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书记”岳岐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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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3月24日,黑龙江前省委书记岳岐峰走过了他77年的风雨路程,在北京溘然谢世。
  从此,我们失去了一位备受尊敬的良师益友,失去了一位光明磊落、无私无畏的杰出乡贤。
  时光飞逝,转瞬之间,这位已经西去3年的前辈,时时在我的脑海里驻足,常常让我想起与这位“诗人书记”10多年的忘年交往。
  
  永远的《三山歌吟》
  
  1998年春节期间,我正在故乡农村度假。一天夜里,突然接到岳岐峰从石家庄打来的电话,电话里传来的一字未改的地道的乡音:“你是王久战同志吗?家人都好吧?我是岳岐峰啊,何时回石,到我家聊一聊……”
  岳岐峰虽然在2003年12月正式离休,可他在1997年7月就从黑龙江省委书记的岗位上退了下来,改任全国政协常委。
  不幸的是,离休不久确诊为肺癌。他大半生与贫困抗争,为国家效力,为改革开放跃马扬鞭,多次临危受命又从不辱使命,走过花甲之年,该享天伦之乐了,又要与疾病斗争。这是命运对岳岐峰的不公正安排。囿于此,岳岐峰只好改辕易辙,一边治病,一边写点东西。离开一线之前,他出版了《辽宁经济发展思路之探索》、《深化改革是黑龙江重振雄风的根本出路》和《黑龙江经济社会发展战略思考与实践》3部文稿汇编;退出一线后,又出版了《河北工作文稿汇编》、《黑龙江经济社会发展战略思考与实践》(续篇),前后共计200多万字。全退之后,又开始写诗作词,有的是追忆过往,有的是“随走随看随感随记”,遂成诗词300篇,勾勒、素描出自己的人生轨迹。“我的这一书稿,既不是诗,也不是词,……看来看去,倒是像顺口溜、民歌、民谣之类比较合适。总之,非‘阳春白雪’,而‘下里巴人’也。”就是这些“下里巴人”,真实地再现了岳岐峰半个多世纪的沧桑路程。
  岳岐峰是黄土地上走出来的传奇人物。他13岁加入中国共产党,14岁上了战场,21岁成为县级干部,35岁担任邯郸市委领导,又一步一个脚印走上了党的高级领导干部岗位,先后任河北、辽宁两省省长,十四届中共委员,并且从党的十大开始连续6次作为代表出席全国党的代表大会,又担任黑龙江省委书记。他为官清正,为人正派,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民,可称得上共产党的优秀领导干部。因此,在他退下来之后,几位同乡曾有意写写岳岐峰,为大名县众乡亲留下一本直面岳的传记读物,昭示今人,启迪后坤。于是,有人便向岳说明了此事,这便是他在春节期间与我打电话的缘由。
  我回到石家庄,把其他事搁下,急忙跑到岳的家。互为寒暄之后,话入正题。岳说:“不慌写什么回忆录、传记,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整理另一个东西。”他说着,起身拿出一沓厚厚的书稿:“用你一些时间,把这些东西帮我编校一下!”
  我接过这沓书稿,书名:五十七年风雨路。内容多为律诗,也有少量的词作。初看,很粗,用铅笔改得很乱,需要细心琢磨、猜测。
  我把书稿拿回我的办公室,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时日,也不知修改过多少遍数,而且在编校过程中他又不断增加新的内容。因此,拖了较长时间,一直到2004年春才基本定稿。定稿之前,他征求了不少人的意见,只书名就经过了反复考虑、琢磨。有人提议,“五十七年风雨路”倒是比较实在,它概括了岳岐峰同志从1945年1月参加工作,到2003年12月离休的57年,从“风雨河北”到“辽河雄风”,再到“黑土放歌”,但有点直白,既然是诗词集,还是应该讲究形象思维,就提议把“五十七年风雨路”改为“三山歌吟”。所谓“三山”,有双重意境,一是他工作的经历:太行山、长白山、大兴安岭;二是名字中的三山,“岳”、“岐”、“峰”三个字各有一个“山”字。这样更有意味。岳岐峰答应了,最终选定书名《三山歌吟》。而这位朴实的老人仍然有自己的保留,他在《自序》中说,“……其中王怀金还给我题了书名叫‘三山歌吟’,雅了点;王久战写了‘后记’,高了点。”
  
