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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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段列车上的旅程,会带给人们无数的遐想,甚至,还会给初乘者带来莫名的激动,因为,毕竟陌生的行程还有待于我们去用目光、头脑观察和审视,那里面展示出来的生活的哲理,肯定会给人以不少的启迪,作家其实借用这样的寓意,表达要比这旅程更复杂而又丰富的经历。自然这就是人生的旅程,在人生的旅程里,作家让主人公转身于生活和社会发展的漩涡之中,丝毫也不回避各种矛盾的“胶着”,历练着主人公应对社会和生活的能力。从这一点说起,主人公周蓝的人生旅程是如今铁路飞速发展和经历重重波澜的一个见证,当社会经过了痛苦的蜕变,肯定会展示出更蓬勃真实的生活画面,每个人都会在这样的画面里突显出自己的个性来。小说尽管在生活的描述中不那么尽人心意,但要表达的深意,在作家的笔下,却仍是那么真挚地流泻出来。
  周蓝接她爸的班,到列车段当乘务员。她心里挺高兴,脑袋里装满了游历各地的天真计划。刚开始还觉得新奇,扒在乘务室的窗户上,望着一闪即逝的房屋建筑觉出些稀罕,时间一长就有种晕眩,她为自己的不争气气恼了一阵。她将目光投放到了远处,山水草木便充满了她的整个世界,有过的不快旋即便烟消云散了。
  终点站是个并无神奇、也无景色的城市,但她与她的小姐妹们还是饶有兴趣地逛遍了所有的商店。她确实想过当一辈子列车员该有多好。那不过是一阵子的兴奋罢了,那种兴奋在她当列车员的历史中显得太短暂了,很快她就腻烦了列车的工作。
  这时一同上班的列车姐妹们不再抱成一团,而是各有各的小圈子,方云是周蓝最要好的朋友。两个女孩都是水灵灵的漂亮姑娘,周蓝比方云更出众。乘务组里最有学问的李杰大姐命名她们为“一对丽人”。
  周蓝的许多美好总是与旅客联系在一起的,而有一天,她弯腰清扫座下的垃圾,觉出臀上的刺痛,这是有人的下作之举,她站起身来,看到了一排涎皮涎脸的家伙。她怒问:“谁干的?”她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她找来了乘警,本想让乘警出面主持公正,乘警却反过来劝她:“都是铁路工程的通勤职工,以后躲他们远点儿。”
  从那以后,每到这些工程职工上车的区段她就躲进乘务室里,而那些家伙却大模大样地堵在门口,商量着能否屈尊跟他们中的一位搞对象。她无可奈何,每次站停时,她又不得不冲出几道防线,那些人趁机不知捡了她多少便宜。老列车员们却能与通勤职工打得火热,每当她们一起说起小列车员的惊恐时,老列车员一脸的不屑,说:“就当他们没娘,上咱这乳房上要奶水好了。”
  当时,周蓝脸红了好一阵儿,她感到胸部在隐隐作痛。
  李杰非常同情周蓝的处境,有一天她突然对周蓝说:“蓝,你该有个男朋友了。”
  周蓝听到这句话也有些突然,显得怪难为情的。
  李杰是个大姑娘,三十多岁了还没处对象。她是中专毕业分配到列车段工作的。那时刚刚有了函授这一事物,她便捷足先登学起了函授。
  “蓝,是这个年龄了。”李大姐又说。李大姐说这话时,像是随便谈论一件令她愉快的事。周蓝想想也确实到了这个年龄了,可嘴上却说:“哪呀,还小嘛,不急。”
  “还小?再大就成了老姑娘了,看谁还要你。”李大姐说。
  李杰很高傲,很少愿意与人接触,总把自己封闭在播音室里,而对周蓝却例外,常让周蓝到播音室来,后来把周蓝调整到了播音室的这节车厢来,就愈发方便了,这样的调整肯定与李大姐有关系,李杰是这个乘务组的党小组长。
  自从上次谈起处男朋友的主题以后,周蓝有意无意多去了几次播音室,而李杰却避而不谈这方面的事。这次周蓝担心能不能旧话重提时,李杰提到了冯达这个名字。
  周蓝对冯达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也是中专毕业分配到分局所在地的电务段工作的。第一次看到冯达,是李大姐领着他去餐车吃饭,周蓝自然联系到了李杰的婚事上,这时有人悄悄说他就是冯达,说是与李杰一起学函授的,说话的人脸上还挂上一脸的不屑。
  周蓝只看到了冯达的侧影,两人吃完饭后,经过周蓝那张桌子时,周蓝留意了一下冯达,觉得他与李杰比较起来要年轻得多。她很为冯达忿忿不平,冯达要配李杰,真是很亏。这种念头一直持续到一次她进了播音室的门,回身就坐在门后的矮柜上,不曾想矮柜上生出两条腿来,还有人说话:“注意有人。”她受到惊吓,弹跳起来,就看到了冯达那张年轻的脸了。周蓝懵懵撞撞地又撞出了播音室。
  当李杰提到冯达这个人怎么样时,周蓝还以为她是在征求她对冯达和李杰能否处对象的意见呢,便马上说:“很好呀。”
  “真的很好?”李杰又追问了一句,很是欣喜的样子。
  “真的很好。李大姐。”周蓝肯定地说。
  李杰眼里出现了异样的光彩,盯着周蓝许久。那种不容置疑的目光使周蓝的思维产生了错觉,她疑惑这是不是李大姐要公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李大姐,真的挺好。”她想借此诱发李杰谈下去的意思,显得挺急切。
  李杰噗哧一声大笑开了,周蓝很少见到她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有点莫名其妙地问:“李大姐,我说得哪有不对吗?”
  “对,对!你对他印象这么好,哪有什么不对。”李杰依然笑着说。
  李杰笑够了,才把冯达讲出来,说让俩人搞对象,处个朋友。
  “冯达不是你的男朋友吗?”周蓝还是磨不回思路来。
  李杰听了周蓝的话,显得很惊讶:“怎么,你说我和冯达……”看到周蓝也有了同样的惊讶,李杰才又说:“冯达比我还要小上十岁呀,我可是他的老大姐哇。”之后她介绍了冯达的好多长处,主要是说有才气、有发展什么的。
  两人的正式接触是在李杰住的单身公寓的宿舍里开始的,李杰从列车段学习以后直接领周蓝来的。这个时候已近中午时分,离其他单位下班的时间还差一会儿。进屋后,李杰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在不在?”然后就出去了。
  李杰一走,撇下周蓝一个人在屋里。屋不大,放有三张床,只有靠墙一侧钉上了个书架,上面有许多书,大多是刚刚开禁的一些名著。屋门深绿,墙壁很黑,有几处像因楼上漏水洇湿后剥落下大片墙皮,而显得斑斑驳驳,气氛上就有种昏暗的感觉,周蓝心里也萌生出某种昏暗来。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了敲门声,很随便地敲了几声。周蓝正在犹豫是否开门时,门却被推开了,这时就看到了冯达站在门口。冯达看到她时,并没有感到突然,还很随便地说:“你早来了?”说着便坐在了对面的床上。看到他的随便,搞得周蓝挺不自然的,不知该不该回答他的问话。好在他并不等待回答,又问:“李姐干嘛去了?”周蓝望望冯达,看神情不像见到李杰,说:“刚出去。”
  冯达看到她有些羞赧的样子,笑了,坦坦然然的。
  “那天,你很有趣。”冯达又想起那天她坐在他的腿上的一幕。
  “哪天?什么?”周蓝佯装糊涂,明知故问。
  “那天你一进门,头也不回地坐了下去。”冯达边说边笑。周蓝受到了感染,忍俊不禁地笑了。
  两人说着话,李杰急匆匆地进来,一进屋见到冯达就笑了,半嗔半怪地埋怨冯达:“告诉你在屋里等着我嘛,不听话。我都打电话去你单位了,一个男的接的电话,还把我好一顿盘问。”她说话时有些气咻咻的,脸上还有些潮红。冯达只是含笑地望着她,也不辩解,一任李杰怎么说。看得出今天的见面是李杰精心策划安排的。
  中午,周蓝留下来一起做午饭。午饭是包饺子,馅是现成的,三个人围在面板旁,李杰擀面皮,周蓝和冯达包饺子。冯达站着,周蓝坐着看他时,感到他很高大,但瘦弱。周蓝觉察得出冯达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找什么东西都随心应手。开始周蓝还愣怔一下,后来又见冯达取什么东西时,周蓝便笑笑说:“你对这蛮熟的。”
  “啊,我们常打伙吃。”
  吃过饭,三个人又聊起来,多半是冯达和李杰两人谈,周蓝听着也插不上话,越是这样周蓝越觉得冯达和李大姐是一个世界的人,周蓝钦佩之余,还生出几分自豪之色。
