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诗作对友情的参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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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植(192—232)字子建,我国古代著名文学家,其作品感情浓烈,文采华美,是六朝时期举世公认的文学高峰,被誉为“建安之杰”。他性格热情,待人真诚,留下了丰富的交友作品(有28篇相关诗赋)。这些作品真切地反映了曹植对友情的珍视和赞誉,体现出纯美的人情和忠诚的交友品格。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认为,曹植诗对友情的赞美,发现了友情对人生的意义,具有划时代的文学史意义(吉川幸次郎著,章学诚译:《中国诗史》,安徽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P130)。
  对友人的劝解、宽慰
  当友人困顿或苦闷时,曹植便赠诗劝慰,如诗歌《赠徐干》《赠王粲》《赠丁仪、王粲》《赠丁廙》等均是。王粲为“七子之冠冕”,与曹植亦师亦友。建安十三年(208),刚刚归顺的王粲不得重用,内心焦躁,遂写诗给曹植,倾诉心中的烦闷。曹植回《赠王粲》以劝慰:
  端坐苦愁思,揽衣起西游。
  树木发春华,清池激长流。
  中有孤鸳鸯,哀鸣求匹俦。
  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
  欲归忘故道,顾望但怀愁。
  悲风鸣我侧,羲和逝不留。
  重阴润万物,何惧泽不周?
  谁令君多念,自使怀百忧。
  读完王粲的诗,曹植牵挂朋友,心绪低落,于是他出门散心。眼前春树郁郁,池水荡漾,鸳鸯哀鸣。在曹植眼中,王粲正如那只孤独的鸳鸯,需要同伴的安慰。他想去陪伴,可山长水阔,无舟可渡。进而他以春和景明比喻当时较为安定的政治环境,劝慰说阳光终会照耀大地,王粲必会沐浴恩泽,得到重用。这来自相王之子的安慰,对于惶恐中等待引援的王粲来说,显然比一般朋友更为有力和实惠,当然也体现出曹植对友人的真诚和热情。
  丁仪、丁廙是陪伴曹植成长的挚友。在太子之争中,丁氏兄弟支持曹植。曹丕任太子之后,丁氏兄弟便忧心忡忡,惶恐不已。于是曹植作《赠丁仪》以劝慰:
  初秋凉气发,庭树微销落。
  凝霜依玉除,清风飘飞阁。
  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
  黍稷委畴陇,农夫安所获。
  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
  狐白足御冬,焉念无衣客。
  思慕延陵子,宝剑非所惜。
  子其宁尔心,亲交义不薄。
  此诗写于曹丕即位之初。秋日萧瑟,庭前落叶纷纷,宫阶白露为霜,寒意袭人。这些肃杀的秋景,正好烘托了曹植和丁氏兄弟萧瑟、落寞的心境。曹植也明白,人一旦显贵之后,很容易忽视了那些失路或贫贱的朋友,“在贵多忘贱”“焉念无衣客”,这也隐约透露出曹植对自己命运的担忧。不过,从他本人来说,他还是坚守着对朋友的慷慨和忠诚,“宝剑非所惜”“亲交义不薄”,言下之意,他会像延陵季子那样地珍重心许,珍视友情。此时已经倍感孤立的曹植,能对同样落寞的丁氏兄弟给予如此郑重而温暖的宽慰和鼓励,足见其肝胆相照的交友品格。
  友人之间的送别
  建安十六年,曹植随曹操西征马超,应氏兄弟也以曹植僚属的身份随征。途经洛阳时,曹操任命应氏兄弟为曹丕文学,赴邺城辅佐曹丕(时曹丕以五官中郎将镇守邺城)。曹植遂创作了著名的《送应氏》,其二云:
  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
  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
  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
  亲昵并集送,置酒此河阳。
  中馈岂独薄?宾饮不尽觞。
  爱至望苦深,岂不愧中肠?
