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迟迟花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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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觉得自己还是狠不下心来写一个悲剧的结尾,但是这个结局又不是皆大欢喜,毕竟,在我看来,喜欢一个人,可是那曾经灿烂的青春岁月却没有那个人的陪伴,也是一种遗憾。希望你们喜欢这篇文章哦。
  一
  那时候正值开春时节。
  曹怡端着一大盆水,跟着一个领事公公去擦拭走廊上的护栏,结果冲撞了一位大人。那一大盆污水全数泼在那位大人的袍子上,惹了事的銅盆却自个儿晃悠悠地滚到旁边,打了几个旋儿“哐当”一声扣在地面上,惊起旁边树上的一众鸟雀。
  领头公公心里一惊,跪在前面,恨不得把脸埋在地缝里,颤抖着声音说:“这奴才刚入宫不懂规矩,冲撞了将军,还请范将军息怒!”
  曹怡跪在后面瑟瑟发抖,冷汗冒出来,迅速浸湿了他的里衣。他记得前几天一个丫鬟也是犯了类似冲撞贵人的事,结果被杖责,没熬过当晚,被破席一卷丢在乱葬岗,死得凄惨。却不料,这下一个葬身这深宫的人,就变成他自己。他紧闭着双眼,战战兢兢地埋首跪拜,等待最后的惩罚。
  但是想象中的滔天盛怒没有到来,面前的大人只是平静地抚抚身上的水渍,便说:“无碍,公公也是无心之过,我去换一身衣服便是。”
  那是一道脆若银铃但是又不乏严肃的女声,就好像这早春的天,乍暖还寒。
  曹怡抬头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位贵人,触目便是一位身着男装的女子,乌发被高高束起,双眉斜飞入鬓,眉下一双杏仁儿般的大眼顾盼神飞。那位贵人好像感觉到曹怡惊讶的目光,对他轻轻一笑,春意盎然。
  领头公公看着远走的将军,再看看痴傻一般的曹怡,气不过,狠狠地啐了一口:“作死的,老子的命差点丢在你这杂碎的手上!”说完还不解气,又踹了一脚,把瘦骨嶙峋的曹怡硬生生踹出了几丈远。
  曹怡趴在地上,看着那一抹挺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半晌才捡起不远处的铜盆,抓起袖子擦去铜盆上沾染的泥土,然后抱着那个铜盆低低地笑开。最后他爬起身来,随着骂骂咧咧的领头公公走了。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长廊两旁的树木抽出了嫩嫩的新芽,阳光穿过枝丫射穿层层雾气,直暖到他的心里。
  二
  曹怡再一次见到那位女将军范云兮,是三年之后。
  皇上在一处临水而建的楼阁宴请建功的将领,范云兮便在此列。
  当晚范云兮穿了一身绛红色的长衫,衬得她小麦色的肌肤英气逼人,刹那惊艳。皇帝看着下首兀自喝酒的女子,开起玩笑来:“将军在边疆风里来雨里去,肤色竟是这般美丽,让朕后宫那些个嫔妃们都自叹不如啊!”话里话外略带轻佻。
  曹怡垂首站在旁边,听着心里咯噔一下,瞟了瞟那正襟危坐的女子,不免为她捏了一把汗。
  但那女子只是盯着手里的酒杯,片刻后才说了一番话,却答非所问。
  “陛下,臣手里的这杯酒真是浓烈香醇,我的好些弟兄这辈子都没喝过。”
  席间略显尴尬,陪坐的淑妃娇笑着打圆场:“本宫虽居于深宫,但是将军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这杯酒,本宫定要敬将军。”说着遥遥举杯。
  范云兮微微一笑,一饮而尽。
  那天晚上的酒宴很晚才散,淑妃并一众宫婢奴才驾着微醉的皇帝先行离去,楼阁里乌压压跪了一片,说着“恭送陛下”的吉利话。曹怡站在后面,从那个角度,他看到微醉的皇帝忽然转头看着低头跪拜的范云兮,脸上的神情狡黠如狐。曹怡本能地回头看着那个女子,忽然觉得这一屋子的人,都如同猎物一般,掉进了一张巨大的网,挣不脱,逃不离。
  悲惨且壮烈。
  回去时,曹怡带着几个掌灯的宫女为范云兮领路。晚上的风带着点凉意,吹着烛火摇摇晃晃,使脚下的石子路看得不太清楚。曹怡拿余光瞥了那女子一眼,看那平常较为冷峻的侧颜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柔和下来,和记忆里三年前的笑容重叠,巧笑倩兮,春意盎然。
