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踏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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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语:龙扬志(暨南大学)
  付淇琳尚是大二学生,典型的“00后”一代。当艺术自觉的意识积累到某种临界状态时,写作者很快就会醐醍灌顶:再往前一步,跨过门槛,即刻成为行内人。
  这不是一部朝文坛投石问路的作品,事实上,从写作完成到提交批阅,就是一篇习作。如果我不主动跟她提议,可能始终只作为中文系“百篇写作”任务之一而存在,不会通过《作品》平台与诸君见面。我是大概看到“小塘鲺还在手中的竹筐突突突地撞”,开始动了推荐给更多人阅读的心思。这有点像“中国好声音”的评委,听到精彩之处,忍不住将椅子转过来,用夸张的手势为选手“亮灯”,评委当然知道选手的情况,毕竟节目反复彩排过,而我读《麒麟踏雾来》是没有彩排的。想象小塘鲺被逮住的惊慌,必然导致强烈的反抗,芸川在这当儿差点撞上暗慕的男生,说明作者反复琢磨过故事编造的方法,这就是文学自觉意识的形成。
  作者从容不迫地講故事,由芸川的情窦初开,到认识麒麟少年,再引出抗日背景,最后走向杀敌的高潮,线索草蛇灰线,伏笔精妙,照应自然,最后居然还能回到传统继承中出现的形式主义这一现实批判层面,看似不乏突兀,却也自成体系。
  精彩的情节设计固然重要,不过对于初学者来说,它有时也不是太紧迫的事情,反正我看作品注重语言和形式要胜过内容,大凡通过文学作品讲出的道理,都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免不了被文学教授一句话总结的厄运,而懂得怎么讲的人,讲啥都是有趣的。读过付淇琳同学其他几篇作品,语言相当有劲伙,仔细品味《麒麟踏雾来》,读者会感觉明显延续了郁达夫、沈从文、汪曾祺、孙犁一脉作家的闲散风格,当然这么推断也未必准确,我去年教他们班中国现代文学史,还只讲到沈从文,她就已经写出了这个小说。
  麟儿有个奶奶,一个会对着36楼的天空悠悠地唱山歌的奶奶。
  “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被寄在青莪书院念书。有一天,突然来了一帮花花绿绿的人,敲锣打鼓地搬进了隔壁的大祠堂。我觉得好奇怪,忍不住跑出院门,胡乱扯住一个男生的袖子,问他们从哪里来,要干什么。后来打听清楚了,他们是耍麒麟舞的,下江逃难来的。刚问完就被先生拽回去了,叫我别乱跑。”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一座常年有云雾飘浮的岭南山城就顺着奶奶手指上缠绕的棉线被带出来了。
  一
  区芸川小时候住在乡下。
  区芸川,就是麟儿的奶奶。蔡将军北上抗日的那一年,麟儿的太公,也就是区芸川的爹爹,卷了包袱别了妻女也跟着救亡去了。真男人!真丈夫!邻居们都是这样交口称赞的,那谁又来救孤女寡母的亡呢?邻居们都缄默了。
  奶奶的娘也干脆卷了包袱,顺着进城的驴车回了娘家。所以奶奶芸川是在进城念书的第二年遇见爷爷的。
  小姑娘嘛,在这种年纪碰上这样的人,心里的蒲公英早已散得漫天漫地。在书院念早课的时候,芸川总是念着念着《民族之演进》就走神了。墙内的琅琅书声盖不住墙外沸腾的声浪,那锣声、鼓声、笑声、喊声总是会隔着窗棂上覆着的白纸,在她心尖尖上挠痒痒,惹得她的思绪翻过白墙,在麒麟舞起的旋风上空荡漾。可飘忽的眼神总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先生的眼刀瞪回来,然后做贼心虚似的用书把脸遮住,主要是想遮住那淌着蜜的眼睛,怕被先生瞧见了,笑话又讨骂。
  但小芸川自有办法去看陈轸。就像她费尽周章地去看门爷爷那儿打听他的名字一样,她又费尽周章地爬上书院的白墙,她早就看准了时机——书院先生中午是要休息的,她可不要!刚开始她还不太能在中午看见陈轸,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白墙上,跟墙脊上的骑楼小兽说说话,可是小兽是石头做的,不解人语。她又干脆躺在瓦上,眯着眼看头顶榕树上的蝉和鸟,看久了又嫌它们吵,索性又坐起来,看远处的山。城是陷在山里的,云雾也多,从远处看,林中的每一片叶都托着一滴雾,轻轻的,嗡嗡的,看得人心里痒痒的。可云山过于平远,到底不能让小芸川满足,这白墙上也压根没什么能让她满意的。石兽吗?蝉和鸟吗?云和山吗?都做不到。
  她心里烦,哪能怪这些呢?
