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爱或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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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 乐 园


  我和你之间,隔着一座葡萄园
  正如窗帘隔着鸟鸣与白云
  直立的狐狸隔着农人的草帽
  此刻,我说的是舌尖的层次
  是一种颜色的由红到紫
  是香气的肉搏,甜度的蹦床
  是一千颗果实有一千种液态
  而灵魂只有一个
  这真是一场伟大的酿造
  饮者关心年份,也爱乱世
  光明的杯盏,未必被光明认领
  如果乐园里也有苦涩,万物有灵
  请再次用酒神的歌声一一斟满
  看呐,每一滴红酒都能认出
  一株藤蔓的挣扎与重生

这时候,需要想一想


  一只手让你枕着,另外一只
  让小爪子摸着,这将是
  你死去时的样子
  对于一只喵龄十岁的老猫
  我无数次设想分别在即
  这时候,我不敢抬头看一眼老母亲
  她如今坐起站立都是酸痛
  这时候,也不敢抬头看一眼女儿
  对于死亡的教育,她理解得
  仍旧像个缺奶的婴儿
  烟波常绿,人影渺茫,这时候
  需要想一想,再轻轻触摸
  当指间穿过隧道里同行的众生
  对面的影子也同时穿我而去
  落日一再染红海水,有无止的狂奔
  也有雪崩

小 小


  将落雨。知情者坐在故事里
  疲惫地耷拉着脑袋,在各自内部深陷
  脚印小小的,落日小小的,麻烦从那里开始
  也是小小的。那时候一切尚且亭亭玉立
  苹果花开放,哦,这微光
  这香气,这青涩之潮,和天堂
  拍拍土,走吧,备好十万两黄金
  三千头野兽,五百句咒语
  还有,在诗行对面
  小小的踉跄,和叹息

偏 爱


  当我蹲坐下来,你尚未离开
  想到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却不悲伤。钢琴压迫小提琴一降再降
  这不悲伤让我悲伤
  我曾那么那么地爱你,在广场
  霞光里的蓝体恤有被女人照料的味道
  我一埋头,闻下去。广场在城市的中心
  城市的名字是地球上最短的求救书
  当一只绵羊偏爱一棵罂粟
  我为它眼神里的疯狂与贫穷
  而嚎啕大哭

一根羽毛飘落头顶


  一根羽毛飘落头顶
  察觉时,鸟已飞过一个人的园地
  它或许来自鸽子、鸿雁,不知名的
  候鸟,灰暗又贫穷
  或许来自南方,有滑翔的潮湿与空荡
  没人知道它经历了什么
  自由、激越、受难、幸存,无数次的死
  又波光粼粼里重生
  也曾想写长长的信,用这根羽毛
  写我们被拔去的翎羽,写
  失败的嘴唇,如鲠在喉
  写滑腻的死穴,羽毛状如匕首
  中年节节退潮
  瞧,它在微微颤抖,仿佛是
  第四种呼吸,既不在内,也不在外
  无怒斥,无叹息,也无彼此辜负
  仿佛,有光束进来,托起翅膀的后半程
  不必忍一忍,等一等,拼一拼
  “你永远都是洁净的”
  我在羽毛的根部
  看到一团谁的血肉

交 代


  午后,光芒涌入,宜补钙
  我像一颗戴了四十天口罩的豆子
  躺下来,风正好,有微香
  温度正好,可以发芽了
  春日辽阔的幕布下是冷冬料峭,是病毒
  还有追赶亡灵的呼喊,遗书,接力哨
  我作为船上的幸存者,向水底伸出手
  缓缓摆动,既是对亲戚们的告别
  也是对多年后的自己,补上一场
  最简单的交代
  还有,交代里必须提到:
  2020,初春,整个地球
  人和动物,相互之间的
  死里逃生
  ( 以上选自《诗刊》2020 年9 月号上半月刊)

虚位以待


  你困在好风景外面多久,你的好时光
  与无端焦渴就有多久。头戴荆棘的人
  撑开变形的手指,阳光和蜷缩的婴儿
  从指缝里漏出来,怎么看怎么惨白
  而你并不肯落下指认的手
  你无数次模仿亭子里的人,嘴脸上扬
  将一盏好茶高举眉心
  “这人世不值得鼓足勇气去看”
  那边风景越美,你越美,越孤独
  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
  搬不走的且停亭啊,更有一颗
  啖茶之心
  在茭白与野蜂嘤嘤之上
  在李渔与顾北间,在笔架山
  与沙沙书写的诗歌里,你始终是个单数
  怀揣闪电与针芒
  往返在中心与边缘之间
  是的
  当一座亭子成为一个抒情的中心
  你看到四面八荒的事物正向它涌来
  它始终,虚位以待

纽 扣


  你留下白棉花的缝隙,是为了
  让我吐出一口年少的哈气吗?
  在十二月,八十年代的冬天真是严寒
  冻出的鼻涕直接抹在树干上
  我有足力鞋与灯芯绒外套的勇敢
  尚没有风吹麦浪的摧毁之心,直到你
  想办法找来一件时髦的军大衣
  带金纽扣的那种,带番号的那种
  我们裹在大衣里亲吻,在蒸汽列车上
  在众目惊愕下,金纽扣跟我
  一起飞了
  在那个手写体的年代,我用
  八分钱的邮票寄去十九岁的纽扣
  它除了旧衣柜的味道,还有不会腐烂的幌子
  对于一件孤独、落伍
  需要将豹子与绵羊连接一体的军大衣
  一粒纽扣的善良,显得多么重要


  你们躺在黑匣子里的时间,约等于
  我的青春史和对禁忌的再教育
  你们已死,地下室的霉瘢是我们共同的祭祀
  原諒我,三十年前的山盟,从未拆看
  一个密码箱密码—— 电话号码
  如今已彻底遗忘其锦瑟五十弦,这意味着
  那些红蓝航空信封,将永沉海底
  还有锦书的谜之暗语
  当老母亲的手拎着你们递给我
  孩子们也到了写情书的年龄
  我走来走去,围着你们走来走去
  像黑蝙蝠打量长尾巴的鼠类
  你们不知道,井底的淤泥
  也会吞噬选择性失忆
  太重了,这黑匣子,这繁星
  这草莽年代与勉为其难
  此致,敬礼,不再见
  ( 以上选自《作品》2020 年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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