  临到宫门口的时候,曹怡上前一步撩开马车的布帘。范云兮猫着腰将要钻进车里的时候,曹怡飞快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这几日北边有山匪作怪,将军可以请旨。”
  那一双灵动的眸子刹那间布满惊讶,对着他的眼睛,只在咫尺之间。片刻后她就恢复平静如水的表情,只是说了句:“谢公公。”
  “救命之恩罢了。”他说,随即放下了布帘。
  这浓重的夜色模糊了众多京都景象,但是窗帘被风牵起的瞬间,曹怡真切地窥见了那隐匿于黑暗中的女子,牵起嘴角对他感激地一笑。
  那辆马车最后消失在街角处时,曹怡刚才在她面前挺直的腰又弯了下去,变成恭恭敬敬的太监阉人,领着一众宫女走进深宫。
  三
  曹怡以为范云兮剿匪消失的一段时间会让皇帝忘记这个女子,但是皇帝让他领着赏赐送到范将军府上时,他方明白,这场猎捕的游戏,皇帝从未放弃。
  奴才们捧着皇帝赏赐的补药、珠宝鱼贯而入,悉数陈列在范府的正厅。范云兮站在旁边,杵着一副拐杖,艰难地朝宫廷的方向参拜,谢过皇上。一丝血迹迅速洇湿那缠得厚厚的绷带,开出一朵妖艳的红花,与她惨白的面庞形成鲜明的对比。
  曹怡在旁边看得心肝揪成一团,忙跑上前去,却只是无奈地虚扶一把,婢子们就早已簇拥上前。她的老母亲更是哭哭啼啼地喊着“我的儿啊”,声声悲切。
  范老将军向旁边的曹怡拱了拱手,寒暄起来:“真是有劳曹公公走这一遭,家中已备上薄酒,还请公公赏个面子。”
  宫廷阉人虽说是个奴才,但好歹是贴身服侍皇上的人,朝堂内外,巴结的人也是数不胜数,何况曹怡这个大内总管。见惯了这些事的随从公公会心一笑,跟着领路的小侍去了别处攀谈,曹怡则跟着范老将军来到客厅,一路说说笑笑。
  午饭过后,曹怡便打算领着其他随从公公离去,走过范府小花园时,恰好碰上范云兮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曹怡踌躇了下,还是走过去,与假寐的范云兮打声招呼。
  范云兮看清来人,微微一笑,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曹怡,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叫他坐下。   一时无话,但是没有尴尬从这场沉默中流淌出来,两人好像相识多年未见的老友,那一份诡异却真是存在的熟稔静悄悄的浮动在他们的身边,叫人舒心。曹怡看着那女子,正对上她的双眸,两人粲然一笑。
  “我与公公不过见过一面,却好像相识万年。”她说,拉扯着毯子盖上伤腿。
  其实见过两面。他想说,但还是压制住了心里的话,起身伸手想扯平那皱皱的毯子一角,迟疑了下,还是放弃了。
  有些事情,還是要做足坦坦荡荡清清白白的面子。
  范云兮歪着头看着那伸出又收回的手,低叹一声,说道:“公公心思缜密,不像我等粗人,去了几年战场,将这京都的谋生之道,都忘得干干净净了。”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罢了。”
  “也是。”她说,“当年父亲中了敌军圈套,大哥体弱,实属无奈我才从军。误打误撞走了这条路,也不想就走了这么多年。”
  她弯着眉眼,说笑着提起那段少年往事。但是,他却把她脸上的无奈与认命看得分明。本来十五岁在家待嫁的姑娘,无奈救父从军。世人看她英姿飒爽,但是没有人看到,她也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她估计是喜欢她军人的身份的,但是这个身份那么沉重,有时候会让她透不过气来。
  随后她一个人喋喋不休,说了她戍守的边疆。那估计是曹怡一辈子都不能见到的景色。黄沙漫天,狂风拉扯着旌旗,猎猎作响。驼铃一声一声从沙漠那边悠远地传来,就像西域沙弥转经般虔诚,当地的骡夫唱着高亢的调子,尾音却拖得悠长且慵懒,在天地间分割出凡间的景色。
  “曹公公,那样开阔的地方,那样规模的战争,真是一场磅礴的肃杀。”范云兮说,“一将功成万骨枯。”
  她苦笑一声,抬手捂住双眼:“我身上背了那么多兄弟和敌人的命,你说我死后会不会下十八层地狱?”