  从此以后,周蓝便常常去公寓,到冯达房间去。冯达房间里四处都挺零乱的,只有冯达占据的一隅天地,还是很整洁,行李方方正正。当周蓝夸冯达几句,冯达脸上顿生自得之色,说:“这是在中专学习时学校要求做到的。”当周蓝要抖开行李让冯达示范时,冯达边制止边称,“光棍的行李大姑娘的腰,动不得的。”
  周蓝听这话有种新奇,便甜甜地笑了,笑得肯定很动人,冯达凝视了她半晌没言语。有了这层关系,冯达跟车出差的机会就多了些。冯达分管沿线管内通信设备。时间一长,通勤工们也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纠缠自然就少了。
  晚上两人出去看电影,遇到了周蓝的一个中学时的要好同学,周蓝将冯达介绍给了她,大家寒暄了几句,要分手时,同学把周蓝拉到一边,悄声说:“这是你对象吗,太一般了,你这个美人胚子,就这个标准呀?”周蓝自尊心受到了小刺激,本想告诉她冯达有才学之类,但这样的话未免太迁强些,便只是笑笑。
  本来兴趣盎然地去看电影,见到同学后热情骤减了许多,整个晚上,周蓝都郁郁闷闷,很不开心,翻来覆去地思想着同学那句话。她与冯达在一起时,总感到他太盛气凌人了,在他面前她总是听众,开始她对他的感觉良好,认为两人郎才女貌,而过了这么长时间,所有知道他们这层关系的,除了李大姐常称他们郎才女貌外,没有一个人这样说过。她心里泛出淡淡的涩意,对两人的前景生出一种苍凉感。
  从那天起开始,她再也不愿张扬两人的关系了。有了那天同学说的那种落差,周蓝越发觉得冯达与她心目中的距离越来越遥远。周蓝处于矛盾之中,当时两人的关系还未绝望,他们的关系是在见到双方父母之后,才促成的分手。
  冯达去周蓝的家是在他们相识半年后。周蓝妈欢喜得不行,围着冯达问这问那,问寒嘘暖,还特意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周蓝爸明显冷淡,说出话来有些气哼哼的。冯达走后,周蓝的爸对她说:“这小子太牛性。”从周蓝家吃过饭出来,冯达自我感觉良好,对周蓝满有把握地说:“你的父母都很欣赏我,是吧?”周蓝浅浅地笑了,现在她顶讨厌的就是他的自负,她很想让他失望一次,但她还是忍住了。
  冯达要带周蓝去他家,委实令周蓝兴奋了一阵儿。冯达家境周蓝早听冯达介绍过,周蓝满心欢喜地想见识一下高级干部的大门楼,也能有机会去省城逛逛。
  去冯达家一瞧,周蓝很失望。显然冯达口气太大了,冯达家无非三室一厅,充其量他父亲是县团级干部的标准罢了。周蓝心里挺不愉快,将冯达一贯善侃的作风和爸爸对冯达的评价归结在一起,冯达原来的形象怎么也高大不起来了。
  周蓝见到冯达的父亲时他正在看报纸,冯达介绍了周蓝。他父亲只是将头从报纸的上端挪出来,不咸不淡地说:“冯达回来前才说的,我们大人们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呀。”
  冯达的母亲从里间屋走出来时,恹恹的,并没有表现出见到儿子和周蓝的惊喜,点点头算是招呼了。周蓝从他母亲的长相上看到了冯达的遗传基因,头部的整个轮廓都像。
  大家坐在狭小的方厅中,很少说话。冯达瞧这个的脸色看那个的脸色,搭讪着说话,木讷讷的。周蓝对冯达这副形象感到很陌生,她看到了他更脆弱的一面。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还都讪讪地坐着,都没有张罗开饭的意思。周蓝早已饥肠辘辘了,忍不住向冯达使眼色,表示该开饭的意思。冯达才小心翼翼地对她母亲说:“该吃饭了,妈?”
  “厨房有菜,包点馅饼。”
  周蓝随着冯达进厨房开始切菜和面做馅饼。开饭后,冯达察颜观色陪着十二分的小心说着话。冯达的父亲说出的话还是恼恼的,“年轻人该有建树,多为社会主义作点贡献。太早考虑个人问题,会影响工作的。”
  “你们在外安家吧,我们没意见。”冯达母亲说得不着边际。
  晚上,周蓝睡在小房间的小床上,周蓝占了冯达的床,他只好睡沙发了。
  “怎么样?”冯达想安慰几句。
  “挺好。”周蓝不以为然,说。
  “那好,睡吧。”冯达也产生了错觉,感觉突然良好起来,很轻快地去了。
  接下来的两天逛省城,周蓝显得特开心,冯达也就放心地陪着她逛,只是冯达一直筹划为周蓝买的几件东西,都被周蓝找出许多难以接受的理由横加拒绝了。   从省城回来后的第二天中午,冯达刚下班回到宿舍,与同屋的两人正准备去食堂,周蓝穿着一套明艳艳的套装来找冯达,让冯达随她到楼上去。冯达望着周蓝被衣服映衬出的秀丽的面容,又一次有了良好的自我感觉,问了句:“你和李大姐为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进了李杰的宿舍,冯达发现没有李杰,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只见到周蓝面目黯淡地坐下来,这时他才怀疑自己的那种良好的感觉了。周蓝面对着很黑的墙壁,大片剥落下的墙皮呈现着斑斑驳驳,心里又萌生了初到这间宿舍来时的昏暗。
  “你看,我们的关系是不是该告吹了呢?”周蓝冷冷静静地说。
  冯达猝不及防,但那种良好感觉又生出自负,他脱口而出,“要甩也该我甩你,说吹也该由我先提出来。”
  “随便你好了。”周蓝仍旧冷静地说。
  “李大姐知道吗?”
  周蓝点点头。周蓝回来就去找李杰,只说了两人关系要了断。李杰出人意料地赞同,说:“本来你们两人就不合适,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结果的。”周蓝回来并没有完全失望,没想到李姐这么干净利索。周蓝这才坚定了信心。
  冯达走出这个屋门时,做得很潇洒,而这种潇洒只坚持到走进自己的宿舍门,而后就悲痛欲绝。同屋的哥们在食堂吃过饭归来,不曾想被冯达的痛不欲生之态搞得懵懵懂懂。
  周蓝与冯达分手后,很为冯达难受了一阵子。
  冯达调回省城是在他们分手后半年左右。冯达原来本打算在这里发展的,他对等待提拔挺有耐心,而他无法面对与周蓝的分手,只好决定调回家去。他很喜欢张扬,大多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搞了个漂亮的对象。别人问及他俩为什么分手时,他总是自欺欺人地称周蓝不适合他。
  听到李杰说冯达调走时,周蓝心情有些沉重。她与冯达在一起时不觉得冯达有什么,一但分手,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特别是他调走又与她有关系,冯达失去了在这里的许多美好的前程。她本想找机会与冯达谈谈,又怕这一见面,再勾起对冯达的更多好感,在权衡中,冯达已经回省城了。李大姐对周蓝说起冯达调走前,在大家为他准备的欢送宴上,冯达喝得醉醺醺的还呼喊着周蓝的名字。周蓝听后,酸楚楚的,生出许多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的演绎来,好几天都无法排解,惆惆怅怅的,嘴上还起了泡,常常会想起那天在播音室里的感觉,冯达这时不知为什么又在她的心目中高大起来。
  周蓝与李杰的年龄差距太大,她从没问过李杰的婚事。这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唐突地问起李大姐为什么不处男朋友。
  李杰凝神望着周蓝半晌,似乎这种疑问不该从周蓝嘴里说出来。李杰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你是知道的,我这几年的奋斗,就是想多学些东西。”
  周蓝问李大姐这个问题时,正在铁路浴池里洗澡,李杰与周蓝各占据了一个淋浴喷头,周蓝瞅着李杰有些干瘪的乳房和松懈下去的小腹,心里有种凄惨惨的感觉,生出了许多人生悲壮,才会有了要质询一下这个问题的欲望。
  李杰在喷头下的水雾氤氲中,显得飘飘浮浮的,水帘在身体的深洼处积贮后再淌出很宽的水柱,漫延得剔透晶亮。周蓝愣神端望了一阵,再看看自己白皙的身体饱胀出少女的活力,一对坚挺的小乳房咄咄逼人傲立着。她很为自己振奋,勾起了她许多的青春典故,她偷偷地抿嘴笑了一笑。
  这一神情一下子就被李杰捕捉到了。李杰笑着问:“蓝,想什么哪?美得你那样。”
  “没想什么。”周蓝有些难为情。
  “来,我给你搓搓背。”李杰说。
