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星空遇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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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少时自以为是的爱恋,如同那段光阴一般,齐齐走远,于年轮上,不过宽窄横斜,时光再久远些,怕是连情怀枝节也忘记。
  谭非的第三本书出版时,封面做了深蓝色衬衫的图案设计,所有的色彩和线条只为突出扣眼里别着的那朵白色山茶花。业内人士对于文章的评语,大意是他的文字和他的人一样,平静、温暖却从无刻意。仿佛文字和故事是早已在那里的,如藤上的花、树上的果一般,开得香了、熟得透了,随手采撷便成了文章。
  有读者跑去他的微博下留言:对待感情呢,是不是也是这样?故事中有没有那位姑娘的影子?
  谭非回复读者:我在故事里,用了她名字中的一个字,梵。每字每句,都是我最真诚的呼唤。我想告诉她,我早已不再犹豫,学会勇敢,请再给我个機会,和我面对面。
  众人哗然,赞叹,更多的却是打趣:大大,你早懂得这样抒情,或许她不会离开你吧?
  时间回溯到两年前。
  九月里的工作日,除了第三个周一,纪一梵都穿着红色系的衣裳。正红色衬衫配蓝色牛仔裤、或者是水红色的及膝连衣裙,甚至还专门去买了红色的T恤和棉布裙。她刚开始实习,担任一年级的副班主任,用心谨慎、专注细微,受到开学第一天就误闯了自己班级的小不点儿的启发,她整整一个月没有换过其他色系的衣服。
  那天下午,刚响过了上课铃,有个小姑娘就跑了进来,看了看站在讲台上的纪一梵,忽然咧开嘴巴哭了起来:“你不是老师,我们老师是花的,你是红的!”
  “什么?”纪一梵没有听懂,蹲下身来询问她是哪个班级的,却也回答不上来,只是哭,指着纪一梵的红裙子,说:“我们老师是花的!”
  班主任谭老师走了进来,她前两天不小心摔了跤,伤了手臂,现在还缠着白色的绷带,她告诉纪一梵:“她是说她的班主任穿着花裙子,你带着她去找花裙子的女老师就对了。”
  受到启发,纪一梵为了让这些刚上一年级懵懂又莽撞的小家伙们一下子就能找到自己,在刚开学的一个月里,她没有再穿过别的色系的衣裳。当然,除了九月第三周的那个周一。
  那天,纪一梵穿的是一件白色的棉布长裙。那是件旧衣裳,本来纯棉的衣物就很容易变形、泛黄,因此就算纪一梵小心洗涤、熨烫,白裙子穿在身上仍旧显得有些颓唐。
  那是当初苏连达买给她的生日礼物。毕业实习时,能够装进箱子带走的东西不多,丢弃了很多衣物书籍,这条裙子却留在箱底。
  几天前,苏连达告诉她,这个周一,他会出差经过这里。然而纪一梵忐忑又欢喜地期待了一整天,却没有等来苏连达。直到傍晚,他才发来微信:时间太紧,就不耽搁了。
  九月中旬,早晚的风已经有了凉意,这一时更是直吹进了手肘和膝盖的骨头缝儿里。
  一愣神就耽搁了下班的时间,错过了公交车。纪一梵背着包有点丧地站在路边拦出租车时,谭老师走了出来,热情招呼着:“一梵,你怎么还没走呢?那正好,我弟弟马上就到,他今天有事耽搁了。”
  纪一梵就这样认识了谭非。尽管谭非一见到她就笑了,说:“今天没穿红裙子,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初次见面的陌生和拘束,让纪一梵稍感意外,她的短暂沉默里,谭非的耳际不易察觉地泛上了一抹轻微的红色。他当然明白,一个人在面对让自己动心的异性时,总是心猿意马,要么说出近乎胡言乱语的话来,要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纪一梵从后视镜中看着他浓挺的眉毛,和略微垂下的睫毛,像小学生一样认真地说:“穿红衣服,是为了让小孩子们一下子就能找到我。”
  她看到谭非垂着的睫毛抬了起来,她看到他黑亮的眼珠,像神秘的海水,在月亮之下,深不可测而又光芒万丈。
  第二天,纪一梵又换回了红裙子,洗好的白色棉布裙晾在阳台上,噗噗地向下滴着水。
  大清早,她又遇见了谭非。车子停在学校门口,白蜡树哗哗摇曳,将金黄的叶子落在车身和他的肩膀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她微笑的模样,让她忽然生出直觉——他是在等着她。
  这样的认知一下子让她摆动的手臂、迈步的腿,乃至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
  她自嘲着:想什么呢?他为什么要等?而另一念头又飞快地冒上来:他怎么就不能等着自己?谁还不是体健貌端年华正好的女青年了?