  在那一刻,曹怡忽然觉得,很多事情,披着华丽的外衣,却满心苍凉。
  “曹公公,你看,很多事情,都是求而不得。”她最后说。
  他不知道怎样帮她。
  四
  十一月,羌族叛乱,正是多事之秋。
  曹怡端着一杯热茶递给皇帝的时候,皇帝正拿着那方玉玺在圣旨上兜兜转转,还是没有在上面盖上印章。曹怡站在旁边,踌躇良久,才说了一句:“王阁老说范将军对羌族很是熟悉……”
  皇帝那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目光一束束射在曹怡的身上,很久之后他终于叹气,慢慢卷起那道圣旨,不发一言,只是望着那一盏茶看了许久。那些浮在水面的茶叶都沉了底的时候,他突然对身边的曹怡说:“朕这道纳妃的圣旨总有一天会送到她的府上。”
  他叩首跪拜,大喊“皇上英明”,声音幽幽地传遍这个宫殿的每个角落。
  几日之后,范云兮挂帅出征,皇帝领着文官谋士为众将士送行。
  那天他第一次看到她穿着铠甲,红色披风长及脚踝,乌发随风拂动。她正了正头盔,便翻身上马,英姿勃发,叫当场的众多男儿都自叹弗如。
  她驾马踱步前进,周围士兵都为她让路。待走到队伍的前方,她突然掉转马头,回头看了一众送行的人马,高喊:“待我凯旋再聚!”随后便头也不回地驾马离去。
  那一声激昂的誓言终是消散在京都冬季的寒风里,曹怡一遍遍忆起她离去时朝他望的最后一眼,抿嘴一笑。
  待到归来之日,京都又是一年春季。
  曹怡晚上受其他官员所邀去吃酒,回家时看到了范云兮。
  那个女子就坐在街角的一个小摊前,自己拿着筷子碰着碗盘,敲敲打打,说着热热闹闹的话,比如“师父,你输了,得喝酒。”或者是“祁胜,你小子又耍赖。”……她自言自语,有时敲着桌子表示抗议,有时候大笑不已,到后来,声音渐小,只有她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双肩抖动,痛哭流涕。
  曹怡在旁边看了许久,才走上前去,把喝醉的范云兮叫醒。范云兮转头看他,那原本埋在臂膀里的脸庞露出半边。片刻后,她才扯着破锣般的嗓子说:“唐宇死了。”
  他不知道唐宇是谁,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她说。
  “他带兵诱敌深入,那一支队伍全军覆没。我们打扫战场的时候,在离主战场几里之外的地方找到了他的头颅,尸身无影无踪……”
  “估计是被乱马踏了个干净,这样的事常常发生,马革裹尸都不能……”她说,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唐宇就是个军人了,父亲那时候忙,就把我丢给他,让我认他做师父。那时候我多小啊,有一次偷袭军营被发现,他带着我躲进深山,我要死的时候就给我一巴掌。后来回去的时候他没事,我的脸倒是肿了好长时间……下手真是不知轻重。父亲那时恨不得给他几十军棍,我从那时候起也不乐意叫他师父了。”
  “你看,他死了,走之前还说要回来给我张罗婚事。”
  “其实,他走的时候,我们所有人就都知道他们回不来了……打扫出来的尸山那么高,断臂残尸,死相估计连鬼差都嫌弃。”
  “真丑!”她说,最后嚎啕大哭。
  他坐在她的旁边,想拍拍她的肩膀,把她揽入怀中。但是,那骨节分明的右手最终只是悬在半空中。就假设是这样吧,他想,假装碰到了她,然后把她拥入怀里。于是,他做出抚摸的动作,凉风穿梭在他指间,不是女子温暖的体温。
  后来范家人终是寻了来,一群人簇着那个女子离去,只有他一个人,把那剩下的酒,喝得一滴不留。
  几日之后,范云兮提着薄礼来到他的私宅向他道谢:“曹公公,那晚我喝多了,多谢照顾。”
  曹怡收了礼,无奈赶着时间进宫,赧然一笑。她领会他的意思,也不逗留,干脆地离去。刚刚踏出几步之后,她却忽然转过身来。
  “曹怡。”她第一次喊出他的姓名,“我归来那天,其实很想和你说说话。觉得这偌大的京都,只有你看到我想要什么了。”
  范云兮抬了抬脚,说笑道:“你看,我这个女将军,盛名如此,脚底下却踩着那么多兄弟的尸体。我总想,嫁人之后,就和相公一起吃斋念佛,帮他们谋个好来生,别见到我这个煞神了。”


  她逆光而行,在灿烂的阳光下美丽如仙人。
  五
