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苦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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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婆的屋外,长着一株亭亭玉立的树。高高瘦瘦,没有繁杂的枝蔓,鲜嫩的绿叶都长在树的顶端,叶子中间,点缀着白紫相间的小花,与人形成天然的距离感。当凉风拂过,树上的花才会点点飘落到人的手心里,但此时它已没有生命。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我问姑婆:“这是什么树?”姑婆说:“它叫苦楝树。”“苦恋树?”好忧郁的名字,我想。那时还小,我常常呆立在树下,一边等待花的飘落,一边想它为什么叫“苦恋树”。
  在乡间,苦楝树随处可见,只要有一寸土地,它就能顽强生长。哪怕从来无人照管,哪怕杂草丛生,一点雨露,一寸阳光,也足以让它枝干茁壮。它的叶子茂密而鲜嫩,常有鸟儿来筑巢,花期一过,硕果累累,看着别有一番热闹景象。但后来我发现,最孤苦的,也是它。
  苦楝树一直不被家乡人喜欢,其果实非常苦,苦楝树因此被打上“主人食苦果”的风水之说,所以家乡人一直觉得此树不吉利。但因为它用处很多——树皮、花和果实皆可入药,树干可做成家具,叶子可用来沤谷子,才不至于被家乡人赶尽杀绝。
  早春三月,姑婆开始准备播种的谷子。她找来长长的梯子,架在那株高高的苦楝树上,然后颤巍巍地爬上去,用镰刀砍下挂满绿叶的树枝。这时,整棵树会随着镰刀的砍伐声一阵一阵地颤抖,那些漂亮的小花也随之散落飞舞,我跑去拾捡起来,每一枝都长得很繁盛,丢了实在可惜。
  我拾好后,整理成花束,还用一两片树叶点缀,看着十分养眼,笑盈盈地拿进屋去给姑婆瞧。姑婆看到我手里的花束,突然一脸严肃,厉声说道:“谁让你拿进来的?赶紧丢出去!”我被她突如其来的紧张吓到了,待在原地不知所措,她走过来一把抽走我手里的花,丢到了屋外,嘴里还一直喃喃着:“不吉利,不吉利啊——苦楝树是千万不能进堂屋的。”我感到很委屈,不仅为自己,更为苦楝树,于是与姑婆争辩道:“为什么你们不喜欢苦恋树?你们用它的叶子,用它的树干,也用它的果实,却不允许它进屋!”姑婆的目光变得黯淡起来,叹了一口气,像自言自语道:“树是好树,可家乡人就觉得它是不祥之物,有什么办法呢?它也愿意靠着这里活着,哪儿也不去……”姑婆是想起了她自己了——
  姑婆原是生长在这里的,长大后嫁去了外乡,可谁曾想夫家遭遇變故,她只得返回故乡。那时,她才二十几岁,无儿无女。封闭的乡村总是这样迷信命运,他们多少觉得姑婆有点儿不吉利。比如在我姑姑结婚那天,姑婆素来疼爱姑姑,想为她整理婚床,谁知道乡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纷纷来劝阻,她们说姑婆年轻守寡不能碰新人的婚床,这是不吉利的,姑婆只得黯然走开。此后,姑婆越来越不喜欢参加各种喜宴,爸爸打发我去请姑婆的时候,我总看见她蹲在灶前一个人烧饭,火苗滋滋地蹿上来,照着她孤苦的身影。
  除了这种莫须有的偏见,家乡人也是不大乐意跟姑婆分享田地的,在爷爷的极力争取下,姑婆才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地,但总免不了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姑婆变得越来越沉默,一心只耕种她的土地。她种的稻谷颗粒饱满,她种的瓜苗也是绿油油的,乡人夸她种得好,她总是毫不吝啬地给别人送米送瓜。在那片狭窄的土地上,姑婆尽力活得丰盛,就像被视为不祥的苦楝树一样,在逼仄的环境下,也能自在地开花结果。
  也许敏感的姑婆看见了苦楝树与自己相同的命运,她虽然也利用苦楝树的叶子、果实,却一直没舍得像别人一样砍它的树干来做偏厅的家具。很多被砍掉的苦楝树虽然还能靠着树根再长回来,但需要好几年的时间,因此,当乡里的苦楝树被砍得剩下越来越少时,姑婆屋前的苦楝树显得更加高大壮硕。每当我担心它被别人砍去时,姑婆总笑着安慰我:“不会的,不会的,它会一直长在这里……”后来,苦楝树还亭亭立着,姑婆却被埋进了土里,她永远留在了这片乡土里。再过几年,那株苦楝树终究还是被人砍了去,只留下一截树桩,上面印着它古老的年轮。
  很多年过去了,逝去的人已化作一抷黄土,我已长大成人,知道小时候以为的“苦恋树”其实是“苦楝树”。某一天,我欣喜地看到那株苦楝树又长了起来,虽然比以前瘦弱许多,但叶子还是那么绿,紫色的小花还是那么高傲地飞舞着。虽然乡人还是把它视为不祥之物,但只要还有一点儿生存的土地,它就会一直生长。
  其实,苦楝树可不就是“苦恋树”嘛,它一直苦恋着生于兹长于兹的故土,哪怕遭受偏见,依然恋着这片土,为乡土上的人献出它的枝叶、花朵和果实。就像和故土溶在一起的姑婆,也许故乡的流言曾伤害了她,但她还是选择留下并热爱。很多苦恋乡土的人何尝不是这样,相比于封闭落后,他们更在意故乡所能给予的扎根的资格,有根才有希望,这或许就是苦楝树不可言说的苦恋情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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