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把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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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个孩子
  噩耗传来的时候,谭瑞霞和丈夫正围着炉子话家常。敲门声突然响起,把他们吓了一跳:这么冷的天,谁会来串门呢?他们没有想到,来人不是串门的,是来报信的——谭瑞霞在峡山水库打工的大伯哥,溺水身亡了!那是1998年冬天,谭瑞霞听了心里一哆嗦。
  那个冬天出奇地漫长,漫长得好像过不去似的。丧礼之后,她经常骑40多里地的自行车,去看望大嫂,每次都给孩子们买这买那。大哥不在了,大嫂一个女人家不容易,不能亏了孩子们。
  可是,她的温暖终究没能抵消失去丈夫的冷,在一个很安静的日子里,大嫂走了,撇下一双儿子,大的12岁,小的9岁。私心里,谭瑞霞盼着大嫂回来,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尊重大嫂的选择。
  但是两个侄子不能没人管呀,谭瑞霞把他们领回了家,并把户口迁到了自己家里。
  有爱的相处特别融洽,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了几年。就在这个时候,谭瑞霞的大姑姐家又出事了:大姑姐出现了精神障碍,姐夫身体不好,根本无法照顾两个儿子。“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那就把孩子也接到家里来吧。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谭瑞霞几乎没经过思考。只是这样一来,加上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个家就有了6个孩子。压力可想而知。
  但谭瑞霞不怕,还挺乐呵。有时候,一家人一起出去,别人看了觉得好奇,免不了会问几句,谭瑞霞每每都说,他们都是我的,都很听话,出息着呢。晚上在家没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打牌,欢声笑语不断,要是打麻将,能凑两桌。“你说,谁还有这个福气?”
  100个“杠子头”
  一次偶然的机会,谭瑞霞遇见鸢都义工为白血病患儿募捐的活动,就主动加入其中,从此爱上了志愿服务,“不可自拔”。去医院给病人送饭、捐助贫困学子、帮助孤寡老人……只要有空,只要力所能及,什么活动她都参加。
  2008年汶川地震,谭瑞霞从儿子的电话里得知消息,起初并未觉出什么,但放下电话,越想心越揪得慌,那些过去曾从电视里看过的灾难镜头,一个个从脑中闪过,她坐不住了。临时筹了8000块钱,带上100个杠子头,打了张车票,就上了南下的火车。
  那是地震后的第二天,余震不断,物质短缺,她带着100个杠子头步行赶往擂鼓镇、曲山镇,一路上到处是山体滑坡,不时有石块和砂土落下,她紧紧抓着装杠子头的布袋,生怕一不小心划破了或者掉落悬崖。100个杠子头,遇到受灾群众就发,结果还没到擂鼓镇,就发完了。看着那些怯怯伸手过来的孩子,她拿不出更多吃的,心酸得只想流泪,同时还有些恼怒自己:怎么就没再多带些呢?凭自己的体格,再多带三五十个,当不成问题。
  在汶川,谭瑞霞抬伤员、搬运物资、照顾老弱病残,一连干了29天。回来时,身无分文,瘦了十几斤。后来有人问她,觉得累吗?她歪头想了好一阵子,才说,应该累吧,但那个时候不觉得,只想干更多的活,救更多的人,把受伤的老百姓,尽快抬到救助站。
  20斤黄瓜
  2010年4月,青海玉树发生地震。谭瑞霞从电视里看到那儿蔬菜非常紧缺,出发前特意准备了20斤黄瓜,一根根洗好,背上。
  到达玉树后,谭瑞霞先到了一处野战医院,那里,等着看病的群众排成了百米长的队伍。一个小男孩依偎在妈妈怀里,不停地哭闹。谭瑞霞掏出一根黄瓜,走上前去,递到孩子手里。小男孩立马停止了哭闹,带着眼泪就啃起来。接着,一个、二个、三个……更多的孩子凑到她的身边,黄瓜,很快便分光了。
  在玉树县物资储备库,谭瑞霞等16人组成了搬运小组。这个小组每天最多休息四五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搬,搬,搬。有时候腰已经弯不下了,腿已经迈不开步了,胳膊仍不听使唤一般伸出去。谭瑞霞年纪已经不小了,26天后,看她身体实在吃不消,红十字会给她调换了一份看似轻松的工作——到医院照顾病人。
  那么多病人!谭瑞霞几乎都是小跑着干这干那,能有那么一小会儿让屁股挨到座位,喘口气,那得叫一声阿弥陀佛。其实,也不是不能“躲个懒”的,可是这是灾难过后的救援啊,“咱到这儿来是干什么的”,分秒必争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在青海省第五人民医院,8岁的藏族女孩永杰趴在奶奶的床头。小永杰的父母常常在外放牧,平时她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地震发生时,在院子里玩耍的小永杰虽没有受伤,但奶奶被倒塌的房子砸折了胯骨。谭瑞霞见到祖孙俩时,一老一少正在流泪。8年来,永杰从来没有洗过澡,头发乱糟糟的胶结成一团,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谭瑞霞就决定,要好好地给孩子洗个澡。
