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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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以为,阮红出了意外后变成了傻白甜,还一心爱着勖亦嵘。她明明因为他不回家而生气,可他三言两语就能让她眉开眼笑;她对花粉过敏,可为了替他摘花,宁愿自己被送入医院。她对他一心一意,他对她不离不弃,可为什么神仙眷侣却没有走到最后?
  1
  外面下着雪。勖亦嵘进屋时,看到阮红就趴在窗边,伸着手指头往玻璃上画画。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阮红画了两个小人儿,又在中间勾了一颗心。勖亦嵘看了半天,问她说:“画的是谁?”
  她慢半拍地转过头来看到他,先甜甜一笑,这才说:“这个是你,这个是我。”
  “画得不错。”
  她忽然噘起嘴来,转过头去不肯看他了。他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捋着她长而柔软的头发说:“怎么不高兴了?”
  “你好久没来看我了。”她说着,忽然哭了起来,“院子里的花落了,我要江姨替我拿进来的,她不肯。”
  她说话颠三倒四,可勖亦嵘还是听明白了,道:“那花是栽在外面的,江姨拿不进来。而且等天气暖和了,还会再开。”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听他这样说了就不再生气,转而在他怀中叽叽喳喳地说悄悄话,勖亦嵘耐心地听着,不时应和两声,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就睡着了。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将更远处窄窄的灰色道路也覆盖了。勖亦嵘将她抱回房间,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睡着时也带着笑,红润的嘴角翘着,又甜又软。
  勖亦嵘望着她,心底就像是淌过滚烫的蜜糖,既快乐,又有些难挨。江姨站在外面,看他出来,低声说:“先生,医生来了。”
  “请他去书房等着。”
  江姨应了一声,勖亦嵘又嘱咐她说:“小姐喜欢花,你就多买一些摆进来,我也会让人每天送花过来。”
  “可小姐容易花粉过敏……”
  他沉默一下,淡淡地笑了,道:“她喜欢,你就要想办法要她满意。”
  他一向说一不二,像是个独断的君主,让身边的人噤若寒蝉。江姨跟在他身边几年,还是怕他怕得要命,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看他向书房走去,这才推开门走到阮红身边坐下。
  阮红翻了个身,忽然睁开眼,对着她笑了笑说:“他去见医生了?”
  “是啊。每个月都要见一次的,你怎么不睡啦?”
  她伸了个懒腰,将自己陷在柔软的床铺里面。她在里面,如卧云端,看上去就像是沉睡的公主,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么的不快乐。
  “我睡不着呢,江姨。”她眼睛望着天花板,那纹路一圈一圈,缠绵地没入看不见的角落,忽然柔柔地笑了一声说,“他还没死,我怎么睡得着?”
  2
  勖亦嵘同医生谈完话也没走,在书房处理完公务,这才回去卧室。
  屋里没开灯,他看到阮红睡得正香。医生说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是因为当初的意外伤到了头部,可能一辈子都要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她活得没那么清醒,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他刚要出去,就听到阮红嘤咛了一声。
  她的声音又细又柔,小奶猫似的撩拨人心,勖亦嵘的步子停下,她迷迷糊糊地问:“是勖哥哥吗?”
  “是我。”他走过去,她投入他的怀中,他问,“怎么醒了?”
  “你不在……睡不好……”她小声地说着,“勖哥哥,我做了噩梦。”
  “什么樣的梦?”
  “我梦到你不要我了。”
  她说着就要哭,声音也哽咽起来,自从当初她受伤昏迷,再醒来时智力就严重受损,对待她,要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勖亦嵘耐心地哄着她,总算将她哄得破涕为笑,两个人抱在一起,她像小熊,往他怀中用力地钻,手也不老实,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勖亦嵘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里,又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儿,她轻轻地笑起来,学着他的样子,也在他指尖上亲了一口。他笑了一下,她又举一反三,在亲过的地方又舔了舔。
  勖亦嵘抽回手来,她有些不解地歪着头,问:“勖哥哥,你不喜欢吗?”
  “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牵着我的手了?”
  他和她解释不通,在理智上,他将她放在被保护的位置,可在情感上,他却极度地需求渴望着她,这样错位的矛盾令他很难去选择,只能逃避。
  “不早了,你先睡吧。”
  “勖哥哥……”他刚起身,她就在身后泫然欲泣地叫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啦?”