  二
  到了月底,书院就要放假。芸川不再守墙头了,改回家守灶台去了。芸川的阿公是开茶楼的,原来地盘不大,后来这些锦衣玉食惯了的下江人到山城逃难来了,人挪地方了舌头还没换口味,阿公的茶楼也就越开越大了。
  芸川是很喜欢看阿公和他的徒弟们做茶点的,蒸、炖、熬、煲、炙、烩,勾人的香气和氤氲的水汽混在一起,很是享受。阿公说,粤菜要讲究一个“鲜”字,不仅是蔬菜碧绿,河鲜生猛,禽类纯种,而且要光鲜嫩滑,保持食物本味。“人嘞,也要这样!要鲜活,民族才有生命力,可是,可是……”芸川知道阿公要说什么,就算是天天待在书院,小姑娘也能从先生紧锁的眉头和娘脸上的泪痕中感知别处的死寂和疮痍。战火什么时候会烧到云背后的这座城来呢,不好说。
  这次回去阿公的茶楼承办了大酒席,开火时却发现冲破层层封锁运到大后方来的海鲜不新鲜了,阿公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就喊识拣的女儿去鱼档买生鱼。等芸川跟着娘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鱼溅起的水,小塘鲺还在手中的竹筐里突突突地撞呢,就和往外冲的陈轸撞了个满怀。陈轸吃了一惊:“你也在这里呀!”芸川抬头瞪圆了眼睛,抿着嘴角跑掉了。
  芸川在阁楼上换衣服的时候,她娘问:“你怎么认识耍麒麟舞的小子?”
  “他们那班子就在我们书院隔壁嘛。”
  “哦,这样。话给你知,以前你阿公在佛山的时候就认识他们师傅了,这次特地请他们来开席助兴。你待会别乱跑,蔡将军回来了,知道吧?”
  芸川瞧见娘眉梢上难掩的喜色,呼道:“那爹也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
  娘轻轻地点点头,笑着下楼去了。
  三
  “锵——”
  一声锣锉开了筵席。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只神气毕现的麒麟踩着咚咚咚的音脚,左扭右摆地探着步子出来了。咚咚锵——绛红和明黄混杂的布条如团活火般,在空中翩旋翻舞,白绿彩带在秋日的暖风中猎猎作响,咚咚锵——胡须上的彩球随着动作晃荡,鳞片泛着金灿灿的甲光,阳光洒在上面折出眩晕的光。两只麒麟在那儿互相试探着,前面的舞者露出大半个身子,双手在里面紧拽着麒麟脖颈,那绿绸裤每向前探一步,麒麟的彩胡须就跟着摆动。红缎子绑的花球顶在麒麟的独角上,圆瞪着眼,大张着口,神气得不行,舞者的面庞也得意得不行。后面的舞者是看不见身子的,单单露出个脚来,只有借力跳起时才能看见麒麟底下究竟是哪位身手矫捷者在那转着尾巴。不一会儿,这雌麒麟伏下身来,仰着脑袋,眨巴眨巴着眼睛,尾巴在身后摆呀摆;雄麒麟却借着桩子腾了起来,在坪里穿梭,好不欢快。   不多时,换上了三只麒麟,逗引者也跟着上来了。逗引者有一老一小,老的戴着可怖的铜面具,甩着拂棍,闪在麒麟身后给它们助威;那小的转着小红球,像逗小猫似的逗着麒麟,那三只麒麟竟也被诱上了,亦步亦趋地被小红球勾着走,那小孩突然把球向高空一掷,三只麒麟均腾跃而起,攀着高去抢那红绣球,老的也配合着向后仰去。这一抢倒好,坐着的观众都看清了麒麟里面的光景。芸川“呀”了一声,随后一只高个麒麟抢下了球,芸川的话尾刚收,那麒麟就稳稳落了地,激动地转着身体,麒麟头带着麒麟尾满坪跑,神气极了。芸川像是自己抢到了球一样,心儿扑腾着,雀跃着,跟着麒麟满坪跑着。
  小菜这时已经挨个上齐了,硬菜也陆陆续续地往桌子上布,麒麟舞仍在继续。蔡将军和左右商量着事情,小孩儿耳朵尖,隐隐约约听见什么香港啊军需啊,什么封锁啊突围啊的。芸川母女坐在一处,虽然耳朵都竖着,但一个眼神往主座上悄悄地跑,另一个眼神往坪里直直地绕,各有各的想法。
  待菜上齐,阿公走出来对蔡将军作了个揖,说:“将军辛苦了,眼下封锁得厉害,只有这些小菜,招待不周了,您请见谅。”
  蔡将军也是个懂礼的人,连忙站起身对这位主厨说:“何老莫要客气了,您这班子的手艺当时可是享誉全珠江的,我现在还记得,那些年还有不少人在您这吃了最后一餐才撤到港澳去的呢,您莫要谦虚了。况且手艺好的厨子这么多,像您这般有民族气节的可不多啊!”
