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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鸭推荐：清尧交上这篇稿子之后，就不断地用QQ骚扰我——“这篇怎么样怎么样？”“这次的恋爱故事不俗气吧？”我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又觉得是不是因为之前总是“善意地嘲讽”他写不好恋爱故事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不过，看他这么紧张，你们应该知道他这次的故事有多么“诚意十足”了。
01
“讲一个故事，一棵树爱上了马路对面的另一棵树。”
“然后呢？”
“故事结束了——因为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02
倪辰佳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候诊室。医美外科，排队的人并不多，两个女护士一面聊着微博上的情感鸡汤，一面啧啧道：“感情这种事啊，的确很多时候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胖一点的女护士抬头看了一眼排号机，声音洪亮：“激光外科，倪辰佳是谁啊，快进去。”
倪辰佳深埋着头，大步迈进诊室的时候还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咦，那个女孩的脸好可怕。”
十六岁的倪辰佳，长了一脸的青春痘，在额头下巴脸颊，星罗棋布连成一片，严重的时候满脸通红，犹如一颗随时熟透炸裂的浆果。以至于主治医师询问病情时她都有些慌神，握着医师的手连连说：“医生，我听说剥离式激光最好，疼不要紧，我能忍。”
医生连连摆了摆手：“小姑娘，这可不行，你的脸还在发炎，必须等伤口全部结痂，再做激光治疗，只能先调理……”
倪辰佳向来不拘小节，放在以前，纵使满脸长瘤倪辰佳都不会在意分毫，但眼下事态有变，校辩论赛迫在眉睫，治不好脸还不如自挂东南枝。
03
C中惯例，每年一模前举办校辩论大赛，旨在丰富课余生活。而倪辰佳报名的原因，既不是多热爱辩论，更不是为了几百块的奖金，只不过是为了和顾瑀成为朋友。
事情发生在周五下午放学后，同做值日的女孩借口身体不舒服便早早地离开了，留倪辰佳一个人打扫卫生。整理好桌椅，她刚准备出门，只见晴天霹雳，一声声雷鸣之后哗啦啦下起了暴雨，风雨交加的校园，树木被暴风吹得似要飞到天空中。
在视线模糊里，突然有个黑影从操场狂奔到楼道。男生浑身湿透，头发紧贴额头，眼睛睫毛长得像是墨汁晕染开来，他有些狼狈地冲女生笑了笑：“你也没带伞么？”
女生四处望了望，确定整个楼道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确认男生在跟自己说话。
“刚……做完值日……没……没有带伞。”
“我叫顾瑀，你呢？”
作为高二（3）班人缘最差的姑娘，倪辰佳从来没想过校草会跟自己搭话。顾瑀这个名字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说，最初是在高一开学典礼上，当时，腆着肚子的校长万分自豪地介绍“今年全市中考第一名的顾瑀同学非常明智地报考了我校”，而后的公告栏里也一直会有这男生的照片。他爱撇嘴笑，证件照中总是一脸玩世不恭，眉宇间英气勃发。从奥林匹克全国一等奖到市篮球公开赛最佳球员，顾瑀似乎证实了上帝造人时的确有失公允，他几近完美。
雨微微变小时，男生便提议，现在就冲去公交站，倪辰佳学着男生的样子将校服披在头顶，埋头冲进雨帘，跟在高大的身影后，她竟第一次有一种踏实的感受。
就连在公交站台旁的小卖铺，看到原本应该共同值日的女生，挽着闺蜜捧着关东煮慢悠悠地走出门这种事，她的嘴角都带着笑意。
游5路公交车许久都没来，男生提议要不去便利店吃点东西。
倪辰佳撒了人生的第一个谎：“好啊好啊，刚好我也饿坏了。”话音刚落，她便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此刻的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让自己钻进去，也怪自己，在值日前吞了一份三明治和一碗小酒酿。
身后一声喇叭声，游5路在雨中缓缓驶来。男生无奈地摆摆手，嘴角噙着笑意：“那看来只能下次啦。”
那天晚上，倪辰佳失眠了，她感觉自己心悸发热，大脑不听使唤，下丘脑盘旋着两个字“顾瑀”，百度了好久，才得出一个结论——她似乎有点喜欢上该男生了。
04
倪辰佳从小便不怎么招人喜欢。她笨拙又愚钝，常年班级吊车尾，老师每每讲完一道题都会重复几遍“倪辰佳你听懂没，你懂了全班就都懂了”。她单纯又有些一根筋，常常成为众人戏耍的对象。最重要的是，无论怎么看，倪辰佳都不算是一个好看的姑娘，准确说她还有些丑。
所以当班长收到倪辰佳的辩论赛报名表时，不禁发出了一声狂笑：“什么，倪辰佳，你要报名辩论赛？拜托这次大赛不缺后勤保障人员！”
事情的端由不过是避雨时，顾瑀偶然问了一句：“马上有校辩论赛，你会不会参加？”
好事的男生夺过报名表，高声朗读起来：“我叫倪辰佳，我从小热爱辩论，一生的梦想是成为最好的辩手——我的天，倪辰佳，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崇高的梦想，我记得上次作文你说你长大想当优秀的保险销售员？”
倪辰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跺跺脚，嚷嚷道：“反正我就是要参加！”
女生似乎都是从开始喜欢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有自我意识的觉醒，似乎一夜之间，那些曾经不在意的，全部变得在意，那些原本早已听惯的嘲讽，而今听在耳中，句句如针扎在心房。
从某一刻开始，形容遥远和距离，可以用“我和顾瑀的关系”来诠释，毫无交集，唯一一次对话发生在几周前的下午。可能男生早已忘了自己，但凭着满腔热血，她却依旧忍不住去搜集了男生所有的信息。
校刊娱乐版曾做过他的专访。
顾瑀，白羊男，178，偏爱蓝色，喜欢的歌手是阿黛尔，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一栏的答案是——干净可爱的女孩。
如果精神至上，倪辰佳对天发誓自己圣洁得犹如一朵白莲花，但如果指外貌，那她与干净一词相去甚远。
午饭时她还在苦恼，端着饭苦思冥想，一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的人。男生的汤洒了一地，沾在胸口的衬衫上，倪辰佳一抬头花容失色：“顾……瑀……”
