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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聊斋志异》中婴宁“非同寻常的笑声”，揭示了婴宁形象“深埋心底的人性”，展示了婴宁令人难忘的神采。婴宁性格的转变是在外界环境变化后，内在心性的必然趋势。
关键词：《聊斋志异》；婴宁；笑声；人性
中图分类号：G4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118（2012）-02-0-02
《聊斋志异》中众多花妖狐魅中，人们熟悉和喜爱的当属婴宁。婴宁爱花成癖，敢说敢笑，天真烂漫，亦憨亦黠，具有率真的性情。蒲松龄称婴宁为“我婴宁”，爱惜之情溢于言表。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经典审美形象，其透射出的文化意蕴是丰富而复杂的。
首先婴宁是一个以纯真之笑为基本特征的可爱少女形象。婴宁个性的表层是爱笑：无时无地的笑，千姿百媚的笑；文中多处描写她的痴痴的笑。初见王生：“容华绝代，笑容可掬。”“遗花地上，笑语自去。”再见王生：“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正式见王生：“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女忍笑而立，……女复笑，不可仰视。……女又大笑，……至门外，笑声始纵。”在花园的树上见到王生：“见生来，狂笑欲堕。……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我们感受到的婴宁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以真性情示人，想笑就笑，笑得自在，笑得开怀，爽朗至极。见吴生：“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此处的婴宁无怯意，无掩饰，无烦琐礼节的束缚，张扬自我个性，率真可爱。平日里：“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最真实的就是最美丽的，谁不喜欢呢！忘忧消怒，天真可爱至极。结婚时：“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连如此重要的仪式都未能完成，似不合妇道，这就是我们心中的婴宁，不会因环境的不同而轻易改变自己的本性，纯真烂漫。母忧怒时：“女至，一笑即解”。
笑是调化剂，婴宁的笑出于自然，是生命的欢歌，自由的乐章，象征着人生无忧无虑、一任性情的天然状态，她的笑，是自然的流露，是憨态的自放，象征着人际无欺无诈、一片天真的理想关系。可以说，整篇小说的情感导向，是对婴宁之真笑、憨笑余音绕梁的颂歌。但是，小说的描述并未止于此，一直写到婴宁的性格范生了重大转变。在王子服以夫妻之情向婴宁表白的那段，婴宁虽憨语迭出，却始终未笑。即王子服告知夫妻之爱乃“夜共枕席耳”时婴宁“俯首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俯首思良久”，婴宁在想什么，是困惑于夫妻之爱是什么，还是在想怎样巧妙地回避王子服的暗示？婴宁如此反应缘自她对婚姻由父母之命的坚持。下文中的“生曰：‘此背人语。’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这不是婴宁的憨语，而是斥语，“是直斥生不应说也。……顾其言曰：此语不应说耶？是明明谓汝不应向我说也。曰：岂得背老母。是明明谓必待父母之命也。其谓寝处亦寻常事，何讳之，若曰：是子自谓共枕席为常事者，而顾谓我讳之乎？俯思良久时，不可谓非心中已自了了，不妨装騃也。”在此处的婴宁：“时当笑则笑，时不当笑则不笑；事当痴则痴，事不当痴则不痴。”。
纵观婴宁的笑，却不是一个劲儿地傻笑，每个笑都绽放着不同的婴宁。婴宁笑得最密集的片段主要是王子服在堂上初拜媪、王子服与婴宁在后花园相遇、婴宁与怀疑她的王家人周旋这三段。这三段的“笑”的特点最为明显：在鬼母面前是惮于鬼母威严的忍笑；在王家人面前是为消除疑虑的小心的笑；惟有在王子服面前，笑得最率性，最天真，最恣肆。爱情的主题在前两种笑和最后一种笑的对比下，显得更为美丽：因为王子服爱婴宁可以包容宠溺她的一切，也因为婴宁爱王子服可以向他坦承相待，所以才能在王子服面前绽放最真实的自己。当然，婴宁为了与王子服完满地在一起而竭力让王家人接纳自己的努力——小心的笑，也是美丽的。
