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清淡的日子都曾是诗(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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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橘生南国
  端午过后,母亲将我生在橘园
  来人都是好人,送来剪刀、米花、红布、炮仗
  一过石桥就杀公鸡,给我认亲娘
  奶奶带着三个姐姐将屋子收拾利索
  糍粑、剪纸、拨浪鼓
  红枣、乌鸡汤,邻人早日备下
  拆房的人在路上,父亲筛甜酒招待
  来人都是好人,满载橘枝
  烧香许愿,橘花开遍南国
  母亲站在屋门口,怀揣竹篮
  一篮子金橘蘸满露水,芳香四溢:
  “过路人你慢慢行,山高路远夜深长!
  过路人你慢慢行,尝尝我家新生橘!”
  四 姐
  不到一岁,她就夭折了
  从未下地走过路,从未正经吃过一口菜
  没有遗照,也未入族谱
  ——这些话,母亲已念叨多次
  “……十年之后,才有了这个满崽※”
  每每说到这,母亲便笑着,微微
  抬起左手食指,指着我
  没错,我就是那个被命运宽恕的小孩
  我就是那个背负死亡出生的小孩
  我活着,并不只是为了我
  我必须,替另一个人走更长的路
  ※:满崽,湖南方言,意为最小的儿子。
  小花园
  我的少年时光大多在小花园
  牵牛,凤仙,葱兰,黄菊,鸢尾,四季果
  我如此深爱——从一开始种籽,移植
  到什么样的蚯蚓探出黑洞
  什么样的阳光保留草木的习惯
  我可以整日在此,就着虫鸣
  随性伸展手臂,不同于蝴蝶的蹁跹
  也区别壁虎彻夜的深情
  我可能永远也回不去这片屋后谷地
  那时我并不知道
  这些清淡的日子都曾是诗
  灰指甲
  事物机理往往从根部开始毁坏
  正如病菌聚集脚掌,指甲盖下蘑菇云淤积
  它们彼此感染,安静而麻木
  医生说治愈灰指甲的第一步
  必须将指甲一片片,连根拔起
  整个过程无痛
  只需敲掉肉身的枯枝败叶
  只需将双足浸泡于二氧化锰药水中
  感触骨骼缓缓拔节,渐次净化
  想起小脚祖母,夜间按摩趾骨时的呻吟
  她曾说,指甲是一个人魂魄的开端
  给祖母洗脚
  祖母生前腿脚不便,难以下床
  父亲曾让我蹲下身,给祖母清洗三寸金莲小脚
  那些紧紧环抱的脚趾,像蜷缩的鸟爪
  抓住九十三年来祖母蹒跚而行的山路
  抓住清朝末年的地主,土匪与狼群
  抓住二十一世纪初的葡萄,玫瑰与烟火
  却难以抓住祖父的瞎眼,大孃孃的瘸腿
  以及父亲的气管炎,母亲的风湿病
  那年我九岁,努力用稚嫩的小手
  反复擦洗祖母脚掌上这些扭曲的梵文
  偶然间抬头,看见她浑浊的眼睛里
  灰色的瞳孔充满大朵大朵的幻象
  我看见自己的倒影深陷其中
  看见在精与卵之前,我是谁
  草木之情
  近日,父亲常独自踱步山林间
  于浓荫与光斑交错当中,念及众多名字
  椿木,梧桐,桃李,苗竹,枇杷,松柏杉
  这些年少时亲手栽培的草木花香
  仿佛祖母生前那串菩提念珠
  他念得那么温柔恬静,且细腻
  ——就像念着六十二年来错失的至亲
  菩萨土
  伯父坐在碾坊榕树下,提起那段吃土充饥的日子
  墙角的菩萨土当年拯救了整个村子的人
  如今,泥土在肠胃中不断淤积,一直堆
  去年已堆至喉咙口,今年即将没过头顶
  直到泥土真正吃掉了整尊肉身,整座村庄
  直到万物返璞至泥菩萨的本质
  活在女娲的世界,一切归真
  “泥塑的农庄,泥塑的人,泥塑的方言,泥塑的坟”
  在谷歌地球上找到石塘
  在谷歌地球上找到石塆塘,告诉母亲
  这一块极小的黑色长方形是老屋
  这里是门前稻田,庙堂一样绕着山打转转
  这是后山,指甲盖那么大
  这是后山上她的苞谷地与辣椒田
  告诉母亲,这是她生活了六十年的石塆塘
  这是紫花泡桐林,这是她的头顶
  我在城里想她的时候,就打开网络
  看看她是在晒谷场上赶鸡,还是在土灶前烧火
  告诉母亲,这是老屋左側竹林
  这是竹林深处祖母的坟山,极瘦
  已经跟竹林混为一体,在电子地图上
  我看见了整个地球,却看不见祖母远方的家
其他文献
光线暗了下来,万物在夕照里沉寂  庭院一点点变深,繁花与树影  那个头戴雏菊花冠的少女  脚步轻盈,瞬间消隐于植物之间  白色的裙袂像摇曳的火焰  一头猎豹从月色中走出,靠近水域  它低下头,在漩涡和卵石间  寻找一个恰如其分的动词  疾病的纸莎草,躲在水中编织逃跑的梦  它冰凉的心事,隐秘得清晰可见  流水是不眠的做梦者  既追赶远方,又寸步不离庭院  萤火虫在芨芨草丛中盘旋  带来赞美的微光 
期刊
他们是河流的改道者  是铁路上的扳轨工  两股水流在此混淆  两列奔跑的火车在此相撞  是楔子,是木榫  钉入一颗疼痛的心脏  是苔藓覆盖一具潮湿的石头  是血液的密码在那里相认或颠覆  谁能说出这样的结合是幸福还是苦难  是强迫还是纠纏  那扎着绷带的伤口已结痂  将长出致幻之花
期刊
初秋,玉米地乳香弥漫  玉米长出牙齿,从母亲怀里挺直身子  它同我们兄弟一样  老大永远站在低处  肩上依次扛着老二、老三甚至老四  这些很早就写在了家训上  对玉米的依赖和爱  源于母亲,源于饥饿的年少时光  那些怀崽的玉米秆,都在努力托举  负重的双脚,或陷进泥土,或把土地撑开  露出筋脉  我见过许多母亲雕塑  它们通体冰凉。唯有玉米令我感到温暖  后来,母亲住进了玉米地里  变成了一棵玉米
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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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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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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