  两相交战着的内心戏不会拉长他们之间的距离,纪一梵的目光无处安放时,便转头去和刚好跑步经过身边的小男孩说话:“不要乱跑!”
  小男孩转过头,对着她笑。她转过脸,看到只隔不到两米距离的谭非笑着伸手指了指她的脚,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左脚的小白鞋鞋带不知散开了多久,已经沾了半截灰土。真丢脸啊!她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跳脚去路边绑鞋带,蹲在那里想着等会儿该怎样打招呼,可是等她转过身时,才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下班时下起了雷阵雨,本来响晴的天空,忽一时便乌云密布,雨点如撒豆一般砸下来。
  纪一梵没有拒绝谭老师的邀请,一起坐上了谭非开到楼前的车子里。
  车子拐过一个弯,纪一梵忽然感受到了谭非从后视镜中看过来的目光,他说:“你真的不认得我了?我们之前见过的。”
  纪一梵想了想,“你是说,之前好多次都在校门口遇见吗?”
  谭非笑了笑,不回答。雨点仍旧密集,雨刷器欢快地扫着车窗玻璃。
  车停在纪一梵家楼下时,谭非抢先下了车,撑好伞才打开了纪一梵身边的车门。
  雨下得小了,雨点敲击伞面的声音变得轻缓,也因此显得动听了许多。地上已经积了水,纪一梵刚一下车,小白鞋便踩进了水洼里。再看谭非的裤脚,也已经湿了一大片。她抬起眼睛时,他们就有了一个会意的微笑。
  那天晚上,纪一梵回想着白天的一幕幕,得出了一个比较八卦的结论:谭老师的弟弟对她很是照顾,每日接送,至于她老公,便显得有些差强人意了。
  至于这个结论是否准确,则要留待日后再证了。
  只是,谭非问她是否记得他,那么,他们又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面的呢?   纪一梵想着,泡了个温暖的热水澡,已经倦倦欲睡了。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大团云朵时卷时舒,露出属于夜晚的深蓝。几颗星星从云彩中间挣脱出来,轻轻眨眼。
  纪一梵窝在床上,不知不觉入了梦乡,竟连晾在阳台上心心念念的白裙子也忘了收。
  第二天早上,纪一梵发现阳台的晾衣杆上空了。晨光里,她趴在阳台的栏杆上向楼下张望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它的去处。大约是雷暴天气里,狂风带走了它。
  纪一梵换好衣服,赶紧冲出去等公交车上班。当早晨的光影,穿过银杏、水杉、大叶杨黄绿交杂的叶片,又透过车窗玻璃洒在脸上时,纪一梵眯起眼睛,忽然想,也许等会儿一下车,便会再次在学校门口的那棵树下,遇见谭非,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下意識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今天穿着的圆头小皮鞋,没有鞋带。纪一梵忍不住悄悄抿着嘴角笑了。
  只是,她没有见到谭非。踩着松软的积叶走进教学楼,谭老师已经在教室里了。
  那天中午,纪一梵接到了苏连达的电话。他问:“这两天很忙吗?”
