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薇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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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掩埋所有证据之后,阴谋永存。
  —— 林凛
  
  阴谋!
  什么阴谋?
  
  
  故事的开始发生在华盛顿。
  一天晚上,一个叫玛格丽特的女人下班回家,她一边看新闻,一边做晚餐。玛格丽特有着和所有普通人一样的生活: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条车祸的消息,并且放出了死者生前的照片。死者是一个叫罗恩的中年男性,开车回家时刹车失灵,导致车祸。一看到这张照片,玛格丽特搅拌蔬菜色拉的手停了下来。一阵绞痛袭击了她的心脏。她想了想,拿起电话,拨通了好友梅沙的电话。
  数声铃响过后,一个男子接听了电话。他告诉玛格丽特,他的妻子梅沙已经在上个月去世了。她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电视新闻中死去的男子罗恩住在纽约,梅沙住在亚特兰大。
  玛格丽特放下电话,在房间里焦急走动。她又拨打了几个电话,得到的结果都十分一致。那些该接电话的人,都以各种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
  
  玛格丽特顾不上准备晚饭了,她急匆匆地走进卧室。她打开衣柜,向两边扒开那些五彩斑斓的衣裳,露出衣柜隔板。玛格丽特伸出右手,推动隔板。隔板后面有个很薄的夹层,她拿出了藏在那里的一沓现金和几本护照。在护照下面,有一个用黑布包裹的东西,比手掌大一些。玛格丽特将其拿起来,迅速塞入口袋。
  紧接着,她离开了家,直接走进一处隐蔽在黑暗中的公共电话亭。她用公共电话拨通了另一个远在洛杉矶的老朋友的电话。
  “杰克,是我。”玛格丽特一边轻声说,一边紧张地看着四周。
  “是你!你不应该给我打电话。”杰克紧张极了。
  “罗恩死了。梅沙也死了。都出了车祸。”玛格丽特说。
  “什么?”杰克小声说,“难道是因为薇薇安?你和其他人联系了吗?”
  “联系了。他们都死了。要么是车祸,要么是在游泳时不小心溺水而死,还有一个是因为心脏病突发致死。”玛格丽特在电话里小声说。
  “都死了?”
  “是的。全都死了。我们该怎么办?”
  杰克沉默了一下,“他们已经开始对薇薇安下手了。我想,我们应该把真相公布于众。只有公开了真相,我们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那我们怎么见面?”玛格丽特问。
  “在拉斯维加斯碰头。”杰克说。
  玛格丽特放下电话,不再回家,直接登上了前往拉斯维加斯的班车。赌城拉斯维加斯是个碰头的好地点,那里,鱼龙混杂。
  
  
  这一个月的阳光出奇地猛辣,照得所有的甲虫满地找缝。天空没有云,因为烈日的蒸烤呈现出金属锡一样的白色,像一块巨大的韩国料理烧烤铁板,人只要随便抬个头,目光一沾上天,就会像把新鲜肉放到铁板上一般,发出“嗞”的一声。
  连绵的沙漠从公路两边延伸出去,偶尔冒出几蓬干草,呆头呆脑地望着天空。伊安?切尔的切诺基在路上抛了锚。根据导航系统的提示,这里距离发现尸体的现场只剩四公里左右了。股股白烟带着蒸气从引擎盖下冒出来,才蹿入空中,就发出“嗞”的声响,被炙热的阳光吸食干净。
  伊安?切尔小声地骂了一句,用手推开了车门。门轴发出了只有破旧木门才会有的“咯吱”声。车子已经很旧了,本来伊安购买的时候就是辆二手车。在伊安这几年的凶杀科侦探生涯中,这辆车子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陪他一起埋伏,追击,超车,堵截。
  伊安戴上了墨镜,从车上下来,关上车门,小心拍拍前车盖,就像拍了拍名贵爱犬的额头。他的搭档乔?布朗早劝他买辆新车,他舍不得。他是个恋旧的人。乔经常打趣说,在美国,恋旧的人都绝种了,就剩你一个。
  伊安以前在拉斯维加斯警署缉毒部门工作,后来当了一年兵,上过Y国战场,调入凶杀科也是最近几年的事情。伊安觉得这个没有硝烟的城市,比起战场来,更要可怕几分。这里的杀戮是悄悄进行的。有时候动机小得可怜,为一次抢劫,通常只能抢到不到五十美元的现金,或者为一小包价值不到两美元的毒品,再或者,只为了一句挑衅的话;有时候,凶犯基本上没有什么动机,杀一个人,无非是一时冲动。
  发现尸体的消息是乔打电话告诉他的。乔最近刚做了父亲,晚上为了照顾婴儿,睡不好。虽然乔在电话里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哈欠,但伊安还是听出了乔的声音里有一点点颤抖。乔说:“现场比较诡异。”
  伊安问他如何诡异,乔说:“一言难尽,你来了就知道了。”
  伊安掏出手机,准备让乔开车来接他。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电池早和这片沙漠一样干得彻底。他又轻轻骂了一句,把手机揣入口袋。伊安向前面的公路看去,看到不远处的地面湿漉漉的,好像刚下过雨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这里哪里会下雨,无非是一片热浪中的海市蜃楼罢了。他抬手遮住额头,看了看天,叹了口气,迈开了步伐。
  
  在漫天红黄白相间的沙中,围了一群人,默默无语,各自忙碌。几辆警车停在了外围公路上。探员乔从沙漠人群中走出来,靠在一辆车身上,背对公路,面朝人群,掏出一支烟。他去掏打火机,却摸到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掏出一看,是妻子给他的购物清单——纸尿布,奶粉。再掏,口袋里没有打火机。可惜啊。乔在心里遗憾着。这天太热了。乔把烟头对准蓝天,看这灼热的空气能不能点燃香烟。
  一簇蓝色的火苗,小拇指大小,在烟头下“啪”地升起。乔大吃一惊,循着火苗的源头一看,是伊安。伊安满头大汗,衬衫也湿透了,汗水像黑色的倒三角形,沿着衣领向下蔓延,两个腋窝也露出汗湿的印记。伊安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向他扬了扬下巴。乔探过头,点燃烟。打火机是银色金属的,也很旧了,如同他的那辆切诺基。乔知道伊安很珍视这个打火机,也问过伊安,是谁送的,伊安只轻描淡写地说是个老朋友。一听伊安的口气,乔就知道这个老朋友不一般。
  “怎么,昨晚又没睡好?”伊安也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在进入现场勘查之前,他得抽支烟歇口气。
  乔点了点头:“小家伙昨夜哭了三次,搞得我和老婆人疲马乏。咦?你的车呢?”
  伊安耸了耸肩,乔会意地笑了笑。   “那边情况怎么样?”伊安问。
  “是一具男尸。”乔说,“尸体是路警发现的。他看见了‘黒翼天使’。”“黑翼天使”是凶杀科给秃鹫取的外号。
  伊安把最后一口烟狠狠地吸进腹腔后,把烟头塞进车里的烟灰缸,说了句走吧,就向着那群人走去。
  伊安双脚踩在软绵绵的沙地里,看见在平缓宽阔的沙丘中,躺着一具粉红色的尸体。尸体的肚子稍稍鼓胀着,如同一条先被海水冲上沙滩,又被阳光暴晒的海豚。
  伊安走近,这才看清了死者。死者是个白人男子。他全身赤裸地躺在沙地上。男子的身体下还多出了一个红色的人体。人体是画出来的,线条有手臂那么粗。人体的两只手微微向上,腿也是分开的。更加诡异的是,男子的周围有一个红色的圆圈和一个红色的正方形。圆圈是标准的圆,正方形也是等边的。
  伊安看了看四周,几只黒翼天使站在附近枯死的木桩上,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有几只,坚硬的喙壳上还粘着死者的肉丝和血迹。伊安暗暗感到恶心。他收回目光,问乔:“巡逻警发现尸体的时候,尸体就是这个姿势吗?”
  乔摇了摇头:“尸体被鬣狗挪动过了。你看,这像不像是某个邪教干的?”
  “不好说。不过,一般邪教信仰的图案是圆圈中再加一个等边五角型。”
  伊安俯下身,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汽油味:“这红色是红漆?”
  “是漆。不过,我们在周围并没有发现漆桶。凶手带走了。另外,我们也没有找到死者的任何衣物。”
  “脚印呢?”
  “巡逻警赶到的时候,脚印早被鬣狗们踩得乱七八糟。”
  
  伊安遗憾地叹了口气,戴上手套,跨进那个诡异红圈。他抬起死者的手,看到十个指头都被咬得血肉模糊。死者的身上没有表,没有项链和戒指。但是,伊安在死者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上,看到一圈白痕,那里应该曾经有一枚戒指。左手的无名指,是佩戴结婚戒指的地方。这说明,死者是一个结了婚的人。很有可能,凶手拿走了戒指。
  死者已经看不清楚模样,应该是嘴巴和下颏的地方,却有一个巨大的空洞。
  “子弹射穿了他的嘴巴,打破了他的下半张脸。”乔说接着说。
  “找到子弹了吗?”伊安问。
  “附近都没有。这里很有可能不是谋杀现场。受害人是在被杀死后带到这里来的。”乔说,“凶手打碎了他的下半张脸,我们根本看不出死者的长相。”
  伊安站起来,点了点头。这时候,他看到负责照相的警员正把相机放进包里,就问那名警员,他可不可以挪动尸体了。警员点了点头。伊安站起来,把尸体搬正,放在红色的人体画像之上,让男子的头部和身体和下面的红色人体画像的头部、躯干重合。伊安把尸体的手臂水平伸开,并拢尸体的两脚。这时候,一个奇特的画面出现了。
  男子自己的手臂水平伸开;那两只画出的红色手臂,以男子的身体为中轴,如同中国的金刚大力神一般,沿着男子的肩膀,向上伸开。男子的双腿是并拢的;在男子的身下,画出两只脚,在男子双腿两边呈“人”字形分开。这名死者就变成了长有一个头,一个躯干,四手四脚的人。这个四手四脚的人,刚好在圆圈正中。男子的尸体刚好在正方形的中间。整个图案看起来极像著名画家列奥纳多?达?芬奇的作品《维特鲁威人》。
  