其次，婴宁表现出的憨，不解人情，不谙世事实质上都是丝毫没经世俗污染的本性、童心。在文中，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相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未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在文中另一处，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女曰:”大哥欲我共寝”。此处的婴宁看起来又憨又傻又幽默。她到王家后，“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精妙绝伦”。
在与王子服成婚后，“生以其憨痴，恐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秘密，不肯道一语。”这个婴宁绝不是憨不知礼，缺少教诲，而是聪明、知礼、虑事缜密而具有深沉的感情。前面之言实则是对王子服的捉弄。因此，婴宁实属憨中藏慧、聪明慧黠、幽默可爱的一个女子。这是婴宁性格中最富于理想、最令人动心的地方，所以，“满室妇女，为之粲然”，作者为之粲然，读者也无不为之粲然。
最终婴宁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转化，由“无时不笑”到“失不复笑”，再到“笑须有时”。由原本天真浪漫的少女，已转变成一个既庄重又勤劳、既知礼又孝敬、既智慧又练达的少妇。人们都认为婴宁由一个爱笑的女子变得“矢不复笑”是一个悲剧，是礼教压迫的结果。婴宁性格的转变是怎样造成的？当然不是出于她内心的自发要求。婴宁尚在山村时的生活坏境是桃花源式的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理想环境，婴宁进入王家后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社会，一句话，她走出山谷，踏进了社会。她必须学会成熟，学会人类社会即现实社会的生存法则来维护自己与王子服的爱情、婚姻、家庭。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在父母的保护下生活的童年固然能保有许多美好的品质，但也不能因留恋童年而拒绝长大，要长大，就要迎受现实的打击，在不断挣扎努力中，是自己成熟起来，以成人的方式扛起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虽然褪去了天真，但收获了家庭的幸福美满的前进。也就是说，是社会使她由一个自然人变成了一个社会人，做社会人就不能任由自然天性的自由泛滥，就必须受到世俗礼教道德规范的制约，特别是女子，更要受到“三从四德”等封建教条的束缚。在《婴宁》中，作者虽然十分欣赏婴宁的自然天真个性，甚至可以说这是对人之个性而自由的肯定，但他意识到这种个性是不合时宜的，到社会中是必然要受到制约和改造的，所以，最终还是不得已地把婴宁推上了顺应现实的道路。婴宁从“笑”到“矢不复笑”，这是社会的要求，也是蒲松龄给她安排的一条人生必由之路，也是其成长成熟的过程。
我们先来看婴宁“矢不复笑”的原因：“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谓邻翁讼诬，將杖责之，生为乞免，遂释而出。母谓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女正色，矢不复笑。”
如果按照现代的人死就得偿罪的观念，婴宁也应入狱的。婴宁之所以能脱罪，只因为邑令“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以及她用的是法术，没有留下犯罪的证据。而这两个因素是多么地不确定啊。如果邑令换成是包拯式的严于律令的官员或者是个自己就无恶不作的贪官污吏，亦或是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婴宁妖异”，但是西邻子确实莫名其妙的死了，搞不好就“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婴宁和王家都将在邻居街坊的怀疑和指指点点中过日子，甚至会出现邑民除妖的事件都是很难说的，所以王母训斥婴宁是“幸”逃过此劫，是没有错误的。再看王母的训导，虽句句严厉，却字字在理，字字真诚，是对自家人说的掏心掏肺的真心话。
“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之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得到姑的信任与以后继续笑并不冲突，不能成为婴宁不复笑的原因。其“盖至是而察姑及郎皆过爱矣”亦是不假，上一句王母对婴宁的训导尚还充满严厉，在婴宁“矢不复笑”后，竟有些害怕自己那句“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说得过重了，急忙修正“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读之犹能感觉到王母说这句话时和蔼的语气和对婴宁的疼惜。既然婴宁不再笑不是来自家庭的压力，那么，是否我们可以揣测，婴宁坚决不再笑，是婴宁在跟自己赌气，自己惩罚自己差点给王子服带来困扰，执拗地坚持家人都不甚在意也不同意（从“虽故逗之亦终不笑”可见虽然婴宁的笑惹了是非，但是家人还是希望她能跟以前一样笑口常开的。）的“不复笑”。若真如此，一个人能为自己的爱人做到如此地步，她的爱是怎样的美丽伟大啊，爱情的主题得到极致地表达。
