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的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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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捕捉者
  太阳从东边的小山探出头来,此时,它比任何时候都要可爱。春寒在阳光里显得微不足道,太阳每走一步,它就后退一点。那些草上的露珠也很小心,闪着光芒,看到太阳火红的脸庞,它们不知不觉就溜了。
  我站在水边,想到这些的时候,一天真正开始了。几天前看到一个小水湾里有一群不小的鱼,细长的身影挤在一起,像是在膨胀的河水边开会,商讨如何应对随着季节而来的洪水。早晨,我又看到它们。不远处,有个人在钓鱼,我突然想招呼他过来。但我又没有,这些鱼,应该活得更久,长得更大。人水共存的生活里,捕鱼人的索取带有天经地义的可能,而鱼穿梭于他的捞捕游戏里,逃脱或者落网,多少带着宿命的意味。
  横舟,垂柳,群鱼,它们依存着水,对水有着隐秘而真切的洞察,它们才是一条河流的主人。当我被另外一种可爱的水上生命戏弄后,我低头走在一条沿江水泥路上,脚底有沙子发出粗砺的声响。我想,水边生活的人,有时候并不明白我们与一条河流的距离。
  我在不经意间发现这河面上的一群水鸟。那是个浓雾弥漫的早晨,远山朦胧,它们浮动在水中央,偶尔有低鸣。我捧着相机悄悄靠近。一个猛子扎下去,它们便没了去向,水鸟是一条河流最为神秘的部分之一,它们用警觉的眼睛,轻盈的身体抵挡人的侵犯,也保证自己与水有着完美的融合。
  我是一个固执的拍摄者。在许多个清晨,我蹑手蹑脚走在河边,带着狂想,希望靠得更近,捕捉到它们展翅扑过水面激起无数水花的影像。我这样的偷拍者,并不敢贸然出现在河边。观望、等待,我沿着小路内侧悄悄地走。有时候,我并未发现正在岸边捕食的某只水鸟,它突然跃起,飞得老远,这着实吓我一跳。待我举起相机,浅淡的波纹像是嘲讽的笑容一圈一圈荡开。岸边有油菜地,天然的屏障也无法提供一次完美的偷拍,走着走着,我只顾眼前却忘了脚下的路,摔跤或者踩到稀泥是常有的事,所有的努力都于事无补,后来,我能做的只有专心晨练,跑步抑或快走。
  全部的心思似乎都被它们窥探到了,我着实成了个无计可施的失败者。远离我,保持距离,它们知道这是万全之策。远处的水面上,又来了一群鸟,微小的、安静的身体,看上去好像刚刚醒来。有时候等待会让人气急败坏,进而露出毫无雅致的粗暴嘴脸。我站在岸边,发出尖锐的吼叫,刚开始它们会警觉地抬起头,在首领的带领下扑腾而去,越来越远的距离,终究留下的是一张张我并不满意的画面。我以为,扔几个石头会发出最大的威慑的信号,臂力有限,石头飞行得并不远,它们偏着头,看看。这一出戏由于我的笨拙丧失了所有的可观性,这其实更像是挑衅,对手用安稳与沉静将它消解殆尽。
  在我保留的影像里,它们蛰居在泱泱水面的雾霭之中,是谜语,是让人捉摸不透的黑点。我放弃了,多少带着心有不甘的况味。我晨间出门,依旧会带着相机,我一直在等待,等待它们的自然起飞与靠近,但这似乎已不大可能。
  水边的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我们以为离一条河流很近,但我们永远只知道它的一部分。这一点,就像我们从早到晚守在河边垂钓,而永远收获甚微一样。因为有更多的鱼,更多的鸟,依旧自由自在地游动或飞翔。
  野樱花
  驱车去乡下,穿过徽州的群山,我看见一簇簇野樱花。
