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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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狄克逊·卡尔(1906~1997),美国籍作家,出生于宾州,毕业于哈维佛学院,曾远赴巴黎留学,但随即转往英国定居。作者另有其他笔名,其中狄克逊·卡尔最著名。卡尔的推理小说中俯拾皆是“密室谋杀谜团”与“不可能的犯罪”的情节,世人推崇他为“密室大师”。
  卡尔曾获得美国推理小说界的最高荣誉——终身大师奖,并成为英国极具权威却也极端封闭的“推理俱乐部”成员。卡尔擅长设计复杂的密谋,生动营造出超自然的诡异气氛,让人有置身其中之感。他书中的人物常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消失无踪,或是在密室身亡。他毕生写了80本小说,创作出各种“不可能犯罪”,为他赢得“密室之王”美誉。
  在1920年时,卡尔赴巴黎求学。这是他创作的起点。当时他表示:“他们把我送去学校,希望将我教育成像我父亲一样的律师,但我只想写侦探小说,我指的不是那种旷世巨作之类无聊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我就是要写侦探小说。”
  重要作品:《三口棺材》、《歪曲的枢纽》、《亡灵出没在古城》(即《连续自杀事件》)、《耳语之人》、《女巫角》、《宝剑八》等。
  
  发牌员的手腕动作灵活流畅、如若无骨,利落无比地在绿色赌台上不停地来回穿梭。他拿着耙子将牌子握成一堆,然后推入桌子隙洞中那条穿流不断的牌流里。
  班德里特赌场没有太多的喧哗,这里气氛轻松,但无人纵声高笑。高长的红布帘和铺着红毯的地板,让人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十二张赌桌上。六号赌桌的发牌员用单调的声音喊道:
  “六千,下注吗?六千,下注?下注吗?”
  “下注。”桌对面的英国年轻人说。灰白色的纸牌从他鞋边滑落,年轻人又输了。
  发牌员没时间管他,他身边人进人出,一季总有好几百人,他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发牌员的脑子里有个计算器;他可以听到机器滴答作响、看到机器上跑动的数字,他所有时间都投注到计算上面了。他的计算能力磨得精准无比,可以火速算出桌上的赌客还剩多少钱。对面的年轻人已经快破产了。
  (最好小心点,也许待会儿会有麻烦。)
  发牌员环桌瞄了一圈,共有五名赌客,果然清一色是英国佬。有名金发女郎陪着个老头,老头显然是她父亲,他头发童秃,一脸病容,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另外有个军人模样的有些胖且稍壮的男子,有人称他马奇上校,还有一个一脸油相,皮肤铜黑、双眉纠结的胖年轻人(应该是英国佬没错吧?),随着牌运奇佳,此人的自信也高涨起来,他那个装满千元钞票的皮夹就放在手肘边。最后就是这位大输特输的年轻人了。
  年轻人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不是那种冷面型的人,看到他一脸的尴尬无措,金发女孩忍不住说:
  “要走啦,温特先生?”
  “呃……是的。”温特先生表示。他似乎很感激女孩帮他找台阶下,便对她笑说:“运气很背,应该去喝点酒,看下一轮能不能转转运。”
  (杰利·温特心想,干嘛呀,我何必站在这里解释?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有事,你也能脱身的。他们都知道你已经破产了,别站在这里笑得跟呆子一样,快离开赌桌吧。他看着金发女孩,真希望自己没那么蠢。)
  “去喝一杯。”他又说了一遍。
  杰利从桌边晃开,(想像)后边的人大声嘲笑他。那名滑头青年已经抬起一张圆月脸,用那种令杰利看了会气结而亡的表情望着他。
  去他的班德里特、去他的纸牌,去他的一切。
  发牌员若有所思地说:
  “我看那个少年仔大概连旅馆都没得住了。下注吗?六千,下注吗?”
  
  
  杰利坐在赌场旁的酒吧高脚椅上,点了一杯阿马尼克酒,他把最后一张百元法郎推过柜台,脑海想的尽是法文写成的数字。一星期的旅馆费得要……多少?四、五、六、七千法郎?明天人家就会来要帐了,而他身上只剩下一张回伦敦的机票而已。
  酒吧后面的大镜子里,有个新的影像从人群中挤出来……是那个在赌桌上赢了一大把、肥头油嘴的年轻人。他得意无比地抚着自己的皮夹,然后收起来。年轻人一屁股坐到杰利旁边的高脚椅上,点了杯矿泉水。这些职业赌徒果然精明谨慎!他点燃叨在嘴角的雪茄,然后开门见山地问:
  “输光啦?”