  李杰搓背令人舒适、爽快。她先用她柔软的手掌,从上而下地抚摸一遍,掸去上面的水珠,周蓝有种柔绵的心绪从下而上地升腾,然后李杰的手按着搓澡巾从下面推上来,很有力度地推抹,一下又一下,痛快淋漓,周蓝撑在墙上的手臂也绷紧或松驰。因低头而颠倒的目光,看到李杰两条白皙的腿,错落在周蓝叉开的双腿之间,随着用力一挺一弓。周蓝的心绪也随着悠扬起来了。李杰很细致地用手拂去搓出的泥垢,拍拍周蓝,说:“看看你这漂亮的姑娘,脏成什么样了,站起来,我给你全身都搓一遍吧。”
  周蓝顺从地直起身,笑吟吟地面对李杰。每次这个李大姐都是这么细心地为她服务,她联想起几年来李大姐为她做过的一切,生出许多感激之情。
  这次洗澡后不久,李杰被破格提拔为分局宣传部的部员,大家都挺意外。而周蓝认为李杰具有这种水平,早该当干部了,而且应该当得再大一点,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副科级干部。
  其实李杰主要是占了学历和党员这两个条件的便宜,而不是周蓝认为的李杰有水平才得到升迁的。当时正处在新老干部交替,机关空出许多的位置来,那几年讲究学历,还要有一定社会经历,并要求必须是党员,这样可以选择的对象并不多。李杰就是这样从工人堆里跳了出来,一跃成了副科级的干部。
  同期上班的列车员都纷纷地向外单位调转。周蓝也曾经试着调过,都没能调出去,原因是曾当过车间主任的爸爸退休后便人走茶凉了。这时,软席车厢的列车员要调到外单位去了,正好省下了一个好位置。论起来,软席列车员与其他列车员一样,只是软席没什么累活,接待的对象都是领导。所以所有的列车员都想得到这个位置。
  周蓝在这方面表现得最积极,她开始积极地靠近车长,愿为那个男车长做些事,而在原来她是李杰那个圈子里的人,很少理睬他。车长是个中年人,很喜欢与那些老列车员打闹,见到这些小列车员总是绷着脸。所谓的小列车员,也不算小了,基本都是周蓝这些人。
  当周蓝主动找到车长谈心时,周蓝看到车长的脸色逐渐变得温和起来,还拍了拍周蓝的肩头,鼓励着说:“要好好表现要求进步。有些条件我会考虑的。”
  从那以后车长对她出奇地关心起来。周蓝非常兴奋,以为这是长者对她的爱护。到了终点站回到乘务员公寓,她拿着盆去洗衣服,看到车长也在洗衣服,她抢过来帮着洗了。车长满脸堆笑,擦干了手,然后又在她肩头上拍了一拍,说声“谢谢”。
  在乘务会上,车长表扬了一些小列车员,其中包括周蓝,还有方云,并说等软席的那个列车员调走后,便要从这些列车员中选出一个担此重任。周蓝一见有这么多的竞争对手,她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一个事实。她细心地注意观察,发现其他的人也在偷偷地表现,只不过表现的方式各有不同。车长与这些小列车员的接触似乎也频繁起来了,有时他会长时间地坐在某一个小列车员的乘务室里。   周蓝重视到了这一观察,她主动地去找车长要衣服来洗,去的时候他看到方云正好拿着车长的暖水瓶走出来,见到周蓝有些不好意思,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周蓝对车长说:“自己要洗衣服,不知车长有无脏衣服洗?”车长不再客气,回身将床头的几件脏衣服扔给了她,而最后的一件竟然是他的内裤头。
  周蓝看到裤头,有些面红耳赤,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车长。车长正在那里得意洋洋地乜斜着她,阴险地笑着,还伸手拍拍她的肩头,说:“要帮我洗干净喽。”周蓝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挫伤,她狠狠地将一堆衣服甩落在地,走了出去。
  结果,她失去了去软席的机会,方云去了软席当列车员。她总思忖这与车长的内裤有关系,她与方云在一起时,总在想方云在这方面会不择手段的。
  一时间,周蓝发现与自己一起上班的小姐妹们,似乎都复杂起来了,不再像过去休班后便常聚在一起说些与青春有关的话题,而显得都很匆忙。她知道这是年龄使她们开始了匆忙。她的那些小姐妹们基本都在搞对象,有那么几个已捷足先登,结了婚。在此期间,有些好心人帮她介绍了几个对象,她都没同意,没有一个是她理想中的人物,后来她才意识到有冯达的因素在里面,她要找一个比冯达各方面条件都要高的对象。
  那天,列车上来了分局的检查组。当检查组来到她执乘的那节车厢时,几个人停下来到处查看。而那个领头的显胖的领导,来到她身边,伸出手来,说:“你是姓周吧?”周蓝有些疑惑地握了手,心里盘算着他怎么知道我姓周。看到周蓝惶恐的表情,那个领导一定猜出来了,解释说:“我是你爸的老同志,原来跟你爸在一起跑过车。”
  那几个本来正在检查车厢的人也都聚拢过来,陪着检查的车长。见周蓝还在疑惑,便介绍道:“这是分局客运科的牛科长。”
  “你……叫周什么?”
  “周蓝。”
  “搞对象了吗?”
  “还没哪。”
  “用不用牛叔叔为你介绍一个?”
  周蓝一时羞得绯红了脸,不知怎么回答好。好在牛科长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站起身来,周蓝也连忙站起来,她听到牛科长对她说:“告诉你爸爸,找时间我去看他。”
  牛科长并没有看到周蓝的父亲,大约在一个月后,周蓝出乘时,爸爸还好好的,而出乘回来,她哥去接站,说爸患脑出血住进了医院。周蓝随着哥哥来到医院才知道爸爸已经在当天过世了,哥只是让她来见爸爸的遗体的。
  周蓝哭也哭了,悲痛也悲痛了,看看哥哥嫂子姐姐姐夫的几家人,都守候在爸爸遗体旁。妈妈叹息中对她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有个合适的人了。不然的话你爸爸也就看到姑爷了。”说着,妈妈还抹了把眼角浸出的泪来。周蓝不知怎样劝慰妈妈,她正考虑怎样说时,听妈妈又说:“要是冯达的话,你爸爸也算是看到了姑爷了。其实,冯达也是个好孩子,男孩子哪个还不是争强好胜的。”
  提到了冯达,周蓝便又想起冯达的许多好来,勾起了她对冯达的某种想念。而这种感觉持续了一段时间,很快为新的一种感觉所取代。
  那天,当她出乘回来,车刚刚停稳,便看到一个臃胖的身体向着她的车门走过来,她知道那是牛科长。打开车门下去,她没忘了立正,还给牛科长打了个标准的敬礼。这时牛科长亲切地拉下了周蓝的手,说:“这孩子,还这样认真。我是专门来看你的,你爸爸去世,你也不告诉我一声。你看你有什么事让我帮忙的?”他看到周蓝做出了否定的表示后,回身叫了声:“牛文,来,认识认识你周蓝妹子。”周蓝便看到了一个也显得微胖的年轻人腼腆地走了过来,这里面的意思让周蓝又清醒又湖涂。当然,牛科长只是介绍了一下,说了几句问候关怀的话,说去看望周蓝她妈一类的话后,就带着儿子牛文走了。
  周蓝第二天在候乘室学习业务,车间主任过来叫她到主任办公室。等到她坐下来,主任热情地为她倒了一杯开水,这是她从没见过的,她有些诚惶诚恐,因为从来就没见她笑过。
  这时她听主任说:“我是给你提亲的。”她的口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主任介绍的正是牛科长的儿子牛文,说是最近调进地方厂子里管仪表操作的,说这是牛科长的意思。老公公相中儿媳妇的话,会有好处的。言语之中流露出某种能够借光的意思来。
  周蓝对牛文说不出好感或坏感,她总是把那天分局检查中得到的红旗车厢联系起来,当时有种虚荣心诱惑着她。想到这些她脸红了,主任以为她同意了,又是不容置疑地说:“那好,等你回来时,我让牛文去接你。”周蓝不置可否,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周蓝出乘回来,牛文早已等在站台上。当时周蓝说不上是有意识还是茫然地一笑,牛文也有些茫然失措地一笑,顺手拎过周蓝的乘务提包,也拎过了周蓝他们的一段故事。
  他们的这种关系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并没有发展得更深入。在此期间,周蓝随牛文去过他家一次,是在他父母都没在家的情况下去的,在他家两人多了很多话题,谈起来也很轻松,这次也是周蓝与牛文相处心情最好的一天,两人坐在一起,看着这间布置得讲究的房间,还有当时很少人家才有的黑白电视机。她早就听说过,主管客运的领导家里都很富有,他们会利用支配卧铺一类的权力,得到一些实惠,在当时,牛文的家庭属于那种不常见的富有家庭。也就是那一天,她听牛文说起他的家庭,他说着时,做出有意无意状,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没有做出明显的拒绝表示,还有种滋润的感觉,她就在这种感觉下,听着他的叙说。她曾想过,如果照此顺利地发展,她也许就会筹划婚事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已婚年龄,方云这时都已经结婚了,她想她也不应该太落后她们。
