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光风,人梯精神

来源 :书屋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dwlqw008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为有襟怀窥皎月,敢倾肝胆启先河。”惊悉著名哲学家、武汉大学前校长陶德麟先生于5月24日17时在汉不幸仙逝,笔者吟诵陶公生前为《胡秋原:从抗战巨笔到两岸“破冰人”》的泼墨题诗,夜不能寐,先生慈祥的面容、亲切的话语,仿佛仍在脑海浮现。窃以为,这诗句又何尝不是陶公毕生的写照?!
  这首《赠胡秋原先生》律诗作于1988年10月4日,著名爱国学者、“两岸破冰第一人”胡秋原(1910—2004)先生回母校武汉大学重游之际。是时,武汉大学副校长陶德麟(1931—2020)组织唐长孺、刘绪贻、萧萐父、胡国瑞、陆耀东等三十多位著名学者,同这位杰出校友亲切座谈。胡秋原抚今追昔,感怀曾在母校激扬文字,参加中国共青团,编辑《武汉评论》与《中国学生》等投身大革命过往,以及刚刚登“陆”亲身感受改革开放的清风。还表示,他在百年之后将自己的著作及藏书悉数捐赠给母校武汉大学。临别前,他欣然命笔赋七绝一首,勉励校友协力弘扬中华文化精神,播撒桃李芬芳。诗云:“四十年后回母校,犹如老大归故乡。但愿后昆齐努力,共掬心血光炎黄。”陶公在介绍了武大的全新变化后,也情不自禁地吟诵了七律一首回赠胡公,赞赏其爱国情怀与学人本色。诗文云:“胡秋原先生以耄龄不辞艰险,为祖国统一大业奔走呼号,精诚比日月,直声动天地。今秋原先生重访母校武汉大学,把晤甚欢。谨呈一律,聊申钦敬之忱:一水盈盈怨逝波,别时苦比聚时多。炎黄余烈千秋史,华夏新功两岸歌。为有襟怀窥皎月,敢倾肝胆启先河。风尘万里非虚掷,指日同挥御侮戈。”
  正是陶公的推动,笔者从中襄助,胡先生的子女遵照其父遗愿,多次来武大与郭齐勇教授商讨捐赠事宜。于2008年初,將胡先生的著作及藏书与其主编的《中华杂志》全套,以及大量的手稿、信札、照片、聘书、委任状等珍贵资料共计二百四十九箱八千余册,从台湾运抵武汉大学哲学院,另分赠书刊于武汉图书馆与黄陂三中、实验中学等。武大哲学院即派专人负责整理,并设立了“胡秋原藏书室”;同时,组织力量对秋原先生的生平与思想做了深入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批研究成果,国内其他科研机构也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是陶公与胡先生及其亲属对武汉大学的一大贡献,也是两岸文化交流的一道风景。
  为了激励家乡学子刻苦向学,尤其是激勉武大哲学和历史学专业研究生奋发进取,胡先生的子侄、女婿先后设立了“武汉大学胡秋原敬幼如奖学金”、黄陂一中奖学金等,还向黄陂老家长轩岭街道捐赠房产,在海内外产生积极影响。
  2010年,已是耄耋之年的陶公出席了海内外纪念胡秋原百年诞辰学术研讨会开幕式,还做了题为《纪念胡秋原先生》的感性致辞;2018年,当获悉拙作《胡秋原:从抗战巨笔到两岸“破冰人”》即将由九州出版社付梓时,他又泼墨挥毫题赠七律《赠胡秋原先生》以贺,正可谓“诵之行云流水,听之金声玉振”。
  二
  笔者与陶公相交的机缘,始于2002年深秋。那是拙作《田长霖传奇》行将出版之时,出版社与家属希望我请一位交谊于田长霖的名家作序。我就尝试着给缘悭一面的陶公打了一通电话,提出了不情之请。没想到老人家满口应允,并告知其电子信箱,让我发去书稿。一周后,一篇文情并茂的序言即发到我的邮箱。事后才知,老人当时正在病中,是在病床上完成序言的。
  我一口气读完陶公序言得知,原来陶、田二公相识于美国。那是1985年10月3日上午,陶公率团抵达美国名校柏克莱加州大学访问,受到了该校副校长田长霖热情周到的接待。田给陶的第一印象是学识渊博,精明干练,风趣幽默,而且有一颗赤诚的中国心。尤其是田长霖充满激情的话语:中国人在打开国门之后,固然要努力借鉴西方的先进的东西,但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数典忘祖;中国有几千年优秀的文化传统,这是美国这样的国家不能比的。如此振聋发聩,时隔多年,仍犹言在耳。
  1992—1997年间,陶、田分别执掌武汉大学与柏克莱加州大学后,他们继续通过多种形式推进中美高校的交流与合作,致力于将武汉大学建成国际性大学,并就两校建立姊妹学校达成了共识。田校长承诺,他将选择适当的时候亲自到武汉大学承办这件事。
  言必信,行必果。1996年10月10日上午,田先生由武汉市副市长李昌禄陪同首访武汉大学。陶公会同侯杰昌副校长精心安排,首先在人文科学馆北厅举行了授予田长霖武汉大学名誉教授仪式。田先生发表了即兴讲话:“当我从陶校长手里接过聘书时,我的手都有点发抖了!因为这对我是太大的荣誉。武汉大学在我心目中从来就是一所世界著名的大学。我为家乡有这样的一所名校,而感到由衷的骄傲。我从小就梦想上武汉大学,可是我离开了大陆,没有上成。今天我是武汉大学的教授了,实现了几十年前的愿望。希望你们把我真正看成你们当中的一员,我一定为武大的发展尽力!”中午,陶公在校内以地道的湖北菜款待了田先生一行。田先生激动地说,我在美国这么多年总忘不了家乡菜,非常想念武汉的“面窝”和“热干面”。只可惜,在那里吃不到地道的湖北菜。今天真是大饱口福了!
