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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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子祠记


  脱漆的木格窗
  还可辨旧时痕迹,举目的砖石和瓦当
  一次次遭受过洪水浸渍
  烈日下的汨罗江
  暑气蒸腾,我还见过河床上纵横的裂隙
  一群顽童
  模仿着流水飞奔
  菖蒲葳蕤生长
  兰草却蓬勃腐烂气息
  苇叶裹身的粽子兀自抛入江心
  龙舟竞渡
  寻不见他虚拟的魂魄和肉身
  居高即为庙宇
  从蓝墨水的上游,一支枯笔落风雨
  从此不再写字
  如江水,拒绝岸的挽留而汹涌向西
  他赴死的慷慨源自绵绵的呼愁吗?
  望江亭下
  抬眼即云梦大泽
  沿岸劳作的人民低头如鸡婆啄米
  江水空无
  一次次地又把龟裂的南方缝合了
  三千年橘树不死
  但没有一只橘子比头顶的月轮更甜蜜
  更忧伤

沿江而下


  顺流三千载,江水
  已失却浩浩汤汤之势,涓流漫漫了
  沿途的菖蒲
  至于风中芦苇
  春来绿衣婆娑,秋去白头苍茫
  穿行于其中
  忽然掠起的灰鹤和苍鹭
  仿佛一人的两面,喉咙里翻滚着呦呦惊雷
  君山如青螺
  岳阳楼亦不在视野之内
  江水带走的
  斑竹又何以泪水复活之?
  你看这摇荡的树影
  凉薄星光下,堆集的枯骨和灰烬
  我以为站定了
  风就不再摧折柔弱新枝
  即便流放者归来
  心已如死灰,他还提头去为生民立命吗?
  而依然有逝者
  被儿孙们敲锣打鼓埋骨岸边
  山河如梦幻
  漂泊水上的庙宇
  以虚拟的胸襟,接纳更多蒙羞的失败之心

谒平江杜甫墓


  高速公路穿过洞庭湖平原
  隔离了沿途的村落
  和生民,也隔绝了老杜的旧坟
  不须去考证
  掩埋地底的是骨殖或衣冠
  从泥土里长出的
  野草和杂树,冬去春来
  也藏起赤裸泥土,一任水随天去
  “……流落同千古,风骚共一源。”
  江河因人而名
  对凭吊者而言,还可以
  去诗册里
  看神秘汉字一点点复活他枯瘦人形
  在生者的脚下
  一场暴雨后,泥土仍灼热如探汤
  他选择留在江水上游
  叩问三闾大夫的
  破碎膝盖。“魂兮归来……”
  我们的疲惫,从来源自对死亡的恐惧
  每一粒尘埃里
  他的咳嗽
  带着肺结核的漆黑。他愁苦着脸
  从困顿中
  一次次苏醒过来

端午节,怀念一个人


  这一天也是平常日子。
  有细雨斜织,白的云朵,
  飘浮在近于无限透明的天空。
  有深蓝眉毛的燕子飞向江心,
  翅膀掠过的芦苇,
  仿佛受了惊吓,一齐低下了
  青葱的头颅。背负家国的那人来了,
  他哭一会儿,笑一会儿,
  把用肝胆写下的诗篇,
  又和着泪水吟诵了一次,
  然后,纵身跃起,把自己交给了
  江水的温暖和透明,
  这一江青山猝然暗下来,
  从此没了水的轻盈。
  此时初夏,人间四月芳菲尽,
  秋天永远停在了路上,
  这一天注定要成为我们心中的痛,
  要饮雄黄,长醉不醒,
  用艾香熏治满眼的血红。
  要擂鼓,划龙舟,一年年去江心招魂。
  要去农历深处,长成苍茫芦苇,
  守望三千年的孤独。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三千年过去,那人成了传说,
  而我来到了这尘世,
  坐在一条河的岸边,看见天空
  说黑就黑了,说亮又亮了,
  而对岸的万家灯火,
  仿佛从没有熄灭过一样——

去岳阳楼


  从南湖去岳阳楼,要穿过
  薄纱似的雾霭,沿途滴翠的绿荫
  以及树叶深处
  隐约的鸟鸣。宽阔的街道
  不再是十年前的破败
  而是簇新的,藏起了久远时光里的老房子
  多美的秋日!从岸边
  看一轮红日从水面升起,蕩起粼粼波光
  从天边归来的渔船
  空空的船舱里,满载了一夜的浪潮
  当我张开双臂,身后的野树
  也不能自己地抖动了一下身子
  乘一辆大巴,或老杜的病舟
  我必须穿过巴陵郡的喧嚷
  八百里洞庭的浩荡
  才能看见古老的城楼,以及它绵延千年的
  身影。推开车窗——
  绿树,鸟鸣,红男绿女,往来的舟车
  被雾霭萦绕的君山
  排闼而来—— 我坐直了身子
  尽量不让自己在一瞬间衰老下去
  车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仿佛已人去车空
  或者,我乘坐的是一辆乌有的车子   在到达之前
  我已沿星光的梯子一步步登临
  在秋风中
  把一座城楼看尽

远眺君山岛


  君山如青螺,几千年
  浮游于八百里浩渺烟波之上
  在岳阳楼之前
  蛾皇和女英的泪水,浸透了每一枝湘妃竹
  在风雨中
  柳毅井的青苔,已然老去
  不见边际的荻花,一夜间白了头
  我来的时候
  它像不死的爱情鸟又迎风招展起来
  但一湖的荻花隔断了
  烟波上的城楼
  我只看到茫茫大水上一叶颠簸的病舟
  溺水的屈子
  在顺流翻滚。而濒死的老杜
  还没有一封家书,从落日楼头捎来
  雨水恣肆地
  鞭笞着云梦之寂静
  落在湖面上,荡起了一圈儿细小的波纹
  我亦非获赦的山谷,喜悦满怀地
  从城楼上远眺
  于俯仰之间,看这君山
  也是盘髻的十二美人
  而脚下的青石板路,见证了
  多少风雨
  却从不指认,哪一双脚印
  曾一次次走过
  并在此眺望,隔着一湖烟波的城楼
  —— 在明灭的灯火里
  也许它根本不存在,或者只是我眼窝里
  深藏的一滴老泪

从洞庭入长江


  没有码头,也没栈桥
  就踏一条窄窄的木板上船吧
  你也可不穿救生衣,不饮酒,独自看捞沙船
  把一缕夕光载走
  或与我,对坐于舱中
  谈一谈屈子、太白、老杜,山谷,从没来此的
  范仲淹和他的《岳阳楼记》
  以及湘妃竹的风月
  当然,你也可去船头,极目八百里洞庭
  一万里长江
  此刻啊,湖水浑浊,江风浩荡
  城渐远,山亦渐远
  你再分不清,湖水和江风的边界
  前世和今生的边界,生和死的边界
  正午的陽光缩小了你的身影
  但投射在甲板上
  船体仍然增加了不止一倍的重量
  ……“白头吊古风霜里,老木苍波无限悲。”
  远方苍茫,不见灯火人家
  大水汤汤,唯见荻花飞扬——
  (选自《解放军文艺》2019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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