  她出事前,两个人刚刚在一起,情至浓时,还未来得及变质,一切就都急转直下,爱情凝固在最盛大的一刻才能永垂不朽,因为不会有争执与愤怒。
  勖亦嵘不知道如何回答,听到她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他身后将他抱住。她身上有甜而淡的香气,落入鼻端,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勖哥哥……”
  他猜她一定是哭了,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他到底还是转过去抱住她,她就乖顺地揽住他的腰身,抱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那你为什么要走?”她扬起小脸问他,“你以前都会抱着我一起睡的。”
  他迟疑地将她抱起,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她凑过来,身体弧度契合同当初一模一样。勖亦嵘苦笑着深呼吸,她就像是无处不在的雾气,吸入肺腑,让人快乐又痛苦。
  “真好呀。”她感叹说,“最喜欢和勖哥哥在一起了。”
  “我以后会多陪你的。”
  “拉钩。”
  她伸出手来,他就配合地同她牵一牵,外面响起脚步声,大概是江姨起夜的声音,勖亦嵘却皱起眉来——江姨睡楼下,就算是起夜,有什么必要上到二楼来呢?
  可他还没细想,她的唇就贴了过来,又软又凉,笨拙地吻着他的唇。
  勖亦嵘想推开她,可她将他笼在无处不在的网中,他到底还是回应了她,外面的雪是停了还是又落,他统统不知道,时间在这里没有了意义,他只是想彻彻底底地拥有她。   “勖哥哥……”她仰起头来,如同垂死,又像是陷入极致的欢愉,“你爱我吗?”
  他没有回答,深深地吻住她的唇,就像是一切都还在过去,一切都还未曾发生。
  3
  江姨推开门,看到阮红正站在床前。
  雪还未化,折着日光明亮如瀑,她穿着薄薄的裙子,头发没有梳起来,就那么散在背上,漂亮得似是锦缎。
  “小姐。”江姨放低声音,轻轻地叫她,“东西我没有找到。”
  “书架第三层的第二本书里没有吗?”
  “没有。”
  她沉默片刻,江姨局促起来,却听到她淡淡地道:“我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找到。你昨天太不小心了,要不是我缠住他,他就要起疑心了。”
  “是,我照您说的,将楼下的马桶给弄堵了,先生今早起来果然问了。”
  “他一向心细……”
  澄澈的光里,她的侧脸消瘦,江姨从小看着她长大,她变成这样,江姨比谁都心痛。可惜她们都是弱女子,哪里有力挽狂澜的本领?
  江姨劝她说:“你总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就算要报仇,也要多顾及自己呀。”
  “我知道的。”她笑了一下,可眼中并没有笑容,道,“我只是犯恶心。”
  她实在是讨厌勖亦嵘,就算是同他接近都忍不住想要呕吐,更何况是委身于他。她几乎想象不出,自己是如何忍耐着那刺骨的恨意来诱惑他的。
  “可是红妹,你这样,夫人怎么放心得下呀?”
  红妹是她的小名,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她,阮红面上松动,眼底也泛着眼泪,却还是嘴硬:“她都去世了,哪里会知道?”
  “就算在天上,夫人同老先生也会看着你的。”
  她到底还是听从江姨的,下楼吃了早餐。花园里的雪被扫掉了大半,有空运来的鲜花整整齐齐地摆在窗外,她只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说:“把窗帘拉上。”
  江姨依言照做,又劝她道:“上次宋先生说的事情,我看不大靠谱,你也不要太相信他了。”
  “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有什么数她却不肯再说了,吃完饭自己上了楼,书房只有在勖亦嵘回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平常都落着锁,阮红走上露台,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道路,拨通了宋烈的电话。
  宋烈大概正在开车,声音温和地问她:“起得这么早,吃饭了吗?”
