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

来源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hulaxiazai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内容简介]
  敬上一杯茶,你是一个陌生人;再奉第二杯,你是我们的朋友;第三杯茶,你是我的家人,我将用生命来保护你。
  摩顿森把一次旅行化作了一个生命的承诺,从而改变了他在路途中所遇见的人的命运,并把这些美事通过文字将看似不相干的人拉在一起,娓娓道来,作者朴素的心便很快让你跳进《三杯茶》的友情世界里去,令你也嗅到茶的清幽香味。他告诉我们爱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有了爱,他才在黑暗中看见了星辰。
  天空越暗的时候,你越能看到星辰。
  ——波斯俗谚
  巴基斯坦的喀喇昆仑山脉,绵延一百多公里的区间,耸立着六十多座世界上最高的山峰。它们仗恃无可企及的高度,恣意绽放着荒野的美丽。
  除了雪豹和塬羊,这片荒瘠的冰地少有生物穿越。因此,直到20世纪来临,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对外界仍是个传说。
  时间是1993年9月2日,葛瑞格·摩顿森跟他的巴基斯坦高山协作一样,穿着处处是补丁的土黄色“夏瓦儿卡米兹”。脚上那双笨重的黑色登山靴似乎正自顾自地把他往冰川下带。两旁是高耸的冰塔林,仿佛千万艘坚冰船队上罗列张扬的船帆。
  摩顿森以为,他随时都可能追上队友史考特·达斯尼,然后一起返回文明世界。他想象达斯尼正坐在前方的大卵石上开着玩笑抱怨他走得太慢,而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迷了路:他偏离了冰川的主道,而巴托罗冰川上游的小道宛若迷宫。他原打算向西走到艾斯科里村落,找辆吉普车带他下山,却不知道自己正一路向南,在错综复杂的冰塔林问越绕越远。
  摩顿森原本不会这么漫不经心。他会格外关注生死攸关的信息——比如,他的攀登装备、帐篷和所有食物都在协作穆札佛的背包里,尽管他也会留意身边惊心动魄的景色,但不会让穆札佛离开自己的视线。
  当太阳西沉,摩顿森再无心观赏这震慑人心的景色。他饱受惊吓的心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俘获了——失败。
  摩顿森把手伸进“夏瓦儿”口袋,拨弄着小妹克莉丝塔生前常戴的琥珀念珠项链。
  老家虽在明尼苏达,但摩顿森生长在非洲坦桑尼亚,父母在那里担任路德教会的传教士及教师。那时才三岁的克莉丝塔感染了急性脑膜炎,此后再没康复。比妹妹年长十二岁的摩顿森,自愿担任她的保护者。
  后来,无论是在德国担任美军医护人员及排长、在南达科他州攻读护理学位、在印第安纳州的研究所钻研癫痫神经生理,还是在加州柏克莱过着以车为家的登山迷生活,每一年,他都坚持与小妹共处一个月。两人一起游历,参加“印地500赛车”“肯塔基马术大赛”,开车到迪斯尼乐园旅行,参观摩顿森的“私房景点”——优胜美地国家公园著名的花岗岩壁。这一切都给克莉丝塔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欢乐。
  为了庆祝克莉丝塔二十三岁的生日,母亲计划带她开始“从明尼苏达到爱荷华州代尔斯维玉米田”的朝圣之旅,那是她百看不厌的电影《梦幻成真》的拍摄地。然而就在生日当天,在即将出发的时候,克莉丝塔因癫痫发作而永远离去了。
  克莉丝塔去世后,摩顿森从她不多的遗物中拣了这条念珠项链。他用藏族的经幡包起项链,随身带来巴基斯坦——他决定用对登山者来说最有意义的方式纪念克莉丝塔:攀登这座被许多登山者视为地球上最难攀登的乔戈里山峰,把她的项链留在海拔8611米的峰顶上。
  真的很接近了,他离顶峰只有600米的垂直高度。但此时乔戈里峰已隐入身后的薄雾中,项链却还在他的口袋里。为什么会这样?自己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他用衣袖擦去眼泪,诧异自己竟然落泪。