  人生之“诗”传颂燕赵大地和白山黑水
  
  “岳岐峰的人生亮点看唐山。”熟悉岳岐峰的同志都这样说。在我与他的10年交往中,每每谈到唐山,他总是话就多起来。一次我与他在他北京的家里闲聊,问他离休之后是否寂寞,他的回答是:“一是大名人常来看我,二是唐山人常来看我,我很开心。”看来,他在唐山虽然只有两年多,却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地方。只有深深地爱,只有倾注万般情感,才能倾注自己的付出,才能闪现人生的亮点。
  岳岐峰就是带着百姓的期望和党中央的重托来到唐山的。
  岳岐峰是经济建设的行家里手,他有魄力,有思路,不畏难,敢碰硬,常常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可以改变一个工厂、一个城市、一个地区的面貌。但是,要工作,就会得罪人;要碰硬,就会有人找麻烦。因而,此次来唐山主政,他要实现在两三年内改变唐山的面貌,把唐山震后恢复建设好,使其真正成为一个崭新的城市,凭借唐山这块风水宝地,唱出好戏来的等等想法,必须赢得省委的支持,以摆脱工作中的疙疙瘩瘩,摆脱他人的说三道四,摆脱别有用心的人的明枪暗箭,静下心来搞建设,一心一意抓工作。
  他在唐山工作虽然只有两年零三个月的时间,却对恢复唐山、建设唐山、发展唐山做出了杰出贡献,改变了“站在凤凰山,俯首向下观,砖头压油毡,防震棚一片”的破旧面貌,取而代之的是“地震十周年,高楼一大片,旧貌换新颜,一座新唐山”的崭新面貌,又为唐山绘制了“三线开发创伟业,八业并举谱新篇”的蓝图。
  岳岐峰从邯郸到唐山,从唐山到河北,从河北到辽宁,最后到黑龙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四易其地”。
  在他的《三山歌吟》里,有一篇《三省省长交流》的七言绝句:“京畿为官四年间,废寝忘食建家园。几多谋划未实践,干部交流出了关。”此诗作于1990年的6月15日。这天,河北、辽宁、河南三省书记、省长进京,在中南海勤政殿受到中央政治局常委的集体接见,讲明了干部交流意义,宣布第一批交流三个省的省长,其中岳岐峰由河北到辽宁。
  7月15日,岳岐峰从石家庄出发,赴辽宁上任,在辽宁一干就是近4个年头。
  在辽宁不足4年,他几乎走遍了那里的山山水水,经过考察研究,对“贡献巨大负债重”的辽宁有了新的认识和发展思路。于是,得出这样的结论:辽宁是我国重要的重工业基地之一,为国家做出具大贡献,但不少大企业、老企业,设备陈旧,负担很重;城市人口多,农副产品长期不能自给,依靠国家调拨。因此,不抓大企业的技术改造和结构调整,不抓农业和乡镇企业,就没有出路。在这一思路下,不到两年,辽宁的主副食品全部自给,乡镇企业也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老企业的技术改造和整个经济的调整有了良好的开端。
  从河北走来的岳岐峰,其务实精神、谋略、智慧和才华,在辽宁大地的干部群众中,很快传为佳话,并迅速在全国产生影响,成为群众交口称赞的“政治明星”。
  