  当天下午,陶公又安排田先生给武大学子做了题为《现代科学技术的趋势》的精彩演讲,田先生风趣地说:“今天我回到了我的家乡,所以我要用地道的武汉话作这个报告。”顿时全场掌声雷动。笔者作为同乡,见证了田先生形象生动极富启发性的演讲。他充满激情地说,我们中国近代科学技术落后是由于社会原因,并不是因为我们中国人不行。同学们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以为只有美国了不起。美国当然有优点,但是缺点也不少。中国有几千年的传统文化,这才是了不起的财富。这个财富美国没有,而且他们永远不可能有。我们中国人在美国一点也不比美国人差,因为我们有自己深厚的文化底子。“像我这样的人在中国多得很,我在美国不过是‘西蜀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现在中国的形势这么好,在你们当中将来一定会出现许多比我强得多的人!”历时一个半小时的演讲临近尾声时,田长霖庄严地宣布:美国柏克莱加州大学与武汉大学正式结成姊妹学校!此时此刻,全场的热烈气氛达到了高潮。   三
  “李达老师是我的恩师和引路人。”陶公曾告知,他自18岁进入武汉大学,在这里学习、工作了六七十年。1953年2月担任武汉大学校长的李达(中国共产党主要创始人之一、新中国哲学会会长)同志,发现了即将毕业的绩优弟子陶德麟是可造之才,决定把他作为理论家培养,选定他留校任教,做自己的学术助手。自此以后,陶一直铭记李达校长的谆谆告诫:研究马克思主义就要有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不能拿它当饭碗。在李达校长指导下,他不负众望,经过历时四年的笔耕,终于完成了洋洋三十八万言的《唯物辩证法大纲》上卷送审稿。
  正是老校长的言传身教,让陶公毕生以科学精神治学,勇于坚持真理。在1978年“真理标准讨论”的过程中,他以非凡的道德勇气,突破“两个凡是”禁区,论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即是明证。
  那是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一文的第二个月,陶德麟收到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理论与实践问题哲学讨论会”请柬。在7月23日下午闭幕式上,他做了题为《关于真理标准的几个问题》的大会主旨发言,旗帜鲜明地论证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马克思主义的根本原理,批驳了“两个凡是”,引起了强烈反响。《哲学研究》于这年第十期发表了此文。同时,他还向《哲学研究》提供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毛泽东致李达的三封信复印件,也在同年第十二期发表,全国各大报刊转载。这对于破除“两个凡是”、澄清理论是非起了重大的促进作用。研讨会闭幕当晚,他不禁浮想联翩,吟咏一首《西江月》抒怀。词曰:“山外骄阳暗下,林间好月初悬。微风过处听鸣蝉,一派清光如鉴。
其他文献
公元1937年夏天,两岸公认的当代大哲方东美先生发表《哲学三慧》,放旷慧眼,俯视世界各大文明,其哲思宏大深远,文字典雅洗练,正如闻中博士所形容的:“字字精要,句句透辟,既似箴言,又如神谕。”堪称为其早期的代表作,奠定了他在哲学界一代宗师、泰山北斗的历史地位。  当时先师方先生所讲的“哲学三慧”,是指古代希腊、近代欧洲与中国哲学。中国的三慧,则指本土“儒、道、墨”的核心精神,那时还未兼及印度与佛学。
在德国古典哲学史上,费希特的地位颇为尴尬。后人往往这样来定位“德国古典哲学”:其先驱为莱布尼兹,其创始人为康德,其集大成者为黑格尔,其最后的代表为费尔巴哈。至于费希特,即使是持肯定态度的人,也只是把他视为“康德到黑格尔之间的一位过渡性人物”,或者,说得好听一点,是“康德之后最重要的一位康德派哲学家”——人们总是用康德、黑格尔甚至谢林来观照费希特。不可否认,德国古典哲学群星璀璨,论起哲学上的成就,费