  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样,被褶皱围住的眼眶有些泛红:“不敢当,不敢当!”
  “我是极敬重您的,没有您,我蔡某人早就命丧黄泉了。”蔡将军继续说着,“您,”蔡将军扭头看了看旁边的胳膊吊着绷带的区副官,“您满门忠烈啊!”
  芸川默默地看着蔡将军和阿公,只觉得耳旁的唢呐吹得更得劲了。
  四
  在青莪书院,芸川慢慢长成了高年级。白墙框住的天空时而阴云密布,时而甲光乍现,很多同学都休学回家了,跟着父母总好过寄身书院,人活着呢,保命要紧。人少了以后,先生就不大管这些高年级的女生了,所以出门上街成了她们的常态。芸川也常跟着她们去街上派发抗日传单,去查日货商店,甚至还顺船而下到广州游行去了。回来以后,先生把她们一通骂,但她们显然是更占理的,最后这位从香港来的女先生也只能以“注意安全”收场,又继续写她的文章了。
  能自由出门以后,芸川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地爬上白墙,跟墙脚的少年谈天说地了。光明正大地,两人坐在广场的榕树下。
  “你知么,麒麟这种灵兽能压邪避害,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舞麒麟,就是要呼王者。”
  “那你觉得谁是王者?”
  “谁能赶跑日本鬼子,振兴中华,谁就是王者!”少年还特地扬了扬拳头。
  “欸,话说,你知么,我们学的麒麟舞也有很多派别呢。在我没来这儿之前,我就已经学过这里的南江麒麟舞了,那些寻青采青、吃青醉青、游园吐玉的程式我都会,你说是不是一种缘分?”
  “这哪跟哪呀,你可别乱点谱!”
  “诶诶,别扭头呀。我跟你讲,我好叻的喔,我以后可是要接师傅的班的!”少年扬着脸说。
  “那你可要加油了,你的师兄师弟都不衰的嘞!”芸川故意酸他。
  “那我毕竟还是接了老祖宗的班呀!你呢,你就知念书!”
  “哪有!我念书也是接老祖宗的班呀!而且我还会唱能古歌呢!这可是我们山城老祖宗的东西,你翻个岭,到北边去,想听都听不着呢!”
  “那你唱一个!”
  芸川也不扭捏,真就放开嗓子唱起来:“山歌不唱心唔开,石磨唔推唔转来,酒不劝人人不醉,花不逢春不乱开。歌你话来至妙哉,花不逢春不乱开,人到青春思情意,人老风流何处来?”芸川唱着唱着又觉得这歌不太好,说:“我给你换一个唱吧。”
  “为什么呀?这唱得好好的呢!”
  “我给你编一个别的吧,要不唱个麒麟,就用《诗经》唱!《诗经》上有麒麟。”
  “好呀!”