  一阵尖锐如猎枪鸣响的乱石碎裂声,把他带回现实世界。眼看着一块三层楼高的巨石加速下落,触地弹跳,摔落到碎石坡上,将他面前的冰岩击得粉碎。
  摩顿森试着把惊呆的自己摇醒,回想从上次看见其他人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史考特·达斯尼在他前面的山路上已经消失了好几个小时。他急忙找寻路上可能有的各种记号。但是,这里没有骡粪、烟蒂、空罐头,也没有赶骡人喂牲口的干草叶。摩顿森意识到自己所走的不是山路,而是冰岩迷宫中一道天然的裂隙。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儿的,他努力梳理着思绪,想集中起精神,但空气稀薄的高海拔环境已经让他无法清楚思考了。
  摩顿森花了一个小时爬上一道碎石坡,希望从巨石和冰峰之上的制高点上,找到他熟悉的地标——乌尔杜卡斯的大岩岬。但爬到坡顶,他发现自己除了筋疲力竭,一无所获。在渐渐昏暗的夕照中,连原本熟悉的远山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糊又陌生。
  高海拔让他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惊恐的情绪悄悄滋生。摩顿森强迫自己坐下来评估现状。他的紫色小背包里,只有一条轻薄的巴基斯坦羊毛军毯、一个空水壶和一条高蛋白营养棒。他的高山羽绒睡袋、所有的保暖衣物、帐篷、炉子、食物,甚至连手电筒和火柴,都在协作的背包里。但他们走散了。
  他得在山上过夜,等天亮后再找路下山。虽然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他想自己还不至于冻死,凭着仅存的神智,他知道在漂移的冰川上摸黑找路更危险,弄不好就会掉进上百米深的巨大裂缝。摩顿森小心翼翼地爬下碎石坡,想找个能休息的地方:要离岩壁够远,他才不会在睡梦中被落石击碎;要够牢,才不至于在半夜裂开,让他掉进冰川深处。
  夜风吹起,刺骨难捱。在毯子里焐了一个小时,结冰的高蛋白营养棒终于靠着体温解冻了。混着足够的冰水,他把营养棒吞下去,瑟瑟发抖。在这样的低温下睡着,看来是不可能了。放弃设法入睡的念頭,摩顿森对着繁星点点的天空,决定分析一下自己失败的原因。
  登山队的领队,唐·马祖尔和强纳森·普瑞特,还有法国登山队员艾登·凡恩,都受过良好的登山训练。在攀登过程中,一切缓慢笨重的工作落在他和达斯尼身上。一连八次,登山队朝日本峡谷攀登时,摩顿森都承担运输补给任务,背着食物、燃料、氧气瓶,爬到不同的高山营地。
  那一季,在山上的其他登山队都选择了传统路线,也就是从乔戈里峰东南部的阿布鲁兹山脊路线往上爬,只有他们这一支决定从西壁攻顶——一条迂回艰难的路线,到处都需要高难度的技术攀登。沿这条路线攀登,先前只有一次成功纪录,那是十二年前由日本登山者大谷映芳和他的巴基斯坦协作纳兹尔·萨比尔创下的。   摩顿森不仅欣赏这个挑战,而且为自己的登山队选择这条路线而自豪。每一次抵达营地,卸下燃料罐和登山绳索,他都感觉自己更强壮了。他的速度或许有些慢,不过成功登顶已经指日可待。
  然而,在山上待了七十多天后,刚攀爬九十六小时完成一趟补给任务,摩顿森和达斯尼回到大本营正准备好好睡一夜。临睡前,他们用望远镜瞄了一眼刚刚暗下来的峰顶,忽然注意到乔戈里峰西侧山脊的高处有灯光闪动。摩顿森和达斯尼意识到这一定是队友在用头灯发信号,应该是他们的法国队友有麻烦了。
  刚完成疲累的补给旅程,摩顿森和达斯尼担心他们没办法迅速赶到凡恩的位置进行救援,所以向大本营的另外五支登山队求援,但是没有人愿意帮忙。他们在大本营只休息了两个小时,就背上装备出发。
  从海拔7600米的四号营地一路赶下山的普瑞特和马祖尔,则是在搏命救人。“凡恩爬上来跟我们会合,想一起攻顶,”马祖尔说,“但当他爬到我们这里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垮掉了。等他喘过气来,告诉我们,他听到肺里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凡恩得了高山肺水肿——海拔太高引起的肺部积水,如果患者不能被立刻送下山,很快就会死亡。“真的很吓人,”马祖尔说,“粉红色的液体从他口中大量冒出来。我们试着呼救,但是无线电进雪不能用了,我们只好往下走。”