  他们再一次相见,他朗声宣旨,她谢主隆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范家有女,品行端庄,雍和纯良,性姿敏慧,有大家闺秀之态,今奉诏入宫,封为云妃,常伴帝侧。钦此!”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宣读,每说出一个字,他都觉得像吞了口锋利的冰碴,疼且寒心。
  范老将军和范夫人欢喜地接下了那道圣旨,随行而来的公公们沾染了喜气,每个人都得了红包。范云兮向他走来,亲手递给他一封红包,他迎上前接过的刹那,低声问了句:“将军觉得皇宫怎样?”
  她听到,愣了一会儿,才说:“公公,我在边疆看到一种被人饲养的鹰,人们把它放于天空侦查敌情。它可以翱翔天际,但是永远不会真正地属于天空。”
  他听着,眨了眨眼睛。这春天的风,辣人,直往他瞳孔里钻。
  她深吸一口气,憋回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笑着对他说,眉眼动人:“我第一次穿女装,就是宫装了,定是极其好看的。公公你说是不是?”
  不是,不是……他在心底里叫嚣,有个疯狂的想法从他脑子里冒出,或者把她绑了,或者藏起来,这辈子就自己一个人看着她,巧笑倩兮,一生无忧。范云兮成为他的妻,然后他们一起虔诚拜佛,超度亡灵,一直到老。但是她喊“曹公公”,很多人都喊他“曹公公”,这三个字把他的心思碾得粉碎,让他明白,是他妄想。
  他的爱情和他自己,构成了一场死局。他放不掉他的爱,他也娶不了范云兮。这固步自封的爱情,无人可解。
  那天晚上曹怡一个人在自家院子里烂醉如泥,他印象里那样一个骄傲且自由的女子,将会以妾的身份和礼仪进那所深宫。一下子,把她那独有的骄傲和自由,击得粉碎。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在那阴冷的后宫逐渐消瘦,那明媚的面容逐渐没有任何生机,她再也没有笑过,不再意气风发。跟在她后面的那些军人个个解甲归田,一生郁郁不得志,后来他们一起死在一个没有太阳的地方,尸体堆起来就像她曾经描述的尸山。
  他惊醒时,后怕不已,但是自我安慰,不过是个梦罢了。
  几日之后,他在宫廷见到了初为人妇的云兮。
  那位女将军第一次穿上华丽的宫装,拖地的裙摆上面绣满大朵大朵的牡丹,雍容华贵,金钿步摇插入她的乌发,远远望去,皇家贵气,熠熠生辉。
  皇帝老远就张开臂膀,把她纳入怀中,让曹怡颇为惊讶,原来她,那么娇小,一个广袖,就把她遮得没有身形。
  他不知道是由于皇帝威仪,还是她一夜便瘦弱如斯。而看到她埋在皇帝怀里娇羞的笑时,他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云兮开始诡异而迅速地消瘦,从前红润的脸庞开始变得面色黄蜡,吃一点东西就吐,整天没有一丝生气。皇帝过来看她时,他跟在皇帝的后面,看着她虚弱地对皇帝抱歉地微笑,瘦弱得叫人心疼。
  开始有人察觉这件事的错处,到后来,在她病得快要死的时候,查出来是被下了毒。
  那个下毒的宫女跪在她的床前瑟瑟发抖,声泪俱下,却死也不交代幕后主使。皇帝大发雷霆,摔碎了一屋子的瓷具,抬脚狠狠踹了那宫女一脚,生生把那宫女踹得背过气去,血溅当场。
  曹怡站在旁边,指示着人把那名宫女抬出去,迅速擦去地上的血渍。最后他到底焦心,自己夺过抹布,一点一点把血渍擦掉。
  他蹲在地上和一群低等公公擦地的时候,看到她半开半合的眼眸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他,不复往日的灵动色彩,全是灰寂。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小心把脏抹布拂上了皇帝的龙靴。皇帝雷霆震怒,抬脚就要往曹怡的手上踩。
  将将要踩上去的时候,床上的云兮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皇帝的衣摆,轻轻地拉了一下,无声地流出泪来。随后她的手真是没了力气,弱弱地搭在床边,只有那源源不断的眼泪昭示着她还活着。
  皇帝那天彻底慌了神,伏在床边安慰了她好久,好话说尽,一遍一遍擦拭她的眼泪。太医忙前忙后,把脉开药,婢子奴才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只有曹怡一个人弯着腰站在旁边,不敢看她一眼。