男生在脑海里搜索片刻的样子，女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直到男生叫出她的名字“你是倪辰佳是吧”，她才放下心来。 尽管似乎他对自己印象不深，但好歹是记住了自己。
男生默默地给女生让开一条道，等女生打完饭，他笑眯眯地将女孩碗里的汤倒了一半在自己碗里。
“喏，算你赔了我的汤。”
倪辰佳感觉心脏跳动犹如火车奔驰，不，也许是高铁，简直要冲出胸腔。
顾瑀不仅又帅又聪明，还很会撩妹，我一定要进辩论赛，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她暗下决心。
05
任务有些艰巨，不仅要在短短一个月变成干净可爱的女孩，还要成为一个“辩论大触”，对于又蠢又笨的倪辰佳而言犹如登天。
倪妈妈回家看到女儿脸上涂了一层厚如面具的泥膜，再看看自己的化妆品被洗劫一空的惨状，气得浑身发抖。
凡事过犹不及，做完面膜，倪辰佳便过了敏，脸上长了一片红疙瘩，又痒又痛。万般无奈之下，她一狠心便砸了储蓄罐，按照小广告上的路线图，去了医美医院。
——“想要有干净的皮肤，要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干净。”
“想要变得好看一点，起码不像现在这么邋遢。”
“想要变成顾瑀喜欢的模样。”
——“不可能，万事急不来，你的状况太糟糕，需要调理。”
——“要多久？”
——“很久很久，两三年，三五年也说不准。”
所以当听到两棵树的故事的时候，倪辰佳心跳漏了两拍，脚步蹒跚里她有一些沮丧，但倏地又恢复了斗志。
语文课晦涩难懂，但有几句话她倒是记在心底——“皇天不负有心人”“铁杵也能磨成针”。倪辰佳打小认死理，一根筋不会转弯，认定的事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在辩论赛接近尾声，双方辩友总结陈词时，倪辰佳学着言情剧里的套路，当着台下全部的领导、师生的面，对对方一辩顾瑀说：“对方一辩你好，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男生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应该总结陈词，怎么还在继续询问，碍于情面回道：“你说？”
倪辰佳一字一顿：“我可以追你吗？”
老校长年纪大了，有些眼花耳鸣，连声问坐在身旁的教导主任：“这个女生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高二（3）班班主任气得有些表情扭曲。全校学生都被惊呆了，嘘声、掌声、笑声一片。
隔日校园论坛首页新闻，标题醒目——“最丑女辩手表白校草遭拒，全校师生大开眼界”。倪辰佳愤愤地关掉网页，有些气不过——明明没有被拒绝！
男生的原话是：“倪辰佳同学，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现在只想认真学习。”
什么拒绝，说不定男生只是害羞，不好当下答应，总之没有被拒绝，就还是有希望。这是一根筋女孩倪辰佳经过长时间思索后得出的结论。
况且男生这么热爱学习，可真是上进，如此一想顾瑀的表现又在她的心里加分了。
06
那场比赛，高二（3）班惨败，倪辰佳回到教室的时候便感受到来自各方的敌意，目光凶狠复杂，恨不能一口活吞了她，为首的便是那个逃掉值日的女生。
女生冷不丁地撂出一句：“不过是凑巧跟顾瑀避了一场雨，就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顾瑀大概也就是同情你才会跟你说几句话吧。”
班长是出了名的油嘴滑舌，连忙来打圆场：“哎呀，女生嘛，都爱做梦嘛，都少说两句吧。”
倪辰佳沉默良久，憋出一句话，似赌气一般：“我就是喜欢顾瑀，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啦。”
比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指责，班长的一句“做梦”似乎让人更加清醒一点，但这种清醒对于一根筋的倪辰佳而言简直是“过眼云烟”。
顾瑀是在深夜收到那条彩信的。伏案做题伸个懒腰的间隙，他掏出手机，眼前跳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他点开一看便忍俊不禁——照片上女生站在校园公告栏前比了一个V字手势，左边是红榜，年级第一的顾瑀照片贴的位置很醒目，右边是行为操守黑榜，倪辰佳的名字加粗加黑。
顾瑀轻声呢喃了几声“倪辰佳”，忍不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女孩笨拙又莽撞，像一只蠢笨的小鹿。
被叫了家长又写了检讨后的倪辰佳真是金鱼脑子，前脚刚跟倪妈保证重新做人洗心革面从此好好学习不想乱七八糟的事，后脚便翻过小区高高的栅栏，趁着C中晚上没人偷溜了进去，在公告栏前拍了一张照片。这大概是她离顾瑀最近的一次，一纸之隔，虽然性质截然不同，但对于她而言已然满足，遥遥相望也是站在他的身旁。
她小心翼翼地撕下整张公告栏，折好放进了背包的夹层，生怕弄皱分毫。隔日校长一进学校，发现公告栏居然是空的没有及时更新，便把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殷琳臭骂了一顿。
殷琳带着怨气站在倪辰佳面前，气得咬牙切齿：“倪辰佳是不是你撕了公告栏，我明明记得昨天放学的时候贴了。”
倪辰佳天生不会撒谎，撒起谎来脸红心跳，言辞也磕磕绊绊：“没有啊，我昨天很早就回家啦，哪有时间跑回来再撕个红黑榜，你别血口喷人……”
殷琳“宦海浮沉”两年，练就了几分敏锐，指着倪辰佳道：“我可没说是红黑榜，你怎么知道是红黑榜不见了！”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比起这个，倪辰佳更难过的是，男生根本没有回复自己的短信。
有很多种可能。
也许男生的手机恰巧关机没电了，或许信号不好彩信无法收到，再或者欠费停机充好话费恰巧错过彩信，总之绝不可能是故意不回——顾瑀怎么会是那么冷漠的人呢。
07
顾瑀这些年拒绝过无数次表白，少女们的喜欢犹如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阵雨，噼里啪啦惊雷暴雨之后，很快便会雨过天晴。他却甚少遇到过有人像倪辰佳一般，她执着绵延，好像——好像南方夏末连月的梅雨季。
高二下学期文理科分班，顾瑀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理科班，C中分班按照成绩排名，前四十名全部分为理A班。当在上课铃响的刹那，看到倪辰佳背着双肩包一脸意气风发地走进教室的时候，全班人都吃了一惊，包括顾瑀本人。 殷琳反应最激烈：“倪辰佳，你是不是走错班了！这可是理A，你个吊车尾怎么进来的？”
