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官埔油纸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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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我的官埔油纸扇”几个字,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你们是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他们。真的,世界上有一种悲剧,就是当人们慢慢学会爱的时候,发现那些爱我们的和我们爱着的人永远只能活在记忆里。所以,如今的我不愿意失去任何一个爱我的人。
  我想他们——我的爷爷奶奶,非常非常地想,于是脑海里就响起奶奶喊爷爷的声音,尖细而辽远,回荡在村里的石子路上。一会儿,在村口小道上,爷爷瘦瘦的身形就会出现,我就冲过去抱住他的腿,他把我抱到他肩膀上“骑高高”。我摸着他刺刺而短短的头发,如得胜将军一样进了家门……那家,那房,那人,将永远留存在我的脑海里。
  那家,在福安的官埔村,一个位于小城中心的村子;那房,建于1960年前后,土木结构的乡村房子,沿路的墙是夯土的,里头主要结构都是由木板隔开的,楼下三间房,楼上三间房。爷爷在村子里是同龄人中为数不多的“书生”,不仅会写字、画画,还会摆卦、“做神仙”。他有一门手艺——制作油纸扇。听奶奶说,这是跟太奶奶学的技艺,是当年他们孤儿寡母生存的技艺。
  官埔是目前全国唯一制作这种斜度30度的油纸扇的地方。油纸扇扇形圆圆大大,如同鸭掌。《杖扇新录》载:“以竹片长尺余,三分留一,以为柄。劈为二,薄而密,作数十片,以细线编之如帚,用纸或绢粘其两面,锦缘其边,作团扇形,亦可书画。扇甚轻,形如鸭脚,故名。”据考,这种如鸭掌般的扇子起源明清年间,原是仆隶佣人的用品,道光、嘉庆时在士商中还未流行,但到了同治、光绪年间,竟在士大夫间开始流传,由此兴盛了起来。《杖扇新录》载:“骨细密,以三十六始,有多至五十骨者,展之形如半规。面用柿漆涂纸,泽以黑油,故名‘油扇’。佳者剪金箔为翎毛、花卉、正单行书,贴于两面,亦有彩画人物者。”由于王公大臣的争相使用,让油纸扇也跟着做出了改良,这以后便有了象牙的骨架,泥金作书画,或写蝇头细字。一些外官甚至把油纸扇当作礼品用于赠送京员,清宫里亦有藏品。精细化后的鸭脚扇与官埔的油纸扇在形态上已有很大的差异。从工艺难度到传承来看,官埔油纸扇保留了最早仆隶佣人使用时期的工艺,实用性大于审美性。
  古朴的官埔油纸扇虽未登大雅之处,但其制作工艺仍是考究的,大大小小有30多道工序,包含:择竹、选段、破片、开丝、穿骨、固形、裱纸、书画、上油、晾干。选择上下形态匀称、竹节较疏的细竹,最大的油纸扇的竹管直径3厘米,中等大小的竹管直径为2.5厘米。接着,将截出的竹管留出一段作为扇柄,将剩下的部分均匀破成8片。将破片后的地方“剥白留青”,再用篾刀开成细竹丝.扇面越大,竹丝就得开得越多,有的可多达50多条。穿龙骨是最难的部分,奶奶说,家里只有爺爷会,先在扇柄的竹节两侧开小孔,将两头削尖的竹条穿过小孔作扇肩,分上、中、下三层,将开好的竹丝用细绳以交叉的方式连缀起来,固定在扇肩两端。绷紧后的扇肩自然就弯成了半圆形,整个扇面与扇柄就形成了30度弧。骨架做好后,用棉纸正反两面裱褙,晒干后,扇面上画上花花草草,写上几句“心平气和”“清风徐来”的好话,或者添上几笔,化作令人清爽的花草,一幅扇面便做好了。棉纸极易吸水,所以最后还得刷上一层桐油,一把精致的官埔油纸扇才算是完成了。有的人家为了防止油纸扇两翼的棉纸在使用中破裂,就在内里垫上一层纱布。相对蒲扇或者折扇,由轻薄的棉纸和竹篾构成的官埔油纸扇更加轻便,在电风扇未普及的年代,它是闽东每家每户的夏日必备品。除了有强大的风力,油纸扇还有很多超级实用的生活用途,比如遮阳、挡风、驱虫、当坐垫,甚至在抗战时期、病疫时期,还成为宣传广告标语的载体,堪称拥有“十八般武艺”的实用器。
