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菜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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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伏天,雨水足,人敬菜的叶子又肥又大,像一把一把的绿蒲扇。大棵足有半人多高,小棵的也有一两尺,枝梗又粗又硬,将蒲扇叶子擎向天空,粗犷而豪迈,那样子莫非是要挥动天上的云。
  郭庄的旮旮旯旯,都能见到人敬菜。久无人居的院落,会被这种植物包围甚至淹没。连庄稼地头儿弄堆肥的粪堆旁,垄沟边,猛不丁的就伸展出一蓬一蓬的人敬菜。茁壮的人敬菜棵子,是麻雀、野鹌鹑和各色以草籽为食的小动物们的乐园。小时候,从西上坡废弃的一处园子经过,惊得野鸟扑啦啦地飞,也惊得我心脏一路狂跳。我不怕鸟,我害怕的是埋伏在人敬菜地里等待麻雀的蛇。
  不知味者,很难将一身野性的人敬菜与盘中肴羹联系在一起。
  鸡吃狗嚼,人也偶尔吃点,是郭庄人对人敬菜的态度。石家庄人,管人敬菜叫“大叶菜”。早市上有卖的,一块钱一小把,却不缺买主。周末,人们骑车或开着私家小汽车去郊游,总忘不了备着干净的塑料袋或棉布袋,想顺便采点野菜回来。夏天的野菜,主打的就是“大叶菜”。有一回,一个同事上班拎着一包菜来,还以为他勤快,是从早市买了菜中午捎回家的。细看,竟是一袋子人敬菜,说是从山里采的,送朋友。
  石家庄人吃大叶菜吃得很是隆重。择净老叶、虫叶,清水反复洗濯,然后细细地焯水,沥水,剁成碎碎的馅料,包猪肉大叶菜水饺、猪肉大叶菜锅贴什么的。也有素食的,焯过水,剁细,放上鸡蛋碎、木耳末、粉条丁和蒜茸,蒸大叶菜包子,或者将大叶菜与棒子面、豆面、小米面掺在一起,贴野菜饼子。每食,必請来儿子媳妇闺女女婿及孙辈,或呼朋唤友,仿若过节。
  的的确确,在所有野菜中,人敬菜算得上品。素吃或荤吃,这种菜都能吃出肉的感觉,绵厚,熨帖,易消化,不害胃肠。我喜食椒油人敬菜,焯熟沥干水分,另起油锅炸花椒粒干辣椒,切葱碎,撒雪花盐。这道菜我一个人能吃掉一整盘子。
  人敬菜、大叶菜,都是土名字,还有的地方叫人庆菜。所谓十里不同俗,在野菜的名字上也如是。野苋菜在植物学词典上的法定名字苋科植物反枝苋,大约与菜市上常见的苋菜同出一门。我曾拿一棵人敬菜的完整植株与苋菜对照,叶子、枝梗竟是惊人的相似,就连菜的口感都没多大的分别。立秋之后,人敬菜和苋菜,都在顶端和侧枝上生出花穗子,那花穗子也似孪生姐妹。然一个“野”字,决定了它与苋菜不同的命途。
  苋之名,古已有之。《诗经》所涉菜蔬二十余种,苋菜若隐若现。早期驯化的菜,性情、形貌比当下的细菜特菜,估计要野性一百倍。但人们所喜欢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几千年间,那些跟不上人类饮食需要的,一茬茬被淘汰,或者重新野化,或者彻底消逝。而苋菜与野苋菜,以不同生存路径,同时走到几千年后的今天,实在是难能可贵。
  有《诗经》研究者认为,人敬菜的叫法属于以讹传讹。最初是北方人把“荇菜”与“苋菜”混淆,“荇”字念走了音而为“敬”。我猜测应该与饥谨有关。人类的历史,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不断与饥饿战斗的历史。战争的最初始形态,也是对劳动果实的争夺,对生活资源的争夺。当天灾或人祸来临,土地失耕,包括苋菜在内的食物不能生产,而以野苋菜为代表的野菜、野果,却以“野”的姿态临时担当起了养活人命的重任。野苋菜,营养丰富,口感柔和,是果腹佳品。并且这种菜有着极其旺盛的生命力,采了嫩头,三五天就长出更多的新茎,从春到秋,百吃而不衰。如此品格,怎不得人人敬之。
  话说某村当年革资本主义尾巴,地里家里一律不许种菜。长期吃不到蔬菜,老老少少都上火,便秘,口舌生疮。有个老菜农手心里攥着一小纸包找到队长,如此这般耳语一番。第二天,队长指派一少人马到河对岸刚出苗不久的谷子地里套种。那种子真小,黑亮亮的赛过珍贵的黑珍珠。不多久,谷子地里生出一种肥嫩肥嫩的野菜,见风长一寸,见雨长半尺。工作队发现后,要求队长速派社员除草。队长一不慌二不忙,派几个中年妇女天天到谷子地里拔草,暗下里却把这些“草”分配到户当菜吃。谷子地里的野菜,怎么拔也拔不净,两三个月后开花结子,落地又是一茬。这治病的野草,就是人敬菜。
  《圣经·马可福音》上说,天国好像一粒芥菜种,有人拿去种在田里。这原是百种里最小的,等到长起来,却比各样的菜都大,且成了树,天上的飞鸟来宿在它的枝上。我没见过芥菜的种子,却见过麻雀栖在人敬菜的枝梗上,啄食穗头的种子。高头大马般的人敬菜,种子却是那样的幽微,滚落在泥土中,得用显微镜找寻。
  谷雨节气,婆母令人给院子里空余的一个菜畦松过土,施上芝麻饼肥,拉来水管洇透。有亲戚给了一包人敬菜种子,称是有机菜合作社驯养几年的新品。驯化过的人敬菜,要在我家小园重出江湖。
  选自“新浪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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