  阮红没有答他的问题,只是轻声说:“东西没有找到,他应该不会带回来的。”
  “没关系,我不着急。”
  宋烈这个人年纪轻,可是很有耐心,圈子里都说他能成大事儿。阮红只记得他衣着考究,对谁都带笑,那时她陪父母出席宴会,遇到宋烈,宋烈还同她打了招呼。母亲说他不可深交,阮红不以为然,却也记在心里,谁知道风水轮流转,到底让他们二人有了合作的机会。
  说是合作其实是抬举了自己,毕竟她现在的状态几乎是远离人烟,就算是死了也许都没人晓得。
  “可我着急。”她声音平淡,可谁都听得出里面的绝望,“宋先生,我在他身边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像是被她的语气震慑到,停顿一会儿才说:“阿红,人想要做到什么,总要忍耐才行。”
  阮红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可以忍耐的,所以她笑了一下,说:“宋先生,我为了活着在他面前装疯卖傻,还能怎么忍呢?”
  4
  勖亦嵘拿着花,面前的助理恭恭敬敬地同他报告:“这花做过特殊处理,绝对不会让人对花粉过敏。”
  “多少的概率?”
  “百分之九十三。”
  他还是不满意,浓密的眉毛皱起来,就有了锋利的弧度,道:“还不够,做不到百分之百,不要拿来。”
  助理连忙应了,拿着花离开,勖亦嵘坐在那里,刚要处理公文,电话却响了起来。那头,江姨慌张地说:“先生,小姐出事儿了。”
  勖亦嵘赶回去时,医生早就赶到了,护士们跑进跑出,江姨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儿?”
  “小姐今天不知怎么跑到花丛里了。”江姨说着,就落了眼泪,道:“都怪我,要是我寸步不离就好了。”
  她这样说了,勖亦嵘反而不能责备她,阮红从小就花粉过敏,后来又得了哮喘,稍不注意就会复发。医生忙碌半晌,总算使她呼吸稳定下来,勖亦嵘站在门口往里看,她斜斜地躺在床上,头垂下去,满脸都是痛苦。
  “勖先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里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只能暂时稳定病情。”医生搓着手同他说,他沉默一会儿,问医生:“我能进去吗?”
  “最好穿上隔离服。”
  勖亦嵘换了衣服,慢慢走进去,她口鼻上掩着氧气罩,整个人都像是淹没在了设备里面,勖亦嵘替她将额上的汗擦去了,触手只觉得她的肌肤那样冰冷。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他,眼睛里亮了一下。
  “怎么自己跑到花丛里了?”
  她说不出话,比着口型告诉他:“那朵花好看,我想摘给你。”
  他的手凝固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尖锐地刺破了心脏,他有些痛楚,又带着甜蜜,到底只是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勖哥哥。”
  “怎么了?”
  “你别难过,我下次会听话的。”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心疼与苦楚,就像是海下的风暴,掩藏得极深,却肆虐在千万尺的深处。阮红看他这样更加愤懑,维持不下去纯情的样子,索性闭上眼睛。
  他慢慢走出去,阮红听得到他压低声音叮嘱江姨好好照顾她。片刻,江姨走过来,压着兴奋跟她说:“小姐,他说要带你去外面的医院呢!”
  这就是阮红的目的。
  她在這里已经待得太久了,与世隔绝到麻木的地步,可为了宋烈的交易,她必须要有一个和宋烈见面的机会。
  她是故意用花引发自己的过敏,江姨担忧过,怕万一医生来得不及时,她病情复发得太严重。
  可江姨不知道,她甚至暗暗渴求着,如果一场过敏直接带走了她,那对她来说甚至更好,至少不必让她在这世界上孤独地煎熬。   煎熬于爱中,痛楚于仇里。
  5
  阮红当天就被秘密送到了一家私人医院。
  这家医院有勖亦嵘的股份,每间病房相隔甚远,环境优雅,隔音效果极佳。
  用了药,阮红一直昏昏沉沉,只能感觉到有人一直握着她的手,她想挣脱,却动弹不得,急得落了眼泪,嘴里呜呜咽咽地说着什么。那只手就替她将眼泪擦了,又在她耳边柔声哄着说:“别怕,红妹,有我在呢。”
  她听不清是谁在说话,觉得像是母亲,却又不大一样,又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她还是很年轻娇嫩的模样。那天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她站在露台上,身边的勖亦嵘皱着眉问她:“你确定要一个人回去?”
  她满心都是不安同焦虑,却还要强颜欢笑说:“难得出来一次。我回去把事情处理完再来找你,咱们不是说好,还要去潜水的吗?”