  杰利·温特生气地瞪着对方的反应,缓缓地冷言说道:
  “这是我的事,不劳任何人费心。”
  “噢,那算了。”陌生人用一贯讨人厌的粗率语气说,他抽了几口雪茄,喝了一小杯矿泉水,又说,“不过我想你大概输得很惨吧,嗯?”
  “好吧,既然你这么好奇。”杰利转头说,“没有,我输得并不惨,我家里银子还很充足。问题是,现在是周五晚上,我得等下周一才能跟银行联络。”杰利说得固然没错,但他看到对方一脸狐疑,便又说:“这实在很讨厌,因为旅馆里的人不认识我,可是也只有这点让人烦心而已,如果你以为我会到花园里举枪自尽,那可就错了。”
  对方狡猾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说的可美喔,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我才不在乎你信不信。”
  “你应该在乎的,”他的同伴静静地说。杰利从椅子上滑下来时,他伸手拍拍杰利的臂膀,“先别急着走。你说你是个富家子?好吧,算你是,我不跟你吵。不过你告诉我,你够种吗?”
  “够什么?”
  “够种吗?你够勇敢吗?”这同伴讥讽地问。
  杰利·温特回头看着矿泉水杯上面那张冷漠自信的面容,这位同伴的脚缠在高脚椅的椅脚上,短薄的上唇扬着一抹自信,用冷冷的眼神嘲弄着他。
  “我只是想问问看而已。”他表示,“我叫费迪·戴文,这边的人都认识我。”他用手朝人群挥了挥:“你想不想赚一万块法郎?”
  “我是很想,但我不确定想跟你做这笔生意。”
  戴文依然不动声色。
  “跟我讲究自尊是没有用的,我不会因此欣赏你,而且对你自己也没好处。我还是要问,你想不想赚一万块法郎?这笔钱付你的欠债和即将欠的钱应该绰绰有余了,对吧?我想也是。你要还是不要赚一万法郎?”
  “好,我愿意。”杰利咬牙说。
  “好。那去见医生吧。”
  “去什么?”
  “去见医生。”戴文冷酷地重覆说,“去拿提神剂,一种药丸。我不是在开玩笑。”他看着钟,时间是十点五十五,“去这个位址——仔细听我讲——你要的一万元在那里。约一小时后去这个位址,不得早到,也别迟到。若是干得漂亮,也许不止给你一万。费斯大道圣尚广场二号,约一小时后到。到时候就知道你多有种了。”
  班德里特海峡沿岸的银色海滩边,盖满了颜色怪异的平顶房舍,感觉上像迪士尼电影里的小镇,然而重要的不是小镇本身,而是居住在后边巨树林间的时髦英国侨民。福海赌场附近就有三间装有雨篷及仿哥德式高塔的大型旅馆。空气中飘散着香息,宽阔的人道上是蹄声答答的敞篷马车;这个赌城向客人敛财的手法已经炉火纯青,令人在睡梦中都忍不住将手往口袋里头伸。
  睡梦于日间进行,入了夜,班德里特沉寂下来,只剩赌场门庭若市,岛上那座大灯塔的强光开始在街道上横扫,每二十秒便令人眼花一次,然后随即消失。当杰利·温特大步从树林下迈向灯塔大道时,光束被雨打得有些模糊。
  费斯大道,圣尚广场。在哪里?为什么?
  杰利必须承认,戴文若用另外一种方式接近他,他一定不会理对方的。可是他又气又好奇,何况,除非这其中有诈,否则他还真用得上那一万元。也许其中真的有鬼吧,可是谁在乎?