  她并没有使这种感觉延续下去,去牛文家的几天后,牛科长又到她的车班检查工作。车上的那些列车员都开着周蓝的玩笑,说她的老公公来了,她与她们嬉闹着,但心里还是很幸福的。车长来到周蓝的乘务室,让她在牛科长面前美言几句。看到车长那副讨好的谄笑,她心里膨胀着自豪的情绪。快到终点时,车长陪着牛科长来到周蓝的乘务室,车长陪笑的面孔与牛科长的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周,晚上陪我去外面吃吧,别去乘务员公寓的食堂了,那的饭我吃不惯。”
  周蓝感到她与未来的老公公去吃饭总会不自然,就说:“我还要清扫卫生的。”
  车长用那种陪笑的面孔对周蓝说:“去吧,小周,终到站的清扫,我找人去做。这次分局乘务检查,我们受到分局领导的表扬了呢。”言语之中流露出沾光的意味来。
  那时已到了仲夏,天热得很难过,都过了晚七点,天还没有黑下来。牛科长领着她来到在当时还是比较讲究的酒店,要了几个菜,还要了几瓶啤酒。
  整个吃饭的过程,都是在一些家常话中度过的,无非是对牛文的印象,周蓝家的情况一类,这种话题总是显得很愉快。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周蓝注意到那些要来的啤酒,还有后加的几瓶啤酒,都见底了,在牛科长又胖又红的脸上,淌出无数条汗流,他用手绢不停地擦着。当牛科长将手扬起来,唤服务员要啤酒时,周蓝适时地说:“牛叔,别喝了,晚上,我陪您逛逛夜景。”
  听到这句话,牛科长的眼里露出一分喜悦,对着走过来的服务员摆了摆手。然后对周蓝说:“别逛夜景了,还是陪我看场电影吧。”
  周蓝心里产生过一种犹豫,但她只想尽快地结束这场晚宴,也就点了点头。
  看电影时并没发生什么故事。只是周蓝感到牛科长的手撞了一下周蓝在扶手上的手,周蓝很快地在牛科长的手下抽了出来,她没感到有什么不好,认为那是无意之间的举动。后来牛科长歪在座椅上睡着了,时常还发出几声轻微的酣声。周蓝很同情他,牛科长这样的年纪在车上熬一天也确实很不容易的。片子是那时刚刚解禁的故事片,周蓝看得兴致勃勃。
  电影散场后,周蓝与牛科长走在回乘务员公寓的路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昏暗的荧光路灯闪烁着迷离的光,勉强地照射出一圈圆圆的光环。从电影院走出来,从电影院里炙烤人的高温下摆脱出来,周蓝感到凉爽起来,她望了一眼这个未来的老公公,他已将外衣脱了下来,只穿一件背心,还是热汗淋淋,头发也搭拉下来,显得很狼狈,她觉得他这副形象很可笑。她便意识到,他这只是为了陪她才会看电影的,所以她显出殷勤,接过牛科长手里的外衣,并拿出裤裙中的手帕,递给了牛科长,说:“牛叔,你擦擦汗。”
  牛科长接过手帕,并没有急着擦汗,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眼光看着周蓝,搞得周蓝很难为情。牛科长舔舔嘴唇,说:“这孩子,真懂事,我会把你调出列车段的,再想办法调你进机关科室的。”说着,他将那个手帕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莫名其妙地说:“真香。”
  他们拐向乘务员公寓的斜路上,这条道有一段小树林的甬道,很阴暗,每次要是没有人陪着,周蓝都要绕过这个小树林,而今天因为有了牛科长,她连想都没有想就跟了过来。进了小树林后,周蓝便有些后悔,小树林经夜风一吹,飒飒地响,影影幢幢的,心里产生了恐惧,她看到牛科长镇定的表情,于是有意向他身边靠了靠。这样,牛科长的手便很自然地搭在周蓝的肩上,周蓝没有表示出拒绝,她的注意力还在周围的环境上,后来她感到那手很有力地拢了过来,另一手顺着她汗衫的上开襟处伸了进去。周蓝仍没有将危机与牛科长联系到一起,还说:“牛叔,你的手……”随即她才意识到这里面的问题,与此同时,牛科长顺势将她压倒在地上,捋起了她的蓝裙。
  一切来得那么迅捷突然,猝不及防,牛科长的驾轻就熟,肯定在别人身上起过作用。周蓝开始还没有应付这种复杂局面的准备,还在思忖着他的年龄身份地位一类,分析这是酒精的作用,她嘴里还在说:“牛叔,你喝多了吧……”
  牛科长却不应腔,周蓝的神志开始清醒,她意识到这与牛科长的年龄身份地位都没有关系时,开始抵抗,她拼命蹬着腿,但并没能阻止他手的动作。这时她想到了一个恶毒的动作,她将腿蜷起来,用膝盖猛垫他的晦部,她听到他惨痛地嚎叫了一声,双手忙去护住他的宝贝。趁此时,周蓝推翻了牛科长,站了起来。这时的牛科长清醒了,拽住周蓝裙角,周蓝挣了几挣,她听到牛科长说:“我不是人,我是你的长辈呀,我怎么能干这样的事,都怪我喝多了,原谅我吧,我会把你调出列车段的。”他看到周蓝并没有什么反应,语气又显出阴森,说:“还是不要对别人说了,谁都知道你是我儿子的对象,恐怕别人会认为你贪图……”
  周蓝没有听完他说的话,便挣脱他的手,跑回了公寓。
  几天后,周蓝打电话约出牛文。牛文兴致勃勃地来了,他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要与他商量,周蓝却只冷冷地说:“算了,咱们俩算了。”
  “算了?算了是什么意思?”牛文脑子里一塌糊涂,全没了刚才的兴致。
  “就是说咱们俩的关系,不能再继续了,到此为止。”
  “那是为了什么?”
  在周蓝的眼里,牛文的表情绝对属于那种天真状,她很想冷笑一下,但没有表现出来,恶狠狠地对牛文说:“回去问你爸!”转身便走了。
  自从有了与牛文这段经历后,周蓝便想起冯达,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偏偏要想起他来。
  她时常去李杰那里,那时李姐已经开始搞对象,对象是距这城市几百里以外的部队营职军官,他的父母家都在本地,李杰的对象常常回来。那天没有人在屋,周蓝有意问起李杰什么时候结婚。李杰却有意回避了自己对象的话题,她的表情与她的办公室一样枯燥,她手一挥说:“咱别唠他,还是说说你,干嘛与牛文说黄就黄了?”
  她与牛文的关系一直都是段上的人们关注的事,沸沸扬扬了好一阵子,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是牛文另有新欢,说周蓝巴结人家,结果被人家给甩了。周蓝听了,心里也有些气愤,想想辩解也没有什么用。有好心人向周蓝打听真正的原因,周蓝只是淡然一笑,说:“吹就是吹了嘛,还要什么原因吗?”
  周蓝实在架不住李杰刨根问底地逼问,就对李杰讲了牛科长调戏她的全过程。周蓝本以为李杰听完后会义愤填膺,而李杰只是长吁出了一口气,感慨地说:“嗨,做个女人真没意思,我总想做个男人,男人多好。”
  周蓝看到李杰说这些话时有种怪怪的动作,那种动作与她的感慨的表情联系到一起,周蓝情不自禁地笑了,这一笑引起了李杰的注意,李杰感到莫名其妙地问:“你笑什么哪?”   “我看到你想做男人的那种表情很可笑,我就笑了。”周蓝说。
  李杰听了,她拿出桌屉里的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表情,也笑了,“你说我像不像个男人?”
  “当然像,可你不是。”
  “假如我要是男人的话,我是不是个英俊男人呢?”
  “我看你要是做个男人,虽不是英俊,但总比做女人强。”周蓝说着便笑开了。李杰却没有笑,对周蓝耐人寻味地说:“我要是个男人就先娶了你!你会不会跟我呀?”
  周蓝一听更大声地笑开了:“你要做个男人,我就跟定你了。”周蓝本想看到李杰的笑脸,而李杰却是一脸的严肃,说:“那你可一言为定啊!”
  “那得等下辈子了。”周蓝想李杰一定在恶作剧,听到最后这句话她一定会笑,而她却看着李杰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的笑模样,周蓝心里显得压抑,她想这一定是她说出了她与牛科长的那段经历造成的,她说:“我听说最近提拔了一批年轻干部,你能不能升上去呀?”