  在公园里见到的樱花,叶片肥大,花瓣厚实,开得过于嚣张,美得不真实。野生花草的美在于它的自然清新,不俗气。野樱花便是这样的植物了。淡粉色的花朵,开得密集,每一朵花又格外俏皮。细长的花蕊,单薄瘦弱的花瓣,都闪着光芒,一朵花,就是一个小嘴巴,跟山野对话,叽叽喳喳。山林里的植物,美得有野味,也会让人怀想,想那时住过的山村,想那时流连过的每一个角落。这种情结,或许是人的通病,本质上,我们不只在欣赏一株植物,更多的,是在内心想念回不去的地方及再也无法交集生活的人们。
  从野外回来,我有时会带回一两株野生花草,在阳台上长着长着,它们就蔫了。所有的植物,都有灵性。在陌生的地方,遇到异样的气息,室内虽然温暖,但总少了自然的灵气与滋养,因此它们就不愿意好好活着,动不动就死给你看。这样说来,植物比人要倔强些,人会低头,也会拐弯,为生存而改变自己,一而再,再而三。
  野樱花,株型高大,普通庭院断不是它的理想之所,野孩子终究属于野外。三月刚开始,它就出发了,不着一枚嫩叶,花朵呼啦啦一片绽放。阳光雨露好的地方,花就自然齐整繁茂。山腰、溪流、密林,远远看去,有浅红带粉的点缀,那多半就是它们了。植物对时光有着超然的敏感,早,是时光告诉它的秘密。五月,它们会结出猩红甜美的果实。不过,人要想吃到野樱桃并不容易,除非你能抢过鸟儿。野果,汁水丰富,饱含阳光雨露的味道,放进嘴里,你根本都舍不得吞咽下去。我曾在故乡的溪流边发现了野樱桃,小小的,红红的。当然,我得感谢一只鸟,它在枝叶间跳动,欢快的鸣叫,啄起果子,脖子一仰吞了。找棍子,费很大力气,我摘到一枚果子。先咬一小口,没尝出味道,整个放嘴里,甜美诱人,可惜太小了,心生遗憾。再在浓密的叶子间寻找,哪里还有?幼小的心灵对鸟顿生愤恨。
  樱桃好吃,树难栽。这是我在初中习得的俗语。其实也不尽然,我老家的院子里就有一棵樱桃树。母亲随便挖个坑,埋下去,几年下来,它散枝开叶,结出许多果实。夏天快来的时候,你能看见那些青涩的果子一天天变色,先是黄,再变红,最后通体透明。熟透的果子,甜蜜中夹着微酸,可是这样的果子,还是很难吃到。鸟儿又来了,我们一家人成天对着一棵树大呼小叫,想把它们赶走,岂有那么容易。最后,我们吃到的差不多都是鸟儿不要的。跟它们比,人少了一对翅膀,要想吃到最本真最有自然风味的食物,还是有难度。
  市场上也卖樱桃,个大色红,有的据说还是国外产的,价格更是不菲。买些回来,过过嘴瘾,最后在心里嘀咕:杀虫、催熟,要多少工序才能收获这些硕大可人的果实啊。想多了会害怕,后来索性不想了。在我上班的路上,一棵樱桃树长在围墙里,此时花谢了,青色的果子已经成形。每次路过,我都会张望,看它一天天长大。待到果实成熟时,我更是心痒痒,恨不能翻过去,摘几颗放到嘴里。   雨 水
  现在是凌晨半点,我从夜雨里听到欢快与任性,像是有人在屋顶扔豆子玩,一粒粒落下来,滴滴答答。
  皖南的春天,雨水没完没了,潮湿的空气也在不断上升的温度里凝聚成亮晶晶的水珠,沾附在墙上、地面、天花板,甚至在人的心里。这皖南,让人欢喜,也让人愁苦;世间的事,总是很难十全十美。既然,我在这里,那么就要习得一些本领,学会如何热爱这里的一切,哪怕是自我欺骗,也要带着真挚与虔诚。这样想来,我们差不多就能原谅这春日里绵延的雨水了。
  江里的水时刻在变化着。天气晴好,它碧绿的,浅浅的,石头、沙滩会慢慢露出水面。雨水丰沛的时节,水流浑黄,急湍腾涌,站在水边,我能感受到一条河流的奔放与豪迈。在大地上,有许多河流都被唤作“江”,这种“以大名小”的美称里,我猜想,有对乡土的深沉依恋与热爱,有对生命之源的赞许与膜拜。一条河流,是一片土地的母亲,而从天而降的雨水,则是一条河流生生不息的源泉。肉眼无法看见,世间万物的情感;但它一直存在,河流感谢雨水,我们感谢河流。因此,面对这个四月及往后一春又一春的雨水,我们需要的是耐心及对它的沉默忍受。