“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
“此前日之所以必笑，此今日之所以不笑。”“至性语，而哽咽出之，曰：直告或无妨。”“此前日之所以必笑”不假，“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确实道出了婴宁面对质疑是“孜孜憨笑而已”的苦衷，但是“此今日之所以不笑”不正之处与上“笑已成功，何必复笑”同。虽然“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但“直告或无妨乎？”依然用了个“或”，可见婴宁的小心谨慎，害怕王子服介意自己的真实身份；同时已决定将自己完全托付给王子服，孤注一掷的赌王子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而王子服也确实坦然的接纳了她的身份和她的家庭——帮助鬼母合葬，“恨不邀留”来拜谢的鬼母，祭拜鬼母如自己的长辈“拜扫无缺”，关心婴宁的丫鬟兼朋友小荣。婴宁这一哭，可以不再背着秘密疲惫的生活，更得到了王子服的相怜与相惜，夫妻从此开始伉俪情深的生活。
“人罔不笑”意味着人的自然天性不可能泯灭，“但须有时”意味着人的自然天性必须适应人的社会性；“当笑时笑，不当笑时不笑”，这是个体人生在自然性与社会性的矛盾中所应当采取的“中庸之道”。这虽有些无可奈何的悲剧色彩，到那却是必然的。蒲松龄是清醒的，但又是矛盾的，无论从社会经验还是人生哲理看，他都知道婴宁的性格转变是必然的，必须的，但他欣赏的还是婴宁那天真烂漫的心性，所以，整个小说也就染上了一层“隐于笑“的悲剧色彩。婴宁是天真与无邪的化身，和她相对的是封建礼俗，她的“矢不复笑“意味着封建礼教对个性的毁灭和对社会礼法的顺从，她的形象揭示了个人天性与社会传统的矛盾与对抗。
参考文献：
[1]朱振武.《聊斋志异》的创作心理论略[J].文学评论,2001-3.
[2]張晓萍.《聊斋志异》中的痴狂人物群像研究[J].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5).
[3]蒲松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杜贵晨.人类困境的永久象征——婴宁的文化解读[J].文学评论,1999-5.
关键词：《聊斋志异》；婴宁；笑声；人性
中图分类号：G4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118（2012）-02-0-02
《聊斋志异》中众多花妖狐魅中，人们熟悉和喜爱的当属婴宁。婴宁爱花成癖，敢说敢笑，天真烂漫，亦憨亦黠，具有率真的性情。蒲松龄称婴宁为“我婴宁”，爱惜之情溢于言表。作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经典审美形象，其透射出的文化意蕴是丰富而复杂的。
首先婴宁是一个以纯真之笑为基本特征的可爱少女形象。婴宁个性的表层是爱笑：无时无地的笑，千姿百媚的笑；文中多处描写她的痴痴的笑。初见王生：“容华绝代，笑容可掬。”“遗花地上，笑语自去。”再见王生：“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正式见王生：“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女忍笑而立，……女复笑，不可仰视。……女又大笑，……至门外，笑声始纵。”在花园的树上见到王生：“见生来，狂笑欲堕。……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我们感受到的婴宁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以真性情示人，想笑就笑，笑得自在，笑得开怀，爽朗至极。见吴生：“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此处的婴宁无怯意，无掩饰，无烦琐礼节的束缚，张扬自我个性，率真可爱。平日里：“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最真实的就是最美丽的，谁不喜欢呢！忘忧消怒，天真可爱至极。结婚时：“至日，使华装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连如此重要的仪式都未能完成，似不合妇道，这就是我们心中的婴宁，不会因环境的不同而轻易改变自己的本性，纯真烂漫。母忧怒时：“女至，一笑即解”。