反复阅读阙光联先生的《君主立宪在近代中国何以不可能——兼论中国专制政治传统的世俗性特点》(见《书屋》2008年第11期),深感作者在阐述“君主立宪在近代中国何以不可能”这一关键性历史问题过程中,力求体现求真务实的科学精神。作者明确表示君主立宪制在英国、北欧、日本等国成功实践却无法在近代中国落地生根“并不能说明君主立宪本身的错误”。无论是君主立宪制还是共和制,其根本目的都是在中国实现立宪政治,两者的
本书作者耿宝强,是我二十多年前的学生。1987年至1991年,他在曲阜师范大学求学,我在那里任教,于是就有了一份师生之缘。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不得不承认的,这个世界很大,人很多,而人的一生中能够相遇的很有限,能够相识、相知的就更有限。“百年修得同船渡”,能做师生,共处四年,这缘分该是多少年才能修得?  我又常常想,在世间所有职业中,大概没有哪个职业比教师更好,尤其是大学教师。这个职业之所以好,因为
2011年3月,我临时租住在京东燕郊一座号称夏威夷的公寓楼里百无聊赖,而租住在我楼上的那人则每天与他豢养的狼狗在房间里来回狂奔,又不时地将水洒得满城风雨一般,真的犹如在鬼哭狼嚎的荒郊野外。而即使被如此烦扰,我却一心只读圣贤书一般,将《利玛窦中国札记》静静地读完,一看日期,刚好是4月4日,而第二天,正是利玛窦(Padre Matteo Ricci)在北京去世四百年后的第一个清明节。  利玛窦于161
毛泽东的岳父、杨开慧的父亲、北京大学的教授,这些头衔之外,也许有人还记得杨昌济是一中国伦理学的先驱。然而回到一百年前,杨昌济并非因那些头衔而为人熟知。生于1871年的杨昌济,在他生活的时代,是以湖南屈指可数的儒者——一位尊德性而道问学的理学家而闻名的。  1924年,湖南大学教授李肖聃梳理光绪以来的湖南学术时曾谈及杨昌济,标举的著述是《论语类钞》和《达化斋日记》。李肖聃以为当时湖南儒家仅存两家:湘
看书法落泪  资中筠在回忆丈夫陈乐民的文章中说:“他晚年越来越痴迷弘一法师的书法……这点与李慎之先生有相通之处。记得慎之说过他看弘一法师的字有时感动得落泪。我向乐民提起此事,说我能看书、听音乐感动落泪,但是不大能想象如何看书法能落泪。他说他能体会,弘一法师的字的确有此感染力。”  木心在《圆光》中说他读到弘一法师抄写的《金刚经》墨迹:“我实在佩服他自始至终的一笔不苟,不扬不萎,墨色也不饱不渴……内
陈美林先生是当代著名的文史学者,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戏曲研究,旁及诗文与文化,尤以专精于吴敬梓与《儒林外史》研究蜚声海内外,被何满子先生誉为“中国研究儒林第一家”。自2003年退休后,美林先生依然孜孜矻矻,笔耕不辍,时有回忆师友的文章见诸报刊,《学林忆往》就是这类文章的初次结集,这是一部史料精审、识见卓越、文笔简练的回忆随笔。  《学林忆往》主要记述作者与大学时代的老师如夏承焘、沙孟海、陆维钊、
一  “他们”一词,有两义:一是我写《发现李庄》的那些“民国衣冠”,那些在李庄生活了六年的中研院史语所、社会研究所,中央博物院,中国营造学社和同济大学的先生们及他们的父老妻儿;一是现在的李庄人。“过去”亦可双解:既作标志时态的名词,又是表趋向的动词,即逝者如斯夫!  2013年9月14日周六,笔者偕内子与画家何昌林夫妇及外孙女小小菜去李庄。镇上一东一西两个停车场停满了车,街上满是游人,李庄的秧歌队
1. 两个“威尔”:威廉·坎普与威廉·莎士比亚  说到威廉·莎士比亚这个威尔,无法绕开另一个“威尔”——威廉·坎普(William Kempe)——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擅长喜剧,尤其是粗俗丑角(小丑)表演的演员、舞者,作为莎士比亞早期戏剧最早、最著名的演员之一,他的名字与包括福斯塔夫(Falstaff)在内的几个莎剧角色紧密相连。  单拿福斯塔夫来说,称得上莎士比亚最著名的历史剧《亨利四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