  风雨来时,植物苏醒过来。那些卑微的小草从地缝里爬出来接着到处跑,不出几天,大地就绿了。就算躲在我窗下的那些无人照看的植物,在生存空间有限的土盆里也长出许多叶片来,一些隐秘的力量随着雨水落到人间,催生一切,也在破坏一切。这是个摧枯拉朽的季节,衰老被新生取代,枯竭被丰润取代,我在植物的身上感到这一切。肉体依旧有些麻木,身体的病变与老去总是缓缓而来,悄悄的。有时候,对时光的迟钝反应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等一切真正被觉察,所有努力与拯救看起来又是那么微不足道。
  夜里暴雨如注,电闪雷鸣。老去的终将老去,清晨我走在街道上,这么想。杜英在夜雨里扔掉的红色叶子,比火焰还要明亮,照亮雨水;香樟也是,脱去旧年的外衣,新叶子长得极为繁茂。植物,年复一年长出相同的面孔,而我们在时光里渐渐变老,这毋庸置疑。自然的更迭,我们无法阻挠,就像这春日里无边的雨水,我们默默忍受着,挺过它的潮湿及夹在其中的冷意。此外,我们还能说些什么。
  柴 垛
  在徽州的村落里,我看见柴垛,它很安静。一片片木柴叠加在一起,睡在屋檐下,屋檐睡在阳光里。柴是亲切的,也让人心安。它是烟火,是生命的气味;柴垛,更是一个小小的符号,它告诉你谁是勤劳的人,谁对日子做好了精心的准备。
  冬天,父亲让我们上山打柴。晚间,我和哥哥带回四小捆柴禾,寒假下来,一座小小的柴山出现在院子里,村人总会夸奖,我们很自豪。更骄傲的是母亲,有父亲在,她永远不会因无柴生火而担忧,父亲是个可靠勤勉的人,他砍的柴堆在院外,有猪圈屋顶那么高。
  柴垛生前是一棵一棵的树,树遭到斧头、柴刀的撕咬,碎成一段一段的。树站在那里很美,但剁柴很累。将一棵树劈成柴,要花费时间。母亲很讲究,柴的长短要大体一致,堆放要整齐。面对粗点的树,我们先用锯子截断,再用斧头劈碎。一连几天,我们哪里都不去,挥汗如雨,手被刀柄硌得生疼。柴禾,喂养炉灶,也喂养我们,活着就需要温度,需要光,需要火焰。我们既然明白这些,就不能抱怨劳作之累。
  只有跟柴禾厮守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它意味着什么。家里无柴的日子,难熬,跟无米下锅很相似。家里没有干柴也不好过,潮湿的柴草让炊者在瞬间崩溃,浓烟熏得眼泪直流,灶膛也不见火苗。那些躺在屋檐下的柴垛,整齐,干脆,早已做好了准备,等待有人走过去,将它们唤醒,抱走。干爽的劈柴,让人心生期待,它能顺利催熟一顿饭菜。一两爿柴蹲在灶里,彼此拥抱,烧出热烈的火焰,母亲舀一勺油入锅,嗞啦有声,我手快,抢着铲子去翻炒。柴敦促我们加快速度,不容怠慢,不然食物就焦煳了。木柴烧出的食物,更香更有味,我们会把炭保存起来,留在冬天炖菜。
  一棵树,要度过很多时光才能站得高,看得远;一爿柴,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能化为灰烬。但柴会说话,走近点,你能听见它们在唱歌。火焰之歌,有燃烧的声音,炸裂、呼喊,还有窃窃私语。柴的燃烧,是生命的另一种呈现姿态,木香从赤色的火苗里跑出来,浸入食物,再流淌到我们的身体里。我们不只吞下蔬菜瓜果及肉食,我们也吞下木柴。就这样,我们跟一棵树有了瓜葛,跟风雨有了牵连。于是,我们抱起柴禾,就等于抱起了自己。
  责任编辑 何冰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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