  油纸扇的手工业一直是官埔农人农闲时的副业,20世纪70年代,大约三分之二的官埔人家都制作油纸扇。记忆中,大概每年春笋季过后,忙完春耕,采完春茶,天气渐热,端午节前后,爷爷奶奶就开始忙着做扇子,因为除了要迎接即将来临的酷暑,油纸扇是“送节”必不可少的重头戏,是以福安为中心的闽东地区民间维系女儿和娘家情感的独特风俗。女儿出嫁时,油纸扇是男方送给女方亲属的礼物,须做到人人有份,且大中小各种规格品种都要其全,以此隐喻一家老小数代同堂;婚后,汉族女婿还要在端午节时继续送三年,畲族人家送一年。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一,整个闽东地区都开始陷入“送节”的狂欢,这一天的官埔村最是热闹,来来往往的红布袋或者红礼担装着大大小小的扇子和孩子过节的新衣,满满地装着长辈对晚辈的疼爱和祝福。
  记忆中,每当做扇季,家里如雪山般的扇山一簇簇,挤满了屋里屋外,这山与那山的缝隙间便成为小小的我和堂弟捉迷藏的去处,其实那样的玩耍并不多,5岁上我就离开官埔,回到妈妈身边,以后回官埔也都是零星的时候回去。奶奶说,因为爷爷书法绘画都很不错,所以,我家的油纸扇卖得最多。爷爷有的时候还会挑一些到福州卖,价格是在福安的好几倍。爷爷画的扇面都有落款和盖章,可惜在他去世后,房间里的东西全部被扔掉了,那枚龙字的印章随着爷爷消失在人间,真心觉得后辈很是败家。奶奶还说,父亲小时候每年放假时都会帮忙写字来着,父亲的字体清瘦刚劲,极似瘦金体;而绘画却是大叔的特长。而到了孙辈,除了我左手食指上有个当年学“开丝”时留下的伤疤,其他人大概怎么做都不知道了吧。这门手艺,在我家就彻底地失了传。2006年,我也曾想把祖传的这门技艺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但那时候,已经不知如何传承了。如今,官埔油纸扇虽然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但热闹的官埔油纸扇产业也就剩下几家人还在经营,而且扇面上的画面已不是我记忆中有些书卷气的梅兰竹菊,或者爷爷俊秀字体下的诗:“扇子时常在手中,五龙摇动引清风;暑气消退人快活,今夏逍遥在其中。”
  大约在2000年夏天,奶奶给我送来一把最小型号的油纸扇,告诉我,那是她特地叫爷爷给我做的,以后再也不做了,叫我好好藏着。可后来搬家,那把扇子就不知去哪了,竟成为我心中永远的憾事。工作后,常常想着,这个工艺是哪里来的,福安会不会是唯一的产地?一次在福州琉球馆的陈列中,看到一则记录,大意是福州每年都要运6000把白纸扇去那霸。那时我就想,这里提到的白纸扇是否就是官埔的油纸扇呢?再后来,我同日本陶瓷学者森达也讲到老家的油纸扇,他告诉我日本也有,也是在端午节前后作为亲友间的馈赠。后来,他还从日本给我带来一把,果然与官埔油纸扇大同小异。果然,在《杖扇新录》中记载着:“……近有一种制自粤东,其柄用管,不用片,以外国布纸粘之,有雪白、蜜黄两色,形如掌扇微凹,轻似一羽,风倍常扇,上画人物、山水,工细绝伦。又有日本扇,与鸭脚扇无异,而更轻于广扇。若泰西诸夷,虽盛夏不见其持扇。问谓折扇行自东夷,今日本人服色制度全从西夷,故不见有持折扇者,此扇或其家居所用。”虽然,如今我还未找寻出官埔油纸扇与日本“竹扇”有什么样的传承关系,但起码知道一定是有关系的。一样“送节”的礼品,一样的做法,一样的材质,福安和琉球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联系,有待学者们进一步的考证吧。
  官埔油纸扇,联系着福建和琉球,也系着我再也回不去的爱。微风徐来,我已满面泪痕。
  每年做扇的时候,其实也是蚕宝宝长成时,所以还有一种独特的“蚕丝扇”,买一把还未裱上棉纸的扇骨,然后将快吐丝的蚕放在上面,蚕吐的丝一层层结在扇架上,就形成了随形的丝质扇面。
  网上搜索“德阳潮扇”,了解一下它的历史,会有惊喜。
  责任编辑 林 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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