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员的光荣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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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梦
  18岁之前我在山西运城度过,父母是种地的农民。我是家里的老大,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的第一个梦想是什么?我如果说从小就想当飞行员,那是骗你的。上小学的时候,我的梦想就是当篮球队主力。每到过年,我家那村与村会自发进行篮球比赛,跟春晚一样吸引父老乡亲。
  那时候我个子不高,觉得自己必须有个绝活,就苦练投篮,于是入选了小学篮球队。有一天,体育老师告诉我们参加选拔比赛,要准备好蓝色背心、蓝色运动短裤,最好有一双运动鞋。我回家跟爸爸妈妈一说,他们半天没吭声。最后我妈弹棉花、纺线、织布、染色、裁剪、缝制,给我做了条运动短裤。我爸骑车到城里花了不到一块钱买了件白色背心,让他的同学在印字店里印了两幅图案,正面是海面上五只海鸥在飞,背面是鼓和号。那时候最好的运动鞋是回力球鞋,20块钱一双,我们家根本买不起。我爸找关系很好的电工叔叔要了一双旧的绝缘胶鞋。我就这样去参加比赛了。比赛时,都到第三场了老师也没让我上。第四场,我去找体育老师,说我想上场,老师说不用着急,以后有机会。我说:“老师,我是来打比赛的……”说着我眼泪就掉下来了。回去后,我跟爸爸说:“老师总不让我上场,我得练。”我爸就笑了。
  家里没有篮球,我找同学借了一个,那个篮球外面的皮都没了,只有囊。我利用每天放学后的时间练习,一般不吃晚饭,就泡在篮球场。后来有一场比赛,我投了个压哨的两分球,我们队多一分出线了。从此,常坐冷板凳的我叱咤在篮球场上,“海鸥五号”就是我的别称。有一次,我去供销社买醋,那里的阿姨表扬我昨天的球打得真好,今天买醋不用掏钱了。
  初中、高中,直到飞行部队、航天大队,我一直是篮球队的主力,有我在的飞行大队一定是冠军。当了航天员后,部队不让进行剧烈对抗,我渐渐放弃了篮球。打篮球是我的第一个梦想。
  我的第二个梦想是:考上大学,走出农村,为父母争光,给弟弟妹妹做一个表率。我以特长生的身份考进解州中学。我不仅会打篮球,短跑和跳远也很厉害,1998年到航天大队前,我原地就可以跳3米远。初中和高中,我在离家35公里的解州中学就读,因为家里没有钱,6年里我没有吃过一次食堂。我夏天一周回家两趟,冬天一周回家一趟,每次取三样东西:一口袋馒头、一罐头辣椒面、一玻璃瓶咸菜。那馒头是彩色馒头,最外面一层是白面,里一层是玉米面,再里面一层是高粱面,天天吃。偶尔,我还会带上一小口袋炒面,一点白面一点玉米面搅在一块,放点盐和葱花,开水一冲就可以喝了。我非常感谢那段时光,虽然非常苦,但是让我学到了很多知识。
  1985年3月,我参加了飞行员招录的体检。第一天全校去了80个人,体检后剩下了20个人;第二天,体检后只剩10个人;第三天下午,体检合适的就两个人,我是其中之一。我清晰地记得体检的最后一项是瞳孔放大,点了眼药水散瞳,检查眼底有没有出血,因为眼睛对飞行员来说最为重要。最难的这一关我也通过了。散瞳后怕见光,发我一副墨镜。我戴上墨镜骑着自行车回家,到田间地头找父亲。我爸带着草帽正在田里除草,我对他说:“我考上空军了。”我爸二话没说,扛起锄头就往家走。我戴着墨镜,推着自行车跟我爸一块回到家里,那一刻我掉眼泪了——我觉得梦想可能快要实现了。1985年6月1日,飞行学院通知书到了,我光荣地成为一名飞行学员。
  我的第三个梦想就是蓝天梦。1985年6月~8月,我在航校接受培训,不仅要打牢身体素质和军事素质,还要奠定良好的文化素质。飞行员必须会游泳,要是不会游泳就一票否决。我不会游泳,每次体育课我就泡在浅水区。泡了一两个月,我特别郁闷。游泳考试前我还不会游。战友教我:把头抬起来,保持姿势不变,保证能游50米及格。当天晚上我没有睡好觉。第二天老师宣布考试要求:深水区下水考,不准跳水。我傻眼了,我从来没进过深水区,不让跳水的话,我肯定游不过50米。下水后,我游到快一半时就沉了下去,双脚触到池底后我感到求生的欲望,双脚蹬了起来,头又露出水面。我发现自己特别清醒,脑海里浮现出对蓝天梦想的渴望,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我立刻身体前倾,抬头划水,渐渐加快节奏。这一次,我真的一点也不怕。我按照老师教的标准方法呼吸、划水,就这样游了快200米。上岸后,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中队长召集大家集合,宣布:“景海鹏同志嘉奖一次。”这是我们中队一百多名学员里第一个授嘉奖的喜讯,也是我当兵以来获得的第一个嘉奖。
