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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当年我们所做的那种行为叫“霸凌”。转学后的她从此断了信息，仿佛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在午夜梦回时，才会偶尔在梦里见到她一如中学时的脸庞。
[绰号]
那年，相信父母师长所说的读书才有前途的我，全神贯注于学业表现。因此，我对每个同学都抱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没有闺密，也没有讨厌的人。
那一天，一个平时并没交集的女同学下课时间来向我请教数学习题，我没发现邻座同学纷纷闪避。开始讲解公式时，我突然听到向来是班上“大姐头”的女同学说：“干吗教OR啦？”当时我没意识到谁是OR，原先站在我座位旁的女同学低头向我说声谢谢后马上离开，我才发现情况不妙。
上课钟响后，我接到一张纸条，班上“大姐头”表示下课要找我聊聊。再不懂察言观色也该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那节课下后，我硬着头皮赴约，终于知道“OR”是“大姐头”指定排挤对象。为什么给张雅惠取这么个外号？她得意洋洋告诉我，有篇文章叫《孔子的人格》，文中有一段是：“他平常对人朴拙得像不会说话，但遇着该发言的时候却又辩才无碍，间或点缀以轻微的诙谐……间或，就是‘偶尔’的意思，英文是‘OR’，所以‘OR’就是……”
张雅惠什么地方让人厌恶呢？她学业成绩虽不好，但也不到垫底的地步，美术、体育、音乐这些科目也没特别差；长相不漂亮，但也不丑；身材不胖也不瘦；态度也不倨傲，只是有些唯唯诺诺，可以说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透明人。我真想不到她有何事得罪这位”大姐头”，以致被下排挤令。
“不要和她说话，不然我们就连你也排挤。”
一心只想平安度过中学生涯的我，不假思索地答应遵从“大姐头”的命令。
从这刻起，正式加入“排挤OR”的我，开始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流言。
“你没闻到吗？她又没洗澡了，连制服也不洗，整个皱巴巴的，臭死了。”其实我真的没闻到她身上有多臭，可我也没打算为她反驳，仅保持沉默。
“你知道吗？听说她的铅笔盒是到文具店偷来的。她家很穷，连文具都买不起。”这个流言真的很离谱。虽然我从不关心同学的家境，但文具店老板是笨蛋吗？倘若大家都知道她的文具是偷来的，老板为何不追究？这时才会庆幸她长得并不漂亮，否则一些更加不堪入耳的流言肯定会出现。
总之，流言传来传去，我即使觉得夸张，也从不开口表示意见，顶多做到“不转述”，这是我维持良心底线的手段。但当她和我说话时，我为保护自己，选择视若无睹。
[怀疑]
排挤行动进行了一个多月，某天体育课时，体育老师要大家分成六个人一组打篮球，每组各自进行三对三斗牛，她立刻表示身体不舒服，要到保健室休息。
“反正也没人想和她一组。”
我听到“大姐头”说。她则低着头小跑步离开。
那天太阳很大，我打到一半，突然觉得头很昏而蹲下。体育老师判断我中暑了，指示我到保健室休息，有个女同学陪我过去。
“喂，你惨了，要睡在OR旁边，不臭死才怪。”
我假装因头昏而无法开口响应。
学校保健室里只有两张并排的大床。两人一起进入保健室，翻开登记簿时，发现今天根本还没人登记使用。她呢？没到保健室休息的她，究竟到哪去了？
我一直睡到两小时的体育课结束后才起身。接下来，先回教室换制服，再开一小时班会，就可以回家洗澡，再睡个舒舒服服的觉。谁知，还没进门，就发现整个教室弥漫紧张气息。听班长说，他藏在书包里的班费被偷了，装班费的信封被扔在二楼厕所，不知小偷是谁。
级任老师先是怪班长不该把钱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要他以后上体育课时拿去办公室托老师保管，然后要调查每个同学的书包，看谁偷了这笔钱。
“老师，根本不用查了，一定是张雅惠。”
“大姐头”指着她，说她上体育课时先行离开，又没人跟她一起行动，教室门又上锁，若非本班同学哪会知道班长保管班费？更不会知道班长坐哪个位子！
“如果说先走，她也先走了。”