  “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当什么官。哎,我告诉你,冯达现在可是当官了,他已经被提拔为他那个部门的头头了。”
  周蓝本想换一个话题来缓解紧张的气氛,不曾想却说到了冯达。说到了冯达,周蓝感到很兴奋,她很想多了解冯达的情况,而李杰却没有多谈冯达的意思,说:“蓝,你跟牛文黄了也有半年多了,你这年龄也越来越大,也应该再找一个对象了。”
  因为李杰谈到了冯达,周蓝总觉得这个对象与冯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想起她妈的话来,说:“其实吧,冯达这个人挺好的,就是太好强了,我妈说男人都这样,大一点会成熟的。他的家我适应不了,但是我们俩又不能总在他家里过。”
  这话里明显渗透着对冯达的好感,周蓝想李姐那种精明的人不可能听不出这里的话音来,她听到李杰说:“那我就再给你做个媒人。”
  周蓝一听便做出兴高采烈状,她想这个“再”字指的是冯达了。她已没有起初的那种羞涩,说话时还带有点急切:“那就全凭李姐做主了,我信你的。”
  过了一段时间,李杰找到周蓝,让周蓝见见她介绍的人。出乎周蓝意料的是,李杰介绍的是某设计所的技术员,叫王力。她很失望不是冯达,她想当时她的意思暴露得十分明确了,而李杰却介绍了王力,但是话已经说到那了,就不好回绝了,只好硬着头皮与李杰去了。
  见面的地点还是李姐的宿舍,场景没有什么改变,不同的是那块洇湿的墙皮修上了块大大的水泥补丁,在白墙上显得不谐调。王力长得十分的漂亮,白净的脸颊,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修长的身材,身高适中,这样一个男人站在李杰身旁,显得李杰十分邋遢。她想这个王力真是投错了胎,他要是做个女人,肯定也是个美人胚子。
  那天没多谈几句话,因为王力说话的声调很细,像没有变声的青春期学生,碍着面子,周蓝还是答应李姐当对象先处着,但心里还惦记着冯达。后来她与王力也到街里走走逛逛,又一次见到了那个见过冯达的女同学,很想听听她对王力的评价,听到的是说王力长得太漂亮了,是个绝伦的白马王子,说他们俩简直是太般配了,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并且说王力可比冯达强多了。听到这种评价并没使周蓝兴奋,她思忖这只是那个女同学顺情说好话,她有意带着王力去了方云家转转,想听听她的意见,得到的也是基本相同的评价,而且所有见过他们两个人的也都是这么评价的。在这种评价下,她想这也许是冯达还留在她心里所造成的一种情绪,她调整了这种情绪,果真感到好多了,她对王力的态度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她感到王力不那么女人气了,说话也不显得那么细声细气的了。
  王力的家庭环境还是不错的,父亲是一个企业政工干部,母亲是家庭妇女。王力就哥俩,哥哥已经结婚了,住在楼下自己盖的简易房里。周蓝头一次去王力家还让全家的气氛热烈了一次,全家人忙前忙后,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张大桌子上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望着这一家人,周蓝又想起了冯达的一家人,两家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蓝与王力的恋爱平淡无奇,只是按照常人搞对象所需的轨迹运行。李姐是在周蓝与王力谈恋爱的过程中结婚的。
  李姐要周蓝去做他们的陪娘。老姑娘出嫁,搞得还是风风光光的。李杰的那个军官丈夫个子很矮,还有些猥琐,为这个点烟,为那个倒酒,悄声说着话。那时的结婚还没有现在这么开放,没有那些繁复的仪式,只是聚些要好的朋友吃顿饭,便确立了夫妻关系。
  周蓝就坐在李姐的身边,看着李杰的丈夫这副模样,周蓝自觉不自觉地想到了王力,也想到了冯达,她不易察觉地笑了笑。李杰一定为周蓝不易察觉的微笑背后的深奥动了一番脑筋,李杰是那种洞察秋毫的人,她含而不露地对周蓝说:“冯达结婚了。”周蓝的心明显被敏锐地刺痛了一下,但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唔,是吗?”
  李杰就说起了冯达的婚姻状况,说得寡寡淡淡,像是说一个与所有人都无关的事。但周蓝心里却难以平静,她此时完全明白李杰的用意,李杰这样的精明人,在此时此境下谈起冯达来,绝对有着一种独出心裁的用意。
  不论怎么样,冯达已心有所属,在周蓝心里泛起的那场轩然大波,逐渐地平息了下去。她与王力的关系便也明确下来,她不再有什么犹豫了,她也知道这里面含有堵气的成分,她怨恨冯达竟先走一步,婚结到自己前头来了。而转念一想,冯达和自己一样也都是二十五六岁的人了,在她的小姐妹中连比她小的方云都结婚快有小孩了,她迟迟不去想结婚,这里存有冯达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如今已进入晚婚晚育的年龄了。想到了年龄,她也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就在这一天晚上,她找到王力开始商议结婚的事宜。
  结婚的是在九月初,天气刚刚有些转凉,北方的气温就有了明显的变化,早晚的温差极大。王力穿了一套灰色的中山装,周蓝穿了一套红色绒线编织的套裙装,两人的心和穿着一样都是暖暖的,两个人在暖意中走向去往王力家的路上,那时还没有用车接新娘一说。两个人走在飘落着黄黄的树叶的道上,后面是用自行车推着嫁妆的一路人马,那种喜庆热闹的气氛还是引来了路人的注目。   周蓝偷瞅着一边喜不自已的王力,她想今后我将永远属于王力一个人了,我会永远爱着王力的,一时间那种兴奋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无论结婚仪式中,还是在吃饭过程中,不管是哪路人马,只要见到这小两口子的,嘴里都有一种溢美之词,都说两人像一对演员。在间隙中,李杰悄悄地对周蓝说:“怎么样,蓝?”
  周蓝搞不懂李杰说的怎么样的含意,是说结婚怎么样,还是指王力。她懵懵懂懂回问了一句:“什么怎么样?”她见到李杰凝望着她高深莫测地微笑。
  周蓝还没得到李姐的回答,就被另外一种嘈杂吸引过去,那是她妈带领的娘家人告辞要走了,婆家的人都在极力挽留他们一起吃饭,而周蓝的妈还是执意要走,那时酒宴没有去饭店的。周蓝的妈一个劲地说:“人多太乱了,还是让亲家清静清静。”周蓝走过去,她妈还落了几滴眼泪,说:“要是你爸看到你这样,该有多高兴啊。”周蓝本想安慰妈几句,可是鼻子一酸却也落下泪来。她妈反过来却安慰她:“大喜的日子,大喜的日子,高兴一点吧。”说着转过身来,跨出门去,留给周蓝一个沉重的背影。
  亲戚朋友们就在王力的家摆上了四桌酒席,吃过饭后就已经傍晚时分了,李杰在大家喝酒正在兴头上时站起来,说:“我这个媒人也当到头了,我该走了。”
  李杰这么一说,大家不约而同地都站了起来,因为参加婚礼的最大的领导,也就是李杰了,李杰在结婚后不久,提任了分局的宣传部长。这时很多人都叫她李部长了,那时年轻干部刚刚启用,在吃饭过程中就不时有人说几句李杰年轻有能力的恭维话,搞得李杰很不自然。李杰要走,大家也没有极力挽留她,都送出门来,表示人们的热情。走到门口时,周蓝感到李杰的手拽了她一下,就随了过去,人们以为姐俩有什么悄悄话,就识趣地回屋去了。在转角处,李杰只是站下来,看着周蓝说:“要爱护自己。”扭转身便走了。
  洞房之夜并没有什么乐趣,只是王力的嫂子为两个人铺上了一床被褥,王力的五岁小侄儿感到不解地问:“我老叔老婶咋就一个被窝呀?那该有多挤呀?”引起了全屋人的哄堂大笑,羞得周蓝捂着发红发热的脸颊,半天也不敢撒手说话。大家就这样乐一乐笑一笑,就都退出洞房,洞房里剩下了周蓝和王力。周蓝望着晦涩的灯光照耀下的墙上的大红喜字,暗想:这就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吗?