  “谁有皮尺吗?”伊安问。很快,一名警员递过来一卷尺子。伊安弯下腰,量了圈圈的半径、尸体和红色人体的身高、手臂和脚的长度,抬起头来对乔说:“凶手干得很专业。”
  “哦?”乔一脸迷惑。
  “这个圆形和正方形,还有画好的红色人体,全都符合达?芬奇的维特鲁威定律。”
  “我见过达芬奇的画,却没有听说这个定律。”
  “你看,”伊安一边说,一边用尺子为乔丈量演示,“红色人体的双腿是跨开的。这个跨开的角度,正好让红色人体的高度比尸体的高度少去十四分之一,同时也让这跨开的双脚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你再看这向上抬起的红色人体的手,中指的指尖和尸体头部的最高处在同一水平线上。这时候,四肢的中心就是肚脐,而尸体的肚脐就是圆心。”
  乔点点头,然后又满脸疑惑:“凶手杀死了这个男子,把尸体带到野外,又按照维特鲁威定律,在尸体下面用红色油漆画出人体、圆圈和正方形。凶手搞得这么复杂,有什么目的呢?难道是连环杀手?”
  伊安也不知道答案。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在警车里误按了喇叭,一声刺耳的鸣笛划破沙漠炙热的空气,惊飞了在不远处等待的秃鹫。秃鹫们如同一团扩散的黑色幽灵,散布在银色的天幕中。
  
  
  
  伊安和乔把死者的指纹输入电脑,电脑运行了很长时间,结果是一无所获。这是一个无法识别身份的男人。这样的人,在拉斯维加斯很多。警方的数据库里并没有所有美国公民的指纹,查不到死者的身份是常有的事。拉斯维加斯是一个建筑在沙漠之中的人造城。这座城市仿佛是一个和整个世界完全断绝的空中楼阁,飘浮在人类欲望的天空之上,赌博让这朵沙漠之花绽放得欣欣向荣。
  还好,在这具无名尸体上,法医有了新的发现。
  伊安接到法医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和乔在一家印度餐馆吃咖喱。很巧的是,法医也在死者的胃部发现了尚未消化完的牛肉咖喱。一向爱看小说的法医对死者胃部的残余物做了惟妙惟肖的形容。伊安一边听,一边把法医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坐在对面的乔。法医的话听起来,简直就是在形容他们面前盘子里的食物。一股酸水冒上了乔的喉咙,他推开了盘子。
  伊安从容地咽下最后一口鸡肉咖喱,用餐巾擦了擦手,抬手示意招待付账,小声贴着手机问:“死因呢?是不是中弹而死?”
  “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法医说。
  “说吧,看我信不信。”伊安说。招待走了过来,乔付了账。伊安向乔点点头,嘴唇比出“谢谢”的形状。
  
  餐馆里放着激情起伏的印度爱情歌曲,法医的声音在歌曲中起起伏伏:“死者的头部中弹,可你们在现场没有发现子弹,对吧?”
  “是的。”
  “死者的死因不是枪击造成的。受害人是先从高处坠落摔死。死后,才有人对他的下巴开了枪,毁掉了死者的模样。凶手是要确保没人能认出死者。”   “死亡时间呢?”伊安问。
  “在你们发现尸体前六个小时。不过,事情也不是糟得毫无头绪,我发现了一条线索。”
  “什么线索?”
  “我在死者的胃部,找到了一小张没有被消化的纸。”
  “纸?”
  “死者的胃口很好,不但吃下了咖喱,还吃下了纸。而且,这张纸很硬,是光面纸,所以,消化需要的时间就长。这样的纸,味道再好,也是很难咽下的呀。”
  “上面有字吗?”伊安急切地问。
  “有几个字母还看得清,有几个已经模糊了。上面的字是手写的。我给你发来了照片。”
  伊安挂上电话后,把详情给乔说了一遍,然后从手机里调出照片。
  在巴掌大小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形状类似美国地图的纸页。纸页已被胃液浸湿,但可以看得出页面原来的颜色是金黄色。纸页上有一排很小的英文字母,其中有几个已经模糊不清。如果用符号×来代替看不清楚的字母,那么纸条上的字迹应该是:Vo××n’s。
  名字加上单引号再加上字母“s”,一般是餐馆或者商店的名称。不过,第一个字母已经被消化得模糊不清,很有可能不是“V”,而是“N”,“W”或者“M”。
  
  “死者生前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咖喱,这会不会是一家印度餐厅的名字?”乔说。
  伊安上网,分别输入“Vo,No,Wo,Mo,”等字母和“n’s”的组合,然后再输入“餐馆”、“商店”这几个字,很快,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长串名单。
  “这么多,分别查下来可能要一年的时间,还不一定有结果。何况,第三个字母和第四个字母都被受害人消化掉了,这两个字母组合的可能性更是大海捞针,”伊安笑了笑,接着说,“假设字条上的字是受害人亲手所写,这很可能不会是餐厅地址。你看,纸页的边缘很不整齐,字迹也十分潦草,一看就是受害人在匆忙之中写就的。受害人一定是已经预见了即将到来的危险,时间却又紧迫,在这最紧张的时间里,他一般不会写餐馆名字,只会写凶手的名字?”
  “如果是凶手的名字,为什么要在后面加上标点和字母‘s’呢?”乔问。
  伊安摇了摇头,一偏头,看见戴着白色包头的印度籍侍者面带笑容,还站在一边。原来,这是一家比较受欢迎的餐馆,他们已经付了账,就不应该继续占用桌子。侍者脸上笑容十分讨好,用意却很明显。伊安站起来,乔跟在后面。
  出门前,伊安走到侍者面前,问他是否知道拉斯维加斯有多少家印度餐馆。侍者笑了笑,摇摇头。
  就在伊安出门的时候,他看见大门的玻璃上反射出一个人影。玻璃被擦得锃亮,镜子般把那个人影反射得十分清晰。那是一个女人,穿白色T恤,坐在一张桌子边,手里抬着杯子,向他举了举。伊安看清楚了她的脸,不由心中一惊!是她吗?!
  他转回头,只看到一把空空的椅子。桌面上放着一杯水。伊安心存怀疑,以为自己像在沙漠中一样,又看到了幻象。
  
  走出餐馆,热浪扑面而来。他们急忙钻进乔的车。伊安的那辆切诺基已经被送进了修理厂。修理工说需要彻底整修。
  是她吗?好几年没见了。会是她吗?伊安不敢相信。可能是某个长得像她的女人,刚好在离开餐桌前举了举水杯。
  伊安的耳边传来子弹的呼啸。他和另一名戴着头盔的士兵被密集的枪击堵到了一面墙后。他是今天早上才和这名士兵分到一组的。士兵偏瘦,身手却十分矫健。当伊安在Y国的时候,他被分到了侦察连。这名士兵和他一样,也是一个侦察兵。
  一枚子弹尖叫着冲过来,飞跃过矮墙,击中了士兵的头盔。伊安听见一声沉闷的叫喊,看见身边的士兵倒了下去。伊安急忙爬过去,取下了士兵的头盔。幸好,子弹只打破了头盔侧面,擦着飞走了。接着,他在头盔下看见了一张脸,一张女人的脸。女人睁开了眼睛,说:“妈的,我还活着。”然后,她就在漫天的枪声中对着伊安短促地微笑了一下。
  乔兴奋的话语把伊安从回忆中拉回来。伊安看见乔在打电话,听见他说:“是真的吗?我们的运气不会那么‘好’吧?”
  乔又听了一会儿,说:“好,我们马上到。”乔说完,挂上了电话,开动了汽车。
  “怎么啦?你太太又给你生了一个宝宝?”伊安问。
  乔笑了一下,无奈地说:“又出现了一具尸体。”
  
  这一次,尸体是在一家新建的赌场游泳池里被发现的。游泳池刚刚翻修完工,所有的工人昨天晚上离开了游泳池。今天在准备放水的时候,在游泳池底发现了一具男尸。
  男尸赤裸着,躺在淡蓝色的瓷砖上。在尸体的身下,用白色油漆画了另一个人体,在尸体的周围,有一个圆圈和一个正方形。尸体的手臂是平行延伸的,画出来的人体的手臂微微向上抬起;尸体双脚并拢,而人体的双脚是微微分开的,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这样的图案,完全证实了伊安对沙漠无名尸的判断。
  在游泳池的周围,没有发现任何衣物。
  站在游泳池的边缘,伊安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具男尸也被子弹打破了下半张脸。伊安顺着白色的栏杆爬下了游泳池。他走到尸体面前,发现,在死者的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上,也有一圈白痕。
  伊安轻轻抬起死者头部,发现头部下方的瓷砖完好无损。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别处开的枪。
  尸体尚未出现腐烂症状,法医很快就给出了结果,死亡时间是五个小时前。也就是说,凶手以同样的手法,前晚杀死了一名男子,抛尸沙漠,昨晚又杀死了另一名男子。
  站在圆圈里的尸体身边,伊安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疑问:凶手为什么选择了这两名男子?这两名男子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吗?还有,今晚,凶手还会动手吗?
  
  
  
  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记者们立刻扑向了这两个案件。他们将凶手描画成一个嗜好达?芬奇的连环杀手,并且给凶手取了一个名字:维特鲁威人。
  各种媒体,报刊,电视,广播都在“传诵”着这个维特鲁威人。拉斯维加斯旋起了一阵小小的恐慌:谁会是下一个?
  