  选了个温暖有太阳的日子,谭瑞霞给永杰洗了平生第一个澡。洗澡时,谭瑞霞往小永杰头上打了六遍肥皂,小姑娘的头发才梳顺了。接下来,谭瑞霞又教小姑娘梳辫子、写汉字,渐渐地,小姑娘的笑声多了起来,在她眼里,这个阿佳啦(藏族对妇女的称谓),比妈妈还要可亲。
  五次援川三进玉树,志愿救灾次数多了,谭瑞霞积攒了一揽子经验。帮灾民们筹集物资,为受灾群众做饭,搬卸救灾物资,搭帐篷,照顾伤员,为孩子临时代课、做心理疏导……干啥啥行。2013年雅安发生地震,她踏上前往灾区的火车;7月,甘肃岷县、漳县交接发生地震,她又赶往岷县。此时,她已年过半百,可是仍冲在救灾第一线,“有经验,一个人能顶好几个人用。”她说。
  最后一次从玉树离开时,谭瑞霞脖子上挂满了孩子和乡亲送的几百条哈达。从岷县归来时,她包里挎着几十双乡亲们为她缝制的鞋垫……


  99把钥匙
  汶川、玉树地震发生后,两地曾有338个孩子先后到潍坊就读,谭瑞霞经常带上吃的、用的,到学校看望他们。衣服、毛巾、牙膏牙刷等一应生活用品,她像个母亲一样为孩子们置办齐全。周末,就接孩子们轮流到家中呆两天。
  谭瑞霞的家中有5张床、一个地铺,80多平米的房子挤得满满的。每逢周末,十几二十几个孩子来到家中,吃饭时菜用盆盛,馒头一吃一大袋,晚上睡觉,一张床上挤好几个,地铺上躺着一大片。即使“条件这么差”,每到周末,孩子们还是争先恐后地来,争先恐后地和“阿妈”拉家常。尤其是女孩,从前她们不懂青春期这回事,是阿妈教会了她们,让她们知道应该怎么照顾自己。所以有了小秘密,她们也愿意和阿妈分享。   谭瑞霞为每个孩子都配了把门钥匙,那是告诉他们,这是你们的家,只要乐意,随时可以来。前前后后,谭瑞霞配过96把钥匙,这意味着,至少有96个孩子曾经在这个家里感受过“山东妈妈”的温暖。
  来自北川的羌族小伙张强,如今已是潍坊一家酒店的厨师,他在“干妈家住了一年多”,至今不忙的时候,他还会“回家看看”。
  青松青林兄弟俩,在汶川地震中失去了双亲,谭瑞霞在震后100天时认识了他们,后来,她把两兄弟带回了家,并安排他们到潍坊商校学习。青松特别喜欢唱歌,在谭瑞霞的鼓励下,参加了山东省青歌选拔赛,一举拿下第一名,现在,小伙子已经和北京一家唱片公司签了约。而青林,也找到了如意的工作,生活得很好。他们不是谭瑞霞的孩子,但说起来,都是她的骄傲呀!
  除了曾配过的96把钥匙,谭瑞霞随身携带的钥匙挂上,还有3把别家的钥匙。3把钥匙的背后,是三户生活无法自理的邻居。李子红家就是其中一户。
  李子红是谭瑞霞的老邻居,因患小儿麻痹症,夫妻俩行动都不便。谭瑞霞就定期到她家,收拾屋子、打扫卫生、做饭洗衣。用李子红的话说,“家里什么东西摆在哪儿,我不知道的她都知道。”这几乎是谭瑞霞的另一个家。
  428元
  其实,对李子红一家的救助,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那时候李子红还小,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和妹妹也都有残疾,生活极为困难和不便,谭瑞霞就自告奋勇地帮她家挑水,给她家送菜。那时候,多买几毛钱的菜,她家就能吃两天。后来,李子红到了适婚年龄,对象是谭瑞霞介绍的,婚事也是她一手操办的。
  故事讲到这里,可能很多人觉得,一个人有那么多的时间、能量去帮助别人,那她是不是个生活安逸、“不事生产”的全职妇人呀?
  在潍坊市奎文区北苑街道则尔庄社区,没有人不认识谭瑞霞。46岁之前,她是一个工人,因为家中孩子众多,下班后,她不得不到水果批发市场批发水果售卖,以补贴家用。46岁之后,她的工人身份之前加了俩字:下岗,救济金428元/月。靠丈夫一人的工资、这点救济金和卖水果,不能满足庞大的家庭开支,她就到劳务市场上打零工。在那里,她和男人们“抢”活干,种树、打扫新楼盘、家政服务、收庄稼……抢到啥是啥,只要给钱就行。
  即便如此,邻居张克祥家每年的取暖费、物业费都是谭瑞霞交的。张克祥家的大米、油,也多是谭瑞霞送去的。张克祥几年前患了癌症,妻子身体也不好,孩子正在上学,经济十分困难,谭瑞霞说,自己能帮多少是多少。
  至于自己为什么那么拼命地去帮人,谭瑞霞说:“有的人天生心软,看不得别人受苦,可能我就是那种人吧。”
  一家志愿者
  在劳务市场打工,谭瑞霞每月能挣 600多元,加上她每月428元的救济金,除去开支,显然帮不了几个人。那她的钱都是哪儿来的呢?
  原来,老伴和儿子的工资卡都在谭瑞霞手里,随她支配。通常的情况是,发了工资没几日,卡里就所剩无几了,如果他们不早日申请零花钱,连抽根烟都成问题。谭瑞霞去汶川时所带的8000元,是老父亲和姐妹凑的,去玉树时带的6000元,则是儿子结婚时收的礼钱。对此,一家人毫无怨言,或许,这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吧。
  谭瑞霞的6个孩子中,有两个在部队服役,一个参军8年,一个参军6年,都获得“优秀士兵”称号,并立功、嘉奖多次。多个孩子曾和她一起赶赴抗震救灾第一线,从事社会志愿服务,尤其是小女儿钟欣,多次和妈妈一起深入灾区,学护理的她,在医院干起活来,很少有比她更快的。她从小就记得妈妈说过的一句话——“勿以善小而不为”,所谓做志愿服务,也不过是一种习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对谭瑞霞来说,的确是。她现在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这个年龄,出去打打牌、跳跳广场舞,玩也是玩,那跟出去照顾别人不一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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