后座的女生发出一声惊叹：“倪辰佳居然进了理A班，看来她一定是个富二代，这得花多少赞助费啊。”
“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有眼无珠——土豪在身边啊。”
班主任进来后，春风满面：“这次分班，我要着重表扬一下倪辰佳同学，没想到倪同学平日里学习成绩一般，竟在这次一模中考出理科年级36名的好成绩，我觉得这种拼搏精神值得全体同学学习。高考在即，拼搏第一，倪同学的感人事迹，向我们证明——世间有奇迹，人生需努力。”
顾瑀眯着眼，望着讲台上手足无措的倪辰佳，嘴角突然微微上翘。
倪辰佳是在放学值日时邂逅的男生。他刚打完球回来，满身大汗，靠在书桌上放下篮球，甩腿吹风，一面望着正在打扫卫生的倪辰佳，一面询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殷琳说有事就先回家了。”
男生想了想，还是把那句“可我刚刚看到她在台球场打台球”憋了回去，纵身一跃，接过女生手中的扫帚，轻声说：“你去排桌椅吧，这里交给我，待会儿一起去吃东西啊！”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没吃太多吧？”
女生尴尬了一下，便拼命点点头。
晚上的便利店，人气不旺，微波炉“叮”得一声，菜包饭便加热完成。倪辰佳抢先拉开门，虽然被烫得只叫唤还逞能道：“你快去坐着，这个太烫，我拿过去。”
就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她听到头顶，男生居高临下，语气中似乎带着笑意：“这次考得不错嘛，再加油一把就能一起上红榜了。”
——他果然收到那条彩信了。
这种心情——像是被当场抓住把柄的魔术师，原本应该从魔术帽里掏出兔子，却变出了一只飞鸟，观众却拼命叫好——我们就喜欢你变出的飞鸟，真是又忐忑，又温暖。
08
倪辰佳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喜欢顾瑀也是人生迄今为止的第一次心动。以至于她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便应穷追猛打，毫不放弃。她笨拙地把喜欢一个人当成一场西天取经的修行，以为只要有奋不顾身、毫不言弃的精神便能修成正果。
所以当在二模考试中，倪辰佳被殷琳举报站在黑板前时，她感觉整个世界都黑了。
殷琳的话铿锵有力：“老师，我刚考试的时候，看到倪辰佳一直在偷看掌心和手臂，我怀疑她作弊。”
全班哗然，议论纷纷。
“原来她是这样考进理A班的。”
“长得丑也就算了，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在老师的命令下，倪辰佳心如死灰地卷起袖子，光溜的手臂手掌上写满了公式，更有甚者，连原题答案都赫然在目。
班主任有些诧异，言辞严厉：“倪辰佳，你哪来的答案？”
倪辰佳一语不发，她抬头往顾瑀的方向望去。男生头也不抬，镇定自若，依旧在认真答题，表情漠然似与整件事毫无瓜葛。
比起所有人的辱骂，他的漠然更让倪辰佳难过。
喜欢一个人时该做什么呢？16岁的倪辰佳无解。大概是永不言弃地追求他，和想尽办法得站在他的身旁。熬出了深深的黑眼圈，挨过了一个个夜晚，拼命啃书提起十二分的精力，可她还是在一次次考试中落败，努力再多都离梦想差之千里，所以在校打印店瞥见试卷时，她犹豫了再三，还是忍不住趁工作人员不注意抽了一张塞进了袖子里。她做了无数次思想斗争，打开又合上，最终还是为了那个愿景做了人生的第一件蠢事。那一整夜她都没睡，一面百度，一面翻光了几乎一整本的书，方才做完那套试卷。她天生愚钝，金鱼脑子，怎么都背不下答案，索性便把它们写在掌心上，那场考试她考到36名，她终于站在理A班的教室。
二模考试，她如法炮制，却未想到在上交书本时被殷琳瞄到掌心的字，殷琳没有立刻提醒，只是等考试开始后才举报。倪辰佳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慌张得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而那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沉寂在无尽的汪洋里，不发一语。
教导主任一气之下，便发起了一次关于“是否将倪辰佳同学调至理E班”的投票，投票结果自在意料之中，只是票数让倪辰佳回家后大哭了一场。
所有人，包括顾瑀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投了“是”。她原本以为男生只是冷漠，可这一次却发现，男生似乎和大家一样地——讨厌自己。
09
倪妈妈回到家，看到家里乱得一团糟，地面上堆满了果皮垃圾，角落里还滚落着几个空易拉罐，刚想报警有贼入室，就看到倪辰佳大字状躺在沙发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一面哭一面抹脸，看到妈妈回来，立刻哭得更凶了。
“你个小兔崽子，我不在家，你倒好，要造反是吗？”倪妈妈一把拽过她的手，“你手别乱摸脸，小心又发炎。”
“妈，你就别骂我了，我失恋了。”倪辰佳一脸委屈。
“失恋”这个词从倪辰佳嘴里说出来，倪妈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听完整个故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个小兔崽子怎么又给我丢人！”第二反应才是安慰。
那日倪辰佳哭得昏天黑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隐约听进去了几句话。
“辰佳啊，喜欢一个人不是穷追猛打，也不是费尽心思地出现在他面前，喜欢一个人是应该努力变成最好的自己，才能让对方喜欢你啊。”
“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些都是懦弱者自我安慰的谎言，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哎，等等，你个小丫头片子，是谁让你早恋来着，我刚说的经验之谈你只许听听，不许实践，不许实践！”
搬到E班那天下了一场雨。放学后游5迟迟不来，顾瑀打完球，举伞径自往车站走，隔着很远就看到倪辰佳捧着一堆书本在等车。他迟疑了片刻，便走上前去，还未走近，女生竟捧着书冲进了雨帘。女生莽撞而又勇猛的样子，有一点像初识那天，校服举过头顶，在雨中狂奔，因为缺氧和发炎的缘故，脸上通红，看起来像熟透的蛇果。 车站的长凳上，女生漏了一本书，是勃朗特的《简·爱》，小说中穷苦牧师的孤女简·爱邂逅庄园主罗切斯特，从而上演了一段财富、地位悬殊的爱情故事。
