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诗人俯身于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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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在话,这些年我真还只接触过有限的三五部长篇,就算某些被界内炒得很火的小说,买到手里了,往往也就读过几页,便再也没有足够的东西来支撑我的毅力。或许人过中年,世路如今已惯,对完全靠故事抓人的手段已基本免疫。而吴昕孺的长篇小说《千年之痒》(南方出版社2016年第1版),我却几乎一口气看完。一周之内,牵肠挂肚,床头枕边,抑扬顿挫。这节奏,除了作者是熟悉的朋友外,必定还有一些其他元素牵住或镇住了我。那会是一些什么呢?我最先想到的一句是:当诗人俯身于叙事!
  作为故事,《千年之痒》写的是上世纪80年代末到本世纪初,一个农村高中学生乌去纱从熬过高三到考取大学,再到投身社会、厮混职场,约略二十年的人生经历。诗人气质的乌去纱深情而多情,任性而专一,常常表现出被视为怪诞的离奇与病态。高三时代“楼上那双眼睛”,多情却被无情恼,众里寻她千百度,居然将他从少年折磨到中年,从书信时代折腾到网络时代。这场几乎毫无响应的单相思,使他时常神思恍惚,以致深刻地影响了他的情爱、婚恋与命运。接下来,同样怪诞的是,这个在当时被视为天之骄子的堂堂大学生,居然硬是把一个青春肉感的“发廊妹”视为红颜知己,最终与之在同床异梦的婚姻里颠倒冲扑、无以分解。而与此同时,小姨子昌茜、邻家妹宋小卫、女领导李美超,也都曾或成为他遮遮掩掩的魔怔,或进入他人到中年的绮梦。这个近乎“弱智”的男人,就是太深地带着那个时代的诗人气质,他像贾宝玉一样既相信爱情也泛爱女人,也像顾城一样既质地单纯也怀抱情欲的刀斧。他是深情与多情的矛盾体,也是传统与开放的混血儿。
  其次,它呈现为叙事上的诗性结构。小说固然是讲故事,但最重要的往往还不是讲一个什么故事,而是如何讲这个故事,就是如何结构这个故事的。高明的讲说者能把普通故事讲得韵味十足,拙劣的作者则可能会把优秀故事讲得干瘪生硬。好的结构,就是能使故事的情味、意蕴最大化。这样,就必然用得着一个诗歌评论的常用概念——“张力”。好的诗歌,最突出的特点是以小见大、以少藏多,语言精短而滋味悠长。它可能一个个句子都发散晦涩,但整体看来却绵厚瓷实;也可能一个个句子都浅白如话,而汇聚一起则意味深长。所以,好诗歌特有的结构个性,一言以蔽之,就是虚实相生。有限之实,生无限之虚,其实这个“虚”,也是让读者可以想象得到的更多的“实”。而《千年之痒》,虽然总体来看还是遵循着时间流水般的线性,没有过多现代感,但在虚与实的处理上,却呈现鲜明个性。
  据说,《千年之痒》原来的标题是《楼上的眼睛》。很显然,现在的标题更为贴切,它把一个人或一群人的悲欢放在千年之交这个充满着巨变与剧变的宏阔背景下,无形中增加了故事的内涵和外延。然而,就叙事结构而言,“楼上的眼睛”无疑成为纵贯全书的重大串珠,使小说以明暗两线并行演进。这就是《千年之痒》最为鲜明的诗性结构。书中,作者以乌去纱的生活为明线,用细致而饱满的笔墨叙写乌去纱的爱情与婚姻、求学与工作之路;用零碎而轻闪的笔墨推进吴盈盈的人生际遇。而串起明暗两线的,则是乌去纱对那双难以释怀的“楼上的眼睛”的揣测、追忆和寻找。明线是塑造人物、铺陈情节的主体框架,暗线的穿插闪回,即随着乌去纱初恋情结的不断演化,对明线中乌去纱的情感起落、人生沉浮都产生了内驱力的作用,使乌去纱的诗人气质得到不断强化。所以,小说的明暗两条线索相互作用,相互影响,纠缠着向前发展。
  最后,明暗两线终于连接起来。当乌去纱终于找到了“那双眼睛”时,那双“忧郁的、清澈的”眼睛经历过退学、失业、婚外情等诸多生活的打磨,已经是一双空洞浑浊、几乎无法辨认的完全陌生的眼睛。这一明暗两线的碰撞,让我们的心底发出一声钝响。这声钝响,便产生了明线或者暗线无法单独体现的艺术内涵,从而产生了新的诗意主题:传统的、古典的美感已消散殆尽,那些理想浪漫被现实的武火煎熬之后,必然转化为一种日常的“痒”。