  这时他们刚刚在一起,两个人是竞争对手,试探了许久,终于挑明了心意。两个人结伴来到度假胜地,享受甜蜜的两人时光,阮红却接到了电话,说是家里出了变故要她立刻回去。
  她听到勖亦嵘叹了口气说:“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大安稳,红妹,还是我陪你吧。”
  “说了不要的。机票只买了一张,这趟航班你挤不上的,难道还要我等你吗?”她说完,索性仰起头来,在他唇上亲了亲,道,“我妈没说怎么了,我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听这里有个传说,两个人一起潜到最深处,就能一辈子在一起的。你等我回来啊!”
  她说完,看他总算笑了一下,心里就充满了成就感。她多么喜欢他啊,因为他们一样的优秀,一样的果决,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看对方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哪怕是心烦,可阮红看着他还是觉得甜蜜。
  两个人抱在一起,忘情地亲吻着,远处的海浪一波又一波涌过来,天边的云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坠在那里。梦里的时间流转很快又很慢,她有些迷离地想着,自己忘了什么呢?
  “红妹……红妹?”
  阮红猛地睁开眼,看到江姨就站在她面前,她哆嗦了一下,还没有完全从梦里走出来,道:“江姨,我梦到那时候了……”
  那是她最后的好时光,之后便急转直下。她赶回家中时,父亲已经因为食物中毒引发并发症而去世了,她焦头烂额,一面要照顾母亲,一面又要接手公司,几天几夜都没合眼。
  后来一天,她陪着母亲去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母亲当场死亡,她则头部受伤,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年后了,她那时浑浑噩噩,勖亦嵘将她带到这荒无人烟的庄园里,让从小将她带大的江姨看着她,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清醒过来了,可她却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江姨说是奇迹,可只有她知道,这是因为她恨着勖亦嵘,刻骨铭心到哪怕混沌,也要挣扎着醒来,不然又怎么报仇?
  她睁着眼睛,可视线没有焦距,江姨怕她出事儿,叠声唤她的名字,良久,她眼睛动了动,问江姨说:“怎么了?”
  “宋先生来了,要我叫你过去。”
  6
  医院有勖亦嵘的股份,可宋烈也是股东,自己的产业,如何都好操作,就算勖亦嵘千叮万嘱,可宋烈就是有办法支开人,使自己能和阮红清清静静地交谈。
  他还是老样子,衣着妥帖考究,面上带笑,看她进来,还起身替她拉了椅子道:“你病还没好,赶快坐下。”
  “宋先生。”阮红说话仍微微气喘,可看着他只是问,“我该怎么做?”
  到了这时候宋烈反而不着急了,微笑道:“勖亦嵘这几天大失水准,竞拍的几块地要么没有拿下,要么就是价格过高,让董事会对他很不满意。”
  宋烈同勖亦嵘是竞争对手,了解彼此的动向是很正常的事情,阮红晓得他不是无的放矢,果然,他顿了顿又说:“我猜,他是为了你才失魂落魄。”
  “失魂落魄?”她笑了一下,说,“宋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
  勖亦嵘这个人,从来就无情。
  阮红当初爱上他,就是因为他的铁血手段,两个人竞争中,他每一次都恰好压她一头。阮红从小就争强好胜,可不知怎么,对他竟然生出了爱慕,这爱悄无声息,等发现时已成燎原之势。
  她想象不出来,勖亦嵘会怎么失魂落魄。
  “你不相信?”
  “他设计害死我父亲,又让我一直处在与外界隔绝的环境里,若不是我步步为营,现在哪儿有机会同你见面?你说他为了我失魂落魄,究竟是挖苦我,还是嘲笑我?”
  “阿红,你误会我了。”宋烈道,“爱同利益并不矛盾,他能为了利益下手,也能为了你而大失方寸。你离他最近,又因为心怀仇恨,难免当局者迷,可我看得清楚,他确实是爱你的。”
  阮红闻言,微微失神,宋烈看去,她唇边噙着一缕笑,却又不像是开心。
  “我知道了。”她说,“宋先生,你不用这样提醒我。”
  “你不要多心……”
  “喜欢这种东西,本来就没那么重要,我早就不是当初爱做梦的小孩子了。”
  她似是动气,宋烈微笑着看着她,只是说:“希望我们的合作早日成功。”
  两人反而三言两语便把正事说完了,临走时,宋烈推过来一管试剂道,道:“如果实在找不到,可以让他把这个喝了。最新型的吐真剂,他喝了也只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阮红没有去碰,宋烈又补充说:“没有副作用的。”
  她这才握在掌心里,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她实在是瘦了很多,病服穿在身上,是形销骨立的样子。宋烈记得她过去神采飞扬又艳光四射,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人这一生,时时刻刻都在变化,谁又能预料到,会走到这一天?
