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神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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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时尹慕辰正奋笔疾书,丝毫不想理会周遭哄闹的同学,可奈何王一扬的公鸭嗓实在太过大声,一把将她从作业堆里拉了出来。
  “发练习册啦,发练习册啦。”
  尹慕辰一直觉得,像王一扬这样的人,太适合去菜市场工作,都不需要扩音器,只凭借自己的天然嗓音,便足够震耳欲聋。
  就在王一扬快将练习册发给她时,不知道谁伸出一只脚,王一扬被狠狠绊了一跤,手上的练习册全飞了出去,散落一地。尹慕辰只觉得眼前乱成一团,忍不住低头扶额叹了一口气。
  她不太喜欢王一扬,也不太喜欢这个班级,甚至不太喜欢这个有着著名旅游小镇之称的猫之镇。
  她出生在大城市,成长于大城市,见惯了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华灯初上时,市中心的live house总会有断断续续的鼓声、吉他声传出,调音结束后会有长达一小时的乐队演出。市里还有她特别爱逛的公园、她特别爱去的餐厅,以及每逢周末就要去进行志愿解说的省博物馆。
  但现在,这一切她都要割舍。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她只好跟着来到这个被她认定“与世隔绝”的小镇。
  她觉得猫之镇的一切都特别古板,理发店里流行着几年前的发型;同学们一放学就结伴去溪边抓鱼,而非城里的孩子那样,各奔兴趣班;甚至连通信都保留着老旧的方式,喏,就比如现在。


  她弯腰捡起自己的练习册,随手一翻竟翻出了一封信,拆开后发现信纸上写着:
  “我能和你交朋友吗?”
  落款是“小镇的猫神”。旁边还有一道红红的猫掌印,四个小圆点加上掌心,显得尤为灵动。可爱是可爱,但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实在太老套了。尹慕辰根本没放心上。
  但万万没想到,没过几天她又收到了一封信。
  那会儿是周六,为了在毫无文娱设施的小镇打发时间,尹慕辰在绣十字绣,可是窗户那儿不断传来笃笃的拍打声。他们一家在猫之镇的住所是两层楼高的楼房,尹慕辰住在二楼,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什么野鸟,来到窗前一看,竟然是一只白色的小猫,它叼着一封信,俯身蹲在窗沿,肉肉的猫掌一直在拍打玻璃。
  打开窗户接过信的瞬间,尹慕辰一脸惊奇。她向楼下四处望了下,并没发现人影,而白猫抖了抖耳朵,期待似的朝她看了一眼后,便迅速一跃而下。还没等尹慕辰反应过来,白猫早已灵活地蹿到别处,再也不见踪影。
  “咦,竟然真的是一只猫写信给我吗?”
  2
  尹慕辰拿着信纸反复翻看,比起上一封,这封信多了一句话:
  “不管你愿意与否,都请回信哦,请将回信投递至猫之街道的第二个邮筒里。”
  从小笃信科学的尹慕辰,始终不相信这封信出自猫之笔,直觉告诉她背后定是另有其人。于是她提笔写道:“你是谁?”
  随后,她按照信上的提示来到了猫之街道,找到第二个邮筒投了进去。待一切尘埃落定,她决定躲在暗处偷偷观察,她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搞的鬼。
  不一会儿,一只白猫出现,它懒懒地“喵”了一声,在地上撅起屁股伸了个懒腰,而后踏着猫步径直往邮筒走去。只见它灵活地一跃而起,在邮筒口四处扒拉着什么,没几秒,它便叼上一封信,飞也似的跨步奔跑起来。
  “不会吧?骗人的吧?”躲在暗处的尹慕辰忍不住啧啧称奇,心中的疑团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怎么都熄不灭,没多想,她追了上去。
  可就在十字路口,一个老奶奶佝偻着背,手上半提半拖着重物出现,她向尹慕辰求助,尹慕辰无奈之下只好打消了跟踪猫的念头。
  自那天以后,尹慕辰便与这个所谓的小镇猫神通上了信。她从未想过,明明有智能手机,可以发QQ、微信,她竟要倒退回去开启“飞猫传书”。然而看着这娟秀无比的字迹,怎么都想不到是猫爪握笔写出来的。
  俗话说,人不找麻烦,麻烦会找人。原本就因为信件谜团困惑不已,结果在书法课上,新买的白衬衫还被王一扬一个不小心甩上了黑墨水,尹慕辰彻底爆发。
  “王一扬,你给我道歉!”尹慕辰愤怒地压低声音说道。
  “全班同学都在为校庆准备书法作品,你……怎么不参与啊?”沒想到王一扬不仅没有道歉,反而质问起尹慕辰。
  “校庆与我何干?我又没把自己当成这个学校的一分子,反正等我爸妈下次工作调动,我就能回城里去了。”俗话说,穷山恶水多刁民,见王一扬这种态度,尹慕辰也懒得再理论,她只希望无人再来打扰自己听歌。
  晚上回到家,原本她气鼓鼓地想要在社交网站上发发牢骚,却发现窗台边的书桌上又多了一封来自猫神的信。这封信并没有回答自己是谁,而是说:
  “王一扬今天不是故意的,我代他向你道歉。对不起。不过,你为什么不愿意融入猫镇中学呢?”