  两个人坐了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周蓝总希望王力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而这一时刻一直延续到周蓝开口说话时也没等到。周蓝说:“晚了,歇歇吧,累了一天了。”然后,周蓝把暖瓶的水倒在盆里,周蓝先洗,王力后洗的脸脚。周蓝要去关灯,王力拦住她说:“这是长命,关不得。”随后两个人脱了外衣穿着内衣裤一先一后地钻进了被窝。
  王力并没有表现出他的主动,在一个被窝里很长时间没有故事。周蓝没有等到那种期待,她想王力也太有点女人味了,就用自己的身体挨近王力僵硬在被窝里的身体。很快令王力激动起来,周蓝示意他解去她身上的内衣裤,他还莫名其妙地愣怔了一阵。做爱时王力小心翼翼的,做起来笨手笨脚的,半天也不得要领,总是看周蓝的脸色,周蓝有一时刻感到了尖锐,便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周蓝感到那种刚刚良好起来的意识在回缩。后来周蓝才知道,王力在婚前看了许多杂志上有关性生活的文章,都说要尊重女方。周蓝在新婚之夜长时间没有睡着,那个铺垫在她身下的白手巾,没能如她所愿得到她处女的贞操,她知道王力并没有破坏她的处女膜,她的处女膜还是几天后才在王力的艰苦努力下破坏的。当时那个白手巾确实也搅扰了她的思绪,而更多的时间她想到了冯达。
  周蓝大约在一年后才怀孕。在此之前,周蓝怀疑过自己或王力生理上的缺欠,总想去检查,可又怕去检查。王力虽然做起爱来小心翼翼的,但还能使周蓝感受到他的存在,她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有毛病,她怕自己做不成一个女人。有一天她突然莫名其妙地烦躁,晚上王力试探着与她想尝试一下,却被她推了下去,搞得王力大气都不敢出,瞪着眼惶恐地望着她。这时周蓝眼里猛然跳出冯达来,她想冯达会不会像王力这样胆怯呢?说实在的,结婚后周蓝很少想起冯达来,对于王力,周蓝还是很满足的,她主要是没有别人来做比较,她想男人们都是这样的,晚上睡觉有个人陪着总是一种快意。周蓝乘务是两天一宿,然后三宿两天,除去占用一个小时的政治学习时间,大多数时间是在家过的,每个有王力的夜晚总是让周蓝感到愉快。而出乘在外那一宿使她感到孤独无聊,她总是寂寞地望着窗外思想着王力虽不宽厚,却很温暖的胸脯。周蓝出乘时,王力常常去送站,两人出双入对时,一对漂亮的人很令人艳羡的,常有人开个玩笑,说两人是恩爱夫妻。
  第二天周蓝在乘务中感到身体不适,心里直翻腾,就跑进厕所里,干呕了几次也没吐出什么来。她拭着难受出的泪水时,看到不知谁在厕所的墙壁上写着“列车员真伟大,坐着火车跑天下,心旌摇动春情勃,生个孩子没爸爸”的下流话。她跑回乘务室生起了闷气,她感到嘴里涩涩的,有酸水不断地涌出,这时她觉察出了自己的疏忽,她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她想自己一定是怀孕了。
  这是她最幸福的一次乘务,她带着这种幸福回到了自己的小家,又将这种幸福传染给了王力。王力一听,高兴得一蹦三跳地跑到他妈的屋里,告诉他妈说周蓝怀孕了。而这幸福的消息并没有令他妈激动起来,她带着一种冷漠的神态,语调中透出几分怨声:“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有什么高兴的。”
  周蓝生孩子时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周蓝的身体上有了很大的变化,身体一下子变得很臃肿,她的长相也变得让人不可思议,用方云的话来说,是她长得太凶残了,周蓝对照着镜子,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脸上的肉一寸寸地横起来,仿佛对所有的人都有仇恨似的。她想如果永远保持这个形象的话,也许今后就无法见人了。她问王力:“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影响市容?”
  “你不影响市容。我妈说你长得这样保准生儿子。”王力说。
  “这是什么道理?”
  “我妈说,生男孩子的孕妇长得都凶。”
  “是吗?”周蓝这才留心起王力他妈的变化来。很长一段时间她与周蓝之间保持了一段良好的关系,每次吃饭时,他妈总要做些她喜欢吃的,也不吝啬花钱,这与她的一贯作风相违背。经王力这么一说,周蓝才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原来他妈在盼着得个大孙子。周蓝也常听别人说,生男孩子的孕妇长得凶而且泼辣,她又联想起他妈在她刚怀孕时的态度,说她娇气的那些话都是针对男孩子来的。想到这里,周蓝问王力:“你妈是想得到一个男孩吧?”   “那当然,你想想我哥家是个女孩子,要想传宗接代,就全指望咱们俩了。”
  “我就生个女孩,女孩跟妈贴心,是当妈的小棉袄。”周蓝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希望有个男孩的,她也希望这个家庭因为有个男孩会带来快乐,自己的地位也会有所变化。她这时还检讨自己的疏忽,婆婆对她的态度,自身也是有责任的,开始不怀孕,怀孕初期又显得娇气,现在不同了,婆婆总是满面春风地面对着她。就连朋友姐妹们说起她来,也是透出几分羡幕,说她要生个儿子了。周蓝看着自己被胎儿拱起来的精薄的肚子,就美滋滋的,她担心胎儿的拳打脚踢会不会撑开肚皮,但胎儿的好动也坚定了她生儿子的信心。每每想到自己将要生儿子,她都会在心里生出暖意来,滋滋润润的。
  那天下午,周蓝肚子里出奇地疼痛,恍惚之间,她听到他妈在说:“呀,羊水都破了,来得这么快,看来是儿子!”声音里掩饰不住喜悦。
  进了分娩室,周蓝恍恍惚惚地看见几个白大褂紧张地忙碌着,她听到大夫对护士说:“这孩子脐带缠脖了,要做剖腹产,去问一下她家的人,让他们签字。”听到大夫的话,周蓝想到自己的生命系在这个小生命上了。
  做剖腹手术时,她丝毫没有感到疼痛,这是麻药在起作用,她只感到肚子一瞬间便瘪了下去,饱胀的身体一下子便没有了负担。孩子哭的时候,周蓝没有把这哭声与自己生育联系到一起,她还在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在这里哭。护士抱着一个粘糊糊的头过来,对周蓝说:“你生了个女孩。”护士让她识别孩子的性别。她只是有气无力地笑笑点点头。
  周蓝被推出分娩室时看到了王力木讷讷地不知如何是好,护士高叫道:“这是谁的家属?还不快点儿推到病房里去。”王力才如梦方醒,推着周蓝去了病房。
  王力在床前不知所措地嘘寒问暖,多少给周蓝带来了一片温馨。周蓝想到他妈没有出现在这个重要的场合,便问了王力他妈的去向。王力只勉强地一笑,做了个否定的动作。周蓝悟出了他妈不在的原因,肯定与她盼男孩子有关,想起自己为这个孩子经受的苦难,周蓝情不自禁地流下了两行酸楚的泪。王力看出端倪,安慰说:“男孩女孩都一样,我喜欢女孩。”
  直到第二天中午,王力他妈他爸才来看自己的孙女,早饭是王力他哥送来的。从那天起周蓝在心里萌生了一个恶毒的想法,她想如果有一个仇人的话,那就是王力他妈。
  周蓝在月子里没有感到孤单,王力休息了十天在家守候着她,王力上班后也常会抽时间跑回来。平常饭菜都是王力做,现在这种关键时候就更不会例外了,每天的三顿饭菜,他都掂对着做,王力很有这方面的才能。王力他妈每天都会过来看看,虽然心里不高兴,脸色也显得发阴,但看到那个小东西精精神神地遭人喜爱,还是高兴地逗逗孩子。
  月子里没什么奶水,孩子吃不饱。怪的是两个乳房胀得难受,王力买来了吸奶器,可是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只好用奶粉调剂着给孩子喝。满月了,周蓝回了娘家,这一回去就是一个多月,下地这么一走,加上在家里妈妈不断地补充营养,奶水充足起来。两个乳房膨胀得天天要挤出几碗奶水,才能缓解那种胀痛,周蓝为这生出许多的烦恼。周蓝生过孩子后,过去那臃肿的身体,经过生孩子和侍弄孩子这一折腾,明显瘦下来,她总说人的胖瘦与睡眠有极大的关系。她除了肚子上的刀疤和残留在肚皮上和臀部的妊娠纹外,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就连女人生孩子脸上常长的蝴蝶斑也没有,她又恢复了那种可人的模样。就是那两个饱满的乳房令她不愉快,那时正处在夏季,两乳在单薄的汗衫内随时都可能“脱颖而出”,她想起了方云刚上车时的模样,不由得让她脸红耳热了一阵。
  周蓝在娘家住的那段时间,王力几乎天天去丈母娘家,有时走晚了还会住在那里,老丈母娘待女婿,那可是实心实意的。
  这一年社会上正是热火朝天的一年,总是出现一些新概念新办法,开始着试探性的改革。人们从困惑中看到了一些生机,当然了,也生出一些苦恼,工资住房生活都有了改善,但也出现了各种商品的大幅度涨价,每天都会听到一些有关这方面的议论。
  周蓝就是这时休完产假上班的,孩子由婆婆照看着。上班其实没有什么可做的,每天上午下午为车班送一次货,都是清扫工具一类,然后就回去给孩子送奶。孩子一岁时周蓝才正式开始乘务,她去的车班与方云不是一个车班,方云去了新开通的新线上的旅客列车当车长。
