顿好后,杨仁厚这才回到家中。刘三女看到杨仁厚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精打采,便问道:“老头子,你这是咋的了?你说去呼市收山药,咋没把二女儿带回来?”杨仁厚咬咬牙,假装很生气的样子,愤愤地说:“快别提你那二闺女了,她给我这老脸抹黑呀。她在千里香饭店打工的这段时间,认识了一个有钱老板,跟人家跑了。”
说着,杨仁厚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大儿子杨明宽怕父亲情绪失控穿帮,赶紧打圆场:“爹,你也别生气了。说不准过几天小萍想通了,就回来了。”刘三女在心里泛起了嘀咕,觉得女儿那么乖巧,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可想到她的这个女婿并非女儿中意的人,小萍另选他人也未尝不可能,加之看到家里人态度坚决,口径一致,也就相信了。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多久,杨小萍被奸杀的消息便在村里传开了。这样的事,对于一个偏僻小山村的村民而言,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事。为了不让消息传到老伴儿那里,杨仁厚趁着她深夜熟睡的空儿,顶着寒风,挨家挨户敲响了全村村民的家门,声泪俱下地苦苦哀求乡邻:“我的好邻居们,小萍死得已经很惨了,她妈常年病怏怏的,实在不能再有什么不测了,求求大伙儿,一定答应帮着我瞒一瞒小萍那可怜的妈吧!”
因为杨仁厚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他年轻时当过民办老师,村民有啥事都会来找他商量,杨仁厚也乐于帮大家出主意;而且,遇上村里哪家盖房上瓦,身板硬朗的杨仁厚也是经常去帮忙。念及老杨的好,人们答应了这件事。但杨仁厚清楚,村子里大小30多户人家,难免会有多嘴多舌,爱说闲话的女人。为了万无一失,他安排自己的大儿媳冯玉枝利用闲暇时间专门盯防,以免好事者说漏了嘴。 随后的几年里,刘三女因为病情加重,精神变得更恍惚,脑子也变得有些糊涂了。可是女儿杨小萍的离家出走,却是她唯一念念不忘的心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刘三女隔三岔五就会梦到女儿,醒来后便絮叨:“她爹,我今天又看见咱家萍子,她穿着那件我给她亲手缝的红棉袄,可喜庆了。”
杨仁厚大声呵斥道:“你这老婆子,有完没完?大闺女不是和你说了么,二女儿永远不回来了,你就当她死了好了,以后不要再提!”虽然嘴上说着硬话,杨仁厚的心里却在淌血,他默默地祈求着女儿在天上能原谅自己:“闺女,爹对不住你呀,你死得已经够惨了,爹还要捏造这样的赃名声毁你清白……”
2006年10月19日,杨小萍的生日这天,刘三女又清晰地梦到了女儿。她看当天外面的太阳很大,便一件件地把女儿的衣服都从箱底翻了出来。她在阳光下搭了一根线,满满地晾晒了一院子。还把一双小萍穿过的皮鞋翻出来,一丝不苟地擦得锃亮,并穿在了自己的脚上:“她爹,萍子的鞋我穿着正合适,你瞅瞅。”
杨仁厚看到这个情景,悲痛之余,暴跳如雷:“你疯了吧?是不是存心折腾一家人不得好过!”
说着,杨仁厚便走上前,拽下了老伴脚上的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看着老伴似乎还不死心,他又提着那双鞋,随手扔到了墙外。事后,杨仁厚却又跑出去,偷偷地把那双鞋捡回来,重新擦拭干净,在自家院子里的杨树下挖了一个坑埋掉了。
杨仁厚一直以为女儿死了这么多年,“凶手”早已经被枪毙,一命偿一命,自己对于“凶手”的仇恨也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地消除了。只要这个秘密可以坚持到安然地送走老伴,自己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可他做梦都没想到,女儿惨死18年后又现“真凶”。他想要风平浪静地维系谎言的初衷,又一次被无情地摧毁了。
随着赵志红的供述,呼格吉勒图冤案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同时,当年惨案的直接受害人杨小萍再次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面对各种媒体,杨家人又一次选择了惶恐和逃避。18年来,杨仁厚为了维系这个谎言,一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杨小萍的哥哥姐姐也一直未能从失去妹妹的痛苦中走出来,他们不知道这样度日如年的辛苦还要坚持多久?未来究竟还有多少意想不到的痛苦在等待着他们一家?
2015年1月初,杨明宽见到本刊特约记者时,未语泪先流。他坦诚地说:“作为受害者的家属,我们清楚任何人都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18年了,我的爹妈已是耄耋之年,可早应该享福的二老为了生计,现在还得下田种地。而且他们没钱治病,心情也不好,只能无奈地静待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的到来。如今,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赵志红早日得到应有的惩罚;也恳求媒体与社会所有好心人,帮我们全家将这个善意的谎言继续维持下去,直到母亲安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