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追求生活 老麦和他的《老麦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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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金融高管变身装修包工头
  咖啡馆的装修是我的强项,工程队也是跟着我装修过好几次的熟人。有了拆迁老木头的神助,我更是把这种枯燥的苦活当成了一种难得享受的乐趣。没有电脑打印的设计图,只有我老麦式的“手绘图”。一车一车买来的旧木头、老门窗也没有固定的细节设计,都是我根据它们本身的尺寸和腔调让工人安放在不同的位置。很多时候,我会根据脑中的设想,用碎砖块把草图画在室内的旧水泥墙上,把细节解释给工人们听,再让工人们边干边调整。
  此外,每天,我会把咖啡馆的装修进度拍几张照片,放到百度博客空间直播(那个时候新浪还没有推出微博),顺便征求网友们的意见和建议。通过让网友参与的形式以扩大咖啡馆的宣传和知名度,达到促销的目的。
  和过去的金融高管形象相比,此时的老麦可谓是一个地道的小包工头。我穿着旧工作服,每天穿梭在建材市场和工地之间。画图、解说、采购、搬运。如果采购的地方不远,我就骑上自行车,来回奔波。
  根据我多年对咖啡馆风格的观察和比较,结合自己的收藏喜好以及上海可以收集到的各类物件,我将咖啡馆的风格定为欧洲怀旧乡村式。着重强调老木材营造的温暖乡村风格,同时适当加入老上海元素和一些怀旧设计元素。因为咖啡馆基本代表了我自己对咖啡馆的整体理解,既不同于星巴克、Costa等连锁咖啡馆,也不同于丽江、阳朔等民俗风浓重的咖啡馆,更不同于那些矫揉造作、幼儿园风格的女孩咖啡馆,所以,我将咖啡馆命名为“老麦咖啡馆”。“老麦”最早是网友“简爱咖啡”给我取的一个网名,因为我的英文名叫“Mike”(那是三十年前大学老师派发的名字),发音似“麦”,岁数大了,自然就是“老麦”了。咖啡馆的英文名字叫“The Cottage Café”,取山居小木屋之意,与咖啡馆所在的那幢小楼非常般配。
  虽说咖啡馆的设计图有十多张手绘图,其外观和室内设计也让我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咖啡馆是西方传过来的一种形式,在设计上我参考了不少国内外的出版物。有Taschen出版的TuscanyStyle和ProvenceStyle;有TerenceConran's France;有Telleri的Countryhouses,还有我多年在不同国家旅行时拍摄的照片。
  我所租的小楼结构已经非常紧凑,也不能有大的改动(出于对老建筑的保护),而且由于年代久远,屋顶和隔墙都需要加固。最后,我在小小的大门前加装了门头,并在门两边用老门板改装成橱窗,也使得整个门面在视觉上扩大了很多。一楼的小窗也改成大窗,我从被拆除的一幢大宅里淘来的弧形大木窗框正好派上了用场。楼顶的阁楼完全被拆除,裸露出斜坡屋顶的老木梁,并在山墙上加装了粗大的原木三角梁。为了营造正宗的老旧效果,甚至固定木梁的马蹄形钢钉也是我从苏州乡下淘来。
  藏满老上海的樟木箱
  咖啡馆开张后的第一个冬天,我因为要搜寻咖啡馆用的西洋老椅子,步履匆匆地在寒风里走着。上海的老街道一如既往的冷清。天空是一片稀薄的青色,干枯的梧桐树枝龇牙咧嘴,如一排忍痛的逃兵。我用套头衫的帽子把光头遮住,缩着脖子,然后紧了紧那条铁灰色的厚羊毛围巾。
  T路上有一家细小的老货店,我折了进去,可以明显感到口中吐出的白色水蒸气。
  店主人是一对外地来的中年夫妻,一口苏北普通话煞是有趣。之前的一天,我看中了这店里一把旧椅子和一只有明显旧时代印迹的圆凳,今天特地来店里砍砍价,下个定金。在我购买的所有老椅子中,这一椅一凳无疑是最便宜的:椅子五十元,凳子三十元。我忙不迭地付了全款。
  付完钱,我依然留在店里东看西看,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店主聊着天。这个时候,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太太站到店门前。
  她取下嘴上的白口罩,小声地问:“我那里有一只旧皮箱,一只旧樟木箱子,你们收吗?”