  周蓝上车后,给孩子忌奶成了大问题,孩子那一关还好过去,她一走,就用不着她操心了,一切都交给王力和他妈了。周蓝已明显消瘦下去,而胸前的两砣大大的乳房却独领风骚。方云见到周蓝开玩笑说自己的营养是身体吸收了没有奶,而周蓝却让乳房吸收了。出门前周蓝总要垫上两块手绢,而一会儿的工夫就洇透了,就要换下来,她用过许多的办法,就是不能回奶。有人告诉她要去医院打回奶的针,打过回奶针,果然奏效,而从此她那曾引以为傲的双乳便变得扁平,再也回不到生孩子前的那样子了。
  进入八十年代,生活的节奏突然快捷起来。周蓝搬入新居,她分到了一户两室一厅的楼,周蓝原本不想离开王力家的,毕竟孩子在婆婆那里还能得到照顾。随着女儿渐渐大起来,屋的空间明显小了起来,与婆婆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周蓝也非昔日的周蓝,练就了一副伶牙利齿,使王力他妈感到势不可挡。周蓝评论王力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男人,倘若他要是男人一点儿,也许周蓝不会这样的泼。有时在家里她自己也感到做错了,但还是强词夺理,这时她希望王力男人一点儿,骂她两句,或者粗野一点儿。而他却总是笑笑说:“算我错了行了吧。”一到这时周蓝就会联想到他做爱时软软绵绵没一点儿力度的样子。在结婚后的第十五年,她终于在自己的单位争来了自己的房子,之所以用到“争”字,因为房子得来的极不容易,这是房屋改革前的最后一次分房,分房简直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其难度也就不言自明了。
  这么多年只有周蓝并没有多大变化,她还在原来的乘务组乘务,同期上班的那些小姐妹们如今没有一个同她在一起,有的提干,有的调出了列车段,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短途列车上当列车员。方云现在已是列车段的工会副主席,现在绝非昔日可比,来家串门也不过是出于一种客套。   那天晚上她去了李杰的家,她找到李杰诉苦,说白了是想借助李杰的力量,调换一下工作。因为这时的李杰已是分局的政治部副主任了。
  周蓝很迷茫,从这种迷茫中她想到了李杰的婚姻。有人曾对周蓝说过李杰是嫁给了一个影子,她的丈夫每年只在过年时回家看看,李杰和她的丈夫始终没有孩子。
  周蓝坐在李杰的大两室的居室里,不知是缺少男主人的原因,还是屋里除去一些书籍以外什么装饰也没有的原因,屋里显得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周蓝去了李杰家几次,热情很高地说着话。而李杰说出话来讪搭搭的,周蓝开始没觉出什么来,还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祟,而时间一长,她感触到了李杰明显在搪塞,脸色也显得很难看,看来调动工作的事是泡汤了。一经有了这种体会,周蓝也就不想再去李杰的家了。有时李杰去列车段检查工作,见到周蓝时,也只是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匆匆望上她一眼,然后逃避般的点点头,然后与随行的人员迅速走开。周蓝始终猜不透李杰的心思,她分析李杰的地位提高,已经不适合与她这样的无名小辈接触,只是自己不识趣。
  李杰在此以后的第四年调走了,调到铁路局做了局的宣传部副部长。那天周蓝出乘回来,段上党委的宣传干事跑到家,告诉周蓝说李杰一个小时后要乘车去铁路局报到,特意来电话要周蓝去送她。周蓝那时正是疲惫不堪,但强撑着身体去了车站。
  车站的送行场面颇为壮观,分局和站段的头头们把李杰簇拥在中间。周蓝不知所措地站在较远的地方,她不想过去打招呼,她在等待着机会。过了一会儿,李杰好像焦急地寻找着什么,周蓝并没有把这动作和自己联系起来。当李杰的目光与周蓝的目光接触时,周蓝看到李杰的目光明显地闪亮了一下,李杰对周围的人解释了一句什么,便跑了过来。
  “蓝,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李杰拉着周蓝的手,亲昵地说。
  “哪能呢,我只是害怕见到你们这些领导。”
  “我是别人的领导,我绝不是你的领导。蓝,我就要走了,你别怪我……”李杰眼里噙满了泪水,但还是抑制住泪水没有流下来。
  周蓝鼻子一酸,坠落了几颗硕大的泪珠,激动地说:“李姐,我怎么会怪你哪,你做领导的,有你做领导的难处哇。我能理解你的。”
  一晃又是几年,周蓝清楚这时的自己再也没有青春可人的面容了,身体已经明显在发胖,过去走起路来都能体会出自己的轻盈,脸上除了那双诱人的眼睛还能说明自己年轻时的风韵,其他的部位都出现了岁月的流逝留下的种种迹象。周蓝感到自己体内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现在越来越饥渴着性的生活,过去羞于对王力有这方面的要求,认为女人不过是配合男人动作的,说不清从哪一天起,晚上躺在王力的身边,就有一种什么力量支配着自己要做一些满足欲望的事来。周蓝体味到王力越发的力不从心,原本就是小心翼翼的王力变得更加小心,做起来很快地萎缩了,她发现王力连开始能有的表现都不复存在了。
  有一天她去方云的工会办公室,恰巧没有人。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说到了孩子,又说到了家庭,这是女人们永恒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说到了自己的男人。
  方云听到周蓝的性生活不和谐,表情异常严肃,“你是不知道在夫妻生活中最需要的是什么。你没看见咱们段里那些经常打架的夫妻,不是过得好好的?而从不吵嘴、外人看似恩爱的夫妻却突然闹起离婚来,啥原因?他们嘴上都不说,我猜测很大的问题就是因为性生活不和谐。我当这个工会副主席,净做调解了,这样的我可见得多了。”
  “你说得未免太严重了。”
  “严重?你呀,你那个王力也太那个了点儿,你是不知道别的男人在这上面那种如狼似虎的劲儿,你就没有一次达到过高潮时的那种疯狂程度的体会?要是有了两个男人一比较的话,就能……”方云说到这里自知失言,便煞有介事地打住了话头。
  周蓝心里明白方云为什么会这样不安,为了不使方云难堪,周蓝说:“我真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性盲,该多到你这里来扫盲了。”
  周蓝的这句话并没有使方云心境愉快,还使她烦躁起来,她挖苦了周蓝,“一看你在王力之前,与冯达就没发生过那种关系,不然你不会这样的。”
  说到了冯达,周蓝感到过去的那个冯达在她腿上出现过的接触感觉又十分明确地清晰起来,方云在一旁察颜观色,说:“一说到冯达,你看你的表情都变了,一副令人神往的表情。”
  “哪呀,哪呀。我俩也没有什么。”
  “那么自打冯达调走后,你俩从没见过面吗?”方云问。
  “见面?我们俩就连一点儿联系都没有,我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哎哟,我知道他在干什么。”
  “是吗?”
  “他现在是省城的一个对外经贸公司的总经理了。”
  “你是咋知道的?”周蓝问,还有一种急切的心情。
  “那是咱们列车段多种经营搞了一批出口生意,电务段的人说省里有路子,他们说的路子就是冯达。回来的人说,冯达现在可牛了,手提大哥大,说出话来口气比省长都大。”
  周蓝眼前马上映现出冯达自负的表情,周蓝想起当年父亲评价冯达的话,她想到了“青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俗语,周蓝情不自禁地笑着说:“那么,口气那么大,事办成了吗?”
  “当然办成了。回来的人还说冯达请他们喝酒时还问过你的情况呢。”
  “那咋没人跟我说呢?”
  “谁还敢跟你说,看你那一副冷面孔,谁不怕惹你不高兴啊。”方云停顿了一下,她看到周蓝并没有不高兴,还流露出一丝的笑意来,说:“蓝,不是我劝你,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黄花闺女,你真的要改变一下你的性格了,现在都啥年代了,还这么保守。”
  这次与方云的谈话,在周蓝的心灵深处引起了强烈的震撼。
  冯达所在的那个省城的这路线路,过去始终是要经过中转才能到达的。铁路为了吸收客流,加开了一次去省城的旅客列车。
  这次旅客列车行程需要两天的长途运行,中间还要在省城住一宿才能折返回来,加之经常会有领导去省城乘坐这次列车,自然对服务的各方面要求标准也高,老列车员谁也不愿意走这条线,周蓝却主动申请乘务这次列车,她意识到这与冯达在省城工作的潜意识不无关系。   周蓝在这条线路上乘务一晃半年多了,每次乘务她都处于高度的期待之中,这种渴望已经达到癫狂状态,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种病态。
  她通过人打听到了冯达的电话,出乘那天到了省城之后,她打通了冯达的手机。当她拔动那几个组合起来的号码时,她的心也随着脉冲的律动而起伏,心绪处于极度的紧张状态。回铃音响过后,她听到那个既熟悉又亲切的声音传了过来:“谁?是哪位?”
  周蓝说:“是我。”
  对方沉默了,周蓝猜测也许对方听出她的声音了,或是对方感到了这个声音似乎耳熟,正在她犹豫是否告诉他自己是周蓝时,她听到冯达说:“是周蓝吧?”
  “听出我来了?”
  “怎么能听不出来呢,这个声音一出现我就会分辨得出。”
  “你没变,还是那么自信。”
  “看手机的显示,你来省城玩来了?”
  “哪呀,我们小工人哪有你大经理说的那么清闲,我们是跑车到这里的。”
  “咋的,咱们分局也有到省城的列车了?”