顾瑀心想，下次见到她一定要把书还给她，却未想一直到高考都没有再遇到倪辰佳。
倪辰佳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那个曾经经常出现在篮球场上的身影而今再也没出现过。他总忘带伞，每次阴雨天打完篮球总是“碰巧”遇见倪辰佳，借她的伞走到车站，以至于后来再也无法养成带伞的习惯。便利店的小食从菜包饭变成了蜜枣粽，味道有些古怪，等车的罅隙他再也没走进那家店。游5一如既往难等，可再怎么难等都没有碰巧遇到倪辰佳。
以至于在高考前夕，班级里开始写同学录时，顾瑀填写资料时，有一题问“有没有喜欢的人”时，脑海里居然第一时间跳出倪辰佳的名字。对于喜欢这个词最直接的了解大概来源于那个有些莽撞又一根筋的女孩，当着全校的面表白时的冲动，还有独处时的忐忑和慌张，所以看到喜欢这个词，一想到她——大概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但当下他心里又泛起一丝失落，那头勇猛莽撞的小鹿似乎好久没有出现过了——果然，女生的喜欢都像雷阵雨，暴风骤雨倏地散去，很快便雨过天晴。大抵倪辰佳的喜欢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戏耍，经过几次打击便临阵退缩成了逃兵了吧。
所以当举行毕业典礼，每个毕业生上台领取毕业证书，颁发完毕却迟迟没有等到倪辰佳的名字时，他有些“解气”，又有些诧异。
他装作漠不关心地询问身边人：“哎，是不是有谁没来？”
“没有吧，都发完了啊。”
“我们班之前那个吊车尾，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我似乎没听到她的名字啊。”
“哦，你说倪辰佳啊，她转去魔中复读了。”
A中是出了名的魔鬼训练营，常年接收复读生。
“复读了喔，果然是个笨蛋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却不知怎么的有一点难过。四处张望了许久，透过拥挤的人潮，他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10
因为医生说身体摄入糖分过多容易引起痘痘复发，十七岁的倪辰佳戒了所有甜食，她早睡早起改变了原来的生活作息。为了能够提高成绩，她转学去了A中，把所有科目的补习班都报了一遍，就连春节放假，都不曾踏出房门一步，最终成绩也从曾经的吊车尾一路赶上，偶尔两次模拟考也冲过本科线。
这一年的倪辰佳改变了不少，原先的婴儿肥因为学习压力的加重而日益消退，颧骨突起有些清瘦，她似乎铆足了全部的气力，要脱胎换骨一番，披星戴月，又复读了一年，终于在高考那年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大学。
大概是习惯的改变又或是饮食的调整，那些爆发的痘痘也开始渐渐隐去，那个愚钝又笨拙的倪辰佳，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优秀的姑娘。
但我说过，倪辰佳是一个一根筋的姑娘，她即便是脱胎换骨，纵使全身的细胞都更替一轮，有些事还是始终改变不了。
A大辩论社招新，人山人海，好多女生都是冲着“新任辩论社社长长得超级帅”来报名的，经过两轮筛选，剩下的人需要由社长统一面试。
当秘书长喊到下一个“倪辰佳”时，顾瑀有些愣怔，角落里一个长发女生缓缓起身，穿着白裙，头发乌黑，站起来时落落大方，若不是仔细辨认，都已经有些认不出来。
几轮答题完毕，顾瑀轻声问：“我们觉得你很不错，想要录取你，那么你对于我们社团还有什么疑问吗？”
“社长，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女生俏皮一笑。
“可以。”
“我可以追你吗？”女生一字一顿。
现场安静到极致，众人有些哗然，台上的评委以及学生会的老师都有些诧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顾瑀诧异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女生有些局促却比往日更加从容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他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招新纸张，放下笔。
“对不起倪辰佳同学，现在是招新时间，私人问题请私下解决。”他故作严肃，又突然感觉内心有些轻松，他站起身，“倪辰佳我们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那本《简·爱》他一直带在身旁，来南方大学的时候，飞机行李托运失误，怎么都找不到行李，机场的工作人员摊手建议“先生，我们可以帮您申请赔偿”时，他也始终不愿放弃。工作人员打开了所有的监控录像，一路跟踪查看，最终在一堆货物中找到了那个有些破旧的行李箱。
连机场工作人员都有些诧异，托运行李丢失最高申报额度高达八千元，而这个怪异的少年竟为了这样一个破旧的箱子，费了大把气力。
男生蹲坐在人头攒动的机场大厅，打开箱子，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那本书，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安静地躺在那里。
“倪辰佳同学，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顾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倪辰佳狡黠一笑：“总之，你这次依旧没有拒绝我。”
其实哪怕是直接拒绝又能怎样呢？莽撞的小鹿喜欢上一棵树，被拒绝了一百次一千次她还是喜欢那棵树，森林里有多少棵树她都不在乎，喜欢一个人是盲目而又莽撞，喜欢一个人是不在乎结局只在乎过程，喜欢一个人啊……
是哪怕没有可能，我也不想放弃。
11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棵树，她爱上了马路对面的另一棵树。”
“坚固的水泥锁住了她的步伐，熙攘的车流挡住了她的目光，狂风骤雨的夜里，她连一声问候都无法传达。”
“在没有回应的时光里，她拼命长大。她的根系扎入土壤的深处，撞破坚硬的沙石，冲破水泥砂浆的枷锁。她的枝干挺直蔓延，插入高阔的天际，遮蔽熙攘的车流。终于有一天，她握住了另一棵树的枝干。”
“她坚持了一辈子的勇敢，穿越重重的困难，站在了他的身旁。”
“只要有爱，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挡一颗追逐的心。”
这已经是许久之后的故事，女生经历不知多少次表白的时候。