  老板娘迎了过去:“樟木是整块的还是拼接的?”
  “当然是整块的啦,保养得好得不得了。”老太太边说边把头往后退,很真诚的样子。
  “哦,那大概三十到五十元的价钱吧。”老板娘放懒了声调。
  “哟,我箱子的褡扣是全铜的呢,最少六十元一个。”老太太坚持着。
  “你们要派人过去取,我可是拿不动的。”
  我走了过去,接道:“哦,那卖给我吧,我跟您过去取。”
  老太太用手扶了扶眼镜,看着我,慈祥地笑了:“好呀,我先到前边医院拿点儿药,回头你跟我回去取,就在复兴西路上。”
  “好的,我就在这里等您。”我的心情似乎也跟着好了起来。
  我一边等,一边在小店里东张西望,顺手又在店里买了两个旧木托盘。老板娘极力劝说我买下一张大大的毛主席标准像,是在铁皮上印刷的,开价三百五十元。另外,桌子上还摆着一套咖啡茶具,要价一百元。我犹豫着,最后没有买。唉,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大概等了四十分钟的样子,老太太终于回来了,白口罩显得很打眼。我大声地说:“等好长时间啦,我差点儿离开去办别的事情啦!”
  老太太笑吟吟地:“排队呀,耽误了呀。好啦,好啦,跟我走吧。”她那口吻好像是在和家人说话。
  我陪着老太太在人行道上慢慢朝复兴西路上走去。风依然很大,说话的时候,我常常转过身子,用背部迎着风。老太太姓荣,虚岁八十,一辈子在供电局做事,老头子是个职业翻译,人称“外国人”。因为姓荣,‘文革’的时候被红卫兵抄了三次家,按老太太的说法:“好东西全部被抄走了……‘文革’后被抄的东西折价返还,一只红木大柜子只还了六块钱!造孽哟!……其实,我和荣毅仁那个荣家没有任何关系!”
  老太太表情很轻松,好像是在述说旁人的苦难故事。我笑着说:“那个时候好多人家比你们更惨呢,没有把你们赶到乡下去就不错了。您看,您现在显得多年轻呀,我以为您也就六十多呢。”
  老太太笑了:“我这个人不大操心,有吃有住,就够了啦。外孙女都大了,在音乐学院。”   我至今也没弄明白,老太太的外孙女是在音乐学院读书呢,还是在教书。
  从太原路走到汾阳路,很快就到了复兴西路。我们顺着人行道左转。
  “还有一点儿事要和你商量一下。两只箱子放满了过去的旧衣裳。箱子卖给你,你要连衣裳也要一并买去。”荣老太太扶着眼镜,严肃地说。
  “哦,旧衣服。为什么不直接捐献给灾区呢?”我问。
  “你不知道,旧衣裳他们是不要的,不要搞错哟。”
  “那好吧,衣服多少钱呢?”
  “我也不乱要,两只箱子加衣裳,两百五十块。”
  “好好,没问题。给我吧,我替你把衣服捐了。”我忙不迭地答道。
  这么一路聊着,我们走到复兴西路靠近宝庆路地段。老太太指了指一幢气派非凡的老楼:“呶,就是这幢楼。”
  我掩不住一阵惊喜:“哎呀,这不是著名的黑石大楼么?我一直想进去看看,总是没有机会,想不到今天这么巧,哎呀,缘分哪!”