  纪一梵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忙什么,于是老老实实回答:“不忙。”
  “哦。”苏连达停顿了一下,说:“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纪一梵问道。可是苏连达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具体内容来。
  苏连达是她的高中学长,当时许多女生倾慕,包括纪一梵在内。也懂得不过是青春初期萌动的情感,心动应如挥拳,举得起也放得下。巧合的是,大学时他们同城,那年春天,纪一梵在学校附近的花店做兼职,一天傍晚,她用纸箱盛了两排小盆子养着的多肉植物,刚好走到站牌下,公交车停了下来,她想也许会有人买她手里的多肉,于是便迎了过去。车上走下来的人中,刚好就有苏连达。他看见她时,脸上除了意外,竟然还有几分惊喜。就是这个笑容,鼓舞了纪一梵。
  他们俩互换了手机号码,而和苏连达同行的男生,显然对纸箱里的多肉植物更有兴趣,他掏出几张零钱,买下两株,笑着说:“天晚了,不管卖不卖完都快点回去吧。”
  刚成为苏连达女朋友的纪一梵,总恨不能昭告天下似的,可是苏连达不,他极少将她带进自己的朋友圈子,即使两人在街上遇到相熟的同学和朋友,也总会在旁人含有问询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回答:“我老同学。”
  纪一梵笑眯眯的,看起来毫不在意。
  她笃信少年情感的纯挚,相信自己,亦相信他人。她以为情感的深度和浓度也许会随着时光的延伸而有所绵长、深重,然而,一日日叠加出的温暖,叫春夏,不是爱情。而春夏之后,又总有萧瑟、酷寒,那是秋冬。
  如今,在苏连达的冷淡与沉默里,纪一梵隐隐知道,不必再去维系什么了,银杏最后一枚黄叶落下,便是秋日的尽头。
  十月末尾,纪一梵网购了一块白色亚麻布,突发奇想地想要给自己手作一条裙子。她乐观地想象着,即便以自己蹩脚的针法,到明年七月,也还是能够缝好的。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面对铺陈开的像床单一样大的亚麻布,她根本无从下手。周末上午,纪一梵看到几位邻居阿姨在石桌旁聊天,她忍不住上前请教。
  谭非来时,白色亚麻布已经被裁剪开,大片小片地摊在石桌上,阿姨们离开了,剩下纪一梵拿起这块儿看看,又对着那块儿比划着,脸上愈发茫然。她不知道谭非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直到他轻咳了一声。
  纪一梵吓了一跳,转过头。谭非笑着问:“你读过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吗?读过的话,你一定会记得阿里萨心里的绣花姑娘吧?”
  纪一梵看他饶有兴味的模样,等着他说下去,他却摇了摇手,“看我胡说什么呢。”
  他将带来的便当袋放在石凳上,“姐姐让我带给你的,家里今天吃螃蟹。我顺路帮你买了烧乳鸽和糯米饭,等会儿你热一下就可以开饭了。”
  纪一梵还没等说话,谭非又轻声说:“我前两天,出去学习去了。”
  他的这句话,在此情此境稍显突兀,纪一梵应了一声,两人却同时觉出了不好意思。
  谭非转过身,“那我先走了。”他说:“姐姐的手腕今天拆线,以后,我可能就不会每天都到你们学校去了。”
  她看着他穿着灰色风衣的背影,在梧桐摇曳的甬路上渐渐离远,有那么一刻,忽然觉得,这世间除了她与他,像是空无一人。
  纪一梵回到公寓,找遍了书桌,又拉出床底下装书的皮箱,却没有找到那本书。她打开便当袋,螃蟹,烧乳鸽、酿豆腐,还有一份蔬菜沙拉。每样每式都细致入微。
  她想发条微信给谭非,却发现压根儿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因此她不会知道,谭非刚刚发过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摊开的书页,他这样写着:我未身穿礼服,扣眼上并无白色山茶花,却仍旧甘愿忍受那煎熬。
  纪一梵给谭老师发了微信:谢谢你,谭姐。
  谭老师发了个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问:谢什么?
  而纪一梵此时惦记的却是另一件事:可以告诉我谭非的联系方式吗?
  纪一梵打电话给谭非,问:“你说的那本书,我该买哪个译本?”
  她当然不会知道,就在这个过程中,谭非已经删除了那条朋友圈。
  电话里,谭非对纪一梵说:“别买了,还得等快递。你来我办公室拿,如果有其他喜欢的也可以顺路带走。”
  谭非是高中的语文老师。谭姐说过,他之前出版过两本小说,也发表过一些文章,所以被母校聘请。纪一梵说:“其实我主要是想看你写的书,不,拜读!”
  “那可不能给你看!”谭非笑着说,“小时候的足球赛、演讲比赛什么的,我从来都不让我爸妈和我姐去围观,因为不善于在亲近的、重要的人面前展示自己,那种紧张感是加倍的。”
  纪一梵默默划重点:亲近的、重要的,一下子闭了嘴。
  谭非在学校门口等她。他们走进校园时,已经是黄昏了,夕阳落尽,只将一抹浅淡红光留在遥远的天际角落。   穿校服的男生女生从身边经过,有人向谭非打招呼,走过了又回头看,视线全在纪一梵身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将目光去看天边的云霞、甬路边已经光秃了的树的枝桠。
  “冷不冷?”一阵秋风吹过,他问。
  纪一梵摇摇头,扭过脸,问他:“你说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的,对吗?”
