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的面具下,是爱情素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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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濒死的人听不得鬼叫,漫步于悬崖边际的人更无法抵御曾经为之沉迷的种种诱惑。嘉铭知道我的弱点,他再也不信我的鬼话,为阻止我出门,竟用绳索把我绑起来。我性烈,他绑了我,我就乱踹,身边的东西支离破碎,无一完好。
  我受了刺激,需要通过另一种刺激来舒缓,于是加入了姐妹组织的愚人团。我并非嘉铭所想,聚众赌博,或者吸毒。我最多甩给五大三粗的出气筒们几个耳光,即便这样,也是蜻蜓点水,毫无力度。比起有严重暴力倾向的姐妹们,我算是很仁慈了,比如我从不逼迫他们喝酒,或者跳舞。我只是偶尔喝几口饮料,抽几支烟,横竖不过形象受损,谈不上作风问题。
  可是嘉铭不信我,因为一次聚会晚归,他从我包里搜出一种据说是“冰毒”的东西,还有一枚杜蕾斯。尽管我再三解释肯定是别人错放在我包里了,他还是对我动了粗。我不介意他打我,他是个施惯了暴力的人,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曾被他打得血泪横飞,现在区区两巴掌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我不甘心被他冤枉,我没有吸毒,更没乱性,何必受这个罪名?
  为了管好我这个精神病人,嘉铭请他的朋友安塞来监视我,特地交代他别松开我,只管给我饭吃,喂我水喝。我像发疯的母狮,张牙舞爪,恨不能扑过去撕碎他,这不是监管,分明是软禁,绑架,虐待!
  安塞受不了我的歇斯底里,解开了我,准许我午睡,或者休息。可他依旧千篇一律地说教:“嘉铭对你已经够好了,考虑到你身娇体弱,从来不让你工作,把你养在家里,准你吃喝玩乐,饭菜都不让做,你还想怎样?没尽到妻子的职责已经够过分了,竟然还成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女人搅在一起,抽烟喝酒,吸毒乱性,不知好歹。换成我老婆,早一脚踹出去了。”
  “滚,你算哪根葱,老娘的事不用你管!”我随便拾起什么东西就扔他,全然不顾多年的交情。他最先是我的朋友,可他却不知道我的苦衷,和所有亲友一样,只看到嘉铭温柔体贴的一面,看不到我内心的困惑和苦痛。自从一年前嘉铭的妹妹意外死亡,我再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地生活,我对那起意外死亡事件耿耿于怀,更常常担惊受怕于嘉铭善良背后的狰狞面目。
  可是,谁又知道这一切?
  我涕泪横飞,直逼得安塞无处藏身,才停止了对他的谩骂和侮辱。他的额头被烟缸砸破,血流如注,最终忍无可忍上前将我重新捆绑起来,嘴里不干不净:“你这个疯子,难怪嘉铭要把你绑起来。我真希望你们的婚姻关系能到此结束,落个清静。我就不懂了,为什么你们谁也不肯离婚,这样的婚姻维持下去有什么意思?嘉铭早该送你去精神病院,而不是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守着你!”
  和嘉铭感情失和,我早已经众叛亲离,父母怨我失德,连嘉铭这样的男人都挑剔,不肯安分守已,没有人性;亲人也都一边倒,认为我太矫情,身在福中不知福,早晚要吃苦头。嘉铭对我一次又一次的容忍赚足了同情,所有人都为他抱不平,劝他离婚,甚至连备胎都为他物色好了。
  备胎都物色好了!