  那是一幢典型的租界时代的高级公寓,巴洛克风格,外墙立面凹凸有致,两条巨大的弧形楼梯包围着大门,人们只要从这幢楼前经过,鲜有不被这幢建筑吸引的。后来,我在网上查了查,才知道这幢楼现在叫复兴公寓,建于1924年,原名叫黑石公寓(blackstone apartment)。进入楼内,老太太向一位中年妇女门卫打了招呼,进入电梯。电梯虽然是老式的,但由于后来在电梯内部做了装饰,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了。出电梯,进入过道,光线暗了下来。过道比一般的楼宇宽敞许多,地上是蓝白色的马赛克拼花图案,墙裙贴着乳白色的瓷片。过道尽头的大窗把光线吸了进来,有一种剪影效果。不知为什么,我当时立即想到了张爱玲。张爱玲当年住的常德公寓,恐怕也是差不多的景象吧。
  没走几步,老太太用手点着过道边的两只大箱子:“就是这两只,你看,保养得好好的。你打开闻闻,多好的香樟木啊。”
  我打开箱子,浓烈的旧式樟木香味扑鼻而来。而箱子上大大的铜扣和铜质包角让我窃喜。
  我环顾四周,用手抚摸着白瓷片的墙裙,接着问:“阿婆,你们家还有什么旧东西要卖吗?能不能到你们家参观参观?我还从来没进来过呢。”
  “好东西还是有的,不过我是不卖的。老头子在家里,他不喜欢别人打扰。这样吧,你进去看看可以,但是不要大声。”老太太交代着。
  “好的,好的,我进去瞄两眼就走。”
  老太太用钥匙开了门,我们两个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屋。一进门有个玄关。左手是浴室,右手是厨房,正对着的是客厅。我站在玄关里,一眼就扫到浴室里弧形的老浴缸。哇,类似这样的浴缸我在科隆展厅里看到过,但显然没有这个气势非凡,那种别样的铜质水龙头,乃我平生所仅见(后来,我在古董店里买到一个,几百块,装在了咖啡馆的卫生间里,这都是后话了)。老房子的木门又高又大,配着陈旧的颜色和气味,我仿佛置身在电影里老上海的布景之中。
  我忍不住小声问:“阿婆,浴缸这里能不能让我拍张照片?我太喜欢了。”
  老太太轻轻朝里屋探了探,也小声回答:“好吧,赶快。”
  我窸窸窣窣地从背包里取出小相机,迅速地乱拍了两张。按快门的时候,我感觉背后有点儿动静(卫生间的另一边也有个门,通往主卧室),赶紧随着老太太回到玄关,然后进入客厅。客厅里有好几件民国时期和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家具,一排高大的木窗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窗外绿色如茵。
  我正张望着,男主人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裹着一件墨绿色的睡袍,不知道是刚刚醒来呢,还是他在家里总习惯裹着睡袍?只听见男主人洪亮而不耐烦的嗓音:“有啥好拍呀?”
  我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这就走,这就走。”
  “伊来喏咯个箱子,进来酷酷(他来拿个箱子,进来看看),马上就走的呀。”老太太说话的工夫,我已经朝男主人弯了腰,抱了拳,并且转了身。老太太说完,我已经在门口了,回头道:“再会!”唉,也难怪,这年头谁还敢把陌生人往家里带呀?
  我到楼下与中年妇女门卫打了声招呼,到咖啡馆工地又叫了两个工人(老公寓与咖啡馆仅仅一街之隔),然后我们一起回到黑石公寓,把两只箱子抬到咖啡馆的地下室。
  放下箱子,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其中那只放旧衣服的箱子打开了。我一件件地把衣物往外拿,眼睛放着光:旗袍、旗袍、旗袍...马褂、布料、花手套、老式手绢、毛衣、外套……呵呵,那可是满满一大箱子解放以前的衣物呀!我甚至还找出了当年购买衣物的收据!
  我拿着那一件件或全棉、或丝绸、或锦缎的衣物,怔怔地坐着。老上海,想这样把你抓住,然而,我知道,那也不过是残留的气味,就如张爱玲那著名的苍凉的手势。
  (以上节选自《老麦咖啡馆》一书)
  对话老麦
  摩铺MOPPO(以下简称MO),老麦
  MO:为什么会想要写一本书?
  老麦:因为有很多东西希望表达,希望与同好分享,比如摄影、手绘、老货,还有生活态度。
  MO:书里你最喜欢的是哪个部分,为什么?
  老麦:我最喜欢最后一个章节。这个章节讲的是一位经历比较复杂的女士的故事,除了名字是虚构外,其它基本是真实的。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这个故事反映了中国改革开放的一个历程。我们都是亲历者,倍感亲切与缅怀,也是对逝去时光的一种怀念。而怀念基本上是老麦各种故事的主旋律。
  MO:你希望这本书卖多少本?