  她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你看我像不像是个失忆的人,忽然恢复了一点记忆?”
  谭非看着她,目光温暖而澄明,在黄昏柔和如滤镜一样的散光中,有着别样的温柔,“那我等着,看你还能想起些什么。”
  “我要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呢?”
  谭非刚要说话,身边有人经过,高个子女生叫了他一声,“谭老师?”
  他扭过脸对女生点了点头,女生笑得明媚,问:“是女朋友吗?”
  “不是。”谭非回答,却和苏连达之前的做派全然不同,他说:“我在追。”
  他既不混淆身份,又表明了倾慕,让纪一梵的笑容不知不觉漾了满脸。
  高个子女生伸过手来,说:“姐姐好!”
  “你好。”纪一梵笑着说。
  十一月,纪一梵的实习期即将结束。苏连达打过一次电话来,陈述现状并展望未来,但他的人生规划中,显而易见的没有她。纪一梵静静地听着,唇角噙了微笑。年少时自以为是的爱恋,如同那段光阴一般,齐齐走远,于年轮上,不过宽窄横斜,时光再久远些,怕是连情怀枝节也忘记。
  电话末尾,她听见自己轻声说:“再见。”
  有些再见,真的只是“再也不见。”他们谁都没有提分手,纪一梵想,也许一段感情的最好结局,圆满是一种,无疾而终恰是另一种。
  只是,随着情感关系的消散,总是难免惆怅、伤感,谭老师观察她的脸色,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道:“你和谭非,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啊。”纪一梵有些诧异地回答,莫名其妙地脸热起来,“我们很长时间没见了。”
  “那就怪了。”谭老师自言自语似的,“昨晚就觉得他不对劲,问他也不肯说。今天觉得你也有点情绪不对劲。”
  “真的没有!”纪一梵笑了,她被谭老师探究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抬眼看了看时钟,说:“正好我想找他还书,要不然我等会儿去一下?”
  谭老师点点头,看着纪一梵,小声说:“谭非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他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早晨,只顾着看你,差点撞树,被我臭骂了一顿,回家之后,他为了每天能来接送我,对着他姐夫好一通巴结。”
  纪一梵转过身去不理她,嗔怪着:“才不相信你呢!”
  中午,纪一梵给谭非打电话,他没接,她就直接过去找他了。走廊里很安静,她在门牌上找寻着语文教研组,却听见校长办公室里传来了说话声,依稀便是谭非的声音。
  纪一梵走了过去。房门半开,她看见谭非,他正红着脸,努力压低了声音争辩,他说:“我怎么可能和我的学生发生感情?我有最起码的做人的操守!”
  对坐着的两位年长的校领导却皱眉摇头,一个说:“是女生自己写在字条里的,说你们常常在校外见面,现在事情弄得人尽皆知,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另一个也说:“谭非呀谭非,你说你才华横溢、一表人才,怎么了这是?浪漫过头了?”
  “我没有!”谭非重复着又说:“我怎么可能和我的学生发生感情?你们相信我!”
  “我们从来没有在校外单独见过面,你们不能只凭一张字条就断章取义!”谭非叹了口气,又说:“这件事这么发展下去,大不了我辞职不干了,女生怎么办?她还怎么读书、升学、谈恋爱?”
  他的态度显然让领导更加不满,一位领导抬起头来,刚想说话,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纪一梵,他的语气中还隐含着怒意,扬声问道:“你找谁?”
  谭非的目光看了过来。在那个短暂的对视中,纪一梵看到了他目光中的委屈与无助。从刚才他们的对话中,她觉得自己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和保护欲,她推开门走了进去,轻声却笃定地说:“我相信谭非,也希望你们相信他!”
  “你是?”
  “我是谭非的女朋友。之前来过的,他的好多学生都见过我。”
  纪一梵的脸上挂着笑容,可是她知道自己的心脏此刻正跳得厉害,像是想要突围。她拉住了谭非的手,“我相信这中间一定有误会。”她说:“我觉得谭非说得对,这件事必须大事化小,才能降低对那个女生的伤害。”
  谭非的手翻转过来,用力地握住了纪一梵的手。他们的对视微笑,让坐在一旁的两位领导平静了很多,其中一位就挥了挥手:“都先去吃饭吧。”
  他们一直牵着手,直到走出教学楼,谭非忽然问:“你真的相信我?”