  警局这边,除了法医的解剖报告外,警方对案件侦破毫无进展。警局的数据库中查不到死者的指纹。
  法医在游泳池的无名尸体身上,发现了同样的死因:死者是从高处被抛下来摔死的,死后脸部才中枪,抬到了游泳池。   伊安和乔分析了两名受害者的相同之处:他们都是四十岁左右的白人。两人都结了婚。除此之外,再也没有相似的地方了。
  四十岁左右的白人已婚男子,这个特征在拉斯维加斯比比皆是。
  然而,令伊安和乔不解的是,既然这两名男子都是已婚,为什么在他们消失后,没有人来报案?难道,他们不是本地人?也许他们只是来拉斯维加斯办事或者旅游,他们的家人还不知道他们的死。
  在游泳池的第二具尸体的右手手臂内侧,法医发现了一块淡褐色的胎记。胎记像一个葫芦。
  伊安联系了一家全国范围的电视台,滚动播放寻人启事。电视台播放了胎记的形状,希望知情者马上和拉斯维加斯警方联系。
  这一招管用了。很快,警局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她说她叫翠西?金,在一家叫环宇的公司做秘书工作,她们公司有个叫奎宁?威尔伯的人,已经两天没来上班了。她记得,威尔伯先生的右手手臂内侧,就有一个葫芦形的胎记。秘书还给了警方奎宁?威尔伯的手机号码和住址。
  警方按照那个手机号打过去。对方关机。
  难道第二个死者就是奎宁?威尔伯?
  
  奎宁?威尔伯住的地方属于高级公寓,门卫把守严密。伊安和乔出示了证件,门卫仔细检查过后,才放他俩进去。奎宁?威尔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说明他的经济条件属于上层。
  两人上到十九层楼后,乔按响了门铃。门铃的形状是一个金黄色的太阳,金属做成炙热的火焰状向四面喷发。
  开门的是一个打扮得体的女人。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身穿一套浅蓝色高级套装,衣领上有一个价格不菲的胸针。伊安之所以知道这个胸针价格昂贵,是因为项坠上的图案。那是一只长了双翅的猎豹,既有陆地凶猛动物的速度和力量,又有飞禽的翅膀。伊安曾经买过这个胸针,想送给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伊安的心又揪了起来。他在购买了胸针之后,在约好的地点足足等了她一个晚上,她始终没有出现。也就是从那个晚上开始,她永远都没有出现,直到今天在印度餐馆里又不经意地看到了她的“幻象”。
  
  “请问,你们找谁?”女人问。
  乔出示了证件,说:“我们想找你的丈夫,奎宁?威尔伯先生谈一谈。”
  “啊。”女人的脸上飘过一阵迷惑,“你们,这到底怎么回事?进来说吧。”女人敞开了大门,让开了道。
  坐下之后,女人自己介绍叫伊利莎白?威尔伯。她的丈夫就是奎宁?威尔伯。
  伊利莎白回答说:“今天十三号,奎宁是在十一号早上离开家去上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刚才,我还以为你们找到了奎宁。”
  “这么说,你报过案了?”乔问。
  “我昨天早上去过警察局。他们说我的丈夫才走开一个晚上,还不能立案。他们当时说话的表情,好像我的丈夫是在其他不该去的地方鬼混了一个晚上一样。”
  “他会吗?”伊安问得很直接,伊利莎白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伊安清楚,赌城是个欲望之城,大街小巷,水泥墙墙内墙外,无不充满了欲望的诱惑,对金钱,对权力,对性。
  伊利莎白把目光转回到乔脸上,摇了摇头说:“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伊安问。
  “奎宁是个顾家、忠诚的男人。”
  “你们结婚几年了?”乔问。
  “五年。”伊利莎白回答说。
  “在你丈夫十一号离开家之后,你和他联系过吗?”乔问。
  “联系过的。他在十一号下午打电话给我,说公司有应酬,不回来吃晚饭了。”
  “你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乔又问。
  “我的丈夫在一家叫环宇的环境保护开发公司做工程师。”
  “环境保护开发?具体操作是什么?”乔不太明白这个公司名称的确切含义。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为一些大企业研究在生产过程中减少环境污染的设备。”
  “坏境保护?”
  “是的。”
  “你们有小孩吗?”乔问。
  “没有。”伊利莎白抬起头来,“这和奎宁失踪有关系吗?”
  “谈谈他失踪前后的细节吧。”伊安插话说。
  伊莉莎白想了想,说道:“奎宁虽然是工程师,但是最近一年,公司给他升了职,让他负责和经理一起接待客户。对于自己的产品,经理好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奎宁口才好,总能用最简单的话把最复杂的东西说得清清楚楚,就连外行也听得懂。所以,经理和客户吃饭、打高尔夫球的时候,总是带上他。这一年来,他的应酬也相当多,经常不回家吃饭。不过,他在外面待得再晚,也会回家。”
  伊利莎白说到这里,故意把目光转向伊安,接着说,“十一号晚上,他从公司打电话来说,不回家吃饭了。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可是,一直等到半夜,都不见他回家。我给他的手机打电话,没有人接。后来,我一直等,一直不停地打电话,都没有人接。凌晨两点左右的时候,电话里传来‘关机’的回应。我安慰自己,奎宁没事,只是手机没电了。可是,直到第二天早上,他都没有回来。后来,我给公司打电话,他的秘书说奎宁先生还没来上班。我问秘书头天晚上奎宁在哪里有应酬,秘书说公司根本没有安排应酬,也许是奎宁先生自己的安排。”
  
  “如果是他自己的安排,你知道吗?”乔问。
  “他没有对我说。在他失踪的头天晚上,他只是说不回来吃晚饭。我也没多问。”
  “他十一号去上班时,是开车去的吗?”伊安问。
  伊利莎白点了点头。
  “是辆什么车?车号?”
  伊利莎白说是一辆宝马,并且说出了车号。
  接下来是伊安最怕面对的时刻,就是告诉伊利莎白他们在沙漠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他瞥了乔一眼,乔会意。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敏感的话,总是由乔来说。伊安的话太直白,容易让人误会,一不小心就伤到人。伊安借口要抽烟,离开了客厅,来到大门外的走廊上。他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
  三分钟后,里面传来哭声。伊安叹了口气。不久,乔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塑料证物袋,里面有一把牙刷和一把梳子。乔把东西在伊安的面前晃了晃,说:“这是奎宁的牙刷和梳子,以便我们核对死者的DNA。还有,这是奎宁的照片。”   伊安接过那张照片,看到了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双眼下赘着两个正在随着年龄膨胀的眼袋,鼻子短而圆,嘴唇几乎是方形。奎宁不算是个英俊的男人。
  很快,结果出来了。死者正是奎宁?威尔伯。
  
  环宇公司的经理皮特?克朗听说奎宁出了事,立刻安排了和伊安、乔见面的时间。在前往环宇的路上,乔不停地看表。伊安了解老搭档,他是想忙着早点回家。
  “不如这样,你先送我到环宇,然后你就回家。反正就是了解点情况,我一个人能行。报告上,我罩你。”
  乔感激地看了一眼伊安,说:“谢了。周末来我家吃烧烤?”自从宝宝出生以来,好几次了,琐碎的活都是伊安一个人干的,报告上却写了两个人的名字。
  伊安笑了笑:“这个周末就免了。我看你,好好补个觉都没时间,还请我吃烧烤。”
  乔也笑了。
  
  当伊安由专门的保安带进环宇公司的时候,总经理皮特早就等候在办公室里了。皮特很合作地介绍了奎宁在公司的情况,并且主动把奎宁的人事档案交给了伊安。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当伊安问及奎宁最近在公司都见过什么人时,皮特说那些人都是长期交往的、可靠的大客户,有教养,有修养,但这些人是谁,他不能提供名字,属于商业秘密。皮特一看就是个经历过风浪的人,他说,如果伊安确实需要那份名单,伊安可以带着法官的许可令来,那时候,他一定一个不漏地送上名单。
  伊安点了点头。皮特很合作,也是依法办事,他没什么好说的。
  皮特把伊安带到了奎宁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堆满了图纸,却没有电脑。
  “电脑呢?”伊安问。
  皮特说:“奎宁的办公室里没有电脑,他始终使用自己的手提电脑,从不离身。”
  最后,伊安再由同一位保安带领着,来到了地下车库。奎宁的宝马安静地停在车库一角。保安说,奎宁?威尔伯先生十一号把车开进来,就没有再动过。他们有监控录像作证。每天都录,两周更换一次。
  伊安用伊利莎白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了车。
  伊安打开了车内的卫星定位系统,他想看看奎宁在出事前都去过什么地方。这一看不要紧,却让伊安发现了一个秘密。
  定位系统里有好几条路线设定,终点虽然都是不同的地方,却有一个相同之处,都是酒店。最后一家叫作“野皇后旅馆”。这是一个香艳的名字。奎宁设置路线的时间正好是十号晚上,他出事的前一天。
  伊安打电话给警署,让他们派人来拖走了奎宁的宝马,带回警署做进一步的细致检查。
  然后,伊安打了个车,前往野皇后旅馆。
  