  7
  病房里有大大的落地窗,擦得透亮,可是全部被封死。
  阮紅坐在床上往外张望,听到声响时慢慢回过头,对着走进来的勖亦嵘微笑着说:“勖哥哥。”
  “怎么总在看外面?”
  “我想出去玩儿嘛。”她像是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昨天看到气球,红色的,好漂亮。”   “明天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她就笑了,张开手臂要他抱,他将她抱在怀中,又掏出个小小的盒子来,阮红打开,小声地惊呼,不可思议地问:“这是什么?”
  盒中是一朵晶莹剔透的玫瑰花,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显出柔软的质感。勖亦嵘看她惊喜的样子,温柔地道:“这是一种特殊的矿石,深埋在地下,几千年时间才能形成一点儿。你对花粉过敏,暂时还不能接触鲜花,就让这朵花陪着你吧。”
  “这么珍贵,送给我吗?”
  “你才是最珍贵的。”
  他亲吻她,她笑得甜蜜,可心中的恨意越发浓了。窗外的孤鸟划过去,扑棱着翅膀不见了踪迹。江姨端着一盅汤进来,看到勖亦嵘也在,道:“先生……不知道你也在,没有替您准备晚饭……”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阮红就抢先说:“我少吃一点儿,和勖哥哥一起吃!”
  勖亦嵘忍不住就笑了,江姨也笑着说:“那你们先吃着,我赶快再去准备一些,免得两个人晚上都饿肚子。”
  阮红赤足跳下床,将汤拎过来,很殷勤地打开盖子,倒入碗中,又将勺子摆好,眼巴巴地看着勖亦嵘问:“勖哥哥,我喂你喝好不好?”
  “为什么?”
  “每次都是你喂我呀,我也想为你做些事儿嘛。”
  她笑的时候弯起眼睛,被窗外橙红色的光涂抹开来,徒然就有了温柔的影子。他望着她,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舀了一勺汤递到他的嘴边,他喝下,只觉得这汤很甜,还没来得及回味,她就期待地问他:“勖哥哥,好喝吗?”
  “好喝。”他回答道,“你喂的汤,喝起来是甜的。”
  她开心地笑了,又接二连三地喂他,她手不稳,小心翼翼地递过来,还是会洒。可对她,他是发不出脾气的,还要关心她说:“小心不要烫到。”
  世界渐渐地远去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中破土而生,她的手渐渐停下,在他身边依偎着,轻轻地亲吻他的面颊。
  “亦嵘……”
  “红妹。”他带着笑问她说,“怎么哭了?”
  阮红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泪,不知道是因为埋藏在心里的仇恨,还是绝望于自己同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这样的境地。他喝了吐真剂,她本该抓紧时间问他的,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藏得最深的那个问题:“亦嵘,你喜欢过我吗?”
  他没有丝毫停顿,替她擦了眼泪,温柔道:“我一直都喜欢你,红妹,从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你。”
  “一见钟情”这个词太俗气了,就好像是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只要喜欢,就能有个大团圆的结局。
  可她知道,他们之间再也不会大团圆了。
  眼泪一颗一颗地滚下去,落到了心死去的地方,她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地问他将东西藏到了哪里。他像是在回忆,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了个地名。阮红这次彻底僵住了,门外,江姨推门进来,催促说:“红妹,宋先生派来的人到了,快走吧。”
  这是阮红同宋烈约好的,她喂勖亦嵘喝了吐真剂,得到东西的下落,宋烈就来将她救出去。
  阮红深吸了一口气,下床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她回头看了一眼。勖亦嵘驯顺地躺在那里,望着她,眼中像是藏着很深的情,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8
  上了车,宋烈居然也在。看到阮红,他微笑道:“看来不虚此行?”