  “麟之趾,振振公子呀,仁爱讲义气;麟之定,振振公姓呀,宽厚守礼节;麟之角,振振公族呀,男子男子唔使怕,学个麒麟换太平呀啊呀哟……”
  “怪文绉绉的。”陈轸摸了摸脑袋。
  芸川想到蔡将军,想到阿公,想到上次被娘塞满行囊的爹,又想到了纷飞的战火,她看看眼前的少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怎样。
  因了芸川老是去找陈轸,所以总是她一出书院门,步子往左扭,那麒麟舞队的看门阿伯就扯开了嗓子:“阿妹又来啦,陈轸不在嘞。”芸川就回他:“我找大师傅,不找陈轸哩!”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一个捉弄小姑娘,一个口是心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芸川确实是去找大师傅的。毕竟老是去围观他们练麒麟舞也不行,影响多不好呀。而且大师傅那里有很多下江过来的新闻,有新战况和老故事,尤其是阿公身上的往事,这些都是芸川爱听的。
  在大师傅口里,芸川知道了为什么阿公会救过蔡将军的命,知道了阿公当年是如何在日军的刺刀下临危不乱,是如何冒险地在日军眼皮子底下对茶点动了手脚,如何把蔡将军从日本人堆里暗度陈仓地带出来,又是如何突破层层封锁和盘查隐退老家的。大师傅总爱不厌其烦地讲,芸川每次听得一层鸡皮疙瘩覆上一层鸡皮疙瘩,心底暗暗为阿公叫好。
  “那大师傅也想去报国吗?”
  “想啊!想啊!只要有机会,我也要去痛宰几个鬼子,给我爹娘和兄弟们报仇!”
  五
  快入冬了,前线胜了又败,败了又胜。虽说岭南常夏无冬,但冬天要真的来了,没件冬衣御寒还是受不住的。物资断了许久,眼看战火也要烧到云背后的这座城来了。
  “大师傅,人们都说‘盛世舞麒麟’,此等乱世凶年,如何舞麒麟?”
  “我们舞麒麟,盼个太平盛世呀。炮弹无眼,世事无常,这样的日子,有个盼头够好过。”
  盼着盼着,元宵节盼到了,日军却也终究在灰障中委头委脑地摸了过来,借暗把小政府給端了。等天一放明,日本军旗就在市政门口飘着了。旗杆,直直地,像尖刀一样,插在了山城人的心上。   在街上,日本兵趾高气扬地走着,和之前偷摸进城的模样可不同,大叫着,欢呼着,歪歪地笑着,东敲敲西踹踹。芸川坐在白墙上看着,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敲和好踹的,明明早已是一片萎靡了。
  不久,日本军官贴了告示,说要走“亲民”路线,请了阿公和大师傅还有别家当家的去庆元宵,后面慢慢凑上去的老百姓都面面相觑。
  元宵的前两晚,芸川待在家里,半夜突然听到叩门声,吓了全家一跳,以为是日本鬼子来抓人了。帮厨的小哥爬到芒果树上往外一看,发现是大师傅,连忙拉开了偏门把大师傅请了进来。
  “大师傅,你怎么来了。陈轸呢?”芸川赶忙迎上去问。
  “别急,他在队里呢。快带我去找你阿公。”
  芸川把大师傅带上楼,大师傅一个箭步冲到阿公面前。
  “何老,我和别些师傅商量过了,这次您可千万别再搞动作了,您全家老小都在这呢,现在的封锁可冲不破。我和醒狮团的师傅想好了,也和徒弟们安排好了,您就放心吧,一定让鬼子吃不了兜着走。”
  阿公半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重重地拍了拍大师傅的肩膀。
  翌日,芸川偷偷溜去找陈轸。好多个问题都问了,连芸川都觉得自己吵了,陈轸还是一句话不肯说,暗暗咬着牙关,把手里的竹篾捆得咔咔作响。
  六
  元宵节在夜雾的拐角处候着。家家户户却被日本兵用刺刀逼着出门了,在家门口放着所谓的爆竹。日本人想营造出与民同乐的氛围,想享受臣服的感觉,但人能逼出门,笑可逼不出口。往往是一对中年人拉扯着老小立在门前,静默地看着噼啪作响的爆竹,连平时哭闹的小孩都不作声了,街头巷尾死一般地诡异。
  一个戴着瓜皮帽的汉奸站在丁字巷口的台子上,弓着腰说:“日本军官知今日是元宵节,特地请大家来看戏嘞。这不,费了老大劲把有名的班子都请来了,大家平时看不着的,听不上的,今天都盡情看一看、听一听!”坐在太师椅上的军官点了点头,仰着脑袋睨着眼,把腿架了起来,刚才那顿粤菜可把他吃撑了。
  咚咚锵,咚咚锵——
  大红灯笼高高挂,幽幽的红光把夜点着了,但又半燃不燃,没精神得很。醒狮像是睁不开眼一样,变成了“困狮”晃晃悠悠地迈着步,汉奸朝他们啐了一口:“这也能叫醒狮?都困成这样了,都给我精神点!”那嘹亮的山歌也唱得哀婉,空中悬浮的雾气都像是要滴出泪来……高高坐着的军官觉得腰很没劲儿,椅子都要托不住他的身体了,于是朝着台下狠狠地咒骂了几句。汉奸哈了哈腰,如聒噪的鹦鹉般,对那唱山歌的姑娘骂:“哭丧呢!把我们大佐都搞眼困了。”骂完又换了一副嘴脸,细声细气地对日本军官说:“大佐,下一个节目是麒麟舞,大大地好,绝对跟这不一样!”