  这时已是夜晚,白天炙烤的酷热稍稍降了下来。霓虹灯在道路两边不停闪烁,伊安感觉自己像身处计算机内部,霓虹汇成的光线成了一条条流动的电流。
  在电流中,出租车晃过一家家赌场大门,街道上流浪汉、游客并行。流浪汉呆滞地观望着兴奋的、长着亚洲面孔的游客举着相机,不停地四处留影拍照,似乎每一个霓虹都标志着一种大胆而放纵的生活方式,不容错过。
  野皇后酒店是一家汽车旅馆,注有“野皇后”几个字的霓虹灯在夜色中“吱吱”作响,毫无隐藏地暴露着旅馆日益衰败的年龄。出租车在接近旅馆的路上,不得不慢下速度。路边散落着垃圾和酒瓶,靠墙站着贩卖小包毒品的小贩,还有些穿低胸短裙的女人,不停地靠近车窗,弯下腰来,露出胸前的诱惑,问伊安要不要找个伴。伊安想,当奎宁开着他的宝马进入这条街道的时候,一定很耀眼。耀眼就好办了,说不好有人会记得他。
  野皇后是一栋两层小楼,由十个房间构成。小楼前面有一个破败的停车场,停车场上没有灯,只有在二楼的楼顶上,安着一盏灯泡,凄惨地照着停车场。
  伊安旅馆的老板出示了证件,然后取出奎宁的照片,问老板在十号晚上是否见过这个人。老板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两眼盯住照片看了半天,才说:“开宝马来的。”
  伊安心里一阵激动:“他租了几号房?什么时候来的,是么时候走的,见过谁?”
  老板打着酒嗝,味道直扑进伊安鼻孔,又酸又臭,摇了摇头说:“他没有开房间。而是直接进了三号。”
  “是谁开的三号房?”
  老板笑了笑,露出缺口牙。他抬出一个本子,翻开前面一页,黑黄的手指顺着目录一直往下:“啊,这里,找到了,登记的名字叫‘皇后’。”老板说完,“嘿嘿”地笑了两声。登记的人用了假名,“不过,我现在倒是想起来了,”老板合上了登记簿,“当时我看到这个名字时,还对她丢了一个秋波。她是个美女。绝对美女。身材凸凹一级棒。”老板说着,口水在唇边打转。
  “你这里有监控录像吗?”伊安问。
  老板摇了摇头。这样的旅馆,虽然有监控,但是绝对不会有录像。伊安谢过老板后,正要转身,却看见老板的监控器下有一根缆线,一直通到他身后的内室。直觉告诉伊安,老板撒了谎。
  伊安出其不意地转进老板的柜台,揪住他的衣领,用威胁的口气说:“你他妈的别跟我玩花样。你录了像?”
  老板连连摇头:“我没骗你,我怎么敢,怎么敢呢?”
  伊安一把抓起监控视频后的那根缆线:“这是什么?”
  看到伊安手里的缆线,老板紧绷着身体,一下子就软了。
  
  在老板身后的房间里,有一张小铁床。铁床旁边有一台更大的监视屏,旁边有一台电脑。老板在电脑里搜索了一阵,调出一段视频。视频上的时间是十号晚上。画面上走进一个女人,身材很好,一直低着头。她登记后,交了现金,拿走了三号房间的钥匙。画面一直没有拍摄到女人的脸部。
  老板摇摇头说:“可惜啊,没能录到脸。”
  伊安没有搭理他,他拿过鼠标,操纵起录像上的时间。五分钟后,奎宁的宝马开进了野皇后窄小的停车场,奎宁走了下来。他先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直接快步走进三号房。半个小时后,一个黑影从草丛边蹿出来,打开了奎宁的车。黑影在里面待了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轻轻关好了车门。
  这个黑影是谁?黑影悄悄进入奎宁的车做什么?
  老板这时也看到了这个画面,惊讶得自言自语:“咦?我怎么漏了这个镜头呢?我那天晚上一定是喝醉了。”   伊安没有理他,继续拖动鼠标。
  又过了半个小时,奎宁从房间出来,开车走了。就在奎宁离开后不久,那个女人也出来了。她在关门的时候,走廊上的监控器录下了一个侧面。
  一个侧面!伊安如获至宝。
  
  
  
  一大早,伊安把那段从野皇后旅馆查到的监控录像交给证物鉴定室,请他们鉴定一下画面上的女人。
  伊安昨天晚上没睡好,所有的线索在他的脑子里如同乱麻般绞缠。还有在印度餐馆的玻璃门上看到的那个映象,那个女人。好不容易闭上了眼睛,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客厅里有人走动。凭着警察的机警和惯有的紧张,他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从枕头下拔出枪,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客厅。
  伊安住的是带车库的平房,平房前有个小花园。这是他父母的房子。父母去世后,他就住了进来。
  客厅里空荡荡。窗户却是敞开的。凉风吹进来,白色的窗帘在窗框边微微抖动,夜色在花园外的篱笆上神秘地晃动。他记得,自己在临睡前的的确确关好了窗户。在夜色中,他闻到房间里盘亘着一股淡淡的香水气味。是她常用的香水味。伊安关好窗,一夜未睡。
  那个女人叫帕特里夏?茵,一个很特别的名字,一个很特别的女人。那一颗射中帕特里夏头盔的子弹,让他们相识了。在伊安的生命中,他和不少女人交往过,若要谈真正触动灵魂的爱,还是帕特里夏。然而,帕特里夏却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在Y国的那段时间,他和帕特里夏一共执行了三个任务。之后,帕特里夏就被调走了。当时,他和帕特里夏还只是战友关系,他以为,这个女人就此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后来,返回拉斯维加斯之后,伊安进入了凶杀组。一天晚上,伊安在自己常去的酒吧里巧遇了帕特里夏。她说自己是利用假期来赌城玩几天。那几天,伊安专门从警局请了假,好好陪一陪帕特里夏。从帕特里夏的目光中,他也看到了爱意。那几天,铸就了他们俩生活中最美好,最难忘的时光。处在无比幸福中的伊安猜想,帕特里夏不是偶尔来赌城度假的。她是专门为他而来的,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在他常去的酒吧里撞见?
  可是,帕特里夏在假期结束离开赌城后,就再也没有和伊安联系。伊安按照她留下的电话号码给她打电话,是空号。帕特里夏在离开前,曾经和伊安约好,当她下一个生日来临的时候,她会再来赌城。伊安甚至为此早已为她准备好了生日礼物,一枚长着双翼的猎豹胸针。他觉得帕特里夏就像这头天地合一的怪兽,充满了智慧和力量,充满了神秘。
  帕特里夏生日那天,她没有出现。这个结局并没有出乎伊安的预料。
  在彻底失去和帕特里夏的联系之后,伊安消沉了很长时间。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作为一名警探,他很有机会和条件调查帕特里夏。但是他没有。他保持了谅解和沉默。帕特里夏的出现和离开,肯定有她自己难以诉说的原因。伊安坚信的是,帕特里夏对他的爱是真诚的——至少是在和他相处的那六天里。伊安劝慰自己,有些爱,即使短暂,只要纯粹,也就足够了。
  
  证物鉴定室的汤姆在电脑上放出了“皇后”的侧影。放大,锐化——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
  “你可以利用这个侧影做出她的整个正面吗?”伊安问汤姆。
  汤姆点点头,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熟稔地操作着。很快,电脑上出现了一个女人完整的正面像。她的五官精巧之极,就连汤姆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赞叹:“这个美女是谁?”
  伊安摇了摇头:“汤姆,你看,在奎宁进入旅馆房间后,有人悄悄进过他的车。停车场光线不强,但是监控录像的确逮住了那人开车门时的一个面部。你能把那张脸弄清楚吗?”
  汤姆说了句没问题。两分钟后,开门的黑影的脸出现了一个轮廓。又过了几秒,那张轮廓渐渐清晰。这次,轮到伊安吃惊了。
  那张脸,他认识。做梦都认识!
  那张脸,属于帕特里夏!
  她在拉斯维加斯!
  伊安的心猛地跳动起来。与此同时,他悄悄打了一个寒噤:帕特里夏潜入奎宁的车里做什么?!
  
  带着重重疑问,伊安打开了电脑,第一次查找帕特里夏?茵。然而,虽然系统中出现了几个同名同姓的帕特里夏?茵,却都不是他的帕特里夏。
  如果活人的记录中没有帕特里夏,那么,死人中呢?
  伊安打开了死亡证明记录。
  很快,伊安查到了一条记录,四年前的八月一日,在纽约,有一个叫帕特里夏的女人,死于车祸。
  伊安查看了死者的照片,正是那个和他共度了六天美好时光的女人。
  只是,死亡证明上的时间,令人生疑。那是八月一日。他一直牢牢地记得他和帕特里夏在酒吧巧遇的日子,四年前的八月七号。
  
  下午两点,伊安和乔再次敲响了奎宁家的门。伊利莎白打开了门。她面容憔悴,看起来也是一夜未睡。伊安从内心里同情她。
  在优雅的客厅里,伊安把从野皇后旅馆里拍摄到的那张女子照片轻轻地放到伊利莎白面前的茶几上,问:“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伊利莎白忽然颤抖了一下。进门后,伊安和乔并没有说明这张照片的来历,似乎伊利莎白凭着直觉就发现了丈夫的背叛。
  伊利莎白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你丈夫奎宁以前上班都带着手提电脑。这台电脑在家吗?”乔问。
  伊利莎白还是摇了摇头:“他十一号早上去上班的时候,就带走了手提电脑。”
  “那么,你家里还有其他电脑吗?”
  “有。你们……?”
  “我们能不能把电脑带走?”
  “可以。”伊利莎白点了点头,眼泪含在眼圈里。
  
  奎宁的电脑里乱七八糟,下载的旅游资料,家庭合影,歌曲,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和工作相关的东西。伊安一直在寻找奎宁的手提电脑。手提电脑既不在办公室,也不在车里,更不在家中。手提电脑在哪里?凭直觉,伊安认为这台电脑是整个案子的重要一环。
  乔请汤姆进入奎宁的电子邮件,发现里面有两个邮箱,一个是伊利莎白的邮箱,另一个则是奎宁的。奎宁的邮件很少,全是和一个叫薇薇安的人通信,没有称呼,话题都挺僵硬,短短几句问候,让按时吃药,注意心脏之类的。看起来像是给某个长辈写信。最后一封邮件是十号晚上发出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也就是说,奎宁从野皇后旅馆回到家中之后,又给薇薇安发送了电子邮件。   伊利莎白的邮件更趋生活化,有写给家人的,也有写给朋友的。伊安看了她最近一个月的邮件,从她写信的语气判断,她好像没有发现奎宁在出事之前有任何异常。只能说,无论奎宁在伊利莎白的背后干了些什么,他在她面前,都掩藏得太好了。
  下午临近下班时,伊安还在电脑中不停地搜索,乔又开始频繁看表。
  整整一天,伊安心里一直想着查找帕特里夏,他不知道自己深爱的女人在这起案件中到底卷入多深。
  上次和帕特里夏见面的时候,她告诉伊安,她退伍后在一家咨询公司上班。伊安问过她公司做哪方面的咨询,她含糊地说市场调查方面。当时,浓浓爱意如同漫天晚霞,将伊安完全包围,他也就没有多想。现在,他回想起来,帕特里夏所说的市场调查,会不会是指商业间谍?帕特里夏在军队里干的是侦查,奎宁的公司做的是工程设计。
  就在伊安寻思的时候,乔正好查到了奎宁的银行记录。奎宁除了从环宇公司领取的固定收入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收入。不过,如果奎宁真是在出售商业信息,那么他很有可能在国外某个小国的银行神不知鬼不觉地开了户。
  乔把资料递过来之后,又在看表了。他看见伊安在看他,就很抱歉地小声说:“总是要对准了时间给宝宝调配配方奶,养成了老看表的习惯。”
  伊安也自有心事。他在普通的查询系统里找不到帕特里夏,需要进入警署的其他系统,但是碍于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乔又坐在他侧面,很不方便。于是伊安就顺水推舟地说:“也差不多该下班了,你先走吧。我这边一有进展,就打电话通知你。”
  乔很感激地点了点头,起身走了。
  