  (二)
  再一次和嘉铭大打出手,我来到了愚人团,黄淑敏等人笑我狗改不了吃屎,老公不让来,还是想方设法来了。大家陪衬着乐,问我练够胆了没有,还要不要那么仁慈。我说不要了,我花钱出气,不打白不打。中年壮汉收了我们六个人三千块,让我们赤手空拳打他二十分钟,头部及私处除外。我刚受了嘉铭的羞辱,摔了两只杯子逃出来,怨怒中天,恨不能杀人,冲上去连扇他十几个耳光。
  大家兴起,冲上来和我打成一团。壮汉抱头蹲地,任凭六个女人十二双拳脚雨点般落在他身上。势不可挡的枪林弹雨,竟让我感到无比的快乐和满足,内心的怨气全部都发泄了出来,畅快无比。大家跟着了魔似的,一发不可收拾,拳脚愈发有力,每一拳下去都听得见壮汉痛苦的呻吟。我撕心裂肺地呼喊,然后猖狂大笑,眼泪裹着鼻涕纷纷扬扬坠落在横七竖八的腿脚和手臂上。
  六个病态的女人疯狂到了极点,各个青筋暴跳,面目狰狞,全然不顾壮汉的死活。拳脚无眼,误伤了自己也没人喊疼,不仅壮汉遍体鳞伤,我们的手脚也是伤痕累累。我脑中突然浮现出嘉铭毒打妹妹的场景:那些耳光,那些拳脚,那些拉扯着头发往墙壁上重砸的血腥……顷刻间,我听不到黄淑敏等人的呼喊,呻吟,浪笑,嚎叫,只看见嘉铭的脸,嘉惠的眼。
  嘉惠失足从楼道翻滚下去,血泪横流,接连撞击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回荡在耳边,毛骨悚然。活蹦乱跳的嘉惠成了活死人,再也无法嬉笑,言谈,或者,用哀怨的眼神直视她的哥哥。哥哥嘉铭从那一刻起就变了一个人,时而温柔,时而凶狠,时而可亲可敬,时而阴冷陌生。在我的劝慰下,他鼓起勇气去看望妹妹,然而当他从病房走出,妹妹嘉惠的绝望人生就意外结束了,转而住进了太平间。
  从那时候起,嘉铭就不准我出去,他把我反锁在家里,命令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喝他给我炖的汤。怕我烫着,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然后伺候我擦嘴,入睡。是的,我流产了,嘉惠弄湿了地板,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没了,所以嘉铭对同父异母的妹妹恨之入骨,所以有了争执,有了失足坠楼,有了植物人,有了意外的--氧气罩脱落。
  我需要进补,但嘉铭不知道,我宁愿身体垮掉,也不要在屋里每分每秒承受着嘉惠鬼魂的折磨,宁愿从此无法生育,也不要嗅到她深深的怨恨和咒骂,宁愿日日寻欢作乐伤及亲人,也不要每次看到最爱的人靠近时却想到“凶手”二字!
  安塞希望我们离婚,可是为什么我们都不愿离?我只知我爱他,所以坚守这份没有意义的婚姻,可是嘉铭是不是出于对我的爱,我已经不得而知。或许他的好老公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不愿意毁掉吧!
  (三)
  我的手脚渐渐麻木,突然听到黄淑敏焦急地喊道:“够了丫头!你打了他的头,小心闹出人命来!”我吓坏了,赶忙松手,壮汉挣扎了几下,颓然倒地,浑身上下全是伤。黄淑敏神色慌张:“你疯了,这么个打法,还不折腾死人?谁让你动他要害了?!”我想狡辩,却没个章法,她们个个比我收手要快。我手足无措,他挣扎了两下,竟然摇摇晃晃地起身了。
  三千块,让一个只想讨个生计的穷人受尽了折磨,还差点儿送了命,这是怎样荒唐可笑又可悲的事!我们到底是群疯子,还是恶魔?黄淑敏让我们凑个份儿,给了他几千块钱医药费,打发了他。是的,他已经卑微落魄到对这区区几千块的医药费都要感恩戴德,这多少让我有点负罪感。
  不知是乐极生悲还是苦中作乐,我竟然嗤笑个不停。黄淑敏拍拍我的肩:“小妮子不发威则已,一发威就要人命,真是不可貌相。我昨天在老公的烟里掺了白粉,他一点也没觉察。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早晚亲手毁了他。”
  这是我们玩的一个游戏,也算黄淑敏交给我们的任务--谁最先整跨了自己的丈夫,谁就算赢。她们对各自的男人都极其厌恨,因为他们花心,滥情,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薄情寡义。每次探讨这些话题时,女人们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来劲儿,有说在丈夫床上放了毒虫的,有说给丈夫的情人拍了裸照的,问到我,我说,我在嘉铭的咖啡里掺了氰化钾,微量。