  他終于明白,范云兮在这里,活不长久。
  六
  皇帝哄她说,如果她好了,就带她去狩猎。
  不知道是她想明白了,还是狩猎激起她隐藏的天性,反正她终归是好了,叫曹怡松了一口气。
  十月底,皇帝带着云兮去狩猎。她披着红色的袄子,在马上神采飞扬,叫当场所有人记起了如今的云妃,曾经也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众人拍手叫好,皇帝在旁边望着那马上的人儿,一脸痴迷。
  旁边的曹怡趁人不注意溜进了丛林深处。不久后云兮就甩了众人踏马而来,跟在他身后一脸疑问。
  一个侍卫拖着一具女尸从旁边蹿了出来,在看到云兮后热泪盈眶,低低地喊了一声:“将军。”
  那是曾经跟着她的士兵,在一次快要被敌军一刀劈死的时候,被赶来的云兮救下,云兮对他有再造之恩。
  曹怡急急地从那侍卫手里拿出一套衣装叫她换上,随后拿着她换下的骑装就动手往女尸身上套。
  木讷的云兮在旁边杵了好久,才惊讶地低呼:“你们要偷梁换柱!”
  曹怡仍旧忙着手上的活,只是抬头望了她一眼,点头承认。
  从上次她被下毒的时候起,他就定下了心思,一定要把她弄出宫去,即使自己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曹怡后来把那具女尸从悬崖边抛下时,云兮还是巴巴地跟在他身后,一脸惊讶,还没有从这件事中回过神来。那时候他真的很想捏捏她的脸嘲笑她一番,但到底忍住了,拉着她走进一个密闭的洞穴。
  “我在这里留了足够的水和粮食,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去,等到我的人来找你。”他说,随后把她塞进那个小小的洞穴。   “你呢?”
  曹怡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一个人交代着事情:“你走后就不要出来了,你现在穿的衣服里层被我塞满了银票,够你吃一辈子了,别丢了,还巴巴地回到京城来。要是暴露了,你父母我尽最大可能保住他们,我现在也是个大内总管了,能力也不小。还有,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去你曾经戍守的边疆,找个小城镇安个家,千万别回来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全然不管面前的人有没有听进去。
  等到他把所有事都交代清楚后,才定下心来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眼。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起,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低着头的,维持一个奴才的卑微形象,从来没有好好看看她。他从那双眼睛看起,到朱唇,再到腰身,最后到双脚,一点没有遗漏,目光流转许久,才转身离去。
  等到他快要拐弯离开的时候,身后的人儿突然脆脆地叫了他一声:“曹怡。”
  他转过身来,笑问何事。
  “从头到尾,你一直帮我,为何如此?”她问。不等曹怡回答,她又说道,盛水的眸子直盯着他看,“曹怡,是那样的对吧。”
  闻言,他落荒而逃。
  “曹怡,我走的时候你得送我。”她的声音就像尾巴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他最后好像吃了雄心豹子胆,跑回去以唇轻点她的额头,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你看,范云兮,曹怡这辈子真是喜欢你。”他在心里说,低头痛笑。
  七
  云妃在狩猎时不幸坠落悬崖,香消玉殒。
  皇帝接到这个消息时险些从马上摔下来,本来热热闹闹的狩猎突然之间就乱了,侍卫们全部出动跑到悬崖底下去寻找云妃。皇帝叫嚣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片刻后又喃喃着:“不对,不对!是必须要见到活人!”