  老麦:10万吧。估计也比较难。书的封面设计还不怎么令人十分满意,吸引力稍差。但是,书的内容是扎实的,是经得起推敲的。
  MO:你会鼓励年轻人放弃现有的成就,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吗?
  老麦:我主张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追寻自己的梦想,而不是盲目地“在路上”。
  MO:当初你离开银行高管的职位,真的一点后悔都没有吗?   老麦:是的。我有很长时间的纠结,也曾感到深深的失落。还好,我挺过来了,并且发现,新的生活多么精彩,也是多么地来之不易。我要好好享受我亲手打造的成果。每一天,每一秒。
  MO: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你还会选择开店吗?
  老麦:会的。我从中发现很多乐趣。充分的自由、采购自己感兴趣的物件,还能赚到钱,还有比这个更吸引人的事吗?我坚信,我喜欢的东西,肯定有一群人和我同样喜欢,而这群人就是我的客户。
  MO:如果是你店里一件自己非常喜欢的老货,却遇到了一个非常懂它的知音,你会舍得卖吗?
  老麦:会的。老物件的意义在于赋予它新的生命。老货被知音所收藏,被珍爱,我也会感到欣慰。实际上,这种事常常有。
  MO:什么样的客人你会印象深刻?
  老麦:懂行、品味纯正、见多识广的客人让我印象深刻。我喜欢和他们交流,分享,并聆听他们的意见和建议。这样的交流是令人愉悦的。
  MO:店里来过那么多名人,你对谁印象深刻?觉得他与外界的宣扬不同?
  老麦:我觉得名模吕燕很低调而亲切,如邻家妹妹,我喜欢这种格调。还有台湾的陈意涵。她真的很漂亮,也很有礼貌和修养,有一种天生的清新模样,我喜欢。
  MO:我最近在看你上《谁来一起午餐》的节目,你提到,咖啡店开到现在都是盈利的,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老麦:用心用力用努力。任何事情莫不如此。
  MO:希望老麦咖啡馆未来有什么发展?
  老麦:希望今后能在不同的一线城市开出分店。这个分店希望是咖啡馆与杂货铺的结合,规模稍大,那就舒服了。
  MO:现在再看“生活着,而不是活着”这句话,有没有新的认识?
  老麦:一如这句话表明的,生活不等同于活着。我们都应该在适当的时候,慢下来,甚至停一停,思索一下我们的生活,并用心过好每一天。生命只有一次,生命本身就是一个漫长的告别,我们在这个告别中,希望留下的是温情和温暖,是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切。而这一切都需要我们用心去体会。
  MO:你是什么星座的?
  老麦:很不幸,是双子座的。据说双子都很花心,我觉得我内心也有这样的情结。但是,还有人说,双子花心的过程,其实是找寻的过程,等真正找到了,双子比任何星座都痴情,都忠贞。
  编辑手记:
  会说出“生活着,而不是活着”这句话的人,可想而知他有多忙碌,所以采访老麦是个三顾茅庐的过程。
  去年8月初,我第一次踏进老麦杂货铺,被这间摆满了古货的店铺折服。老麦不在店里,经理唯英招待了我,并且告诉我老麦是个有故事的人。
  第二次去老麦咖啡馆拍摄,他还是不在,却遇到了他的大姨子,夸起老麦也是不停口,更让人对他好奇。
  为了让他同意这次的个人专访,我又跑去“逮”他,可算见到传说中的老麦了,还瞧见了老麦卖衣服的经过,面对两个在买衣服上有“纠结症”的女客人,大冬天的老麦把衣服脱上脱下给她们当模特,最后两人一件都没瞧上就走了,老麦又穿上原来的衣服,笑嘻嘻继续和我讨论,好似对这样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
  可惜当我整理好采访提纲再和他约见面,老麦又失约了,我想他应该是在忙着生活。所以我们只能通过邮件对他进行问答,有些问题老麦没有说得很细,我想倒是可以买《老麦咖啡馆》一书,通过文字和照片,认识真正的老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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