  乔走后,办公室里还有几名警探。伊安还得再等等。他上网,输入环宇公司的名称,互联网上有它们的网址。这家公司看来业务很多,而且都是国际业务,和亚洲、非洲、欧洲一些国家都有联系。
  在网页上,有不少照片,大部分是与合作者一起照的,照片上的公司经理皮特志得意满;也有几张是酒会,文字解释是庆祝某个项目洽谈成功。在所有的照片中,伊安都没有看到奎宁。倒是有一张,引起了伊安的注意。皮特和一个高个子男人并肩站在一起,握手言笑。在他们的后面,有一个身影。是个女人。她侧着身子,从照相的两人身后匆匆走过。
  照片十分清晰,伊安很容易就看清楚了她的脸——野皇后三号房里的女人,“皇后”。
  伊安迅速搜索了网页内的其他照片,再没有发现这个女人的照片。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伊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发现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机会来了!带着怀疑,他进入了军方网站。页面要求密码。伊安试了几个,都不成功。他想了想,拿起了电话。
  “伊安!居然是你,多少年没联络了?!”接电话的是伊安在军队的老朋友,特雷弗。他们一同从Y国返回美国后,伊安回到了警局,特雷弗就留在军队。
  “老伙计,我要你帮个忙。”伊安说。
  “没问题。”
  “你记得在Y国时有个女人叫帕特里夏?茵吗?”
  “当然记得。你还对她念念不忘?”特雷弗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特雷弗的话让伊安吃了一惊。他以为自己当时把这份情感掩藏得很好,没想到被特雷弗看出来了。只听见特雷弗又说:“开个玩笑嘛。说实话,她那么有吸引力,当时,要不是我看出了你的心思,我早就追她了。”
  “呵呵,”伊安笑了笑,“我现在想追她了,你帮我查查她在哪儿。”
  “这些年,你居然没有和她联系过?”
  “几年前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碰过一面,就失去了联系。”
  “好吧,我帮你四处问问。”
  “你能进入你们的系统吗?”
  “你那么急?”
  “有点急。”
  特雷弗感到事情不妙:“伊安,你有事瞒着我。”
  “特雷弗,这事还没有查清楚,但我需要你的帮忙。”
  特雷弗犹豫了一下,说:“好吧”,然后挂上了电话。
  放下电话,伊安立刻站起来,奔出了办公室。
  
  伊安的出租车刚好把皮特的劳斯莱斯堵在了公司停车场的门口。伊安敲了敲车窗,皮特探出了一个头。从皮特的表情上看,很明显,他对这样的见面方式很不满意。
  伊安把“皇后”的照片拿给他看,皮特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他抬起头问:“你怎么知道?”
  伊安反问:“她是谁?”
  皮特打开了车门,让伊安上车。然后,他让司机开车,并且关上了车内的隔窗,这样,无论他和伊安谈什么,司机都没法听到了。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不想让司机知道。”皮特点燃了一支雪茄,“我和这个女人已经了断了。”皮特说。也许是被人抓住了丑处吧,皮特对待伊安,就没有昨天见面时的热情和友好了。
  “了断?”伊安感到皮特的变化。
  皮特就像一条胖胖的蟒蛇,吐出一股清白色烟雾:“她叫黛西。我们是在一次庆功宴上认识的。当时,我们和欧洲一家公司签了合同,她是由对方公司的经理带来的。那位经理介绍说,她是他的朋友。我们交换了电话。”
  皮特的嘴角翘了翘,有点自嘲,“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干那一行的。我只和她见了几次面,每次我都付了钱,就这样。我是个结了婚的男人,我可不想让偶尔的沾花惹草影响我的婚姻。”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她?”
  皮特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找她?她和奎宁的死有关?”
  伊安不回答,皮特点了点头:“这是她的手机号,我还没删除。”皮特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交给伊安。随即,皮特敲了敲隔窗,汽车停了下来。皮特对伊安友好地笑着,意思是“请下车”。
  伊安推开车门,正要下车,听见皮特说:“哦,我想起来了,我去过她家一次。她住得不错。也难怪,有我们这样的客户,她的收入不会差。”
  “在哪儿?”
  皮特凑过来,小声地说出了一个地址。
  下车后,伊安拨打了那个手机号,却没有人应答。现在是打车高峰期。他走了两个街区才打到了一辆车,奔向了黛西的住所。这一刻,伊安十分怀念自己的老朋友切诺基。
  
  虽然气温下降了一、两度,可是汗水还是浸透了伊安的衬衫,加上昨天晚上一夜未睡,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吸毒者,疲惫而潦倒。   黛西住得不错,一处独立的小别墅。别墅前有一个很大的花园。他抬手去按门铃,却发现门没上锁。伊安喊了两声,里面没有任何回应。然后,他听见了“啪”的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玻璃器皿被砸到了地上。伊安掏出枪,侧身进入。
  他踏过一个很窄的花园鹅卵石小径,来到一扇敞开的玻璃门前。
  屋子里一片漆黑,伊安在门口稍稍站了一秒,借着外面的路灯灯光,他看到房间里一片凌乱。所有的家具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沙发垫子被用刀划开了,上面的软垫也一样难逃厄运,洁白的绒絮雪花般铺满了整个房间。有人在这里找东西。
  在墙角,伊安看见了一只打碎的花瓶,水正从瓶底慢慢流出。
  有人!一个不速之客!
  伊安推开玻璃门,走进了房间。
  客厅后有一个巨大的屏风。屏风大概有六米长,像一面墙壁,红木边框,伊安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边框间是昂贵的金色中国丝绸。
  伊安持枪,枪管竖直,和他的脸部侧面平行。他的目光凝聚在屏风之后。他根本没有想到,在他的身后,在一扇落地窗帘后面,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枪管,瞄准了伊安的后心。
  伊安转向卧室。就在他跨入卧室的那一秒,枪声响了。一粒子弹射入后心,一个身影沉重地倒了下去。
  
  伊安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枪响。他下意识地弯下了身体,紧跟着枪声迅疾的尾音,他听到了“嘣”的一声闷响。枪声和闷响都从身后传来。他猫着腰,转过身,看到窗帘下躺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支手枪。借着光线,伊安看到,倒地持枪的女人居然是伊利莎白!窗外的小院里传来“哗哗”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在穿过花丛,急速奔跑。
  难道是黛西?
  伊安站起来,向着声音追去。
  对声音的追寻和对青烟的追寻一样难寻所踪。伊安追出花园后,声音就消失了。还好,花园里树丛摇曳,为伊安指明了方向。一个身影刚好越过一片正在盛开的天堂鸟,向着花园外的小路跑去。伊安紧紧跟上。
  小路短得出乎伊安的预料。它在花园后十米之外转了一个弯,尽头连着一片巨大的停车场。停车场不是水泥的,只是一片碾成平地的土地。伊安站在停车场上,目光越过里面停放的各式车辆,看见在自己的对面,停车场的另一端,有一片明亮而喧闹的区域。那个黑影正好钻进了那片喧闹。他似乎看见黑影的头上披着一块黑色的头巾。
  一个闪念划过伊安的心头。几年前,当他带着帕特里夏游览赌城的时候,他也曾经带着她来过这里。这是一个二十四小时开放的集市,汇集了各式各样的商贩。他们来自香港、日本、韩国、马来西亚、泰国、印度、俄罗斯、阿拉伯国家……商贩们没有固定店面,搭个塑料棚子,摆上小摊货品就是店。伊安绝对想不到,黛西的高档住宅和这片喧闹之地,仅隔这一个停车场。
  伊安把枪塞进裤兜,钻进了集市。集市里灯光摇曳,红的,白的,黄的,混合成一个惶惑的海洋。这里还保留着人类最早贩卖商品时的叫卖声,卖各国小手工艺品的,卖赌城纪念品的,卖三级片的,卖纪念T恤的,给闷热的集市增加了许多喧闹。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游客来这里逛。伊安挤过他们,寻找着一块黑头巾。
  然而,人山人海,人潮涌动,他到哪里去找。伊安像一只落伍的羚羊,在其他动物的种群中茫然奔跑。他想起和帕特里夏一起的夜晚,她也被这充满奇异风情的集市吸引住了。她熏红的脸庞在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芒。伊安劈开人群,帕特里夏的身影随处可见。疲惫带着热浪此时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他站在集市中,身边挤满了走动的人,觉得天旋地转。他抬起头,想要好好地吸口气,却看见在不远处有一座闪烁的霓虹,高高地挂在一座大楼的墙顶,在夜色中,如同悬挂在半空之中。一队日本游客在导游的带领下,向着伊安的方向走来了。导游举着日本标志的太阳旗,叽里呱啦大声说着话。一个带黑色头巾的背影在导游身后一闪。伊安扒开他们,向前冲去。然而,他只看见了集市空荡荡的边缘。
  
  黛西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伊安从集市无功而返。警方在黛西的住处除了发现伊利莎白的尸体外,还发现了另一具尸体,黛西。乔也赶来了。伊安把发生的一切详细地告诉了他,却始终没提帕特里夏。
  法医检查后,告诉伊安和乔,伊利莎白十个指头上的指纹都被磨掉了。伊利莎白为什么要磨掉指纹?是为了隐藏身份?她到底是谁?
  黛西躺在卧室里。她穿着睡衣,倒在地毯上。一粒子弹从她的额头射入。她的身边有一小瓶红色指甲油,右手旁边散落着刷指甲的刷子。刷子的毛上沾着干了的红色指甲油,和黛西的血迹一个颜色。黛西的脚上,有四个指头是红的。
  伊安可以想象,黛西正在一心一意地染脚趾甲,伊利莎白悄悄走了进来,用枪指着她的额头。等她看见凶手站在面前的脚,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难道是伊利莎白发现了奎宁和黛西的风流关系,前来报仇?伊安在心里苦笑一下,这是此案中看起来因果关系最直接却又是最不可能的推理。
  黛西的家全被翻过了。伊利莎白不是来报仇的,她是要从黛西这里找样东西。伊利莎白在找什么?
  