顾瑀笑着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声呢喃。
“那棵莽撞的小树啊永远不知道，在她拼命向自己靠近的那些时光里，对面的树也深深地爱上了勇敢的她。”
——有些人是导体，遇到爱，会发光。
01
“讲一个故事，一棵树爱上了马路对面的另一棵树。”
“然后呢？”
“故事结束了——因为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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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辰佳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候诊室。医美外科，排队的人并不多，两个女护士一面聊着微博上的情感鸡汤，一面啧啧道：“感情这种事啊，的确很多时候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胖一点的女护士抬头看了一眼排号机，声音洪亮：“激光外科，倪辰佳是谁啊，快进去。”
倪辰佳深埋着头，大步迈进诊室的时候还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咦，那个女孩的脸好可怕。”
十六岁的倪辰佳，长了一脸的青春痘，在额头下巴脸颊，星罗棋布连成一片，严重的时候满脸通红，犹如一颗随时熟透炸裂的浆果。以至于主治医师询问病情时她都有些慌神，握着医师的手连连说：“医生，我听说剥离式激光最好，疼不要紧，我能忍。”
医生连连摆了摆手：“小姑娘，这可不行，你的脸还在发炎，必须等伤口全部结痂，再做激光治疗，只能先调理……”
倪辰佳向来不拘小节，放在以前，纵使满脸长瘤倪辰佳都不会在意分毫，但眼下事态有变，校辩论赛迫在眉睫，治不好脸还不如自挂东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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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中惯例，每年一模前举办校辩论大赛，旨在丰富课余生活。而倪辰佳报名的原因，既不是多热爱辩论，更不是为了几百块的奖金，只不过是为了和顾瑀成为朋友。
事情发生在周五下午放学后，同做值日的女孩借口身体不舒服便早早地离开了，留倪辰佳一个人打扫卫生。整理好桌椅，她刚准备出门，只见晴天霹雳，一声声雷鸣之后哗啦啦下起了暴雨，风雨交加的校园，树木被暴风吹得似要飞到天空中。
在视线模糊里，突然有个黑影从操场狂奔到楼道。男生浑身湿透，头发紧贴额头，眼睛睫毛长得像是墨汁晕染开来，他有些狼狈地冲女生笑了笑：“你也没带伞么？”
女生四处望了望，确定整个楼道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确认男生在跟自己说话。
“刚……做完值日……没……没有带伞。”
“我叫顾瑀，你呢？”
作为高二（3）班人缘最差的姑娘，倪辰佳从来没想过校草会跟自己搭话。顾瑀这个名字她并不是第一次听说，最初是在高一开学典礼上，当时，腆着肚子的校长万分自豪地介绍“今年全市中考第一名的顾瑀同学非常明智地报考了我校”，而后的公告栏里也一直会有这男生的照片。他爱撇嘴笑，证件照中总是一脸玩世不恭，眉宇间英气勃发。从奥林匹克全国一等奖到市篮球公开赛最佳球员，顾瑀似乎证实了上帝造人时的确有失公允，他几近完美。
雨微微变小时，男生便提议，现在就冲去公交站，倪辰佳学着男生的样子将校服披在头顶，埋头冲进雨帘，跟在高大的身影后，她竟第一次有一种踏实的感受。
就连在公交站台旁的小卖铺，看到原本应该共同值日的女生，挽着闺蜜捧着关东煮慢悠悠地走出门这种事，她的嘴角都带着笑意。
游5路公交车许久都没来，男生提议要不去便利店吃点东西。
倪辰佳撒了人生的第一个谎：“好啊好啊，刚好我也饿坏了。”话音刚落，她便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此刻的她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让自己钻进去，也怪自己，在值日前吞了一份三明治和一碗小酒酿。
身后一声喇叭声，游5路在雨中缓缓驶来。男生无奈地摆摆手，嘴角噙着笑意：“那看来只能下次啦。”
那天晚上，倪辰佳失眠了，她感觉自己心悸发热，大脑不听使唤，下丘脑盘旋着两个字“顾瑀”，百度了好久，才得出一个结论——她似乎有点喜欢上该男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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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辰佳从小便不怎么招人喜欢。她笨拙又愚钝，常年班级吊车尾，老师每每讲完一道题都会重复几遍“倪辰佳你听懂没，你懂了全班就都懂了”。她单纯又有些一根筋，常常成为众人戏耍的对象。最重要的是，无论怎么看，倪辰佳都不算是一个好看的姑娘，准确说她还有些丑。
所以当班长收到倪辰佳的辩论赛报名表时，不禁发出了一声狂笑：“什么，倪辰佳，你要报名辩论赛？拜托这次大赛不缺后勤保障人员！”
事情的端由不过是避雨时，顾瑀偶然问了一句：“马上有校辩论赛，你会不会参加？”
好事的男生夺过报名表，高声朗读起来：“我叫倪辰佳，我从小热爱辩论，一生的梦想是成为最好的辩手——我的天，倪辰佳，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崇高的梦想，我记得上次作文你说你长大想当优秀的保险销售员？”
倪辰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跺跺脚，嚷嚷道：“反正我就是要参加！”
女生似乎都是从开始喜欢一个人的那一刻，开始有自我意识的觉醒，似乎一夜之间，那些曾经不在意的，全部变得在意，那些原本早已听惯的嘲讽，而今听在耳中，句句如针扎在心房。
从某一刻开始，形容遥远和距离，可以用“我和顾瑀的关系”来诠释，毫无交集，唯一一次对话发生在几周前的下午。可能男生早已忘了自己，但凭着满腔热血，她却依旧忍不住去搜集了男生所有的信息。
校刊娱乐版曾做过他的专访。
顾瑀，白羊男，178，偏爱蓝色，喜欢的歌手是阿黛尔，喜欢什么样的女生一栏的答案是——干净可爱的女孩。
如果精神至上，倪辰佳对天发誓自己圣洁得犹如一朵白莲花，但如果指外貌，那她与干净一词相去甚远。
午饭时她还在苦恼，端着饭苦思冥想，一不小心撞上了前面的人。男生的汤洒了一地，沾在胸口的衬衫上，倪辰佳一抬头花容失色：“顾……瑀……”