  当飞行员12年,我没有因为个人的原因耽误过一个飞行日。当时每个飞行员每年有75个小时的飞行任务,而我10年飞了1200个小时。我的目标不仅仅是当一个合格的飞行员,我要当尖子飞行员,当最优秀的飞行员。这是我的性格使然,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在我看来,只要通过努力能够办成的事,我一定能做到。
  我一生最大的梦想,也是我的第四个梦想,飞向太空。1996年,我跟着团领导到杭州疗养院,参加首批预备航天员的选拔。事后我得知,一共来了80个飞行员,最后选了8个人,我是其中之一。全国有10个疗养院同时开展选拔活动,每个点都是去80个飞行员,只选8名。选出来的80人中后来又刷下20个人。两个月后,60人进京参加体检。体检历时近两个月,第一部分是临床体检,检查有没有器质性的病变。第二部分是到中国航天中心进行功能性检测,测试智商、智力、反应等。优中选强,竞争压力可想而知。体检以后就让大家回去等通知,这一等就是遥遥无期。直到1997年10月30日,我在家给儿子过满月,突然有人敲门,门外是团长,神秘而激动地说:“海鹏,恭喜你啊,你被选拔为中国首批预备航天员。”我一听,乐了,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好结果!孩子还没有起名字,我当场就给儿子起名为“景宇飞”,寄托我对太空的向往。那一刻开始,我发誓要成为一名合格的航天员。后来,我才知道中国首批航天员是从60里挑20人,20人里挑14人这么选出来的。
  所以,我不怕
  1998年1月5日,我来到北京,成为中国首批预备航天员中的一名。那天起到现在15年了,我跟所有的战友一直在刻苦训练,时刻准备着接受挑选,等待着出征太空。   大家都知道航天员接受魔鬼式的训练,魔鬼到什么程度,可能知道的人就比较少了。从1998年1月5日训练到杨利伟上天之前,5年半的时间,我们学习了与载人航天有关的8大系统、58个专业的内容。经过全面考核后,14名航天员都具备了执行航天任务的能力。为了把“预备”两个字去掉,我们整整用了5年半的时间。但是上天的梦想不仅要付出汗水,还要付出鲜血和智慧,甚至有生命危险。在飞船上升、返回过程当中,或者在返回出现非升力返回的过程当中,航天员要承受过载,即经常所说的超重。从点火到入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航天员要承受5个G左右的重力加速度,相当于自身重量的5倍左右。如果是弹道式返回,航天员要承受几十个G,几十个重力加速度的过载,这就要求航天员一定要有强健的体魄。
  俗话说,一分耕耘一份收获,但是我感觉对于航天员来说,不是付出所有就一定能换来上天的机会。神州五号的时候大家不认识我,因为我没有露面;神州六号的时候我露面了,但是我没有上天;神州七号的时候我终于上去了!这就像登天的云梯一样,一步一个台阶。我感觉结果不重要,人的心态最重要。当人们用鲜花和掌声迎接战友费俊龙、聂海胜凯旋时,我就开始备战神七。两年半以后,神七进入全面考核、全面选拔的时候,我对自己的要求是:“让任何专家考不倒我、问不倒我,我相信只要每一项我都是第一,我就一定能被选拔上。这就是我的标准。”功夫不负有心人,2008年9月25日,我和两位战友站在了飞船外面,执行我国首次太空出舱飞行任务。十年磨砺,我终于实现了梦想。
  神九上天前,最后一次选拔委员会开会,领导和专家都在现场。有领导问:“你已经执行过一次任务了,上过一次天了,为什么还要报名?”我说:“首先,我是在从农村长大的农村子弟,从小学、初中、高中到飞行部队和航天大队,我的梦想都实现了,因此我有义务、有责任回报国家,回报部队各级组织、各级领导对我的培养。第二,我是航天员,这三个字既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事业,航天员的舞台在太空。第三,这是在实践我们的承诺,1998年面对鲜艳的五星红旗,我们宣誓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祖国的载人航天事业。”当时,现场全是掌声。