  她低声报了个地址,像是倦极了,倚在那里闭着眼睛,宋烈挑了下眉道:“这个地址有些耳熟。”
  当然耳熟。
  阮红同勖亦嵘当初明枪暗箭,可是彼此都喜欢对方,两人还没在一起时,就一起买了套房子放在市中心,说是投资,后来却成了两个人约会的地方。那里被他们戏称为“爱巢”,后来宣布两个人在一起时,更是邀请了朋友一起去聚会。
  那是他们相爱的证明,是他们曾在一起的印证。
  电梯开合,阮红站在那里,眉目低沉,宋烈示意她,她这才走了出去。电子锁没有换密码,仍旧是两人生日相加的数字,门“滴”的一声打开了,里面的陈设一切如昨。窗台上放着的小枝玫瑰,还像是她离去时那样娇艳,连颜色都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里,要她知道什么叫作物是人非。
  身后的宋烈已经走近了,她犹豫一下,推开了书房的门,书架第三层的第二本书,她拿下来,翻开发现里面还是夹着很多东西。有两个人的合影、第一次一起去看的电影票,还有她写给他的字条。林林总总,都是快乐的回忆。可还有样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阮红还没伸手,宋烈就已经拿了过去。
  那是个优盘,宋烈取出笔记本电脑,将优盘插上去,笑着说:“有了这个,想要告發勖亦嵘蓄意杀害你父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优盘里的视频已经被打开了,镜头角度不太好,但是仍能看得出,对面坐着的人是勖亦嵘。他坐在那里,因为光线暗,越发显出英俊的眉目来。不知道之前说了什么,他皱起眉来,有些不悦地道:“那种菌类不好找,而且不好控制剂量,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
  阮红猛地坐直了身子,当初她父亲食物中毒,就是误食了有毒菌子,哪怕早就预料到了,可亲耳听到,仍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视频里,勖亦嵘将手支在下颌上,像是在思忖,良久,他点了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阮家,我是势在必得的。”
  视频到这里还有下文,可是宋烈已经关上了,他像是看着猎物走入陷阱的猎手,温柔又体贴地说:“如果能拿回阮家,报了你父母的仇,你想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阮红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心痛过千百遍,再多一点儿痛,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会出去走一走吧。”
  “阿红,”宋烈逆着光望着她,使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不如现在就去走一走吧,你的仇我来替你报,勖亦嵘从你手里夺走的,我帮你讨回来,你受了太多苦,该休息一下了。”
  阮红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想蜷缩起来,变成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不会有这么多的伤心与难过,她只要好好学习、好好练琴、仰着头骄傲地微笑就好。   她多想回去啊……
  可她已经回不去了。
  9
  屋外下着雨,打得窗边的绿萝垂了下去。江姨握着手紧张地站在窗边往外看着,忽然说:“红妹,他来了!”
  阮红沉默地坐在那里,她已经同宋烈说好,等见了这一面后,她就会去到国外静养,或许还会回来,或许这一生,都不再踏足这片让她伤心绝望的地方了。
  勖亦嵘将门合上,这才走到阮红面前坐下。
  她注视着他,两个人眼神交换,他忽然笑了,道:“真好。”
  “什么?”
  “你的病原来已经好了,真好。”
  到了这种时刻,他惦念的居然还是这种事情,阮红一时想笑,因为觉得滑稽,可心底的某个地方却迟疑地痛楚着。
  “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他没有出声,眼皮微微垂了下去,从她的角度看去,他瘦了许多,面容上显出清癯的痕迹。他们该说点儿什么了,毕竟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见,而这次离开后,两个人都将亮明底牌,不死不休了。
  到底是她按捺不住,问他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一边害着我的父母,一边又和我谈情说爱?我说爱你的时候,你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得意?”他像是没有听懂,“我为什么要得意?”
  “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不该得意吗?”