  空气骤然凝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是的,谁敢真正给自己的丈夫下毒?最多黄淑敏希望丈夫染上毒瘾,掺了一些白粉,可我却是投毒,却是动了杀机。我不知道为什么开这么个玩笑,但谁曾想到,这一念之间的玩笑话竟然再次将我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不会伤害嘉铭,宁可自己去死,也要让他长长久久地活着。我们同学四年,恋爱三年,我比谁都了解他的处境。他从小父母离异,他跟了父亲,然后有了妹妹,兄妹性格不和,感情淡薄。对于她妹妹的死,我始终疑心重重:这个和嘉铭脱不了干系,他看过妹妹,妹妹的氧气罩就意外脱落?这太蹊跷。每当我提起此事,都换来嘉铭的毒打,他不肯告诉我,说明他对我缺乏信任;他打我,说明他对我没有爱。这才是我真正疏远他,恨他的原因。
  嘉铭没时间管我,便断绝了我的经济来源。我知道他很挣扎,和我一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偏偏我们都是不敢面对,不会沟通的人,才会彼此猜疑。但我不缺那几个钱,黄淑敏不知道给我买过多少次单,嘉铭不给我钱,我一样逍遥得起来。可是这一次,黄淑敏出事了,她的丈夫意外死亡,死于剧毒--氰化钾。
  (四)
  这是一起显而易见的怨妻杀夫案,黄淑敏在我的引导下采取了相同的方式,她对丈夫的恨已经达到了极致,容不得他多活一天。案发前一天,黄淑敏问过我:“你真的在嘉铭的咖啡里放了氰化钾?放多少?慢性还是急性?”而我竟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异常,没有看到她眼中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和那一丝阴冷可怕的决绝。我说是的,我放了很少,很少,慢性的,他会慢慢死去,神不知,鬼不觉。
  黄淑敏离开了,神情古怪,失魂落魄。
  我并不知道氰化钾的特性,更从来没有接触过它,但是我把黄淑敏送进了地狱,正如我从来没想过伤害嘉惠,却把她送进了太平间。
  我是否真的罪孽深重,这是我自己无法定夺的事,但是从那时起,我的生活就被泼上了阴沉厚重的黑色,让人毫无生存的意念。我接连背弃了亲人,放弃了自我,毁灭了他人,只因为我苦守着曾经的爱人,嘉铭。自从嘉惠被她哥哥推下楼道那一刻,我们就注定此生无法安宁。
  “我要离婚。”久违的平静,竟然那样的不合拍。嘉铭打了我,他说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笑道:“那麻烦你像对待嘉惠那样,把我也变成鬼!”嘉铭面色惨白,连连后退,最后颓然坐地。他再也听不得“嘉惠”这个名字了。我悄悄在他的床头摆放了嘉惠的照片,在他的皮夹子里塞上了嘉惠的大头贴,甚至在花瓶里插满了嘉惠最爱的野菊花,在书房摆放了嘉惠最后的书法。
  每次都能看见嘉铭整个的灵魂都在颤抖,每次都能看见他不可救药的焦灼和癫狂。可是我想知道,我们曾经那么相爱,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告诉我?你到底爱我多少?
  “信不信我杀了你?”嘉铭的双手已经紧紧扼住了我的脖子。我说:“很好,但愿你做得到。你省下了妹妹的医药费,现在又不必因为离婚而损失分毫,你赢了嘉铭!”
  可是,我没有死,死去的是嘉铭。没有人知道这起车祸属于意外还是自杀,就像没有人知道嘉惠死于意外还是他杀。嘉铭让安塞转告我,是他在嘉惠的医疗设备上动了手脚,导致嘉惠死亡。嘉惠很早就患上了抑郁症,严重的时候有自杀或杀人倾向,在我怀孕期间,她就曾先后两次对我下毒手,都被嘉铭及时制止。嘉铭担心我的安危,更怕惊扰了我,便隐瞒了妹妹的病情,原指望尽快搬出去,不想还是因她流了产。
  嘉铭将妹妹推下楼之后,又自作主张结束了她毫无意义的颓废生命。他认为是他救赎了我,安置了嘉惠空虚抑郁的灵魂,没想到嘉惠的死却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从此将他的灵魂深深禁锢起来,让他负疚,孤独,无助。而我,不曾用过氰化钾,却把黄淑敏送进了地狱;不曾想过伤害嘉惠,却把她送进了太平间;不曾想过离开嘉铭,却让他的双手沾满亲人的血;不曾想做个大恶之人,却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人。
  (责任编辑:九公主melody7226@t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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