  勘察完现场之后,乔开车把伊安送回了家。半路上,军队里的朋友特雷弗打来了电话。伊安接了,由于身边坐着乔,他在交谈中没有多说什么。
  一路上,乔也一直沉默不语,只有快到伊安家的时候,乔才终于忍不住问道:“伊安,你最近看起来好像有事瞒着我。”
  伊安耸了耸肩。乔说:“我都看出来了,跟我说说吧。”
  伊安沉默着,眼睛望向车窗外,还是一言不发。他的面部十分平静,心里却因为特雷弗调查的结果翻江倒海。特雷弗在电话里告诉他,根据军方的记录,帕特里夏在四年前八月一号驾车出事,已经死了。
  四年前的八月七号,是他在酒吧和帕特里夏“巧遇”的日子。他们一共在一起待了六天。八月十三号,帕特里夏坐上了离开赌城的飞机。
  军队记录的日期不会有错。伊安和一个死去的人坠入了爱河。
  同时,伊安确定,他昨天晚上客厅的窗户绝对是关上的。因为天热,伊安在家都是用空调,所有的窗户都关着的。
  还有房间里的香水味,或者说是特殊的气味。他熟悉这个味道,是帕特里夏喜欢使用的“毒药”香水,混合了她身体出汗后的气味,形成一种与众不同的香味。在缉毒队的时候,同事们都笑称伊安的鼻子是“缉毒犬”的鼻子,他不会出错。   最后的证据,便是野皇后停车场在奎宁车子旁拍到的照片。那个偷偷进入奎宁车子的女人,正是帕特里夏。
  特雷弗专门告诉伊安,他是利用了军方的专用渠道才打开帕特里夏的档案的。特雷弗还给了伊安一个电话号码和帕特里夏原来登记的地址。帕特里夏的遗体在被家属领取时,签名的人登记了这个号码。签字的人叫贝尔?吉尔斯。家属一栏填写的是:丈夫。
  她有丈夫?她结过婚?她背叛了丈夫?
  每个人都有秘密。这一点天经地义。可是,帕特里夏存有太多秘密。
  
  伊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犹豫着是否给帕特里夏的丈夫打个电话。但他拿不准的是,即使电话接通了,他又该如何介绍自己?
  最后,伊安还是鼓起勇气,拿起了电话,拨打了那个号码。
  按完所有的数字后,他得到的信息是:空号。
  
  伊安看了一下帕特里夏在军队登记的地址——那是纽约的一座出租公寓。伊安上网,按照那个公寓的名称查找,在网站上找到了公寓的出租广告。广告里有一个固定电话号码。
  伊安拨打过去。接起电话的是一个衰老的男音。伊安问他是否有一个叫帕特里夏?茵的租客?
  对方想了想,然后告诉伊安,他倒是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租用了他的公寓。当时,她付了一年的租金,却从未来住过。
  “她还有其他联系方法吗?”伊安问。
  “她给过我一个电话号码,你等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男人拿起了话筒,说出了号码。正是特雷弗给他的、帕特里夏丈夫的手机号。
  伊安觉得自己进入了一条死胡同。
  
  伊利莎白没有指纹。那么奎宁呢?
  伊安拿出皮特给他的档案,打开电脑,开始核查奎宁的身世。
  一个小时后,又一个疑点浮上水面……
  奎宁没有父母,没有任何亲戚。他生前唯一的亲人就是妻子伊利莎白。奎宁在纽约上的小学和大学。伊安进入了奎宁在纽约市某大学的记录,在奎宁登记的那一届里,的确有“奎宁?威尔伯”这个名字。
  伊安查询了几个和奎宁同届的人的名字,然后开始进入这些人的博客。果然,其中有一个叫约瑟夫的人,他是奎宁的同班同学,他在自己的博客里公开了毕业照。他在照片下说,那天,全班的同学都来了,一个不落,上课时都没有来过这么全。
  伊安放大那张毕业照,并有奎宁的脸。
  奎宁的简历是假的。难道,奎宁是警方的“污点证人”?在很多案件中,警方为了保护生命有危险的“污点证人”,经常让他们改名换姓,隐藏真实身份,到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伊安开始调查伊利莎白的背景。结果也发现,伊利莎白在公共系统里的身份也是假的。伊莉莎白没有指纹。她到底是谁?
  忽然间,伊安发现自己漏掉了一条明显线索:奎宁邮件中那个叫薇薇安的女人。如果奎宁没有亲戚朋友,他为什么经常和薇薇安通信,关心她的饮食起居和病情?薇薇安是谁?她和奎宁之间是什么关系?
  伊安调出薇薇安的邮箱,凭着以前干侦察兵被培训过的经验,很快就查到了薇薇安的IP地址:黄金赌场。
  伊安激动极了,事情终于有了像样的联系。
  找到薇薇安,也许,就能找到一切答案。
  
  伊安正要起身前往赌场,却忽然改变了主意。按照奎宁发出的邮件,薇薇安是个心脏不好,身患重病的老人。伊安感到不解的是,这样一个身体不好的女人,怎么会总在赌场呢?
  伊安把所有的来往邮件都打印出来,发现了一条规律。
  奎宁的信总是先说几句生活工作中的琐事,然后在结尾问几个关心薇薇安健康的问题,但问的内容无非是:心脏可好?几点吃药?
  薇薇安的回答更加简洁,只有几种答案:心脏不错;或者说心脏有点不适,会在九点吃药。
  伊安发现,若薇薇安说心脏不错,就不提吃药的时间;若说心脏不好,就会说吃药的时间。而且,在说吃药的时间的时候,薇薇安用的语法是将来时,而不是过去时。也就是说,薇薇安说的是将来打算吃药的时间。
  这很异常。人们通常都是说:我心痛,已经吃过药了;而不会说:我心脏病发了,打算明天吃点药。
  伊安想了想,上网,用奎宁的邮箱,给薇薇安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我有你的药。你要几点吃?
  然后,他给自己冲了一杯很浓的咖啡,开始耐心等待。
  半个小时过去了,薇薇安没有回信。一个小时过去了,电脑上还是一片寂静。就在伊安要放弃的时候,薇薇安发来了回复:奎宁已经死了,你是谁?
  伊安想了想,直接键入:奎宁的东西在我手上。
  薇薇安说:什么东西?
  伊安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但他打算冒险试一试,他回复:黛西交给了我。
  薇薇安又沉默了。
  大约十分钟后,对方回复:我凌晨两点在老地方吃药。
  伊安高兴极了。也就是说,这个薇薇安决定和他见面。可是,薇薇安说的老地方是哪里呢?他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距离两点还有一个小时。他能在这一个小时里查出见面地点吗?
  忽然,伊安心里冒出一个主意。昨天拿到奎宁的车后,证物鉴定室把车内卫星定位系统里的记录全都打印了出来。伊安拿出记录,和薇薇安答复的吃药时间进行核对,发现在记录中,奎宁多次驱车前往黄金赌场。很巧的是,奎宁前往赌场的时间和薇薇安打算吃药的时间一致。
  
  赌场里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成年累月,在匆匆流动的赌客心里,只有两个概念:输,或者,赢。
  老虎机像长方体的巨兽,成排蹲列。前面坐了男男女女,在里面是赌桌,身穿乔其纱黑色短裙的酒水女郎手里托着银色托盘,在桌子之间走动。
  伊安只知道和薇薇安的见面地点是赌场。但是,那么大的一家赌场,楼上是二十层高的酒店,到哪里去找呢?
  难道会是顶楼?前两名受害人都是从高处被抛下致死的,难道会是顶楼天台?
  
  顶楼天台上一片空旷,可以看见整个拉斯维加斯。在天台的正中,伊安看到了一个人,仰面倒在地板上。这是一个全身裸露的女人。在她的身下,还画好了另一个人体。在她的周围,有一个圆圈和一个正方形。伊安缓缓走进,在天台顶部的霓虹中,他看到了半张脸。另外半张,已经被子弹打烂。   仅凭这半张,伊安就认出了死者——帕特里夏?茵。
  
  在处理完现场后,帕特里夏?茵的尸体被当做连环杀手的受害人送进了停尸房,等待法医的解剖。对于伊安来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他在众人都离去之后,只身来到了停尸房。
  屋子里静悄悄的,四处是冰冷的墙面和擦拭得一尘不染的金属冷藏柜。伊安在存放帕特里夏的柜子前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猛地拉开了屉柜。
  里面是她。一个冰冷的她。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颗子弹擦过帕特里夏的头盔。当他为她取下头盔时,她笑着说了一句:“妈的,我还活着。”此时,一样的面容,却不会再笑着调侃与死亡擦肩而过了。
  伊安默默地站立着,他想好好地,多看一眼他的帕特里夏。此时,走廊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伊安急忙把屉柜推回去。他悄悄离开了停尸房。在他把帕特里夏推回去的时候,他看见在她脚趾头挂着的脚牌上,写着:此尸无名。
  伊安离开了警署。这一夜,他不想回家。他从一家酒吧走到另一家酒吧,不停地喝;他用帕特里夏送给他的那只打火机点烟,一支接着一支抽,直到天亮。整个晚上,他的外表看起来一塌糊涂,可他的脑子里却始终被两个问题清醒地占据着:是谁杀了她?为什么?
  