  黄土地上滋长的诗句情溢桑梓
  
  岳岐峰是民族英雄岳飞的第32世传人,二支雷系后裔。岳岐峰退出领导岗位之后,带长子岳伟光到了河南汤阴岳飞故乡祭祖,在那里留下了他的诗作:尽忠报国千秋颂,气吞山河满江红。还我河山凌云志,赤胆忠心照汗青。岳岐峰自谦地说:“我这个人对党历来无所求,能到省长这个位置上,是很幸运的。现在找我续家谱的人不少,他们说,岳飞之后我是最大的官。”
  岳岐峰做了大官,三亲六故、同窗好友、少年伙伴、乡里乡亲等等,在对其交口称赞、互为叫好的同时,当遇到一些愁事、难事,总是想到岳岐峰这棵能够遮风挡雨的大树,总是盼望能够多少沾点他的光。
  岳岐峰的母亲去世很早,父亲早年参加革命,解放战争期间光荣牺牲。岳岐峰有诗叙述:“一九三一年,落地真可怜,两岁生母离人间,老天不长眼。四三闹荒年,祖母入黄泉,继母对我不喜欢,我哭悲恸天。”
  这位“生来命苦”的硬汉子,是在大姐的照顾下长大的,姐弟俩情谊深厚。还是在他任邯郸市委第一书记时,大姐曾多次由原籍大名县找他,让他设法给在家当农民的外甥安排工作,帮在邯郸当临时工的外甥转为正式工人。满以为好大面子的大姐,却每次都遭到拒绝。大姐火了,叫着他的名字骂道:“你不是娘刚去世的时候了,不是需要我抱着你的时候了,你现在当了大官了,不姓岳了,早把这个姐姐不放在眼里了!”他的二姐家也在农村,几个孩子长大了,日子不好过,也想托自己的弟弟给孩子找份工作,他也没有办。
  1998年的春天,岳岐峰离开领导岗位,退居第二线。他去看望自己的二姐(大姐已去世),触景生情,留下了这样的诗句:“二姐家中太贫穷,六个孩子都务农。两座旧房空无物,一对老人泪盈盈。”
  岳岐峰从老家回到石家庄,我去看望他,还没坐定,岳就告诉我:“刚从老家回来,看了看老二姐,她老了,老得不像样子了,这么多年了,仍然是家徒四壁!”岳岐峰为官半个世纪,最后升任为省委书记,官够大的了,可他的胞姐却是“两座旧房空无物”,与最为贫穷的普通农家相别无几,岳岐峰自然难过,自然是“动了真感情”,再硬的汉子,也会泪水纵横。
  “岳岐峰连为他的亲姐姐都不办事,还能为别人办事吗?”大名熟悉岳岐峰的人每当提起他都这样议论。于是,就在大名的黄土地上演绎出一个岳岐峰离休之后回到本村,车被误入沟壕而无人搭理的故事。这个故事在大名的同乡圈子里可以说人所共知。一次我问此故事的真伪,岳听了反问道:“你说这能是真事吗?乡亲们能这样无情吗?事实是这样,那年我回老家,正是阳春三月,田野上人们忙着为小麦灌返青水,大老远的看不到一个人。因为浇地,路边有跑水的地方,车子陷到泥水里,怎么加油也开不出来,最后还是乡亲们帮着推出来的。”岳岐峰沉思着说,“我这个人是为家乡办事太少,一是太忙,顾不上,二是徇私舞弊的事也不允许,我也没有学会,好像只有一个心眼儿,就是工作。乡亲们对我有意见,编故事,情理之中,很正常。”
  “人老思故乡,大名未沾光,本想去报答,人走志未偿。”这是岳岐峰在《三山歌吟》一书初稿中,写在最前头的一首诗,经过几次编改,一直保留着,而在该书出版时删去了。我不知是作者所为,还是编者所为。我认为这首诗很有保留的必要,它真实地反映了人老思乡的常理,也真实地反映了作者对故土的怀念和略有愧疚的心理状态。岳岐峰晚年经常说,人在外,做官也好,为民也好,应该想着家乡,能做多少事,就做多少事,但其中关键的一条要把握好,那就是政策和法律允许。诗中说到的“人走志未偿”,不是说没为家乡办私事而留下种种遗憾,指的是1990年6月15日的三省省长交流,“几多谋划未实践,干部交流出了关”。
  岳岐峰是一个极富情感的人。他作为党的高级领导干部,胸中装的是大情大感,装的是几百万、几千万人民群众的大情大感。这种大情大感,就是党的重托,人民的重托,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责任和道义。这种大情大感,是他在邯郸、唐山、河北、辽宁、黑龙江等地用自己的赤诚写就的,也是上无愧于庙宇、下不怍于黎民的事实。也正是为了自己所担负的责任,他不得不放弃和割舍许多亲情、友情乃至是夫妻之情。
  岳岐峰的终生伴侣田淑云,结婚时就是邯郸市国棉三厂的车间检查工,这种工作每天要在车间里来回走动几十里路。在岳任邯郸市委第一书记时,一些好心的同志就想把田调到轻松一点的单位或改做机关工作,田淑云也曾为此有些想法,而岳岐峰始终不同意对自己家人的照顾。在他的坚持下,妻子直到退休,一直在国棉三厂领工资。常人看来,岳岐峰缺少夫妻之情,当那么大的官不关心自己的老婆,其实不然,岳和田虽然地位悬殊,可他们夫妻恩爱,相濡以沫,偕老白头,堪称楷模。
  为官走四方,最念是故乡。2000年的5月,这位从黄土地上走出来的“封疆大吏”携妻子回到了故乡。当他一踏上滚动着沙粒的黄土地,很快被乡亲们围住了,一张张亲切的笑脸,一声声熟悉的乡音,使年近古稀的岳岐峰顿时感到年轻了许多。
  “家乡的黄土地虽然贫穷,可它能够让人净化心灵,能够给人一种安全感!”岳岐峰多次对我说。岳在晚年患有肺癌,病情不断加重,可是他在治病之余,仍跑了一些地方,比如韶山,那是一代伟人毛泽东生长的地方;比如河南汤阴,那是民族英雄岳飞的故土;比如江西的共青城,那是曾任党的总书记胡耀邦的长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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