男生在脑海里搜索片刻的样子，女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直到男生叫出她的名字“你是倪辰佳是吧”，她才放下心来。 尽管似乎他对自己印象不深，但好歹是记住了自己。
男生默默地给女生让开一条道，等女生打完饭，他笑眯眯地将女孩碗里的汤倒了一半在自己碗里。
“喏，算你赔了我的汤。”
倪辰佳感觉心脏跳动犹如火车奔驰，不，也许是高铁，简直要冲出胸腔。
顾瑀不仅又帅又聪明，还很会撩妹，我一定要进辩论赛，让他对我刮目相看。她暗下决心。
05
任务有些艰巨，不仅要在短短一个月变成干净可爱的女孩，还要成为一个“辩论大触”，对于又蠢又笨的倪辰佳而言犹如登天。
倪妈妈回家看到女儿脸上涂了一层厚如面具的泥膜，再看看自己的化妆品被洗劫一空的惨状，气得浑身发抖。
凡事过犹不及，做完面膜，倪辰佳便过了敏，脸上长了一片红疙瘩，又痒又痛。万般无奈之下，她一狠心便砸了储蓄罐，按照小广告上的路线图，去了医美医院。
——“想要有干净的皮肤，要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干净。”
“想要变得好看一点，起码不像现在这么邋遢。”
“想要变成顾瑀喜欢的模样。”
——“不可能，万事急不来，你的状况太糟糕，需要调理。”
——“要多久？”
——“很久很久，两三年，三五年也说不准。”
所以当听到两棵树的故事的时候，倪辰佳心跳漏了两拍，脚步蹒跚里她有一些沮丧，但倏地又恢复了斗志。
语文课晦涩难懂，但有几句话她倒是记在心底——“皇天不负有心人”“铁杵也能磨成针”。倪辰佳打小认死理，一根筋不会转弯，认定的事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在辩论赛接近尾声，双方辩友总结陈词时，倪辰佳学着言情剧里的套路，当着台下全部的领导、师生的面，对对方一辩顾瑀说：“对方一辩你好，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男生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应该总结陈词，怎么还在继续询问，碍于情面回道：“你说？”
倪辰佳一字一顿：“我可以追你吗？”
老校长年纪大了，有些眼花耳鸣，连声问坐在身旁的教导主任：“这个女生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高二（3）班班主任气得有些表情扭曲。全校学生都被惊呆了，嘘声、掌声、笑声一片。
隔日校园论坛首页新闻，标题醒目——“最丑女辩手表白校草遭拒，全校师生大开眼界”。倪辰佳愤愤地关掉网页，有些气不过——明明没有被拒绝！
男生的原话是：“倪辰佳同学，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现在只想认真学习。”
什么拒绝，说不定男生只是害羞，不好当下答应，总之没有被拒绝，就还是有希望。这是一根筋女孩倪辰佳经过长时间思索后得出的结论。
况且男生这么热爱学习，可真是上进，如此一想顾瑀的表现又在她的心里加分了。
06
那场比赛，高二（3）班惨败，倪辰佳回到教室的时候便感受到来自各方的敌意，目光凶狠复杂，恨不能一口活吞了她，为首的便是那个逃掉值日的女生。
女生冷不丁地撂出一句：“不过是凑巧跟顾瑀避了一场雨，就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脸——顾瑀大概也就是同情你才会跟你说几句话吧。”
班长是出了名的油嘴滑舌，连忙来打圆场：“哎呀，女生嘛，都爱做梦嘛，都少说两句吧。”
倪辰佳沉默良久，憋出一句话，似赌气一般：“我就是喜欢顾瑀，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啦。”
比起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指责，班长的一句“做梦”似乎让人更加清醒一点，但这种清醒对于一根筋的倪辰佳而言简直是“过眼云烟”。
顾瑀是在深夜收到那条彩信的。伏案做题伸个懒腰的间隙，他掏出手机，眼前跳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他点开一看便忍俊不禁——照片上女生站在校园公告栏前比了一个V字手势，左边是红榜，年级第一的顾瑀照片贴的位置很醒目，右边是行为操守黑榜，倪辰佳的名字加粗加黑。
顾瑀轻声呢喃了几声“倪辰佳”，忍不住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女孩笨拙又莽撞，像一只蠢笨的小鹿。
被叫了家长又写了检讨后的倪辰佳真是金鱼脑子，前脚刚跟倪妈保证重新做人洗心革面从此好好学习不想乱七八糟的事，后脚便翻过小区高高的栅栏，趁着C中晚上没人偷溜了进去，在公告栏前拍了一张照片。这大概是她离顾瑀最近的一次，一纸之隔，虽然性质截然不同，但对于她而言已然满足，遥遥相望也是站在他的身旁。
她小心翼翼地撕下整张公告栏，折好放进了背包的夹层，生怕弄皱分毫。隔日校长一进学校，发现公告栏居然是空的没有及时更新，便把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殷琳臭骂了一顿。
殷琳带着怨气站在倪辰佳面前，气得咬牙切齿：“倪辰佳是不是你撕了公告栏，我明明记得昨天放学的时候贴了。”
倪辰佳天生不会撒谎，撒起谎来脸红心跳，言辞也磕磕绊绊：“没有啊，我昨天很早就回家啦，哪有时间跑回来再撕个红黑榜，你别血口喷人……”
殷琳“宦海浮沉”两年，练就了几分敏锐，指着倪辰佳道：“我可没说是红黑榜，你怎么知道是红黑榜不见了！”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比起这个，倪辰佳更难过的是，男生根本没有回复自己的短信。
有很多种可能。
也许男生的手机恰巧关机没电了，或许信号不好彩信无法收到，再或者欠费停机充好话费恰巧错过彩信，总之绝不可能是故意不回——顾瑀怎么会是那么冷漠的人呢。
07
顾瑀这些年拒绝过无数次表白，少女们的喜欢犹如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阵雨，噼里啪啦惊雷暴雨之后，很快便会雨过天晴。他却甚少遇到过有人像倪辰佳一般，她执着绵延，好像——好像南方夏末连月的梅雨季。
高二下学期文理科分班，顾瑀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理科班，C中分班按照成绩排名，前四十名全部分为理A班。当在上课铃响的刹那，看到倪辰佳背着双肩包一脸意气风发地走进教室的时候，全班人都吃了一惊，包括顾瑀本人。 殷琳反应最激烈：“倪辰佳，你是不是走错班了！这可是理A，你个吊车尾怎么进来的？”
