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睡衣的“异化”

来源 :瞭望东方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ang76032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上海人的睡衣,实际上已经“异化”为一种居家休闲服,并非仅仅睡觉的时候才穿
  睡衣作为流行元素被追捧,早已不是新鲜事。在京沪等城市的高档写字楼和商场里,不时可见穿着具有“睡衣”元素的衬衫或者连衣裙的摩登女郎昂首出入。
  并未有人对此大惊小怪。这情形,完全不像数年前上海曾掀起的那场“睡衣战”。
  舆论中的“睡衣战”
  2009年,曾为《国家地理旅行者》等杂志供稿的美国摄影师贾斯汀·格里哥利亚出版了一本关于上海的书:《行星上海》。除了展现城市的摩天大楼和充满人情味的街角小巷,他提供了一个观察上海的独特视角——穿睡衣出门的上海人。
  书中近50张上海人的肖像照,无一例外身着睡衣。画面中的居民着一袭睡衣或出门购买食品杂货,或在音像店挑选DVD,或者在抱猫遛狗,或者在快餐店用餐。
  当时上海正在紧锣密鼓迎接世博会,这个城市正向世界展示“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文明形象。但骤然看到一位美国摄影师将上海人穿睡衣出门的画面记录下来并印刷成册,放到国际舞台上展示,这在某种程度上触动了上海人的神经。
  穿睡衣能否出现在公共场所?这成为当时的热门话题。不仅许多上海本地平面媒体加入讨论,甚至时任上海市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办公室主任马春雷也出面表示,政府从来没有禁止过市民穿睡衣上街,主要还是倡导市民着装应该得体、雅观,“这主要还是个人素养问题,可以通过培养文明习惯,逐步提高。”
  贾斯汀·格里哥利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绝对支持那些拥护穿睡衣的运动。我希望这能更多地被世界所接受。你能想象公司允许在办公场所穿睡衣的场景吗?如果能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将会有更多开心幸福的员工了!”
  但当时接受采访的六成市民,却持相反观点。向来以标榜精致得体为荣的上海人觉得,这些画面简直辣眼睛。很快,上海浦东地区出现了一些“文明着装劝导志愿者”,宣传口号是“睡衣睡裤不出门,争做文明世博人”,志愿服务的内容之一就是在社区门口劝导居民不要穿着睡衣睡裤出门。
  外国媒体注意到了这个有趣的动向。英国《星期日电讯报》以《上海向‘睡衣大军’宣战》为题记录下这场争议。文章援引一位上海历史学家的话,对上海人的穿睡衣传统进行了解释:“过去,许多人很穷,他们夏天为躲避酷热在街上乘凉或在街上睡觉时,穿的是破衣烂衫。因此,在那个时代,能够有睡衣穿表示你是有钱人。这变成了一种城市传统,以至于现在一些人还保持着这种思维,对睡衣情有独钟。
  穿睡衣出门的缘由
  2010年,邹积隆在上海《支部生活》中梳理了上海人穿睡衣习俗的由来。文章称,上海人历来对衣装还是很看重的,不光女性爱打扮、会打扮,“有些人宁可居斗室,喂臭虫,一条洋服裤子却每晚必须压在枕头下,使两条裤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
  邹积隆说,“上海人穿的‘睡衣’,有着明显的地域文化特征……是由于上海开埠以来最早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源于对西式生活方式推崇和模仿的产物。这在当时,兴许还是作为一种时尚,是一件‘时髦’的事情,带有明显的‘十里洋场’的印记。”
  在他看来,上海人穿睡衣上街,有经济和社会生活等多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弄堂环境。上海的弄堂相当于北方的胡同,是上海等南方城市最小的居民社区。旧上海的弄堂,除“上等人”居住的租界和中心城区的比较干净、幽静,其他社区大多不尽如人意。
  魯迅在《上海的儿童》里写道:“倘若走进住家的弄堂里去,就看见便溺器,吃食担,苍蝇成群的在飞,孩子成队的在闹,有剧烈的捣乱,有发达的骂詈,真是一个乱哄哄的小世界。”
  “这样的环境,下了班在家进出,还值得再换上相对体面的外出服或礼服吗?”邹积隆说。
  邹积隆分析的第二个原因是弄堂经济,“弄堂里人口密集,对于生产上必需的应用物品,其消费量亦足以惊人,于是有一般投机小贩,在弄堂里叫卖日用品或食物,总名都叫做‘跑弄堂’,因为他们的主顾几乎全是弄堂住户,听到了叫卖声,想买什么小吃等东西,还会等换了衣服再出去吗?”