  普瑞特和马祖尔两个人轮流搀扶凡恩下山,然后在西侧山脊最陡的几段绳距,用坐式下降法将他运下去。
  当他们问摩顿森是怎么在二十四小时之内日夜兼程,抵达凡恩的位置时,向来不爱张扬的他只是简单回答:“相当辛苦。普瑞特和马祖尔是真正的英雄。”他说,“他们放弃了攻顶,只为了救凡恩下山。”
  当摩顿森、达斯尼和队友们在靠近一号大本营的岩壁会合时,凡恩数度陷入昏迷,出现高山脑水肿现象,大脑内产生积水。平日不登山的时候,摩顿森的工作是在急诊室担任大夜班创伤护士。此刻专业医疗技能派上了用场,他立刻给凡恩注射了一剂降脑压药物,以缓解脑水肿现象。然后,四个早已筋疲力竭的队友开始长达四十八小时的艰苦营救旅程,拖着裹在睡袋里的凡恩从崎岖的岩壁区下撤。
  摩顿森和达斯尼出发72小时后,他们成功护送凡恩撤回了前进营地。达斯尼用无线电呼叫山下的加拿大登山队,再由他们把讯息转至巴基斯坦军中,请求派拉玛高山直升机进行救援。这在当时应该是史上最高的高山救援尝试,但由于天气恶劣,风力过强,军方要求他们将凡恩送到更低的地方。
  下命令很简单,然而让四个已经筋疲力竭的队友把人送下山,却是要命的困难。把凡恩绑进睡袋后,队友们穿过艰难崎岖的沙维亚冰川护送他下山,整整六个小时,四个人只能用咕哝含混的语言沟通。
  终于,一行人拖着凡恩撤回了大本营。“大本营的所有队员都走了几百米出来迎接我们,给我们英雄般的欢迎!”达斯尼说,“巴基斯坦军用直升机把凡恩送下山后,加拿大队做了一顿大餐,大家都在庆祝。但摩顿森和我来不及享用,甚至来不及上厕所,就一头栽进睡袋,像死人一样。”
  醒来后,两人看到普瑞特和马祖尔留下的字条,说他们决定返回前进营地,并邀请摩顿森和达斯尼在体力恢复后一起攻顶。但对摩顿森和达斯尼来说,补给任务紧接着救援行动,早已将他们所有力气消耗殆尽。
  终于走出帐篷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连走路都困难。凡恩活了下来,但是代价很高:这趟艰辛的旅程让他失去了所有的脚趾,救援行动也让摩顿森和达斯尼付出了无法登顶的代价,这本是他们千辛万苦渴望达成的目标。普瑞特和马祖尔在一个星期后向世界宣布他们登顶的消息,荣归祖国。但金属板上刻的名字却增加了——那一季十六位成功登顶的登山者当中,有四位在下撤过程中不幸丧生。
  摩顿森很担心自己的名字也被刻在上面,达斯尼也一样,因此他们决定一起徒步跋涉重回文明世界。在山中迷路,勾起了對之前救援过程种种艰辛的回忆,葛瑞格·摩顿森在日出前独自蜷缩在薄羊毛毯内,努力想换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没有垫子,不管怎么躺,骨头都会压到身躯下的冰冷岩石。一夜辗转反侧。在半睡半醒和冰川深处发出的隆隆声中,他原谅了自己的失败一没能达成纪念克莉丝塔的目标。何况这只是肉体的失败,而不是精神的失败,毕竟每个人都有生理极限。
  他,生平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极限。
  (摘自吉林文史出版社《三杯茶》)
其他文献
一个月前,肯尼亚焚毁了数百支从非法偷猎者手中缴获的象牙。按照狩猎术语,大象属于最难狩猎的“五大个”动物之一,该类别中的其他四种动物是犀牛、花豹、水牛和狮子。显然这个术语是作为这些动物最大敌人的人类发明的。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大象已经不到50万头,而在上世纪初它们的数量还是300万~500万之间。犀牛和狮子的数量下降得更快,每种动物现在只剩下2.5万只左右,而整个非洲大陆的山地大猩猩已经只剩下880只。
期刊
已经68岁的埃尔顿·约翰是英国摇滚巨星,被称赞为英国乐坛常青树,曾经为电影《狮子王》创作了红遍全球的插曲《今夜爱无限》。埃尔顿倡导恋爱性别自由权利,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他多次表示盼望寻找恰当的机会,与普京面对面讨论俄罗斯的恋爱性别自由等事宜。  在10天前,从媒介上看到埃尔顿的想法后,俄罗斯演员斯托利亚罗夫和搭档克拉斯诺夫打算和他开玩笑,便分别假装成普京及其发言人,小心翼翼地致电埃尔顿,严肃表示
期刊