  等到那具花了脸的女尸被抬到皇帝的面前时,那些陪着过来的群臣侍女哗啦啦跪成一片,只有皇帝一个人孑然独立,神色木讷。片刻后他才颤颤巍巍地蹲下身,看着那个已然死去的女子,颓然自泣。空荡荡的山林里传出鸟雀的鸣叫,伴着皇帝低低的抽泣声,仿佛世间绝响。
  后来贴榜发丧,世人皆道:云妃,殁了。
  这样一个英俊潇洒的女公子,又品行端庄的云妃,在死去几个月之后,世间再也没有流传她的任何传奇。宫妃还是一批一批地进,将军还是一个一个地出,史官只是寥寥几笔,记载这个女子的一生,便再无下文,好像全世界都已然忘记范云兮。
  但是曹怡从皇帝的日常中窥见了帝王的情根深种,这个执掌江山的男子,总是念叨着他的云妃,记得她出征前的笑容,把玩她生前摸过的事物,甚至在闲暇的时刻跑到她的寝宫,枯坐良久。
  有一天,曹怡端着茶送到皇帝的面前时,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突然说了句:“你说云妃是不是没死?”
  这个想法好像一个缺口,释放他满满当当的思念与情意。他细细想过,忽然大笑,欢喜非常。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你看她死的时候脸是花的,谁也不确定。对,这事有问题。来人,来人!”
  曹怡想,他疯了。
  御林侍卫又一次下了悬崖,恨不得把那块山头翻过来,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她的寝宫也被翻得乱七八糟,想要窥探云妃最后的心意,即使太后出面劝阻,皇帝也置若罔闻。
  最后,他想到开棺验尸。
  当天晚上皇帝在御座前下旨开棺的时候,曹怡“扑通”一声跪下去,声泪俱下:“皇上,云妃娘娘早已仙去了!”
  “你竟胆敢诅咒朕的爱妃!”皇帝勃然大怒,把石砚砸到他的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深深地把头埋下去,脸快要贴上地面,卑微得如同一条摇尾乞怜的狗,但是依旧坚持把话说完:“皇上,您一直明白的,娘娘在这深宫,活不下去!”
  “云妃娘娘,范将军,会死的!”
  皇帝听完,呆呆地瘫坐在龙椅上,以手掩面,痛哭流涕。从见到范云兮第一眼起,他就想把她锁在身边,他以为他会在一个金丝笼里养活一只鹰。但是下毒的那件事就让他知道,范云兮会死,死在深宫,死在他手里。
  “这一场相遇,不知道到底是伤了谁的心。”他喃喃,看着桌上的灯火明亮,到后来微弱地摇晃。然后天空微晓,第一束阳光打进他的瞳孔,刺得他眼泪直流。他回过神,看到窗外一只鸟扑扇着翅膀飞上云霄,不见踪影。
  “鸿鹄也好,小雀也罢,心都不在朕这里……”他靠坐在龙椅上,对着跪了一夜的曹怡,摆了摆手,“云妃的事你别以为朕不知道,削了职便去牢里呆着吧,也别想着出来了。”
  都是聪明人,假装糊涂。
  曹怡被削职之前又领了一百个板子,由于受伤严重,他到底没有看她最后一眼。送她的侍卫回来说:“那天将军一个人,看到策馬而来的不是公公您,顿时眼中含泪。走的时候都是一步三回头,生怕公公您来了她没见到,错过您与将军的约定。哦,将军还叫小的把这个交给您。”
  曹怡接过那封信,慢慢看过,两边嘴角向上翘起,但是眼角却耷拉下来,后来终是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衣襟上。
  “我种相思,欲拔相思,却恋相思。不敢恋。如今最悔,当年不敢恋相思。若再相见,定不负相思。却难料,何时再见相思意。君莫泣,我不弃,若此生不相见,黄泉再见,那时望君未娶,我也未嫁……”
  那时你再嫁与我作妻。
  他窝在摇椅里,闭眼假寐,眼泪无声滑落。
  尾声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曹怡从牢里出来已经六十五岁,一身褴褛,带着一个孤儿,沿路乞讨到了那个边疆小镇。
  每天早上,他起来用河水把自己和小孩捯饬得干干净净之后,就牵着小孩在小镇里转悠,走过一座桥,桥下的小河却早已干涸已久;坐在客栈门口听艺妓卖唱,唱来唱去就那么几首小调,有时候还唱错了词;城南的算命先生喜欢拉着过往行人说“阁下最近运气不好啊”之类的神神叨叨的话……
  很多很多地方,他一点一点走遍,想着自己这辈子一直记在心上的姑娘,是不是也在这里看到这些。要是她没有来这里,自己就索性帮她看了,到了地府说与她听。
  这余下的几年,就这么过,也挺好。
  但是,那天,他在大街上听到了一个老妇人喊他“曹怡”。
  他回身眯眼,看到她站在离他十几步的地方,裹着厚厚的冬衣,满头华发,皱纹横生;他拄着拐杖站在这头,牙齿松落,垂垂老矣。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去。
