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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正镇静自若地走过一座凌驾在悬崖峭壁上的桥的当儿,蓦地发现,这桥断了,两脚下便是深渊。”
蒋方舟用《安娜·卡列尼娜》中卡列宁面对妻子出轨时的一段心理描写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态:对她而言,深渊是生活,而这桥,就是写作。
蒋方舟从7岁开始,就走上了写作这座悬崖上的桥。到现在,走了差不多20年,她仍是战战兢兢的,仿佛脚下的桥随时都会塌。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在怀疑,这条路是否能走到尽头。“我对文学的未来是悲观的,读者在减少,文学总有一天会消失。”26岁的蒋方舟,像所有“早成名”的人一样,总是说着一些不大符合自己年龄段的话。写作让她过早就看到,世界上阴暗的一面。
但这种过早到来的成熟,并没有让蒋方舟变得世故。在心里的某部分,蒋方舟还保持着少女的纯真:她相信,写作是一种记录,也是一种抵抗。只有坚持写作,她才能从每一次回望中,找回自己的方向。“文学可能会消失。但我对自己说,走吧走吧,不要害怕,也不要向下看,即使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不去看就没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蒋方舟的眼睛,闪了又闪,乌黑的眼瞳里,并没有映上深渊的混浊。
我在反抗那些让你不像你的东西
9岁开始出第一本书,到今年6月出的短篇集《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蒋方舟已经写了11本书。可是,蒋方舟仍然拒绝承认自己是一个作家。“我觉得一定要有自己满意的小说时,才能被称为作家。”蒋方舟说,自己更像是一个文字工作者,或者一个记录者。
一开始,她在母亲的鼓励下,记录自己的生活,肆无忌惮地写着自己的成长故事。第一本书出来,蒋方舟红了,“天才”成为她的符号,她被称赞,也被质疑。18岁,蒋方舟被清华大学新闻系录取,毕业后,成为杂志的副主编,“最年轻的副主编”头衔取代了“天才作家”。她开始记录这个社会。蒋方舟写的杂文在网络上传播,有人说她是“下一个刘瑜”。
无论外界对她的评价、称呼如何改变,蒋方舟始终在写着。和韩寒或者郭敬明都不一样,蒋方舟一直没有放开文学、拥抱商业。20年来,蒋方舟最长的搁笔期,是在高考前的三个月,其他日子里,几乎没有一日不在写作,没有一天不在记录着。
仿佛是对自己多年坚持的一个回应,蒋方舟在上一本书《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的封面写上了一句话:“记录本身,即已经是反抗”。“我在反抗什么?反抗时代?反抗体制?反抗社会?我后来有一个答案,就是要反抗‘使我们不像我们’或者‘使我们不能成为自己’的东西。”
蒋方舟说,作为一个记录者,作家会比记者更有力。记者受到的牵制太多了,哪怕是时评,写得再好,也只是浅尝辄止,只有作家,却可以一直潜进去,深挖人性的幽暗。只要提起笔,写自己真正想写的事情,即便是虚构,也是最好的记录。
“当写作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困难以后,写作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抵抗。有一天,看到这条留下痕迹的轨道,会提醒自己:不能偏离这么多。”
观察陌生人是一个有趣的记录过程
写作,是为了反抗所有“使我们不像我们”的东西—这是蒋方舟坚持写作的原因。可是,蒋方舟并没有沉迷在叙述自己的快感之中,她也喜欢充当一个观察者,安静地观察着身边的“陌生人”。
在即将出版的新书《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开头》中,蒋方舟写的都是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情:中年人逃离婚姻、逃离家庭的故事。而这些故事的源头,是去年9月她去香港时参加的一个旅行团。在那个旅行团里,有六十多岁的老奶奶,有带着“二奶”去扫货的土豪,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的陌生人,蒋方舟想起了一个词 —“生活在别处”。这也是促使她的新作诞生的原因,无论写作,还是生活,都有一部分留在别人那里。
“因为我没有什么生活经验,第一部、第二部还能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可是到了后面,匮乏的个人经验就没有办法支撑起我的写作。所以,我不想写自己的故事,也不想写自己这个年龄段的,甚至连自己的性别都有意识逃避。”
蒋方舟说,她在北京住了那么多年,由于太“宅”,连工人体育馆、三里屯都没去过几次。为了弥补个人生活的贫乏,蒋方舟选择了做媒体,在采访中获取写作素材。有时候,她甚至为了塑造小说人物的个性而去相亲。蒋方舟把相亲当作一个有趣的“采风”活动。“我还挺喜欢相亲的。相亲是一个有趣的过程,在很短的时间里,对方会急于把他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告诉你,这种了解过程可能比你深入接触的了解过程来得更快和容量更大。”
现在,互联网发达了,蒋方舟还会使一些“小手段”。比如,如果她要描写一个很多话的人,她就去观察电视上真人秀节目中那些口若悬河的嘉宾,甚至关注一些性格类似的人的微博,把他的几千条微博都翻个遍,熟悉他的语言风格。“我觉得,这个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非常有趣。”
我只能写那些让人感觉不舒服的事
尽管现代传播工具可以使写作素材搜集过程变得更方便、更快捷,可是,蒋方舟认为,这并不能改变他们这一代人“不曾历经沧桑”的事实,也正是因为经历太少,所以现在的作家,并没有办法像20年前的作家一样写得那么好。
在共同情感薄弱的情况下,如何有力地描写这个时代,这是每一个青年作家都会遇到的困惑,蒋方舟也不例外。她的方法是,将笔尖指向痛苦。在蒋方舟的小说中,她会刻意写一些并不圆满的故事,她书写的人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困惑,甚至到最后都没有办法找到答案,就像在最新的短篇集里,蒋方舟写的就是各种不同的人逃离生活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过得很压抑,第三者的爱情、没有共识的家庭……不是特别大的苦难,但每一个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小说写完之前,我会把故事都发给朋友看,他们说看了心里挺不舒服的,我就觉得特别高兴,我特别希望写那些让别人看了不舒服的东西。我并不想提供娱乐产品、情感慰藉或者正能量的东西,我觉得那些让人欢笑、让人快乐的谁都能写,能写出让我们痛苦、难受的人真的只是少数。”
尽管这些现代人的情感困惑,与前几代人所经历的痛苦相比,根本不足一提,但如果不去触碰,就永远无法潜入到人性当中最幽暗的地方。即便是幼稚的尝试,蒋方舟仍觉得自己至少是走在一条对的路上,不至于偏离最初的轨道。
她在上一本书《我承认我不曾历经沧桑》里写道:“对于作家而言,比起改朝换代的革命,他更应该关心的是那些革命改变不了的,永恒的人类苦难。”
在写作的路上,不断地触及那些隐藏在现代生活背后的阴暗面。这或许也是蒋方舟作为一个记录者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