  此外,穿睡衣出门的习惯养成,和上海那时狭窄的居住空间有关,“大多居住空间狭小、局促,一些家务如洗涮、晾晒以及游乐甚至烹饪、睡眠等,就自然而然、不知不觉地转移到或‘扩张’到弄堂中去做了。”
  邹积隆认为,上海人的睡衣,实际上已经“异化”为一种居家休闲服,并非仅仅是睡觉的时候才穿的,“有些上海人白天所穿的所谓‘睡衣’在夜里睡觉时倒是脱下来的,真正睡觉所穿的却是贴身的内衣裤。”
  城市文明的产物
  上海著名时装品牌“鸿翔”时装创始人的公子金泰钧先生,一直在沪从事服装研究。
  关于上海的睡衣,金泰钧接受笔者采访时说,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的中上阶层都有穿睡衣的习惯。睡衣一般由棉纱布等透气材质制成,较为富裕的人家会穿丝绸质地睡衣。更为考究的人士,不仅在夜里入睡前要换睡衣(供卧室内活动)、早上起床后还要穿晨袍(供离开卧室后到客厅等区域活动)、直到洗漱出门前才更换正式服装。
  穿上或者脱掉睡衣,是一个人社交环境与私人领域的分水岭。
  上世纪50年代,著名戏曲评论家许姬传长时间跟随梅兰芳先生,为后者记录整理《舞台生活四十年》。在文中,多次可以看到梅兰芳一回家就换上睡衣的细节:
  “1950年,十月廿三日的夜间,梅先生演完西施回来,换了睡衣,喝了杯开水,点着烟卷,歪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梅兰芳换上了紫色的睡衣。这件衣服,跟他走过的地方可真多了。他拿了一把小茶壶,喝着北京带来的香片茶,又继续述说他在上海演戏的情形了。”
  睡衣是一种标志,标志着进入了室内的、隐私的区域。而“室内”和“隐私”这两个概念,正是城市文明的产物。逐渐地,不仅权贵人家、名流演员穿上了睡衣,普通人也将睡衣纳入日常用品。甚至在当时的外来赈灾物资中,也出现了睡衣。   据《新民报》报道,1946年6月,美国红十字会捐助中国慈善团体的一批衣服抵达上海,“计有儿童毯五万条,儿童裤一万七千五百十五条,其中儿童睡衣一万二千八百八十件,女孩及妇女衣服七万九千件,已分送中美救济机关。”
  同样是该报的消息称,这一年的圣诞夜,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技术工程师朱庆恒,独身住巨鹿路五四六弄(益明里)二号与友人在舞场渡圣诞节前夜,归来甚迟,蒙被而卧。“翌日醒来,见室内零乱不堪,心知有异,急想披衣而起,则昨夜所穿大衣西服均不冀而飞。朱起检点衣橱,橱内另有大衣一件及西装四套均被窃一空,衣箱一只本置床下,亦不知去向。乃急就羊毛睡衣,外披單衫一件,至静安寺分局报告,状殊狼狈。”
  当时的报纸还时不时就睡衣进行调侃,比如,“经理:你介绍来的那个店员,常常打瞌睡怎样办?股东:把他调到睡衣部去,在他胸前挂着这样的广告:‘穿着这种睡衣,包你入睡’。”
  老少咸宜的休闲服
  1978年,上海市手工业局开始利用外资引进技术设备扩大生产。东昌服装厂与外商签订补偿贸易合同,由客户提供一条生产流水线,装备了一个针织睡衣套车间。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睡衣成为上海市民老少咸宜的休闲服。
  1985年,上海出口服装已在国际市场上树立了一定的信誉,和六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五百余家客户保持着常年业务,形成了相当规模的海外销售网点。“出口服装从低档向中高档发展,由原来的单纯棉服装转变为棉、毛、麻、化纤服装和各种混纺织品服装,品种有西装、茄克衫、睡衣、童装、风衣、衬衫、西短裤、工作服、阿拉伯袍等数十种。”
  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即便是蜗居在弄堂里的中低收入人群,也能够担负起几套睡衣。事实上,正如邹积隆所说,许多上海弄堂里的市民穿睡衣,是将之作为休闲服,而非作为寝衣来对待的。虽然看上去市民是穿着睡衣出门的,但实际上,市民穿睡衣不会离开社区的范围,所去的菜场、饮食店、超市等也都是在社区的范围之内。
  邹积隆说,“不认为穿‘睡衣裤’上街是有伤大雅、有碍观瞻。我倒认为,虽不如‘野老念牧童,倚仗候荆扉’‘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的田园风光那般恬静,那种男女穿着条纹或花格‘睡衣裤’,或是摇着蒲扇下楼买一份《晚报》,或是顶着满头发卷在街边遛狗,却也熙攘得可爱,颇具亲和力,不失为一幅安宁祥和、其乐融融的市井生活画卷,已经成为了上海的一个独特景观。反之,如果说在社会生活中,大家任何时候都是衣冠楚楚、西装笔挺,那倒有些滑稽和不正常了!”