后座的女生发出一声惊叹：“倪辰佳居然进了理A班，看来她一定是个富二代，这得花多少赞助费啊。”
“是我有眼无珠，是我有眼无珠——土豪在身边啊。”
班主任进来后，春风满面：“这次分班，我要着重表扬一下倪辰佳同学，没想到倪同学平日里学习成绩一般，竟在这次一模中考出理科年级36名的好成绩，我觉得这种拼搏精神值得全体同学学习。高考在即，拼搏第一，倪同学的感人事迹，向我们证明——世间有奇迹，人生需努力。”
顾瑀眯着眼，望着讲台上手足无措的倪辰佳，嘴角突然微微上翘。
倪辰佳是在放学值日时邂逅的男生。他刚打完球回来，满身大汗，靠在书桌上放下篮球，甩腿吹风，一面望着正在打扫卫生的倪辰佳，一面询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殷琳说有事就先回家了。”
男生想了想，还是把那句“可我刚刚看到她在台球场打台球”憋了回去，纵身一跃，接过女生手中的扫帚，轻声说：“你去排桌椅吧，这里交给我，待会儿一起去吃东西啊！”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天没吃太多吧？”
女生尴尬了一下，便拼命点点头。
晚上的便利店，人气不旺，微波炉“叮”得一声，菜包饭便加热完成。倪辰佳抢先拉开门，虽然被烫得只叫唤还逞能道：“你快去坐着，这个太烫，我拿过去。”
就在这样狼狈的时刻，她听到头顶，男生居高临下，语气中似乎带着笑意：“这次考得不错嘛，再加油一把就能一起上红榜了。”
——他果然收到那条彩信了。
这种心情——像是被当场抓住把柄的魔术师，原本应该从魔术帽里掏出兔子，却变出了一只飞鸟，观众却拼命叫好——我们就喜欢你变出的飞鸟，真是又忐忑，又温暖。
08
倪辰佳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喜欢顾瑀也是人生迄今为止的第一次心动。以至于她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便应穷追猛打，毫不放弃。她笨拙地把喜欢一个人当成一场西天取经的修行，以为只要有奋不顾身、毫不言弃的精神便能修成正果。
所以当在二模考试中，倪辰佳被殷琳举报站在黑板前时，她感觉整个世界都黑了。
殷琳的话铿锵有力：“老师，我刚考试的时候，看到倪辰佳一直在偷看掌心和手臂，我怀疑她作弊。”
全班哗然，议论纷纷。
“原来她是这样考进理A班的。”
“长得丑也就算了，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
在老师的命令下，倪辰佳心如死灰地卷起袖子，光溜的手臂手掌上写满了公式，更有甚者，连原题答案都赫然在目。
班主任有些诧异，言辞严厉：“倪辰佳，你哪来的答案？”
倪辰佳一语不发，她抬头往顾瑀的方向望去。男生头也不抬，镇定自若，依旧在认真答题，表情漠然似与整件事毫无瓜葛。
比起所有人的辱骂，他的漠然更让倪辰佳难过。
喜欢一个人时该做什么呢？16岁的倪辰佳无解。大概是永不言弃地追求他，和想尽办法得站在他的身旁。熬出了深深的黑眼圈，挨过了一个个夜晚，拼命啃书提起十二分的精力，可她还是在一次次考试中落败，努力再多都离梦想差之千里，所以在校打印店瞥见试卷时，她犹豫了再三，还是忍不住趁工作人员不注意抽了一张塞进了袖子里。她做了无数次思想斗争，打开又合上，最终还是为了那个愿景做了人生的第一件蠢事。那一整夜她都没睡，一面百度，一面翻光了几乎一整本的书，方才做完那套试卷。她天生愚钝，金鱼脑子，怎么都背不下答案，索性便把它们写在掌心上，那场考试她考到36名，她终于站在理A班的教室。
二模考试，她如法炮制，却未想到在上交书本时被殷琳瞄到掌心的字，殷琳没有立刻提醒，只是等考试开始后才举报。倪辰佳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慌张得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而那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沉寂在无尽的汪洋里，不发一语。
教导主任一气之下，便发起了一次关于“是否将倪辰佳同学调至理E班”的投票，投票结果自在意料之中，只是票数让倪辰佳回家后大哭了一场。
所有人，包括顾瑀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投了“是”。她原本以为男生只是冷漠，可这一次却发现，男生似乎和大家一样地——讨厌自己。
09
倪妈妈回到家，看到家里乱得一团糟，地面上堆满了果皮垃圾，角落里还滚落着几个空易拉罐，刚想报警有贼入室，就看到倪辰佳大字状躺在沙发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一面哭一面抹脸，看到妈妈回来，立刻哭得更凶了。
“你个小兔崽子，我不在家，你倒好，要造反是吗？”倪妈妈一把拽过她的手，“你手别乱摸脸，小心又发炎。”
“妈，你就别骂我了，我失恋了。”倪辰佳一脸委屈。
“失恋”这个词从倪辰佳嘴里说出来，倪妈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听完整个故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个小兔崽子怎么又给我丢人！”第二反应才是安慰。
那日倪辰佳哭得昏天黑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隐约听进去了几句话。
“辰佳啊，喜欢一个人不是穷追猛打，也不是费尽心思地出现在他面前，喜欢一个人是应该努力变成最好的自己，才能让对方喜欢你啊。”
“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这些都是懦弱者自我安慰的谎言，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哎，等等，你个小丫头片子，是谁让你早恋来着，我刚说的经验之谈你只许听听，不许实践，不许实践！”
搬到E班那天下了一场雨。放学后游5迟迟不来，顾瑀打完球，举伞径自往车站走，隔着很远就看到倪辰佳捧着一堆书本在等车。他迟疑了片刻，便走上前去，还未走近，女生竟捧着书冲进了雨帘。女生莽撞而又勇猛的样子，有一点像初识那天，校服举过头顶，在雨中狂奔，因为缺氧和发炎的缘故，脸上通红，看起来像熟透的蛇果。 车站的长凳上，女生漏了一本书，是勃朗特的《简·爱》，小说中穷苦牧师的孤女简·爱邂逅庄园主罗切斯特，从而上演了一段财富、地位悬殊的爱情故事。
顾瑀心想，下次见到她一定要把书还给她，却未想一直到高考都没有再遇到倪辰佳。