  同样与这个主题呼应的是,以明暗两线相带动,这个时代的年轻男女,都无不携“痒”在身而难以消解。女性群体里,这些人当年无不纯真地膜拜才子、崇尚文化,但渐渐大都走向了纯真的反面:贤淑温良的昌茜则在谋求生活独立中落入“小姐”、传销等不堪的红尘;清澈无瑕的邻家小妹宋小卫则沦为毫不知羞的站街女;而当年活泼开朗的昌静则为空虚无聊所俘虏而变成了胡搅蛮缠的怨妇,一出口就把乌去纱和他的知识分子朋友往污秽摁,一口一聲 “你那些朋友没一个好家伙”。男性群体里,大学时代曾一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李尚能、鞠安仁,前者本已成为炙手可热的名人,冷不防却上吊自尽于荒山僻野,饱读诗书的骨干教师鞠安仁,与仰慕文化的养猪专业户结婚成家,看上去安仁乐道,却因猥亵未成年女生而锒铛入狱;而那个一同入职的同事单洪涛,也算是杂志社的一位青年干才,却为个人“出头”而做出以谣言构陷同僚、用婚恋攀附权贵等猥琐勾当。 “阳光是这个世界的脸,阴暗是这个世界的肾。”——这个作为第十七章标题的句子,应该是全书的点题之语。阴暗位置的痒,奇痒无比的痒,剧痒难治的痒。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必须带着这个“痒”继续前行。
  再次,它荡漾着语言上的诗歌气韵。在《千年之痒》中,昕孺先生尽量以小说家的面目出现,但一下笔即已露出他的诗人马脚。乌去纱这个名字出现在小说第一个句子里,就让阅读者涌出怪异和疑惑。且不说“乌”姓在小说隐指的地区极为少见,“去纱”就更是令人费解。随着小说情节的演进,也许可以慢慢体会到其特别意义。小说中,主人公在按正常程序生活工作的同时,一直都在寻找,寻找初恋,寻找单纯的美丽,寻找生活的意义,力图揭去成长成熟中的各种纱帘,这便是“去纱”;而这场寻找的结果,使他看似剥去了遮在面前的重重雾纱,实则给他罩上了更加沉重的虚无之“纱”。当近二十年牵挂、眷念着的美目不复存在,然后,必然是更深的纱幕降下来了。“乌去纱”,即无法摘去的纱。一个名字,暗含了主题,深化了主题。这种深度象征,在先秦诗歌特别是《楚辞》里得到普遍运用,后来几乎成为诗人的独门绝技。
  当然,《千年之痒》的语言可以说是诗性弥漫。
  “他发觉青蛙合唱队还真是训练有素、非常专业的一支队伍,它们有和声,有声部,有领唱,有重唱,全是雄性的嗓门,高昂处如惊雷滚滚,震天动地;低沉处如回涛叩岸,撞击肺腑。乌去纱睁着眼睛,双手搭过头顶,薄被疏离,劲臂斜露,起伏的胸腔恰如一个膨大的中空共鸣体,与屋外的蛙鸣互相应和,此起彼伏,此起彼伏,此起彼伏……他起的时候,她伏了下来,伏在他的胸腔上。她也发出一阵响亮的叫声……他们一齐陷入水中,她继续叫着,头发像水草一样竖立、飘浮,看得到她红润的腮帮像充满气的气囊……突然,她坐在他身上直起身子,头发向后一甩,啊!”这是在姨妹昌茜的新婚前夜,一段带着暧昧气息的文字。这类文字在《千年之痒》中为数不多,但每每都呈现一种远离俗套和感官刺激的干净,在粗重晦暗的现实世界里,给人以升华与惊艳之美。这种美感,我们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见过,在《英儿》里见过,而两部小说的作者D·H·劳伦斯和顾城,都曾是所在时代的杰出诗人。
  有人说,诗人是时代的代言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当是众生的代言人。当诗人俯身于叙事,《千年之痒》便以它独特的诗性美加持了小说的丰富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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