  雨天令他犹豫起来,他听见雨声打在树林上,变成低沉的嘈嚷声,然后他看到费斯大道的路标了。杰利没穿戴帽子或外套,但他决心探个究竟。
  前方那条盖着时髦别墅的街道仅由瓦斯灯照明,看来非常阴森。这件事很诡异,而且不是普通的诡异。陌生人不会随便问人有没有种,然后给你一万元,就这样叫你去拿药。他一定有什么奇怪的目的,所以才会……
  接着杰利看到戴文了。
  戴文没看见他。戴文走在他前头,步履短急地走在雨湿的街道上。灯塔的光束在上空旋扫,将雨水映成银色,杰利看见戴文油亮的黑发闪闪发光,穿着淡棕色长大衣。杰利拉高夹克领口,跟了过去。
  戴文又走了几码的距离后,才放慢脚步。他上下左右窥望一番,左边是通往一处院子的入口,显然那就是圣尚广场了。可是称之为“广场”实在是太抬举了,那只是一个宽约二十呎、深四十呎的死胡同罢了。
  广场两侧是高耸的素面砖墙,第三边,也就是右边那面,由一栋高大的平房构成。房屋的窗子紧闭,但至少从其中某个迹象看得出来里头有人。房门上点着一盏昏暗的白球,白光照着门边黄铜制的医生名牌。这间挂着蓝色百叶窗的静谧屋舍,就处在荒凉的死胡同中——而戴文正朝着屋子走过去。
  杰利将一切瞄在眼里,随即从胡同中抽身。雨水泼在他身上,将昏暗的白球、阴影及光束扫成一片模糊。戴文已经快到医生家门口了,他停下来,似乎在思索或看着某样东西,接着……
  杰利·温特事后发誓说,他只将眼光从戴文身上移开一秒而已,他说的是实话。当时杰利回头瞄着身后的费斯大道,他看到远处有个警员,因而精神大振。可是接着他听到胡同里有喧闹声,又火速回头。那声音听来介于咳嗽与尖叫,在雨中发出骇人的啵啵声,之后就有人重重摔倒在人行道上了!
  一分钟前,戴文还站得好好的,接着便侧跌在路上抽着脚。
  灯塔的光束又扫过上方,杰利五、六个箭步抢到戴文身边,在短暂的光束中将整个情形看入眼里。戴文的手指仍紧扣着,或者正试图紧握住杰利在赌场里看到的那个鼓胀皮夹。他的长大衣被雨水淋透,脚跟在地面上刮动,颈背被人用刀子刺穿,晶亮的刀把足足露出了四吋长。接着皮夹从他的指间滑落,摔在水滩中,戴文便一命呜呼了。
  杰利·温特愣愣望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木然地捡起水滩里的皮夹,甩一甩,然后往后退开。他听见脚步声朝胡同狂奔过来,看见穿着雨衣的警察冲上来。
  “别动!”警员用法文大喊。
  穿着雨衣的警察赶上来定定看着,等看清人行道上的情形后,警员像肚子挨揍似地哼了一声。
  杰利强自镇定,努力思索该怎么用法文解释。
  “他的——这个皮夹。”杰利说着将皮夹递上。
  “我知道。”
  “他死了。”
  “我看得出来。”警察轻蔑地同意说,“喂!给我。快点,快点快点!他的皮夹啦。”
  警察伸手弹着指头,又说:“你最好别耍花样!我可是有备而来!”
  “可是我没杀他呀。”
  “这点以后再查证。”
  “老兄,你不会认为——?”
  他没再往下说。问题是,事情来得太快了,那种感觉就像被精明的推销高手逮个出其不意,结果糊里糊涂买下毫无用处的庞大产品一样。
  情形实在太巧了,他亲眼看见戴文遇刺,戴文被人直接从后面刺杀,沉重的尖刀斜刺而入,仿佛从人行道的方向刺上来,可是偏偏了无人迹的死胡同里只有杰利一个人。
  “厘清案情不是我的工作。”警员坦白地说,“我只负责写笔记,然后向上级呈报。”
  他退回灯光昏暗的门口,一对眼睛机警地盯着杰利,他很快掏出笔记本。“好了,别多废话,我看到你杀了这个男人,意图抢劫。”
  “不对!”
  “只有你跟在他院子里,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是,你说得没错。”
  “很好,他承认了!你当时没看见院里还有别人吧?”
  “没有。”
  “很好。任何人走过来下手一定会被瞧见吧?”