埃里克·马多克斯是海豹突击队中士,他在追捕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侯赛因的过程中立下汗马功劳。  他讲述过自己与一个渔夫的对话过程,给美军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信息,并帮助他们追捕到萨达姆——  我在伊拉克城市提克里特的审讯,正处在关键时刻。时间非常紧迫,我只能问一些非常简单而直接的问题,并且需要在一種紧张的对立关系中,进行有效的信息交换。  “你在萨马拉(伊拉克城市)住多久了?”  “我一生都在这里。”
期刊
记得一个故事,说是一个美国嬉皮士来到喜马拉雅山寻找一种很稀有的动物:雪豹。这种动物稀罕到很少有人真正看见过。这个嬉皮士历尽艰险,最后来到山顶的一座寺庙,庙里的高僧听闻后问他是否找到了。这人说:“没有。”高僧想了想,留下一句:“那岂不是太好了。”  我一直很喜欢这个故事,特别是在第二次去过大理之后。  重游大理,虽逛得惬意,新鲜感却有些减退。路过一家书店时,买了一本旅行指南——《大理的游侠时光》,我
期刊
自安史之乱后,南方学子开始在科举考试中超过北方学子;且随着时间推移,差距越拉越大。北宋年间,来自陕西的司马光和来自江西的欧阳修,因为招生名额,吵了天翻地覆的一架。  欧阳修提倡“以才取人法”,即以考分高低论英雄,叫做“考试公平”,此法对南方学子大为有利;司马光提倡“逐路取人法”,即各路(省)每年固定进士录取额度,北方考生即便低于南方考生一百多分,也能录取,这叫做“区域公平”。欧阳修是为了保证考试的
期刊
①  年轻的时候,自己总觉得能看透一个人,哪怕看透一件事,就是一种本事。想着人生就是一场按图索骥,把想看的、想走的都过去、都回味,在羽翼渐丰的世界里,便有了山高水长的积蓄。  可是若干年后,我才发现,真正的成长,是一场去粗取精的展览,把看懂的、看透的埋藏,在人生巨大的加工厂里,研磨出的一切才叫阅历。  什么是看透?其实大部分人都具备看透的本领,时间或长或短,真相就会像风干的肉条,最后露出了干巴巴的
期刊
2012年4月的一天,加拿大班夫国家公园生态监控摄像中闪过一个轻灵的身影,引起了研究人员的注意——竟然是一只漂亮的落基山猞猁!它越过摄像机镜头,走过动物通道,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监控室里一片欢呼声,因为等待这位“稀客”已经很多年了——猞猁是落基山脉中极珍稀的大型野生动物,监控录像这首次确凿的记录,意味着这种动物已突破了公路对其家园的割裂和阻碍,而班夫公园关于动物通道的故事系列也记上了新一笔。 
期刊
好莱坞很久以来就宣布它的成功秘诀是:一个姑娘和一把枪。  一方面是色情、爱情、幸福,另一方面是攻击、杀人、冒险。这两个相互纠缠的主题,一个承载着女性的价值,另一个承载着男性的价值,并且是两个不同的向度。  冒险的和杀人的主题不能在生活中实现,它们趋向于以投影的方式散布于想象世界;而爱情的主题是与真实的生活相互作用的,它们趋向于以同化的方式散布于现实世界。“女性的”主题构成大众文化的正极,而“男性的
期刊
有人问我:“你信仰的是什么主义?”我便答道:“我信仰的是趣味主义。”有人问我:“你的人生观拿什么做根底?”我便答道:“拿趣味做根底。”  我生平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总是做得津津有味。什么“悲观厌世”这种字眼,在我的字典里头,可以说完全没有。我所做的事常常失败,严格地说没有一件不失败,然而我总是一面失败,一面做。因为我不但在成功里感觉趣味,也在失败里感觉趣味。  我每天除了睡觉外,没有一分钟一秒钟不是
期刊
1996年,我的母亲以95岁的高龄,在美国洛杉磯往生。  我的兄弟、侄儿、侄孙难过地哭了。因舍不得而哭泣,是人之常情,但我心中有不同的见解,忍不住说:“老是哭做什么呢?你们说老奶奶对大家很好,如果要记住她,哭泣是没有用的。”  我继续问大家:“可记得老奶奶讲过的三句话吗?任何三句都可以,谁能讲给我听听?”  大家一片茫然,说不出来。  我又开口:“老奶奶说过那么多话,连一句都说不上来,可见你们没有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