  “啊——”读完信后的尹慕辰只觉得不耐烦,她实在太想揪出信件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这是在挑战我的智商吗?”
  3
  其实不愿意融入这所学校,除了感觉猫之镇特别古板外,还因为要吃一堑长一智。因爸妈工作的关系,尹慕辰经常跟着调动,在来猫之镇前,她其实还转学到另一个镇子的学校过。
  那是她第一次转学,本着入乡随俗的原则,当时的尹慕辰第一天就与班上的同学打成一片,也交到了一些她自认为是朋友的人。不过随着她回到市里,她才知道,那些同学压根就不是真心与她交朋友,只是想向她多捞点新奇的玩意儿罢了。那时的尹慕辰,为人豪爽霸气,但凡他们开口,二话不说就给他们寄去礼物。
  想起这些过往时,尹慕辰正两手交叉于胸,无所谓地听着王一扬苦口婆心的劝说。
  “尹慕辰,你既然转学到我们班了,就不应该这么冷漠嘛。”
  “好,好。”她摆摆手搪塞道。
  “你看,我们班同学不挺好的吗?试着与她们交交朋友?”   “好,好。”尹慕辰觉得,王一扬堪比自己那唠叨的母亲。而对阵唠叨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一概赞成对方的言论即可快速脱身。
  但是她错了。
  “那,这可是你答应的!我立马把班上的女同学找来,你要跟她们交朋友哦!”王一扬双眼一亮,一转身便做出起跑姿势。
  还好尹慕辰一把拽住他。她果然没听错,“交朋友”三个字可是重重地回荡在耳朵边,她狐疑地盯著他:“是你吧?给我写信说想与我成为朋友的人!”尹慕辰心里顿时火冒三丈,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收到猫之信时,也是王一扬绊了一跤后练习册里多了个信封,于是她笃定这就是王一扬一手策划的恶作剧。
  可王一扬睁大眼睛,满脸写着不知情:“什么?什么信?有人已经主动给你写信要和你交朋友了吗?嗯,看来比我这个班长更快速呢!”王一扬一手托腮作沉思状,过了一会儿,他又凑近尹慕辰,八卦似的问道:“我能问一下对方是谁吗?”
  见王一扬无比期待的样子,尹慕辰的怒火顿时转化成困惑,难道猫之信的策划者确实不是他吗?
  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王一扬。没想到王一扬听完眼冒星星,二话不说非要带着尹慕辰去猫之镇的猫神祠堂。当她看到祠堂里满是各种形态的猫雕时,着实是感到震撼的。有蹲着的,有趴着的,有把尾巴翘得老高的,也有蜷缩一团作睡眠状的。
  “你一定是收到猫神的来信了!”王一扬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边兴奋地鼓掌一边说道,“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其实猫之镇之所以会变成出名的旅游景点,是因为相传镇子里有一个猫神,只要收到猫神的信,就能幸运一整年哦!喵——”末了,他还学猫的样子长长地叫了一声。
  虽然知道猫之镇是旅游小镇,但这个传说,尹慕辰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拿着信封呆愣地杵在一旁,将信将疑。
  4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王一扬所说不过是传说。那天,她在猫之街道的第二个邮筒投递信件后,巧合地碰见了来取信的唐浅星。
  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惊喜,而是在看到唐浅星的瞬间立马感到有些愤怒。她的心犹如被虫蚁啃噬,麻麻的,像乌云团成一团,遮蔽了她原本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线光芒。
  是的,她很早就认识唐浅星了。在第一次转学的时候,她曾交过一些只向她索取的朋友,唐浅星便是其中的一个。
  她原本以为唐浅星总归是不一样的,但当她好不容易盼来暑假,奔赴那个小镇要见那些久违的朋友的时候,耳边却响起了刺耳的讥笑声——