有个男同学指向我，表示我体育课上到一半身体不舒服，也去保健室，若两人都在保健室，两人都有嫌疑。
莫名其妙成为偷窃嫌疑犯，使我大声辩解：“张雅惠根本没去保健室！我在保健室睡到体育课结束才起床，保健室的护士可以为我作证！”
“老师，她没去保健室，一定是她！”“大姐头”再度发声。
她则嗫嚅说出：“我去了图书馆看书。”
“老师，赶快请管理员来！”
“大姐头”很坚定地指控着她。直到图书馆管理员出面为她作证，说她在图书馆留到下课钟响才离开后，“大姐头”原先的气势才顿挫。
这场班费失窃事件本该随着放学结束，不料翌日上学时，又出现新进度。
“张雅惠，你挺不错，昨天干什么发财了，可以买新铅笔盒？”
“大姐头”这次不是私下放话，而是直接走到她桌前，把她新买的铅笔盒拿在手上端详。
面对质问，她低头不发一语。
“哎呀，你换发型了？有钱去让人剪头发，不是自己家里随便剪剪？”
她仍旧不发一语。
“大姐头”又转向盯她的手腕：“哇，你有钱买手表，到底是什么方法可以让你在一天之内赚到这些钱？可不可以告诉我？”
她像是鼓起勇气，大声回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没再响应，”大姐头”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此时，原本持保留态度的我，也偏向相信“大姐头”。若非她昨天偷了那些班费，今天哪来的钱购置新行头？我还发现不只是我，连原先未加入排挤行列的男同学们，也开始拒绝与她说话，尤其是班长，对她从客气转变为冷漠，看她的眼神充满嫌恶。
[终止]
整起事件，以她某天深夜突然离校收尾。那天起，她再没来学校，听说她直接搬家转学，也没来班上做最后的道别。我们也没人与她继续联络。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从此消失在我的记忆。
没和我们一起毕业，中学毕业后的同学会自然没人邀请她，但“大姐头”也不在邀请行列。同学们都说讨厌死“大姐头”了，当初并不是真怕她，只是不想惹麻烦，才默许她在班上耀武扬威。于是，OR是她相中的猎物，我们都成为共犯，冷眼旁观这场与我们无关的悲剧静静发生，默默结束。
谁不知道自己的沉默给了“大姐头”力量？可“张雅惠”三字已讳莫如深，大家都默契地避过了那段往事。
我们真的不够勇敢。
倘若哪天能再相见，我一定会向她说：“张雅惠同学，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当时的懦弱吗？”
编辑/梁宇清
[绰号]
那年，相信父母师长所说的读书才有前途的我，全神贯注于学业表现。因此，我对每个同学都抱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态度，没有闺密，也没有讨厌的人。
那一天，一个平时并没交集的女同学下课时间来向我请教数学习题，我没发现邻座同学纷纷闪避。开始讲解公式时，我突然听到向来是班上“大姐头”的女同学说：“干吗教OR啦？”当时我没意识到谁是OR，原先站在我座位旁的女同学低头向我说声谢谢后马上离开，我才发现情况不妙。
上课钟响后，我接到一张纸条，班上“大姐头”表示下课要找我聊聊。再不懂察言观色也该晓得发生了什么事。那节课下后，我硬着头皮赴约，终于知道“OR”是“大姐头”指定排挤对象。为什么给张雅惠取这么个外号？她得意洋洋告诉我，有篇文章叫《孔子的人格》，文中有一段是：“他平常对人朴拙得像不会说话，但遇着该发言的时候却又辩才无碍，间或点缀以轻微的诙谐……间或，就是‘偶尔’的意思，英文是‘OR’，所以‘OR’就是……”
张雅惠什么地方让人厌恶呢？她学业成绩虽不好，但也不到垫底的地步，美术、体育、音乐这些科目也没特别差；长相不漂亮，但也不丑；身材不胖也不瘦；态度也不倨傲，只是有些唯唯诺诺，可以说是很容易被忽略的透明人。我真想不到她有何事得罪这位”大姐头”，以致被下排挤令。
“不要和她说话，不然我们就连你也排挤。”
一心只想平安度过中学生涯的我，不假思索地答应遵从“大姐头”的命令。
从这刻起，正式加入“排挤OR”的我，开始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流言。
“你没闻到吗？她又没洗澡了，连制服也不洗，整个皱巴巴的，臭死了。”其实我真的没闻到她身上有多臭，可我也没打算为她反驳，仅保持沉默。