  他从十八岁,到六十五岁,用了四十七年的时间,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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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夜风习习,绮罗在窗下蹲久了,有些犯困。屋内的喃喃细语终于传出,一个娇媚婉转的女声问道:“公子风姿俊朗,才貌两全,怎么到了这般年纪,身边还没有伺候的人?”  绮罗拈着黄符,屏气凝神,听到容栩回答:“家中倒是为我定过一门亲事,可惜那家姑娘过门不久染上恶疾,一年不到便香消玉殒。”  再听下去,便是那些狎昵的打趣,不堪入耳。  刹那间狂风骤起,窗扉大开,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跳进来,幽幽道:“夫君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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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B【夜郎自大2】爱你我就害害你  策划/要爱、不要伤害的小沐  众所周知的是,我们舒城少主的桃花运好且还在持续走高,在《夜郎自大》中,化身苏容卿的沈夜已经要和白少棠打起来了,而在《夜郎自大2》中,还将出现更多她的爱慕者!不过这些爱慕者的爱慕方式让人有点看不太懂啊,怎么……看着都像在害她呢?  NO.1作为《夜郎自大》的绝对男一号,沈夜表示他最大的筹码就是舒城爱他。于是恃爱行凶什么的……做得简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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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夏天悄悄过去,迎来新学期!  新学期意味着什么呢?集体生活就这样开始啦!很多年后,你会不会惊觉,学校的饭菜虽不够美味,但种类超级丰富;期末考虽然难,但和同学们一起熬夜补习的经历也很难忘;还有,睡过的最安心的床,并不豪华,也不宽敞,只是寝室的上下铺而已……今天,我们来聊一聊,你住校时的难忘经历吧!  【小锅】这辈子都不想留长发了  我从小就怕黑,晚上必须开着夜灯睡觉,不然就会做一整晚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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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奉旨返京的那一日,永安城仿佛久别的故人,在雨中静静等待谁的归来。  初秋的第一场雨泠泠而落,像一曲缱绻无眠的调子,带了一丝透骨的寒意。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如同碎玉般的声响,碎在了他的心头。  此行返京,便是因着皇帝的一道圣旨,命他与长公主成亲。  先帝驾崩时,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太子华裕不过九岁,长公主华卿在几位老臣的共同帮助下将太子扶上帝位,如今垂帘听政,亦无人敢出言反对。曾有传言,先帝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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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霞飞路上,两层旧式小木楼伫立在繁华的马路边,门窗都披上了缟素,与繁华的新派都市显得格格不入。  云瑶在父亲的灵柩前恭敬地叩了三个响头,红肿着双眼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色旗袍,抬头看着灵堂上的牌匾——“云间锦绣”。  “爹,瑶儿这就给您报仇去。”她擦干眼泪,义无反顾地走上大街,往江滩边的林氏花园走去。  江风拂面,带着晚秋的萧瑟,让云瑶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双臂,袖中的匕首硌得她有些疼,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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