  “你以为我们真想跟你这个娇生惯养的城里孩子交朋友啊?我们就是把你当冤大头,想要什么,你就真的给我们买,还寄来了。啧啧啧,你这么努力合群不让自己孤独的样子,真丑啊。”
  那个时候,人群中的唐浅星一言不发,只是心虚地垂下眼睑,双手交握在背后,杵在一旁像块木头。
  其实那群朋友中,她最喜欢的便是唐浅星,因为她恬静,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莞尔一笑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最重要的是,唐浅星给她的感觉是,确实有在认真倾听她的心声。可是没想到……
  “什么狗屁猫神传说,莫名其妙的小镇,莫名其妙的人。”尹慕辰躺在卧室床上,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自顾自地说道。
  时光飞逝,很快猫镇中学的校庆来临,那天校园里挂满红色的横幅,五颜六色的气球把校园装饰得如同童话里的城堡。女生们整齐划一地穿着白衬衫、红色格子裙,男生们则穿着西服西裤,像大人一样打着领带。整个校园热闹非凡。
  原本尹慕辰找了个幽静处跷着二郎腿躺在草地上,耳朵里插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想到之前总来送信的小白猫突然出现了。
  小白猫用自己的额头蹭着尹慕辰,鼻息轻飘飘地在她脸上游走。因酥麻而竖起的汗毛瞬间让尹慕辰感觉痒痒的,她猛地一起身。小白猫轻松地往她身侧一跃,稳稳当当地立在草地上。
  见又是那只小白猫,尹慕辰不耐烦地继续闭眼躺下:“你这只蠢猫,竟然当起了唐浅星的狗腿子,不不,猫腿子。”
  但小白猫不依不饶,咬着尹慕辰的袖子,好似要拉着她去往哪里。没办法,根本甩不掉它,她只好跟在小白猫身后。不消五分钟,她就发现自己面前赫然立着一座雄壮的建筑——体育馆。
  许久之后尹慕辰总是想起,如果那天她没有走入体育馆观看那场话剧的话,或许她这辈子都将没有朋友,如同一粒孤零零的沙子,在找不到边际的宇宙里飘浮着,永远孤独着……
  5
  话剧是哪个班的同学在表演,尹慕辰早已不在乎,因为话剧的故事是她的真实经历。
  主角是一个女生,因为父母经常调动,她也跟着转学,可友情向来是一串又一串长长的时光堆叠才萌生的东西,所以她从未交上一个真正的朋友。
  她像一个流浪的人,因为心里没有念着的人,也没有念着她的人,所以不管到何处都没有归属感。直到有一天,她来到一个从未涉足过的小镇,有一群人向她抛出了“友情”的诱饵,她欣然地“上钩”。那时她还特别兴奋,以为自己再也不是孤身一人。可是那时的她还太年轻,她从未体验过友情,懵懂的状态下只是一味地满足别人的要求,一味迎合,最终轻贱了自己,也削弱了友情的重量。
  话剧到达高潮时,是尹慕辰最不愿看到的那一幕——
  女主角孤立无援地站着,旁边一群人冷漠地指指点点:
  “你努力合群不愿面对孤独的样子,真丑啊。”
  “你炫耀什么啊,就你家有钱吗,天天给我们买东西!”
  “你说什么乐曲啊,我们根本听不懂!”
  “就你去过博物馆,就你懂历史,你说的这些,我们根本就不想听!”
  “……”
  尹慕辰的心渐渐揪痛起来,她知道,接下来没有人愿意替女主角说句话,女主角终将被淹没在这些指责里。内心蓄满洪水,总有一刻倾覆而来,她会溺亡其中。
  但尹慕辰怎么都没想到,人群中有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挺身而出,她挺起自己的胸膛,将女主角护在身后,她的台词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   “她努力合群的样子并不丑,每个人都有寻找友情的权利!”
  “她不是炫耀,她在很努力地付出,可你们都选择视而不见!”
  “她把自己最喜爱的乐曲分享给我们,不了解就不了解,但你们不能因为她兴趣小众,就觉得她是异类!”
  “你不想听历史,应该坦诚地直说,而不是一味让她迎合你!”