“你知道吗？听说她的铅笔盒是到文具店偷来的。她家很穷，连文具都买不起。”这个流言真的很离谱。虽然我从不关心同学的家境，但文具店老板是笨蛋吗？倘若大家都知道她的文具是偷来的，老板为何不追究？这时才会庆幸她长得并不漂亮，否则一些更加不堪入耳的流言肯定会出现。
总之，流言传来传去，我即使觉得夸张，也从不开口表示意见，顶多做到“不转述”，这是我维持良心底线的手段。但当她和我说话时，我为保护自己，选择视若无睹。
[怀疑]
排挤行动进行了一个多月，某天体育课时，体育老师要大家分成六个人一组打篮球，每组各自进行三对三斗牛，她立刻表示身体不舒服，要到保健室休息。
“反正也没人想和她一组。”
我听到“大姐头”说。她则低着头小跑步离开。
那天太阳很大，我打到一半，突然觉得头很昏而蹲下。体育老师判断我中暑了，指示我到保健室休息，有个女同学陪我过去。
“喂，你惨了，要睡在OR旁边，不臭死才怪。”
我假装因头昏而无法开口响应。
学校保健室里只有两张并排的大床。两人一起进入保健室，翻开登记簿时，发现今天根本还没人登记使用。她呢？没到保健室休息的她，究竟到哪去了？
我一直睡到两小时的体育课结束后才起身。接下来，先回教室换制服，再开一小时班会，就可以回家洗澡，再睡个舒舒服服的觉。谁知，还没进门，就发现整个教室弥漫紧张气息。听班长说，他藏在书包里的班费被偷了，装班费的信封被扔在二楼厕所，不知小偷是谁。
级任老师先是怪班长不该把钱留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要他以后上体育课时拿去办公室托老师保管，然后要调查每个同学的书包，看谁偷了这笔钱。
“老师，根本不用查了，一定是张雅惠。”
“大姐头”指着她，说她上体育课时先行离开，又没人跟她一起行动，教室门又上锁，若非本班同学哪会知道班长保管班费？更不会知道班长坐哪个位子！
“如果说先走，她也先走了。”
有个男同学指向我，表示我体育课上到一半身体不舒服，也去保健室，若两人都在保健室，两人都有嫌疑。
莫名其妙成为偷窃嫌疑犯，使我大声辩解：“张雅惠根本没去保健室！我在保健室睡到体育课结束才起床，保健室的护士可以为我作证！”
“老师，她没去保健室，一定是她！”“大姐头”再度发声。
她则嗫嚅说出：“我去了图书馆看书。”
“老师，赶快请管理员来！”
“大姐头”很坚定地指控着她。直到图书馆管理员出面为她作证，说她在图书馆留到下课钟响才离开后，“大姐头”原先的气势才顿挫。
这场班费失窃事件本该随着放学结束，不料翌日上学时，又出现新进度。
“张雅惠，你挺不错，昨天干什么发财了，可以买新铅笔盒？”
“大姐头”这次不是私下放话，而是直接走到她桌前，把她新买的铅笔盒拿在手上端详。
面对质问，她低头不发一语。
“哎呀，你换发型了？有钱去让人剪头发，不是自己家里随便剪剪？”
她仍旧不发一语。
“大姐头”又转向盯她的手腕：“哇，你有钱买手表，到底是什么方法可以让你在一天之内赚到这些钱？可不可以告诉我？”
她像是鼓起勇气，大声回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没再响应，”大姐头”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此时，原本持保留态度的我，也偏向相信“大姐头”。若非她昨天偷了那些班费，今天哪来的钱购置新行头？我还发现不只是我，连原先未加入排挤行列的男同学们，也开始拒绝与她说话，尤其是班长，对她从客气转变为冷漠，看她的眼神充满嫌恶。
[终止]
整起事件，以她某天深夜突然离校收尾。那天起，她再没来学校，听说她直接搬家转学，也没来班上做最后的道别。我们也没人与她继续联络。
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似的，从此消失在我的记忆。
没和我们一起毕业，中学毕业后的同学会自然没人邀请她，但“大姐头”也不在邀请行列。同学们都说讨厌死“大姐头”了，当初并不是真怕她，只是不想惹麻烦，才默许她在班上耀武扬威。于是，OR是她相中的猎物，我们都成为共犯，冷眼旁观这场与我们无关的悲剧静静发生，默默结束。
谁不知道自己的沉默给了“大姐头”力量？可“张雅惠”三字已讳莫如深，大家都默契地避过了那段往事。
我们真的不够勇敢。
倘若哪天能再相见，我一定会向她说：“张雅惠同学，对不起，可以原谅我当时的懦弱吗？”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