  纪一梵点点头,谭非笑了,“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救你于水火啊!”纪一梵俏皮地笑了笑,抽出了手,“我不了解事情的原委,不过一定和一个青春懵懂的小姑娘有关,你要妥善处理啊。”
  谭非抓过她的手握在掌心,语气里是少有的赖皮,他说:“你看学生这么多,手再借我牵一会儿,现在能证明我清白的只有你了。”
  “那你说说吧,你是怎么招蜂引蝶的?”
  “我没有!晚上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那边看边说吧。”
  “那没法说。”
  “怎么?”
  “太声情并茂了怕被后座砸鞋……”
  事情说来简单,浪漫而又才华横溢的年轻男老师,比他的学生们也不过大了四五岁,他在课堂上给他们讲顾城、海子,讲鲁迅、周作人,讲萧红、林海音,那些话题延伸开,一节课像是一晃眼,便有喜爱文学的同学在课后也去找他聊天。那位女生便也在其中,她喜欢上了俊逸聪明,言语有味的青年男老师,本来以为可以将喜欢像种子一样深埋心底,静待时光挪移之后再发芽,却忽然发现有一天傍晚,夕阳西下,男老师与一位好看的长发女子肩并肩,漫步在校園的甬路上。他们对视时的目光那么温柔,他的笑容那样明亮。她觉得她的老师被人抢走了,于是她等不及再长大一些了,她向他表白,只是写满字的纸条慌乱间,却夹在了物理作业本里。   谭非和纪一梵在去电影院的路上,他已经向她说完了事情的始末。“是那天和你打招呼的高个子女生吧?”纪一梵想也没想地脱口而出。
  谭非点头,“你怎么知道?”
  纪一梵眨眨眼,“直觉。喜欢一个人,眼神里是藏不住的。”
  前面的路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堵了一长串的车子,半天不能挪动,谭非就伏在方向盘上,歪着脑袋去看纪一梵的眼睛,“那你呢?”
  纪一梵掩饰着伸着脖子张望,“这要堵到什么时候啊?”
  “堵一辈子才好。”谭非说。
  “会饿死的。”纪一梵笑起来。
  “饿死算了,也算花式殉情。”谭非说。不知道为什么,纪一梵觉得他的语气里有一丝负气。
  “干嘛要殉情?”纪一梵转过脸,她想得很简单,两个人相互喜欢就在一起,不然便分开,殉情什么鬼?
  谭非不说话。前方排着队的车子正在缓缓松动,他却愣愣地看着远方一动不动,直到后面的车子按响了喇叭。他反应过来,赶忙踩了油门。
  “你怎么了?”纪一梵忍不住问。
  “你……一点儿都记不起我了吗?”他吞吐了一下,终于问道。
  纪一梵沉吟着,却还是轻轻摇了头。
  “那你和苏连达,分手了吗?”谭非低声问。
  纪一梵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我和苏连达是同学。当初在公交车站,你们俩重逢的时候,我刚好和他在一起,我还从你手中的纸箱里挑了两盆多肉植物。我一直记得你的模样,可你却很快成了他的女朋友。我不止一次见过你来找他,带着夏天的水果和冬天的棉衣。”谭非看着纪一梵,自嘲地笑了,“可是你对我却全无印象。你坐在石桌旁裁剪那匹白色棉麻布料的时候,你知道我看着你,有多动心又有多难过吗?”
  纪一梵明白,她之所以对他全无印象,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自己对苏连达的世界从无深入,他的世界,对她来说,如同琥珀。隔离、封存,着了色。看起来珍贵而美丽,却并无相关。然而这些话似乎说来无用。
  她打断了他的话,“别说了,谭非。”她说:“我们快去电影院吧。其实我好几天以前就关注着这部电影的上映,我想象过好几次,要和你一起去看。中午过来找你的路上,还想着呢。”
  譚非转过脸来,看着她的侧脸,可是她扭过脸看着窗外,回避了他的视线。
  电影开演才十几分钟,除去片头,大约才演了五六分钟,纪一梵就哭了。她的眼泪来得和电影中的泪点全无呼应。谭非握住纪一梵的手,低声说:“或许我不该和你说那些话,可是两个人在一起总要坦诚相待,对吗?这些天没有找你,就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
  他试着用轻松些的语气哄她,说:“别哭了,后座要踢椅子了。”
  又说:“别哭了,后座会砸鞋!”