笑是调化剂，婴宁的笑出于自然，是生命的欢歌，自由的乐章，象征着人生无忧无虑、一任性情的天然状态，她的笑，是自然的流露，是憨态的自放，象征着人际无欺无诈、一片天真的理想关系。可以说，整篇小说的情感导向，是对婴宁之真笑、憨笑余音绕梁的颂歌。但是，小说的描述并未止于此，一直写到婴宁的性格范生了重大转变。在王子服以夫妻之情向婴宁表白的那段，婴宁虽憨语迭出，却始终未笑。即王子服告知夫妻之爱乃“夜共枕席耳”时婴宁“俯首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俯首思良久”，婴宁在想什么，是困惑于夫妻之爱是什么，还是在想怎样巧妙地回避王子服的暗示？婴宁如此反应缘自她对婚姻由父母之命的坚持。下文中的“生曰：‘此背人语。’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这不是婴宁的憨语，而是斥语，“是直斥生不应说也。……顾其言曰：此语不应说耶？是明明谓汝不应向我说也。曰：岂得背老母。是明明谓必待父母之命也。其谓寝处亦寻常事，何讳之，若曰：是子自谓共枕席为常事者，而顾谓我讳之乎？俯思良久时，不可谓非心中已自了了，不妨装騃也。”在此处的婴宁：“时当笑则笑，时不当笑则不笑；事当痴则痴，事不当痴则不痴。”。
纵观婴宁的笑，却不是一个劲儿地傻笑，每个笑都绽放着不同的婴宁。婴宁笑得最密集的片段主要是王子服在堂上初拜媪、王子服与婴宁在后花园相遇、婴宁与怀疑她的王家人周旋这三段。这三段的“笑”的特点最为明显：在鬼母面前是惮于鬼母威严的忍笑；在王家人面前是为消除疑虑的小心的笑；惟有在王子服面前，笑得最率性，最天真，最恣肆。爱情的主题在前两种笑和最后一种笑的对比下，显得更为美丽：因为王子服爱婴宁可以包容宠溺她的一切，也因为婴宁爱王子服可以向他坦承相待，所以才能在王子服面前绽放最真实的自己。当然，婴宁为了与王子服完满地在一起而竭力让王家人接纳自己的努力——小心的笑，也是美丽的。
其次，婴宁表现出的憨，不解人情，不谙世事实质上都是丝毫没经世俗污染的本性、童心。在文中，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相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未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在文中另一处，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女曰:”大哥欲我共寝”。此处的婴宁看起来又憨又傻又幽默。她到王家后，“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精妙绝伦”。
在与王子服成婚后，“生以其憨痴，恐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秘密，不肯道一语。”这个婴宁绝不是憨不知礼，缺少教诲，而是聪明、知礼、虑事缜密而具有深沉的感情。前面之言实则是对王子服的捉弄。因此，婴宁实属憨中藏慧、聪明慧黠、幽默可爱的一个女子。这是婴宁性格中最富于理想、最令人动心的地方，所以，“满室妇女，为之粲然”，作者为之粲然，读者也无不为之粲然。
最终婴宁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转化，由“无时不笑”到“失不复笑”，再到“笑须有时”。由原本天真浪漫的少女，已转变成一个既庄重又勤劳、既知礼又孝敬、既智慧又练达的少妇。人们都认为婴宁由一个爱笑的女子变得“矢不复笑”是一个悲剧，是礼教压迫的结果。婴宁性格的转变是怎样造成的？当然不是出于她内心的自发要求。婴宁尚在山村时的生活坏境是桃花源式的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理想环境，婴宁进入王家后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社会，一句话，她走出山谷，踏进了社会。她必须学会成熟，学会人类社会即现实社会的生存法则来维护自己与王子服的爱情、婚姻、家庭。就像一个人的成长，在父母的保护下生活的童年固然能保有许多美好的品质，但也不能因留恋童年而拒绝长大，要长大，就要迎受现实的打击，在不断挣扎努力中，是自己成熟起来，以成人的方式扛起对家庭对社会的责任，虽然褪去了天真，但收获了家庭的幸福美满的前进。也就是说，是社会使她由一个自然人变成了一个社会人，做社会人就不能任由自然天性的自由泛滥，就必须受到世俗礼教道德规范的制约，特别是女子，更要受到“三从四德”等封建教条的束缚。在《婴宁》中，作者虽然十分欣赏婴宁的自然天真个性，甚至可以说这是对人之个性而自由的肯定，但他意识到这种个性是不合时宜的，到社会中是必然要受到制约和改造的，所以，最终还是不得已地把婴宁推上了顺应现实的道路。婴宁从“笑”到“矢不复笑”，这是社会的要求，也是蒲松龄给她安排的一条人生必由之路，也是其成长成熟的过程。