  她的眼睛亮得骇人,像是两颗闪闪发光的星子。这一双眼睛,从最初相逢时就是如此,到了穷途末路,仍旧让他痴迷,勖亦嵘凝视着她,就像是望见了一场美梦,这美梦中,她是最独一无二的存在。他就像是寻宝者,在终于遇到绿洲后,却忽然发现,要亲手毁了这片梦境。
  他讲不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因为许多的事,在很久之前都已经注定了。他只能站起身,将她猛地拉入了怀中,她大概是动了怒,浑身都在颤抖。他一边抚摸着她的背脊,一边在她耳边说:“红妹,冷静点儿,你的身体支撑不了你这样激动。”
  她觉得自己狼狈到了极点,就像是……就像是赤裸着一颗心,被摔在了他的面前。她的那些爱、那些情绪,那些积攒了许久,无处可言的痛苦,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还想要抱她?她用力地在他手臂上咬了下去,血落在口中,是苦涩,还是别的什么滋味,她分辨不出了。只是他毫不挣扎,还在劝她说:“不要气坏了自己,红妹,往后离开我,要保重自己。”
  保重自己……
  她猛地将他推开,就像是一尾鱼,在没有水的地方艰难地挣扎着。他的眼里,写着喜欢同恋慕,她认出来了,就更加痛苦。
  “为什么……”她喃喃道,“究竟是为什么啊?”
  “我本就是为了阮家而来,红妹,阮家挡了别人的路,我一路打拼走到现在,不想失去一切,就只能先下手为强。我只是……只是没有想到,会遇到你。”
  他家境贫寒,可是天资聪颖,谁甘心一辈子被踩在脚下?想做人上人,就只能狠。他同人签订合约,多少时日内,将阮家双手奉上,计划按部就班,他是功臣,是最大的帮凶,可他的心,却一点儿一点儿地绝望。
  他赢了,得到一切,可却失去了她。
  多可笑的现实啊,这世界从不肯优待于他,要他每一次的欣喜背后,都藏着更多的苦楚。
  可这些,都没有必要告诉她了。他只想用自己最后的力量,保护她,哪怕她恨着自己,哪怕……这一生,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10
  阮红坐在那里,沉默地望着屏幕。
  大屏幕上,还在放着那段视频,英俊的勖亦嵘静静地坐在那里。大概是对面的人已经走了,他脸上显出了倦容,捏了捏眉心,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一切……”
  他话音未落,外面又走进来个人,笑着说:“刚刚还有事情忘了告诉你。”
  阮红面无表情,这画面她看过了许多遍,每一句话都已经烂熟于心了,可她还是执拗地看着,听着那人继续说:“阮红那边你要小心,这个女人很凶,我怕会坏事儿,不然就直接……”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不然直接将她一并除去吧,可勖亦嵘猛地抬起头来,变了脸色,他就像是一头猛兽,被人触碰到了自己的领地,一时之间,锋芒毕露。
  “我说了,不能闹出人命,不准碰阮红,否则,你我的合作就此终止。”
  “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愿意就算了。”那人笑起来,道,“亦嵘,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男生一样,为爱痴狂?”
  勖亦嵘没有说话,镜头到这里彻底结束了,阮红看着屏幕上最后一个画面,他坐在那里,如同已经凝固成了一尊雕像。没有光,也没有声音,他被抛弃在一片绝对的冰冷之中。
  眼角滚下一颗泪珠,她几乎是无法自持地无声哭泣着,手边的报纸上寫着一则新闻,金融大亨涉嫌犯罪,已经投案自首,这几个字,要她认了好多遍,每一遍都看不明白。
  怎么会呢,他……他怎么会去自首呢?
  时间像是回到最后一面,他慢慢往外走去,忽然转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说:“你身体不好,少动怒,也别碰花了。”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江姨冲进来问她:“怎么了?!”
  “江姨。”她将手搭在眼上,绝望道,“我的人生,真是一败涂地。”
  她爱上有备而来的勖亦嵘,又听信了口蜜腹剑的宋烈,可谁知道,原来这一切的幕后元凶就是宋烈!
  录像里的另一个人,同勖亦嵘签订合约搞垮阮家,又将勖亦嵘逼去顶罪的,统统都是宋烈!
  他只温和地笑着,就让她替自己找到了勖亦嵘藏起的优盘,那里面明明是两人的罪恶,可到头来,受惩罚的却只有勖亦嵘一个人。
  “宋烈要我出国,就是告诉勖亦嵘,他将我握在掌心里,如果不合作,他就会对我下手,那个傻子……他竟然真的去自首了……”
  她说着,又笑起来,眼泪凝固在眼眶里,摇摇欲坠。
  她该恨勖亦嵘的,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可她也是爱他的,爱到不能自己,只能在这一刻放声大哭。
  他要她往后的日子安乐、少动怒,可她又怎么做的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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