  每次执行完飞行任务,我会到香港、澳门访问。出访香港时,有一位中学生问我:“叔叔,难道你们不怕死吗?”其实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当时我说:“小朋友你怕死吗?”孩子笑了。我说:“看来小朋友你怕死,你的伙伴们也怕死,我也怕死。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对谁来说都是最宝贵的。但是世界上有许多梦想值得我们用生命去交换,比如像海鹏叔叔所从事的载人航天事业就值得付出生命,所以说,我不怕死。”
  梦想的后盾
  圆梦的过程有奋斗有享受,有磨砺有付出,有人称我们是英雄,但我们的荣誉都是国家给的。我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是所有为航天事业默默付出、用心血汗水智慧为了载人航天事业保驾护航、加油呐喊的幕后工作者。
  梦想的后盾是社会、家庭、亲人、战友的信任鼓励和支持。两次上天后,我对“战友”这个词的理解特别深刻。神七的时候,翟志刚完成出舱活动后,我们三个人一块到返回舱。那个时候我很饿,我们的休息时间很短,三天加起来不超过三个小时。翟志刚在轨道舱加热了一份一人用的美餐,他突然对我说:“海鹏,来,吃点热乎的。”我一抬头,飘过来半块热乎乎的米饭,半根冒着热气的火腿肠。他俩把饭做好了,没有忘记我,一袋米饭分三份等着我。那一刻我永生难忘。回来以后,我跟翟志刚说:“咱们叫生死兄弟。”神舟九号执行任务前,我前两天没有睡觉,返回之前,那一晚上也没有睡觉。因为三个人当中我算老同志,我觉得责任很大。
  由于任务所限,还有7个战友没有机会执行任务。我两次执行任务期间,这些战友都在不同的岗位上,24小时值班,为我们提供心理、技术等方方面面的支持,给我们加油鼓劲、保驾护航。在我们心目当中,每次执行任务期间,不管谁去飞,都和自己飞一样。
  在神七返回地面之前,我听到了儿子的声音:“爸爸,你还记得我生日吗?”说实话,孩子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我没参加过一次家长会,不是不想去,而是忙得去不了。这么多年来,我欠家里人很多,包括对孩子的教育,我拿出的时间非常有限。在太空中,我对儿子说:“我记得你的生日呢!等爸爸和两位叔叔安全返回以后一定给你过生日。”9月29日回来后,我要接受各种生理数据、各种指标采集,然后就是隔离,根本无法跟家人见面。30日那天,我还是没能参加孩子的生日会。我真想上街给孩子定蛋糕、买礼物,但是我没有办法做到。后来我想,我在太空对他的祝福就是送给孩子最好的生日礼物。
  完成神七任务,我们返回航天城,在公寓门口,专家、科技人员、战友夹道欢迎我们。我们就三个动作:敬礼、握手、拥抱。因为人很多,我们的动作也很快,突然,我被一双手紧紧握住,一抬头我看到了老父亲。在返回之前,单位领导事先把父母接到北京来迎接我们凯旋,所以父母也在欢迎队伍中。我摸着那双干涩的手,看着父亲戴鸭舌帽,穿了一身干净衣服。高中时,家里全靠爸爸在家扎笤帚赚钱供我读书。我家100多里地外的山上有很多高粱,高粱成熟后,收割高粱尖,挑出好的部分扎。爸爸就是绑笤帚供我们三个上学。一周他能扎十几把笤帚,等攒够了50把左右,爸爸骑上自行车,到城里走街串巷卖。有时候运气好,一天就卖完了,运气不好,大部分又都带了回家。
  有一年冬天,我回家去拿馒头。妈妈告诉我爸爸刚出门卖笤帚去了,等我准备回学校时,有邻居跑来:“赶快赶快,海鹏他爸摔马路边上了。”村口有一段上坡的土路,因为下雪打滑,我爸没推上去,摔倒了。我和妈妈跑出去,看到老父亲坐在地上。我把爸爸扶起来,重新绑好笤帚,送到公路,他还是要到城里去叫卖。我一直记得他的背影。在欢迎的人群中握住父亲的手,我看着老父亲驼着背、弯着腰,心里很难过,我紧紧地和父亲抱在一块,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在心里说:“虽然儿子这么多年没有尽到孝心,但是儿子完成了国家交给的任务,儿子在用这种行动孝敬您老人家。”
  两次飞天,不管我飞得再远、飞得再高,我心里永远有感谢、感激、感动。同学们,梦想是多姿多彩的,也是多种多样的,你们这么年轻,生活有无限的可能,无论你们的梦想是什么,首先必须要有积极乐观的精神状态,一定要始终保持追梦的勇气和圆梦的执着与勤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特长,有自己的天地,行行出状元,只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我觉得你们都是成功的。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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