  纪一梵转过脸,银幕照亮的影院里,她的鼻子红红的,眼睛里仍有泪光闪动,“我想看看你的手机。”她说:“你帮我打开苏连达的朋友圈,好吗?”
  谭非照做了。如她所想,苏连达的一些动态屏蔽了她。最近的一条是话剧表演的票根,两张,在照片的边角,露出一截捏着票根的手指,是属于女性的细腻温软。
  纪一梵按了手机的锁屏键,影院里似乎一下子重新暗了下去。
  “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纪一梵看着他,“当然,如果我早知道你是他的同学,我一定不愿意和你有任何瓜葛。因为当初的那些情感付出,现在想起来让我难过。而你,其实也是在意的,对吗?”
  她并不等待他的承认或者否定,“今天真不该说这个。”她遗憾的似乎是电影,可谭非总觉得还有别的什么。片刻之后,她将脑袋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我差点以为我们要在一起了,可是现在不行了。”
  “可以的!”谭非提高了音量。与此同时,身后的观众不客气地踢了他的椅子。
  纪一梵坐直了身体,“你看,连观众都不答应。”她停顿了一下,又说:“真的太丢脸了,谭非。对不起。”
  纪一梵提前结束了实习。谭非赶过来时,纪一梵已经离开了,包括公寓,房东说她两天前就已经退了房。房东拿过一个袋子,“这是打扫屋子时看到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拿。”
  谭非打开看,是那匹裁剪后的白色亚麻布。
  “她不会来拿了。”谭非说,“你随便处理就好。”
  纪一梵临走前,去找过谭非的女学生。纪一梵告诉她:“在恰恰好的年纪,喜欢一个人本身并没有错,但还是要慎重付出你的喜欢,因为人生久远,不到后来,你不会知道自己真正动心的那个人是谁。有时候,青春情怀会开出谎花,不结果子的。而总有一天,你会遇见一个人,那种心动的温暖和长远,如同遇见一整片星空和大海。”
  这些话,是纪一梵离开后,女生转述给谭非的。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问:“谭老师,看起来她很喜欢你,可是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谭非终于不再隐藏他的热情和诚挚,轻声却笃定地回答:“我们没有分开,只是短暂分离。”
  两年后,谭非的新书出版。他在另座城市签售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围观。中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站成了排请他签名。他听见他们的悄声议论:“果然和老师说的一样帅。”“关键是他笔下的故事真的好真诚、好温暖!”
  他以为他们提起的老师,只是某位热心忠实的读者。直到穿着红色风衣的女子走到他面前,他本是礼节性地匆匆一抬眼,却撞见一张明媚笑脸,登时便失了神。
  谭非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别说话。”她笑着轻声说,已经将新书的扉页摊开在他面前,却又用手捂住了上半截,只留给他右下方的一角空白。
  “签吧。”她说。
  他签了,毫不犹豫。字迹飞扬中可见微微颤抖。她的嘴角弯起了好看的弧度,却飞快地抽回了书。
  “你等我一会儿!”他的语气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期待与焦灼。
  可是等他签完接下来的几本,抬眼再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他追出去,秋光茫茫,没有了她的影子。
  谭非失落地回到桌前坐下,笑容忽然变得牵强。旁边的工作人员看出他的不正常,问:“没事吧?”
  “没事。”他怏怏地说:“我去下洗手间。”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响了一声。他已经起身要走,本想不理,走了两步却又感应到了什么似的,转回身来。屏幕上是一张图片,他的新书扉页上,写着几行字:
  陪纪一梵看每一场电影;
  陪纪一梵看每一夜的星星;
  陪纪一梵吃每一餐饭;
  和纪一梵数流年;
  对纪一梵说爱她……
  永不反悔。
  期限:余生。
  右下角署名:谭非。简明清晰,正是他刚刚写下的字迹。
  他笑起来。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秋光里迷路的孩子,终于在人海中间,重遇她。而碰巧的是,她一直等在那里,盼他簪花来,为他着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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