  
  清晨,伊安回家洗了个澡,洗掉酒气,然后匆匆返回办公室。
  一大早, 警局的办公室里忽然来了两个陌生人,他们的模样挺神气。十分钟后,两人离开了。警长把伊安和乔叫进了办公室。
  警长直接下了命令:“这个案子已经移交给了别人。你们不需要再接着调查了。”
  伊安很奇怪,问:“刚才进来的那两个人是谁?”
  警长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们手里已经没有这个案子了。你们走吧。”
  
  离开警长办公室后,伊安和乔立刻分别给法医室和证物鉴定室打电话,得到的消息是:所有尸体和证物,包括奎宁的车,那张从奎宁胃部发现的纸,都被提走了。警长直接下的命令,他们也不知到那些人是谁。
  乔放下电话后,双手枕在脑后,大舒了一口气。这个案子对乔来说,只是千百个日子中普通的一天。而对伊安来说,却不同寻常。
  伊安故作遗憾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乔说:“这两天我都没睡好,我先回家补个觉。”
  乔点点头:“去吧。这次,我来写报告。”
  
  当伊安赶到黛西家时,他看见黛西家门前的值班警察和警戒线都已经被撤走了,花园门口停着一辆卡车。卡车的车身是蓝色的。没有任何标记。两个人从黛西家抬出最后一个箱子后,上了车。车子开动了。伊安躲在马路对面的树丛后,看见其中一个的腰间插了一把枪。
  等卡车走远后,他潜进了黛西的家。他推开门,一切正如他预料之中:所有的家具用品都消失了,包括墙上的画和厨房里连墙打制的橱柜。黛西的家如同被洗劫一般,空无一物。水泥墙面上凡是怀疑有隔层的地方都被敲出了裂口,所有的墙纸都被扒了下来。
  这是专业人员的手笔。够利索!
  他们也在找某件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从这伙人能够控制赌城警局的权利以及他们办事的利索劲儿来判断,他们不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就是中情局的。
  这是个什么案子,居然会牵扯到这两个部门?!
  伊安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线索,没有证据。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帕特里夏到底和此案有何关联?
  
  伊安离开黛西家,茫然地走在路上。正午的阳光和三天前同样炙热。伊安把所有的线索又在脑子细细过了一遍。他觉得整个事件,从头到尾,都有一个看起来不重要却又频频出现的环节:黄金赌场。
  奎宁和帕特里夏为什么频频选中在黄金赌场见面?
  
  伊安再次来赌场。因为在天台发现了帕特里夏,保安已经认识了伊安。
  伊安把手机里奎宁的照片拿给保安看,问他认不认识照片中的男子。保安看了之后,点点头说:“这是亨得力先生。”
  “亨得力?”伊安想,有眉目了,奎宁用了假名。
  保安说:“他经常来这里小赌一把。小费给得很足。”
  “他是和朋友一起来吗?”伊安问。
  保安想了想说:“他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玩,没见什么朋友。不过,他在这里包了一个房间。”
  “你带我去。”伊安说。
  
  “亨得力”的房间在高层。站在落地窗前,可以看到不错的景色。房间布置得很齐全,除了必备的电视之外,还添加了一份音响系统。奎宁看起来很喜欢音乐,茶几和电视柜上都堆满了音乐碟。
  难道,奎宁在这里和真正的薇薇安见面?
  伊安检查了床头柜和衣柜,里面空空荡荡的,连一双袜子都没有。保安一直站在门口,眼睛不离伊安。
  在沙发茶几上,有一本旅馆服务手册。伊安随手拿起来,翻了几页,发现页面光滑,是金黄色的,其中一页的右下角还被撕掉了。
  伊安走到电视柜前,随意翻起了那些碟。其中一张的封面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的歌手叫“穆兰”。碟片的名字叫“Molan’s Days”,穆兰的时光。在奎宁的胃里,有一张尚未消化完的光面纸,上面遗留的字迹,正是:“Mo××n’s”。
  伊安趁保安不注意,拿起了碟片,放进口袋。
  
  回到家,伊安把碟片放进电脑,穆兰的歌声随之响起。怎么,真是一张普通歌碟?伊安不甘心,他一首接一首地放下去,在播放第六首的时候,光碟忽然失去了声音。伊安打开文件夹,看到,在那首歌的文件夹里,出现了一个古怪的文件,一排排数据仿佛下陨石雨一般,从电脑屏幕上方一直下落。第六首歌过后,歌曲又开始了正常播放。
  难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伊安拿起磁碟,走出了家门。他边走,边找出租车,却看到身边还有一辆车在悄悄尾随着他。伊安用原来的速度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那辆车面前,掏出手枪,指着车里的人,大声问:“你是谁?”
  车子的玻璃是黑色的,伊安看不清里面的人,只看到了自己在车窗玻璃上的倒影。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警长的脸。警长打开车门,一歪头,严肃地说:“上来。”伊安钻进了车,进车后,他看清了前面驾驶座上和副驾驶座上两人的侧面。他们是今早来警局的人。   “他们俩都是中情局的人。”警长说。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人侧过头来,用一种很低的声音说:“伊安,你必须放手这个案子。”
  “为什么?”伊安问。
  “有些东西,你还是不知道为妙。”副驾驶座上的人说。
  “是吗?”伊安反问,“难道是因为一个叫帕特里夏的女人能够死上两次?”
  副驾驶座上的人和警长相互递了个眼神,警长叹了口气,说:“我可以把实情都告诉你。不过,在告诉你之前,你必须在这个文件上签字。”
  伊安接过警长递过来的文件一看,原来是一份要求他知情后绝对保密的文件。文件中明确规定,如果他对今天的谈话有半点泄露,他将为此负法律责任。
  伊安失去了帕特里夏,他想知道原因,想知道帕特里夏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毫不犹豫地在文件上签了字。
  
  “在沙漠中死去的人叫克什,是Y国人。他是来和奎宁接头的。环宇公司是一个挂着研究名义的武器研究机构。几年前,我们就开始发现环宇公司内部有人向俄罗斯贩卖资料。经过几年的调查和追踪,我们查出,奎宁的身份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是涅郝科夫。他冒充美国工程师,是个俄罗斯间谍。”
  “伊利莎白呢?”
  “她的原名是喀秋莎,他们一起用假身份进入了美国。但是,我们后来发现,奎宁不仅把研究成果泄露到了俄罗斯,奎宁还在找另一个下家。”
  “Y国?”
  “对,奎宁是两头通吃。具体说,是Y国先找到了奎宁。奎宁和伊利莎白只是假扮夫妻,并没有感情。奎宁在皮特的介绍下认识了黛西,他想结束现在的生活,和黛西一起远走高飞,于是就打算把这份资料两边卖。伊利莎白发现了他的计划,就向俄罗斯偷偷汇报。俄罗斯方面先杀死了克什,然后杀死了奎宁。但是,那份情报已经被奎宁带出了公司,俄罗斯在克什身上没有找到情报,就把目标转向黛西。是伊利莎白杀死了黛西。”
  “薇薇安是谁?帕特里夏?茵为什么被杀?”
  “薇薇安是一个俄罗斯组织在美国的代号。这个组织在美国有强大的工作网。几年前,我们为了把帕特里夏调到中情局来工作,就让军方设计了车祸,让帕特里夏?茵从地球上消失,给了她一个新身份,加入中情局,打入了薇薇安。昨天晚上,当你来黛西家的时候,伊利莎白准备对你开枪。因为,是你查出了奎宁和黛西的关系,他们怀疑奎宁很有可能把文件交给了黛西保管,就让伊利莎白前往黛西的住处查找,顺便杀掉黛西。可你中途闯入,帕特里夏为了救你,暴露了身份。昨天晚上,你主动联系了薇薇安,他们也就将计就计,杀死了帕特里夏,让你在天台上看到了帕特里夏。”
  “原来,都是因为我,帕特里夏被他们杀死了。”伊安说。他明白了薇薇安为什么要把克什、奎宁和帕特里夏的尸体摆成维特鲁威人的姿势,那是为了迷惑警方,让警方徒劳地去找连环杀手。
  “我还有个问题,”伊安说,“在你们设计帕特里夏车祸的时候,她的丈夫,一个叫贝尔?吉尔斯的人,领走了她的尸体。贝尔?吉尔斯在哪儿?”
  副驾驶座上的人摇了摇头:“贝尔?吉尔斯是个化名。她没有丈夫。”
  警长这时插话说:“情况就是这样了,你已经知道了真相,撒手吧。中情局一直在查找薇薇安所有的组织成员,你不应该再插手了。好了,你把光碟给我们吧。”
  伊安交出了碟片。车子停了下来,警长打开门,又嘱咐了一句:“记住,对于今天的谈话,你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伊安点点头下了车,一直看着车子走远。
  
  回到家,伊安钻进浴室,好好地冲了个冷水澡。帕特里夏并没有欺骗他。帕特里夏在第一次“死亡”之后,专门来拉斯维加斯找他,给了他六天美好的爱情。可是,当军方设计帕特里夏车祸死亡的时候,为什么要让一个叫贝尔?吉尔斯的人冒名领取她的尸体呢?
  伊安急忙走出浴室,匆匆围上一块大毛巾,给军队的朋友特雷弗打了一个电话。
  “嗨,特雷弗,很抱歉,又来打扰你。”伊安说。
  “没问题。有什么事?”
  “你在查询帕特里夏的时候,她是不是在参军的时候已经结婚了?”
  “嗯,”特雷弗在电话那边想了想,说,“是的。我记得,在她的记录中,就有婚姻记录。丈夫就是那个叫贝尔?吉尔斯的人。怎么啦?”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伊安本来很想把帕特里夏再次真正死亡的消息告诉特雷弗,但是想到和中情局签署的那份保密文件,他不得不保持沉默。特雷弗的回答,让伊安对帕特里夏的真实身份更加怀疑。这个叫贝尔?吉尔斯的人是帕特里夏参军之前就有的了。
  伊安记得,当他在Y国和帕特里夏合作的时候,帕特里夏只出现了三次。每次,她都像一个天使,从军营的某个地方冒出来,跳上他的汽车。可是,除了一起执行任务的那三次外,他没有在其他场合见过她。
  难道,帕特里夏是中情局派到军方到Y国执行特殊任务的人?
  帕特里夏的死亡不是军方设计的,而是中情局设计给军方看的,所以才需要一个叫贝尔?吉尔斯的人来领走她的“尸体”。 帕特里夏的本名很有可能不是帕特里夏?中情局的人对他撒了谎。
  帕特里夏到底是谁?
  