  7年过去了,如今穿睡衣上街或去社交场所成了时尚。其中的风向转变,真是令人莞尔。7年过去了,上海人的确变得更自信包容了——这体现在,对与自己观念不同的事物少一些口诛笔伐,对一些既有的习惯不轻易贴上标签。
其他文献
2006年印发的《国务院关于发展城市社区卫生服务的指导意见》提出推进社区卫生服务体系建设,社区卫生服务机构“以主动服务、上门服務为主,开展健康教育、预防、保健、康复、计划生育技术服务和一般常见病、多发病的诊疗服务”。但是,哪些诊疗服务属于可以由家庭医生上门提供服务的,如注射、抽血等对医疗环境有较高要求的项目是否属于上门服务项目,目前并无全国统一的规范条例。  比如,家庭医生在居民住家内开具处方是否
正值暑期,中小学生的假期作业代写业务正在成为当下的热门生意,在各大网购及社交平台上线。这些原本属于孩子们的课业任务,摇身一变竟成了可以网购快递的商品,更成了“写手”们的“摇钱树”,引发不少学生家长和老师的担忧。寒暑假作业、日常作业都可代写  “联系客服咨询——告知具体作业类型——确定价格一邮寄作业——支付所需金额——开始代写——完工后邮寄给您。”一家代写作业网站上公布着这样的操作流程,并声称“专业
2018年7月份以来,北京市开始统一全市八万多辆公务用车的车窗标识,并安装北斗定位终端,加强对公车使用情况的监督  为有效预防和遏制“车轮上的腐败”,目前全国31个省区市均已启动或完成公车标识工作。公车标识,充分彰显让社会监督的改革诚意。全国地方公车亮明身份。不再“隐身”,效果如何?让公车在阳光下“奔跑”,还有哪些问题待解?公车不再“隐身”上路  本刊记者近日了解到,目前北京市8万多辆公务用车已全
冯小刚导演的贺岁电影《非诚勿扰2》在全国热映后,改编自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十诫诗》的片尾曲《最好不相见》由此也响彻在大街小巷。喃喃自语、如泣如诉的歌声中传出淡淡的惆怅和一种难以割舍的留恋之情。联想到最近所读《故乡》一文,心中似有戚戚之感。   《故乡》是鲁迅以1919年回故乡绍兴搬家到北京的经历和感受为素材创作的小说,最初发表于1919年5月《新青年》第九卷第一号,后收入小说集《呐喊》。小说的主
2015 年11 月10 日,在北京水立方的“天猫2015 双11 狂欢夜”上,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右一)在台上通过电视与买家进行游戏互动  “双11”还没有走远,“双12”已经来了。  实际上, 除了“黑色星期五”“圣诞狂欢”等网购“洋节日”,2015年初至今,中国的消费者已经陆续经历了1月的新年大促、2月的桃花节、3月女人节、4月男人节、5月“520”购物节、6月的618大促、7月七夕
唐代的诗人里,杜甫确实过得比较惨,坎坷半生,老死孤舟,不知道他那一千多首诗文,是不是因为拼光了人品留下来的。  几位盛唐诗人里,杜甫年龄最小,等到三十岁的杜甫想考公务员时,家财却耗得差不多了。又正赶上唐王朝过了巅峰时期,从早年漫游公卿之间的自我感觉良好,到坠入客居长安的困顿,杜甫陡然发现自己没了出路。  是,李白也没做过大官,让他名满天下的翰林供奉,不过是个供皇帝开心的虚衔,可他靠着名声就能到处蹭
一些第三方支付平台没有落实严格的账户实名制,诈骗团伙通过银行卡向第三方支付平台转账金额不受限制  2017年初,廈门市民苏女士到公安机关报案称,其账户的377万元资金被诈骗分子转走。公安机关调查发现,诈骗分子最终将账户资金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转移、取现,一些第三方支付平台,正成为电信诈骗团伙套取、漂白非法资金的“绿色通道”。  本刊记者近日在福建厦门、漳州、龙岩等地采访发现,徐玉玉案发生后,警方、银
全球强震活动最显著的特点是:强震活动在空间分布上的相对集中成带性和在时间域具有活跃—平静的交替出现过程  2016年的4月10日至17日,在短短8天时间内,全球先后发生了多次地震:4月10日阿富汗7.1级地震,4月13日缅甸7.2级地震,4月16日日本7.3级地震,4月17日厄瓜多尔7.5级地震,另有数个地区还发生了多次5?6级的地震。其中,日本7.3级地震与厄瓜多尔7.5级地震给当地带来了严重的
时下正值租房市场传统旺季。不少刚进入社会的大学毕业生因为缺乏租房经历,很难识别和招架一些“黑中介”的“套路”——连蒙带骗加恐吓,落入租房消费陷阱只能自认“倒霉”。打折、洗房、放狠话  “租房前说好每月1000元租金,但签合同时又要额外收取每月100元网费。”租住在大连理工大学附近的陈璐,毕业一年换了三次地方。有毕业生向本刊记者反映,在签订租房合同后,排污费和热水费也少不了,一些“黑中介”和二房东总
“让优质的二手商品被更多人使用,让更多人用得起优质商品”  31岁的魏颖有一种特别的天赋:交易闲置物品。她买东西不多,但样样精品,可以一直出手换新衣服穿。上大学时,她在学校兜售的旧书和光碟,常常被一抢而空。  2017年5月,她成了二手图书网上交易平台“多抓鱼”的创始人,实现了办循环商店的理想。魏颖对多抓鱼的定义是“用户为猫,商品为鱼”,她希望用户多抓几本书读。这个定位暗合了中国人网上购书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