  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
  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诗中充满着惜别的友情。时势动荡,征战不息。应氏此行山川悠远,长路漫漫,所以,曹植表达了对友人平安的深切关怀。同时,由于相近的文学旨趣,以及僚属相处的情谊,所以诗中也充满着亲密无间的亲切场景,诸如“嬿婉”“亲昵”“爱至”等词语,足见友爱之深。末尾“愿为比翼鸟”一语,更见曹植待友的真纯情怀。有意思的是,后来的应氏兄弟明显站在了曹植的对立面,成了太子之争中曹丕的有力助手。
  曹植另有《离友诗》二首,是他为送别夏侯威而作。夏侯威是夏侯渊子,建安十七年,他曾一路护送曹植由谯返邺。曹植感念其扈佑之恩,于次年秋天送别时,表达了浓浓的离情:
  凉风肃兮白露滋,
  木感气兮条叶辞。
  临渌水兮登崇基,
  折秋华兮采灵芝。
  寻永归兮赠所思,
  感离隔兮会无期。
  伊郁悒兮情不怡。
  别后相见无期,所以曹植情绪低落。秋风、秋叶、秋水、秋华,在有情人眼中,是那么的萧条。登上高台吧,那样就能多看几眼远行者的身影。多采撷点灵芝送给友人吧,那样就可以安慰他长路的寂寞。其离别的神情和心态跃然纸上。
  知己之间的昭明心曲
  杨修与曹植爱好文学,志趣相投,可谓知己。建安二十一年,曹植封临淄侯,政治上踌躇满志,文学上也热情高涨。本年,他整理出自己的辞赋,寄给杨修,并附书倾诉自己的思想与人生抱负,即《与杨德祖书》。
  曹植首先评点了邺下文坛,王粲、陈琳、徐干、刘桢、应瑒、杨修,他们各擅所长,而杨修尤为杰出,“高视于上京”。其中关于陈琳“不善辞赋”却自视甚高的细节,颇有文人间拉闲话的味道,是只有知心朋友才能倾诉的话。
  接着,曹植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宏伟抱负:
  辞赋小道,固未足以揄扬大义,彰示来世也。……吾虽德薄,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则将采庶官之实录,辩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虽未能藏之于名山,将以传之同好,非要之皓首,岂今日之论乎
  言下之意,辞赋不足以表达思想、实现人生理想。“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的價值,才是曹植的终极追求。这样的抱负,如果说给普通朋友,或许会招致笑话、挖苦,但曹植与杨修之间互相赏识、无话不谈,所以才会直陈心曲。   文章也流露出了曹植的踌躇满志。这也正是他当时在太子之争中,处于主动地位的反应。但此后情形却急转直下。次年,“司马门事件”发生,曹操彻底失望,当即立曹丕为太子。紧接着,杨修被以“漏泄言教,交关诸侯”罪处死。毫无疑问,杨修之死与曹植关系莫大。从本文推理,曹植以为,即使政争失败,那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去成就自己的名山事业,但这显然是天真的,因为政争的失败还有更为残酷的结果——流血。
  对友人的伤悼
  建安二十二年,瘟疫肆虐全国,王粲也因此客死巢居。曹植曾劝慰、鼓励失落中王粲,王粲也曾润色曹植的文章。所以,留守邺都的曹植得知王粲的死讯后,悲痛欲绝,写下了《王仲宣诔》,历述王粲生平、才质、遭际、功业,字里行间可见曹植对王粲的眷念:
  呜呼哀哉!吾与夫子,义贯丹青,好和琴瑟,分过友生。庶几遐年,携手同征,如何奄忽,弃我夙零。感昔宴会,志各高厉,於戏夫子,金石难弊。人命靡常,吉凶异制,此欢之人,孰先殒越?
  二人情义绵长,“分过友生”,携手同征,无奈“游鱼失浪, 归鸟亡栖”,独留生者怅惘。此时的曹植已经历了诸多的政坛风雨,褪去了年少的浮华,越来越深入地体会到了人生的复杂与辛酸,所以,本文措辞极具感情力度,处处流露出沉重的伤悼、痛惜之情。如果没有深情厚谊,没有对人生的深切体会,很难写出这样的文句来。王粲病逝后,瘟疫仍在肆虐。“建安七子”中,“徐、陈、应、刘,一时俱逝”。加上此前去世的孔融、阮瑀,邺下诸子凋落殆尽,曹植的友谊世界也逐渐荒芜。
  与病逝相较,友人的政治罹难,更令曹植悲愤。建安二十二年,杨修被处死;建安二十五年,丁氏兄弟被处死。他们的相继遇难,使曹植如梦初醒,悔恨、痛苦、无奈充斥在他的心头,他孤独、苦闷、险恶的后期生涯即将到来。《野田黄雀行》一诗,正是抒发友人罹难之愤的杰作: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此时的曹植动辄得咎,自顾尚且不暇,遑论救助友人,所以他悲伤愤懑,作诗抒怀。他虚构出一位少年侠士,侠士斩破罗网,解放黄雀,救友于危难。其中黄雀被网罗的无助,和高树悲风、海水扬波的壮阔意向,正反映出曹植心中极度的愤慨和极端的无助。
  對曹植而言,宴饮斗鸡、对友吟诗的时光一去不返,漂泊不定与孤独苦闷将是他的归宿。他被严密地猜疑、管制着,不停地变更着封地,惶恐地度日如年。曾几何时,夜游西池,月白风轻;清宴诗篇,“绣虎”才华。转眼间,烟消雨歇,风流云散;诸子凋零,友人罹难。也许,豪华落尽之后,曹植心中最根深蒂固的怀念,依然是那温暖而纯真的友谊;也许,孤独困顿之中,唯有微茫的鱼山梵音,才能体会他那凄苦而苍老的心声。
  (作者简介:杜志强,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常艳霞,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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