  这时候,伊安的手机响了,是警长打来的。他问伊安,是不是在奎宁包的房间里,就发现了这盘碟,再没发现其他东西?
  伊安说是的,就只有这盘碟。
  放下手机,伊安看着窗外,忽然想起,前天晚上,他的窗户被打开了,他还闻到了帕特里夏身上的香水味。他敢肯定,帕特里夏那天晚上来过他家。可是,她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叫醒他?伊安分析了警长刚才打来的电话,难道那盘碟上的内容并不是奎宁要出售的资料?
  难道,帕特里夏把什么东西留在了这里?在奎宁出事的头一天晚上,帕特里夏进过他的汽车。
  伊安走到书架前,手指和目光掠过一盘盘光碟。
  果然,在他成百盒的光碟收藏中,多出了一盘《穆兰的时光》。伊安记得,他没有这盘碟。
  伊安取出碟,放进电脑。
  电脑里出现了一小段穆兰的歌声,然后忽然中断了三秒,紧接着,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说话声,那是帕特里夏的话:“伊安,当你发现这盘光碟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许,这个时候,你也已经查出我的真名并不是帕特里夏。”   听到这里,伊安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扭紧了。光碟中的帕特里夏在继续说:“我的真名叫玛格丽特?本德恩,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我的家乡在缅因州一个叫垂斯特的小镇。在我家的背后,有一座矮山,山上除了草,只有一棵树。那是一棵有着百年老龄的老树。我的父母都还健在,他们一直以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在纽约的一家公司当秘书。我很少回家,一年最多在圣诞节期间回去一次。好了,这就是我,一个真实的我。”
  帕特里夏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理清思路,“在这张碟片里,压缩了一些相片。相片中的内容是我们偷拍的文件。我想,当你看到这张碟的时候,所有的文件都已经被毁掉了。只有这些相片,是留存在整个世界上的唯一证据。这些证据,可以揭示一个秘密,一个被我们政府隐藏的大秘密。
  
  “你我都知道,我们服务的政府,即是一个开放透明的政府,也是一个隐藏了无数秘密的政府。我们国家的不少新闻媒体早就指出了这一点,很多看似正常的突发事件,实际上都是事先有预谋的。你还记得,当前总统下令第二次入军Y国的时候,采取的借口是因为Y国在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吗?当时,美国声称已经找到了证据。那时候,国内和国际上都流传着这样一个政治谣言:那些所谓的‘证据’,是由美国自己悄悄为Y国安置的。
  “如果我告诉你那些不是谣言呢,你会相信吗?如果我告诉你,美国声称发现的‘证据’是栽赃,你会相信吗?如果我再告诉你,我参与了这个‘查询证据’的行动,你会相信吗?
  “这个行动的代号就叫‘薇薇安’。战争爆发后,中情局又继续派我前往Y国。我在那里认识了你。
  “几天前,我在新闻中看到一起车祸,死者是我以前在执行薇薇安计划中的一个同事。在看完新闻后,我很难过,便打电话给另一个参与过这项计划的人。没想到,那个人也出了车祸。这两个出了车祸的人分别住在不同的州。于是,我查询了其他参与过这项计划的人的踪迹,他们居住在不同的州,却相继因为车祸或者心脏病之类的原因去世了。他们的资料我都存在了这张盘里。
  “后来,我终于联系上了两个人,一个叫杰克?艾利,一个叫奎宁?威尔伯。杰克在洛杉矶工作,奎宁就在拉斯维加斯。他们的名字也都是化名。在薇薇安行动之后,我们都改变了身份。
  “在当初政府决定封闭薇薇安行动的时候,我们参与行动核心内容的每一个人在离开时,都偷偷设法带走了一部分行动文件的相片,以防不测。行动结束后,我们被重新给予身份,分别住在不同的城市。看到其他人出事的消息后,我和杰克,奎宁决定在拉斯维加斯碰面,把我们手里的文件相片汇合起来,把薇薇安计划的真相公布于众。那个在沙漠中死去的人正是杰克?艾利。奎宁也死了。奎宁在死前告诉我,他在和伊利莎白结婚的这几年,早已发现,伊利莎白并不是普通人。她是中情局派来监视他的人。因为,奎宁是薇薇安计划的主要策划者。奎宁认识了黛西。他说,一旦真相公开,他就和黛西远走高飞,过正常人的生活。我相信,如果你查出奎宁是个假身份的话,中情局的人一定会编一个像样的谎话来欺骗你。
  “我在拉斯维加斯,却一直没有和你联系,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中情局的人发现我和你的关系。伊安,当你发现这张碟的时候,请一定公开里面的文件,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
  光盘里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是帕特里夏最后的一句话:“我爱你,伊安,永远。”
  
  伊安打开碟里的文件,看到了一百二十张照片。他花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仔细阅读了照片上的文件,感到阵阵惊惧!政府有着强大的能力,编造一个谎言,设置一个阴谋。这就是证据!
  就在这时,他听见“嘭咚”一声,一个东西被扔进了窗户,冒出一股白烟。伊安刚反应过来,肺部早已吸入了白烟,他只觉得两眼一花,四肢发软,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的病床上,刺眼的阳光布满房间,一个黑影浮在他身体上方。伊安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刺眼的阳光,看到那是乔。
  “你总算醒了。”乔说。
  “发生什么事了?我的光盘呢?”伊安问,他想坐起来,却觉得头昏脑胀。
  乔遗憾地叹了口气:“你的家着火了,你所有的家当都被烧了个精光。你还算幸运,被救了出来。”
  “光盘?我的光盘呢?”伊安问。
  “什么光盘?你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了。这算幸运的啦。”乔说。
  
  
  一周后,伊安出了院,他请假来到了缅因州的垂斯特。垂斯特人口很少,伊安很容易就找到了本得恩家的门牌。他站在窗外,透过玻璃窗,看见屋内有一对老人,坐在沙发上,手牵着手出神。在他们侧面的壁炉架上,放着一张帕特里夏?茵,应该说是玛格丽特?本德恩的照片。照片前有一朵黑纱扎成的小花。伊安掏出那枚长有翅膀的猎豹胸针,悄悄地放到了屋前的台阶上。
  伊安绕到房屋后面,走了十多米后,看到了一个矮山包。山包上除了草,光秃秃的。在山顶,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树。伊安记得,在帕特里夏和他度过的那天六天时间里,她说过,大树树干上有个洞,平时都用茅草塞住,没人知道。帕特里夏不会在光碟里无缘无故地提到这棵树。
  伊安走到树前,果然看到了一个由茅草塞住的洞。他掏出茅草,从里面掏出一个金属盒。金属盒里还有一个盒子,是那种用来装光盘的盒子。伊安平息住内心的激动,打开了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伊安,住手吧。”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伊安转过身,看见说话的人正是和那天在车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中情局的人。
  “你跟踪我?是你们拿走了盒子里的光盘?”伊安说。
  男子点头。
  “那天晚上,在我家发生的大火,也是你们中情局的人干的?”
  “是的。”男子说。
  “那么,那天晚上,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帕特里夏在我家里留了光盘呢?”伊安问。
  “那是因为你在车里问过我,帕特里夏有没有结过婚?这个问题,引起了我的警惕。你知道的比我们猜测的要多。后来,我查到,帕特里夏在Y国时就遇到过你。你们认识。于是,我监视了你。”
  “是你们拿走了杰克?艾利的资料,拿走了奎宁存在电脑里的有关薇薇安行动的内容?是你们杀了他们?杀死了所有知道薇薇安真相的人?”伊安追问。
  男子先是沉默着,脸上毫无表情地看着伊安,然后说:“这个世界需要秩序。没有秩序,就一片混乱。”
  “秩序?!这是你们的借口!”伊安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愤怒。
  
  男子把眼光挪开,“伊安,放手吧。你什么也查不出来的。比起我们整个庞大的体系,你太弱小,太微不足道了。如果你继续查,只会把自己的命搭上。”男子说完,转身向山下走了。
  伊安一个人站在山坡上,看着男子走远后,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微型录音机。刚才,他已经把男子的话全录了进去。伊安默默决定,就算是把命搭上,他也要把帕特里夏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
  孤零零地,伊安站在树下,风从远处吹来,吹起他的衣襟,然后,风像他不可知的未来一样,围绕着他,盘旋上升,越爬越高。在风不断升高的时候,伊安逐渐变成了山包上一个很小、微不足道的黑点。微不足道的伊安坚信,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
  
  故事附件:
  在伊安离开缅因州一个月后,拉斯维加斯一份当地报纸刊登了一则很短的新闻:
  昨天晚上,凶杀科一名叫伊安?切尔的警官,在驾车回家时,发生车祸不幸身亡。警方很快查出了原因,主要是因为这名警官驾驶的切诺基过于老旧,刹车失灵,才导致了车祸。但是,伊安?切尔警官的搭档乔却有不同看法。他说伊安?切尔警官的切诺基虽然很旧了,但在一个月前才彻底整修过,刹车应该没问题。事件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但因为缺少证据,进展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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