倪辰佳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那个曾经经常出现在篮球场上的身影而今再也没出现过。他总忘带伞，每次阴雨天打完篮球总是“碰巧”遇见倪辰佳，借她的伞走到车站，以至于后来再也无法养成带伞的习惯。便利店的小食从菜包饭变成了蜜枣粽，味道有些古怪，等车的罅隙他再也没走进那家店。游5一如既往难等，可再怎么难等都没有碰巧遇到倪辰佳。
以至于在高考前夕，班级里开始写同学录时，顾瑀填写资料时，有一题问“有没有喜欢的人”时，脑海里居然第一时间跳出倪辰佳的名字。对于喜欢这个词最直接的了解大概来源于那个有些莽撞又一根筋的女孩，当着全校的面表白时的冲动，还有独处时的忐忑和慌张，所以看到喜欢这个词，一想到她——大概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但当下他心里又泛起一丝失落，那头勇猛莽撞的小鹿似乎好久没有出现过了——果然，女生的喜欢都像雷阵雨，暴风骤雨倏地散去，很快便雨过天晴。大抵倪辰佳的喜欢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戏耍，经过几次打击便临阵退缩成了逃兵了吧。
所以当举行毕业典礼，每个毕业生上台领取毕业证书，颁发完毕却迟迟没有等到倪辰佳的名字时，他有些“解气”，又有些诧异。
他装作漠不关心地询问身边人：“哎，是不是有谁没来？”
“没有吧，都发完了啊。”
“我们班之前那个吊车尾，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我似乎没听到她的名字啊。”
“哦，你说倪辰佳啊，她转去魔中复读了。”
A中是出了名的魔鬼训练营，常年接收复读生。
“复读了喔，果然是个笨蛋耶。”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却不知怎么的有一点难过。四处张望了许久，透过拥挤的人潮，他却始终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10
因为医生说身体摄入糖分过多容易引起痘痘复发，十七岁的倪辰佳戒了所有甜食，她早睡早起改变了原来的生活作息。为了能够提高成绩，她转学去了A中，把所有科目的补习班都报了一遍，就连春节放假，都不曾踏出房门一步，最终成绩也从曾经的吊车尾一路赶上，偶尔两次模拟考也冲过本科线。
这一年的倪辰佳改变了不少，原先的婴儿肥因为学习压力的加重而日益消退，颧骨突起有些清瘦，她似乎铆足了全部的气力，要脱胎换骨一番，披星戴月，又复读了一年，终于在高考那年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大学。
大概是习惯的改变又或是饮食的调整，那些爆发的痘痘也开始渐渐隐去，那个愚钝又笨拙的倪辰佳，似乎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优秀的姑娘。
但我说过，倪辰佳是一个一根筋的姑娘，她即便是脱胎换骨，纵使全身的细胞都更替一轮，有些事还是始终改变不了。
A大辩论社招新，人山人海，好多女生都是冲着“新任辩论社社长长得超级帅”来报名的，经过两轮筛选，剩下的人需要由社长统一面试。
当秘书长喊到下一个“倪辰佳”时，顾瑀有些愣怔，角落里一个长发女生缓缓起身，穿着白裙，头发乌黑，站起来时落落大方，若不是仔细辨认，都已经有些认不出来。
几轮答题完毕，顾瑀轻声问：“我们觉得你很不错，想要录取你，那么你对于我们社团还有什么疑问吗？”
“社长，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女生俏皮一笑。
“可以。”
“我可以追你吗？”女生一字一顿。
现场安静到极致，众人有些哗然，台上的评委以及学生会的老师都有些诧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顾瑀诧异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女生有些局促却比往日更加从容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他整理了一下手中的招新纸张，放下笔。
“对不起倪辰佳同学，现在是招新时间，私人问题请私下解决。”他故作严肃，又突然感觉内心有些轻松，他站起身，“倪辰佳我们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那本《简·爱》他一直带在身旁，来南方大学的时候，飞机行李托运失误，怎么都找不到行李，机场的工作人员摊手建议“先生，我们可以帮您申请赔偿”时，他也始终不愿放弃。工作人员打开了所有的监控录像，一路跟踪查看，最终在一堆货物中找到了那个有些破旧的行李箱。
连机场工作人员都有些诧异，托运行李丢失最高申报额度高达八千元，而这个怪异的少年竟为了这样一个破旧的箱子，费了大把气力。
男生蹲坐在人头攒动的机场大厅，打开箱子，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那本书，被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安静地躺在那里。
“倪辰佳同学，现在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顾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倪辰佳狡黠一笑：“总之，你这次依旧没有拒绝我。”
其实哪怕是直接拒绝又能怎样呢？莽撞的小鹿喜欢上一棵树，被拒绝了一百次一千次她还是喜欢那棵树，森林里有多少棵树她都不在乎，喜欢一个人是盲目而又莽撞，喜欢一个人是不在乎结局只在乎过程，喜欢一个人啊……
是哪怕没有可能，我也不想放弃。
11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棵树，她爱上了马路对面的另一棵树。”
“坚固的水泥锁住了她的步伐，熙攘的车流挡住了她的目光，狂风骤雨的夜里，她连一声问候都无法传达。”
“在没有回应的时光里，她拼命长大。她的根系扎入土壤的深处，撞破坚硬的沙石，冲破水泥砂浆的枷锁。她的枝干挺直蔓延，插入高阔的天际，遮蔽熙攘的车流。终于有一天，她握住了另一棵树的枝干。”
“她坚持了一辈子的勇敢，穿越重重的困难，站在了他的身旁。”
“只要有爱，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挡一颗追逐的心。”
这已经是许久之后的故事，女生经历不知多少次表白的时候。
顾瑀笑着摩挲着她的头发，轻声呢喃。
“那棵莽撞的小树啊永远不知道，在她拼命向自己靠近的那些时光里，对面的树也深深地爱上了勇敢的她。”
——有些人是导体，遇到爱，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