  咚咚锵,咚咚锵——
  焰火在旁助兴,麒麟踩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尸体,舞动着,双眼圆瞪,嘴大张着,露出里面的尖牙。舞麒麟的人迎火而上,腾跃、低伏、摇晃、前冲、后倾,所有动作在火光中都显得影影绰绰,火气冲天,像海市蜃楼般,看得人眼里也晃晃地燃起小火苗来。火麒麟被爆竹烧得支离、烧得破碎,现在就等着“劏火麒麟”了。火麒麟一劏就表示又回到了太平盛世,人们可以安安稳稳地过节过年了,大家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火麒麟往前如游龙般行进,突然那头在最后一刻向前扑去,尾巴里藏的人往一旁冲,旁边的人还能听到竹篾在火苗中的噼啪声呢,那看台上的日本军官就被压在了庞然大物下。火苗烧着两个人,两具身体都笼罩在麒麟的阴影下,遮掩着,扭曲、歪斜、殴打、挥舞、挣扎,旁边的兵好不容易摆脱了醒狮的纠缠,朝着火麒麟放了两枪,随即又被醒狮扑倒了。那麒麟里的两具身体,腿一蹬,都不动了,成了两具尸体。揭开一看,那军官胸口插着小刀,趴在他身上的背后有两个洞,深邃地暗红着,汩汩地涌着血。再一看,从尾巴里奔出的人和几个日本兵横在地上,与醒狮人一起,背上映着梅花。
  七
  “后来呢?后来呢?”麟儿摇着手中的笔。
  “后来,陈轸没了师傅师兄,自然成了接班人。带着他的那个麒麟团啊,去过香港,去过澳门,甚至在最困难的时候跑到美国去,作为寻求国际支援的代表团表演过呢!我还记得香港有个富商捐了好多赈济金,一字一顿地说,老祖宗的,不能给杂碎占去了!”摇椅也跟着激动地晃了晃。
  “那你们都跑那么远去了,怎么不干脆留在那儿呢?”
  “麟儿,文化没了根,就像鱼失了水,活不了的。人也一样,只有抓牢了‘根’才能活。你看我,一把岁数不能跑不能跳的,要是不唱唱歌,在这36楼,一下就被风吹走咯!”祖孙俩都笑了。
  “可看看你们这代人,”奶奶的话锋一转,“成天搞些洋玩意。那些年那么苦的日子我们都能把老祖宗的东西守住了,你看看你爷爷!怎么你们现在吃好喝好,反而守不住了呢!”
  “哪有,我们年轻人也兴汉服,传统文化的文创产品也是一波一波的好不好?”麟儿不服气地说,“我有很多同学都在保护传统文化呢,那些穿汉服的人,我觉得,可帅气了!”
  “可是啊,这不是每个年轻人独有的‘根’呀!不要那样肤浅,也不要那么人云亦云,保护不是披件衣服就能成的。而且,你说的那些汉服啊,文创啊,真当我老太婆不知道?它们好看嘛,容易学嘛,还有钱赚,没什么难度的。”奶奶缓了一口气,“但那些‘根’却不同!不容易学,没钱捞,往往是吃力不讨好,谁愿意往里面钻呢?其实你们现在条件多好呀,政策有,高铁飞机也有,桥都帮你们架好了,还不去找吗?再没年轻人去找,‘根’就真要烂在泥里了!”
  “你也是啊!”奶奶低着头越过老花镜看着麟儿,“翻山越岭,你也要去找找你的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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