  “看到没,离开铁路,也就不关心铁路的事儿了,这次列车已经开通半年多了。”
  “哪呀,只是我们没有那方面的业务。”对方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对了,你现在是不是在乘务员公寓呀,这么办吧,过半个小时后你在乘务员公寓的大门外等我,我现在正在大酒店跟客户谈生意,我安排一下,就去接你。”冯达用那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周蓝本想推迟一下,还在酝酿这话怎么说时,她听到了话机里传来了短促的忙音。
  冯达开着他的“福特”红色豪华轿车来的,两个人站在乘务员公寓门口说起话来,若不是冯达提出换个好环境去谈话时,周蓝也许会一直把所有的话题谈下去。
  坐在高级的小轿车里,周蓝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时的省城已是华灯初照,路两旁的桔黄色的球状路灯洒下一片灿烂,那些商场酒店变幻着各种斑斓璀璨的招牌,散射进车来的五彩缤纷的光辉为周蓝涂抹上了一种神秘的色彩。她就是在这色彩中回忆着那次与冯达来省城逛街时的每一个细节,为这她还不动声色地笑了。
  周蓝与冯达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来到冯达说的那个环境优雅的大酒店的。这是周蓝有生以来头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大酒店,其豪华程度是不言而喻的,足以透露出冯达明显炫耀的用意。
  “如今的人,把很多的世事都看得很淡,过好眼前的生活才最为现实,绝不为以后的事所累赘。”
  “你呀,总是有一套歪理论用来狡辩。”说过后,周蓝还用手捶打了一下冯达的肩头,她注意到冯达脸上出现了一种异样的表情,这使周蓝立刻脸红心跳起来,以致于有种错觉,这种错觉反映在温馨的气氛中呈现出一种久违了的缠绵情调。
  周蓝看到冯达的目光愈发凝重起来,她在思索这样会有什么故事发生。而这种情调并没有持续得很久,因为冯达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那就是到这个酒店办的歌舞厅去玩一玩。周蓝非常愉快地做出了肯定的答复,在她心里,很想见识一下经济发展带给时代的这些东西,这是作为她这样一个小列车员不敢奢求的,这样只是为了满足她的心理需要。
  周蓝瞠目的是冯达结账时服务台小姐的报价,小姐很轻松地说出了一千八百元的消费数字。周蓝很怕冯达会有尴尬的表现,而冯达只是随意地掏出手机包中的一叠钞票递给了服务员,然后带着周蓝走进了那个极具现代化的歌舞厅,看来冯达在这里驾轻就熟,经理模样的人马上热情迎上来,称颂着总经理又来捧场,歌舞厅蓬荜生辉一类的客套话,并用眼光偷觑着周蓝,流露出一种鄙视的目光,然后耳语般地说:“咋地,那些漂亮妞都腻歪了,搞这么一个大妈来?”冯达故意作出恼怒状,呵斥道:“别胡说,这是我的初恋情人。”那个经理模样的人马上换作一副卑琐状:“小人不知,抱歉。”
  周蓝没有把李总经理和眼前的这个叫冯达的男人联系到一起,而当冯达唤过服务员献花时,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在奉迎着冯达,周蓝还为此感动了一回,冯达却不屑一顾,说:“他们看中的是我给他们献上的花,我给他们每人献上的花,都不下一百元。”
  周蓝是在冯达的一再鼓励之下,才走进舞池的。周蓝搞不懂都在讲亏损说破产的今天,地方企业大多放假开不出资来,社会也在宣传扶贫帮困的,在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庞大的一个消费阶层。而那只是一时之念,这种感想很快就被嘈杂的音乐淹没了。
  周蓝根本不会跳舞,也没有想过自己能跳舞,只是冯达说只要会走步的就会跳舞后,她看到那些在舞池中跳舞的那种缓缓慢慢的动作,与她在电视中看到的那些翩翩起舞的国标舞一类好像并无联系,冯达说这叫温柔步。周蓝也感到跳舞并不是很难,才走下舞池的。
  周蓝首先感到的是冯达的气息,那种气息很独特,这种气息与王力不一样,周蓝总在王力的身上嗅到一股奶味,而冯达却是一种与汗味有关但并不是汗味的那种独特的气味。这种气味开始还有一段的距离,逐渐地接近了,后来周蓝感到那种气味与自己溶解在一起了,她才觉出冯达的脸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脸上,冯达的手揽着她的腰越来越紧,隔在他们中间的乳房有一种快意的痛楚,挤迫得双乳使呼吸都感到了窒息。
  歌声伴着音乐推向了高潮,摇曳的灯光骤然间猝灭,四处一片漆黑,黑暗制造着未知的阴谋。周蓝心生恐惧,将身体更紧地靠向冯达,周蓝感到冯达的嘴在寻找着什么,她马上反映过来,冯达是在寻找着接吻的机会,多少年来的期待渴望,以及人生中的企盼追忆,在一种假象中冯达吻住了她的嘴唇,她和冯达的接吻是在焦渴中进行的。
  灯光复明时,周蓝感到没有必要再逗留在歌舞厅了,她与冯达之间的语言就变成了一种形式,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周蓝只是默然跟在冯达的身后,跟着冯达结完账,走向电梯,并走向客房,那些服务员们跟冯达都很熟,并且有一种默契,她们都用淡淡的表情完成她们的默契的服务。
  周蓝开始时还用手做了一种抗拒的动作,那不过是做出一种否定的姿态,并不是实质性的,然后她发现冯达不是急于等到她顺服,而是把这一切搞成程序化,做起来有章有法,顺其自然。开始冯达的态度是温和的,很快他的做法演化成癫狂般的发泄,面目也愈发狰狞,他为此竭尽了全力。周蓝有些承受不了他的粗暴,身体有种被撕裂的感觉,后来她才逐渐适应了他的动作,感受到强烈的刺激下的一种激动。让她不由得想起了一种流行歌曲,有关风花雪月的歌曲,在歌曲的畅想声中她想到了王力那种懦弱的蠕动。   冯达是在难过的叹息声中结束的,他并没有将身体倒向一边,而是目光固执地朝向周蓝,端望着周蓝的身体。周蓝神志许久才恢复过来,她读懂了冯达眼里的一切,这个曾经饱含着青春魅力的身体现在已变得不尽人意了,剖腹产和阑尾炎手术留下的两条刀痕纵横在她的腹部,曲曲弯弯的妊娠纹络蔓延在腹部臀部,她娇嗔地说:“你太坏了。”
  周蓝本想说几句与感情有关的话题,还未启齿,冯达用一支手指按在了周蓝的嘴唇上:“嘘——不要说话,什么也不要说。就这样,不然要破坏情绪的。”冯达还将身体向周蓝依靠了靠,手落在了周蓝的胸部。周蓝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很快就睡着了,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因为特殊经历后的疲惫,反正她咀嚼着一种甜蜜,满足地睡着了。
  周蓝醒来时天已大亮,她的第一意识便是忙着去看腕上的手表,这是多年职业形成的习惯,她非常怕漏乘,她并不害怕起得晚,因为这个车在省城的发车时间是上午的十点钟。她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也想到了自己所处的地点,更多的是想到了冯达。
  她环顾了客房,昨天晚上她没有注意到客房的条件,一看不禁令她惊讶有余,这是个高级豪华间,装饰和摆设都极具现代化,在车上她听旅客说过高级宾馆的高级间有的一宿就要上千元。而在偌大一个客房里却没有了冯达的踪影,她急忙穿上衣服,去卫生间寻找冯达,冯达踪影皆无。周蓝害怕极了,她突然对昨天发生的一切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冯达不辞而别。周蓝出了客房,正对着服务台,两个女服务员正在交头接耳地交谈,看到周蓝走出来,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周蓝估计这样的交谈也许与自己不无关系。她走到服务台前,高个子的服务员用冷面孔面对着她说:“哎,那个男的让我们交给你一样东西。”
  周蓝接过来,掂了掂重量,然后打开包,里面是一百元面额的十张人民币,她迟疑了半天,还不知该怎么办,她以为这是为付房费留下来的:“你们的房费多少钱一宿呀?”
  “八百元。”
  周蓝马上点出八百元来递给服务员。服务员用嘲弄的口吻说:“谁还要女的付这样的钱哪,那个男的早为你付过了。你是才来干这行的吧?那是给你的小费你都不知道。”
  一时间周蓝的情绪恶劣起来,初始时的那种良好的感觉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走在回来的路上,她的腿像拖上了一副沉重的铅砣,缓缓地挪着。她的头脑反倒清醒得多,她对与冯达的接触过程进行了一番判断,她不难产生了彻底的怀疑:这是冯达在炫耀自己的富有,抑或是确如服务员所说的换换口味;还有一种可能性,这是他对周蓝的一种报复手段。
  周蓝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幼稚,昔日美好的东西一下子离她而去。多少年的渴望以及那些美好的追忆,还有她在感情上大胆的探索都成了虚无的背景。她想给冯达打电话指责他,看他对自己的做法是否会有说明。她又很快地打消了这种想法,这种体验给她带来了聪明。当然周蓝回去后的当务之急就是邮回冯达的钱,要是更解气一点儿的话,就在里面写上“收回你的臭钱!”几个字。还有就是到列车段调班,她再也不想乘务到省城的这条线了。
  可是周蓝站在十字路口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回乘务员公寓的路了,甚至她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宾馆来的了。她望着川流不息的出租车,竟然想不到打出租车,就那么不知所措地伫立在十字路口。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登不上她所乘务的那次载着她回归的列车了,用铁路的职业术语来说,这叫“漏乘”。
  作者简介:力歌,本名张力,锦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在《人民文学》《当代》等报刊上发表作品400万字,《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报刊选本选录小说数十篇,著有长篇小说《世纪大提速》《大案追踪》《官殇》《铁老大命运》、小说集《两个人的车站》《家在远方》等,以及纪实文学集《罪恶档案》等,获国内各种文学奖励十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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