我们先来看婴宁“矢不复笑”的原因：“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谓邻翁讼诬，將杖责之，生为乞免，遂释而出。母谓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女正色，矢不复笑。”
如果按照现代的人死就得偿罪的观念，婴宁也应入狱的。婴宁之所以能脱罪，只因为邑令“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以及她用的是法术，没有留下犯罪的证据。而这两个因素是多么地不确定啊。如果邑令换成是包拯式的严于律令的官员或者是个自己就无恶不作的贪官污吏，亦或是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婴宁妖异”，但是西邻子确实莫名其妙的死了，搞不好就“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婴宁和王家都将在邻居街坊的怀疑和指指点点中过日子，甚至会出现邑民除妖的事件都是很难说的，所以王母训斥婴宁是“幸”逃过此劫，是没有错误的。再看王母的训导，虽句句严厉，却字字在理，字字真诚，是对自家人说的掏心掏肺的真心话。
“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之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得到姑的信任与以后继续笑并不冲突，不能成为婴宁不复笑的原因。其“盖至是而察姑及郎皆过爱矣”亦是不假，上一句王母对婴宁的训导尚还充满严厉，在婴宁“矢不复笑”后，竟有些害怕自己那句“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说得过重了，急忙修正“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读之犹能感觉到王母说这句话时和蔼的语气和对婴宁的疼惜。既然婴宁不再笑不是来自家庭的压力，那么，是否我们可以揣测，婴宁坚决不再笑，是婴宁在跟自己赌气，自己惩罚自己差点给王子服带来困扰，执拗地坚持家人都不甚在意也不同意（从“虽故逗之亦终不笑”可见虽然婴宁的笑惹了是非，但是家人还是希望她能跟以前一样笑口常开的。）的“不复笑”。若真如此，一个人能为自己的爱人做到如此地步，她的爱是怎样的美丽伟大啊，爱情的主题得到极致地表达。
“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
“此前日之所以必笑，此今日之所以不笑。”“至性语，而哽咽出之，曰：直告或无妨。”“此前日之所以必笑”不假，“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确实道出了婴宁面对质疑是“孜孜憨笑而已”的苦衷，但是“此今日之所以不笑”不正之处与上“笑已成功，何必复笑”同。虽然“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但“直告或无妨乎？”依然用了个“或”，可见婴宁的小心谨慎，害怕王子服介意自己的真实身份；同时已决定将自己完全托付给王子服，孤注一掷的赌王子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而王子服也确实坦然的接纳了她的身份和她的家庭——帮助鬼母合葬，“恨不邀留”来拜谢的鬼母，祭拜鬼母如自己的长辈“拜扫无缺”，关心婴宁的丫鬟兼朋友小荣。婴宁这一哭，可以不再背着秘密疲惫的生活，更得到了王子服的相怜与相惜，夫妻从此开始伉俪情深的生活。
“人罔不笑”意味着人的自然天性不可能泯灭，“但须有时”意味着人的自然天性必须适应人的社会性；“当笑时笑，不当笑时不笑”，这是个体人生在自然性与社会性的矛盾中所应当采取的“中庸之道”。这虽有些无可奈何的悲剧色彩，到那却是必然的。蒲松龄是清醒的，但又是矛盾的，无论从社会经验还是人生哲理看，他都知道婴宁的性格转变是必然的，必须的，但他欣赏的还是婴宁那天真烂漫的心性，所以，整个小说也就染上了一层“隐于笑“的悲剧色彩。婴宁是天真与无邪的化身，和她相对的是封建礼俗，她的“矢不复笑“意味着封建礼教对个性的毁灭和对社会礼法的顺从，她的形象揭示了个人天性与社会传统的矛盾与对抗。
参考文献：
[1]朱振武.《聊斋志异》的创作心理论略[J].文学评论,2001-3.
[2]張晓萍.《聊斋志异》中的痴狂人物群像研究[J].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5).
[3]蒲松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4]杜贵晨.人类困境的永久象征——婴宁的文化解读[J].文学评论,19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