  “……”
  听到这里,尹慕辰早已泣不成声,后面的台词是什么,她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被治愈了,确实,内心积攒了太多苦的人,一点点甜就足够将其融化。是啊,世界上还是有真正理解她处境的人存在,她并非一直孤身一人啊。“对不起。”不知何时,唐浅星抱着小白猫坐在她身边,她一面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猫,一面低头认真地说着,“我知道,现在才跟你道歉,已经太晚了。原本我写了好长一封信给你,但被你拒绝了。所以我想,我应该当面跟你说一些事……”
  那天,尹慕辰听唐浅星说了长长一段话,她从未知道的是,原来唐浅星也曾像她一样,为了合群而做过同样的傻事。
  当看到尹慕辰被当众羞辱的时候,她的内心也彷徨、挣扎,但她终是怯懦了。原本她也喜欢历史,喜欢去博物馆,喜欢听那些非常小众的音乐,她害怕被人嘲笑假清高,她害怕人群抛弃她,于是她掩藏自己。当大家夸赞庸俗的造型很时尚时,她跟着附和:“是啊,很时尚。”当大家跟风说某部电影很好看时,她也说同样的话。她生怕自己因为与众不同而被当成异类。
  可后来尹慕辰的出现让她乱了阵脚。她从未想过,原来还能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热爱后现代摇滚,也从未想过,原来还能眉飞色舞地谈论历史、谈论科普。她羡慕尹慕辰的真实不伪装,她甚至有些嫉妒她的自由自在。
  所以后来发生那件事,她有些沾沾自喜,但又感到无比落寞,她开始重新思考究竟真正的友情是什么样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浅薄与错误。
  6
  校庆之后,尹慕辰终于与唐浅星说开了。而后的时光里,她们成了最好的朋友,即便不在同一个班级,也时常形影不离。
  “尹慕辰,你笑起来的样子……”王一扬顿了顿,而后露出狡黠一笑,“挺好看的。”尹慕辰知道王一扬是在打趣她,但还是故意抡起拳头,像是在警告他。
  “说起来,如果不是王一扬,我可能一直无法鼓起勇气给你写信呢。”唐浅星连忙制止尹慕辰,她倒是把王一扬当成了大善人。
  后来尹慕辰才知道,原来唐浅星跟着她转学来猫镇中学的时候,一直苦于无法开口,直到有一天,她听王一扬说起猫之镇的传说,才鼓起勇气给猫神写了一封信,后来得到猫神的指示,竟与尹慕辰的信连接上了。
  尹慕辰这才发现,一开始的信件与后来收到的信件,字迹其实不太一样。两人对照了下,发现真正通上信,其实是从唐浅星代王一扬就墨水事件道歉那一封开始。
  “说起来,最开始告诉你王一扬将墨水弄到我衣服上的人是谁?”
  “是猫神。”
  “这么说,猫神根本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啊。”尹慕辰大吃一惊。
  “但是,也有可能真的是猫神呢。猫之镇,确实有猫神存在吧。”唐浅星倒不认同尹慕辰的话,对她而言,找回朋友比寻找那虚无的神力现象背后的原因重要得多。
  正当她们俩谈话间,树枝上的小白猫耸耸肩缱绻地叫了一声“喵——”,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向别处,一溜烟跑没影了。这一声“喵”,像是给两人平等交流的真实友谊正式拉开了序幕。
  7
  尹慕辰当然是找不出猫之信的背后之人啦,但王一扬可以。因为他就是猫神。
  猫神祠堂内,王一扬显出小白猫原形,正懒洋洋地四脚朝天卧在大殿的地板上。
  “一扬,才刚刚四月,你就热得躺在地上乘凉啦。”
  “奶奶啊,这天气突然飙到30多度,我这一身毛,真的特别热啊。”
  “去去去,你给我起来好好做任务去,上次要不是我及时在十字路口装作老奶奶拦下尹慕辰,你可就搞砸咯!”
  “啊,又做任务?猫神晋级考试可真麻烦,上次是帮助两位人类女孩重获友情,让她们相信猫神的存在,那这次是啥啊?”
  “这次是帮助一个卧病在床的女孩,传递对一位友人的思念及忏悔。”
  “我们为什么得一直帮助人类啊?”
  “没办法,只有让他们相信猫神的存在,我们才能一直存在啊。一旦他们失去信仰,我们这些小精灵可就要消失咯。不过,这个任务你算是完成得很出色,你看。”
  顺着奶奶的指引,王一扬看到尹慕辰在猫神祠堂献上了一朵花。因她口中真诚地说了句“谢谢”,王一扬的头顶立馬出现了一片叶子,上面写着——
  “预备猫神王一扬,任务完成,成功晋级,你还差426个积分,才可接任真正的猫神哦。”
  看到这片晋级叶子,王一扬立马跳起身,精神抖擞,它晃晃自己的身子,舔了舔毛,而后英姿飒爽地叼过另一封信,奔向下一个女孩的窗口。
  “你好啊,猫神来信,请接收。喵——”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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