  杰利看到对方的眼色越来越阴沉,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没错。两侧是素面的砖墙,第三面是栋房子,而他可以发誓房子的门窗连半条缝都没开过,在他调开眼神的那一瞬间,凶手不可能跑过来刺死戴文又躲起来,这里摆明了没有掩护地点。杰利根本想不出合理的借口,只能结结巴巴地作出回应。
  “我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坚称,“一分钟前他还在那儿,接着就倒下去了,我没看见任何人。”接着他心中灵光一动,“等一等!那把刀——那把刀一定是掷向他的。”
  站在门口的警察用讽刺好笑的眼神瞄着他。
  “你是说用飞刀呀?从哪里掷呢?”
  “不知道。”杰利坦承说。
  灯熄了,他再次望着砖墙和紧锁的房子,那里不可能有人掷出飞刀。
  “想想看那把刀的位置吧,”警察不耐烦地推理说,“死者是背对着你行进,对吧?”
  “没错。”
  “很好,再往下推论。”他说,“刀子以直线刺入他颈背,也就是从你所站的方向刺进去的。刀子可能从庭院入口处,从你身边射过去吗?”
  “不会的,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那是很明显的事嘛。”警察大声说,“我不想再听你废话了,我是看在你是英国人的份上才对你客气的,上头有令要我们对英国佬客气点。不过这件事于法不容!你得跟我去维拉旅馆。你看他手上的皮夹,他有拿着皮夹跟你说‘先生,拜托你收下我的皮夹吗?’”
  “没有,他是自己拿着的。”
  “你说他是自己拿着皮夹的,为什么?”
  “我不知道。”
  杰利没再往下说了,因为他在赌场输钱的事一定会变成重大线索。此时锁住的门上传来一阵开门声。医生房子的门开了,杰利在赌场见到的那名金发女孩从里头走出来。门边的黄铜牌子上写着:“贺伯特医师”,下面写着看诊时间及“可英语交流”的字样。
  女孩后边站着一名高傲易怒的中年男子,男人夸张的眼镜上系着黑粗的带子,似乎跟他昂扬的胡子连成一串。
  但杰利看的不是贺伯特医师,而是那个女孩。女孩此时穿着浅色的毛外套,头上缠着米色围巾,一手拿着用白纸包住的小盒子。女孩光滑而带忧色的面容、细长的淡蓝色眼睛,似乎反映出从人行道上回瞪她的死者表情。女孩往后一退,撞在警员身上。她一手拉住贺伯特医生的臂膀,一手指着戴文大声叫道:
  “就是那个男的!”
  
  
  
  警长高朗是位圆圆肥肥、亲切自若、素以客气见称的人,班德里特极少发生命案,这件凶杀案虽令高朗苦恼,但他毕竟是能干的人。淩晨一点,高朗坐在市府办公室里,盯着自己的指甲,在旋转椅上来来回回吱吱嘎嘎地摇着,把杰利·温特弄得不耐烦极了。那个自称爱琳娜·胡德不下十次的女孩非常坚持。
  “高朗先生?”
  “什么?”高朗似乎大梦初醒地说。
  爱琳娜转过身,无可奈何地看杰利一眼。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她用流利的法文逼问道,“贺伯特医生和我为什么要到这里?还有温特先生?”她又看看杰利,一副有难同当的样子,令杰利颇觉窝心,“说到我和医生,我们为什么要来?我们又不是目击证人,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当时我在贺伯特医师家呀。”
  “因为你父亲。”高朗咕哝说。
  “是的,他生病了,贺伯特医生已经帮他看好几天病了,爸爸今晚在赌场里又发病,这点温特先生也可以证明。”
  杰利点点头,想起老先生在牌桌上看起来的确非常病弱。
  “我十一点半送家父回布列特尼旅馆。”女孩接着认真地说,“我试着打电话给贺伯特医生,可是找不到他,所以只好直接去医生家,他家离旅馆很近。我在路上一直看见那个男的——就是你们叫戴文的那名男子。我还以为他在跟踪我,他好像躲在每棵树后监视我,所以我看到他睁大眼睛躺在人行道上时,才会说‘就是那个男的’。他的眼睛连被雨淋到都没眨,看起来好恐怖。我心好乱,你会怪我吗?”
  高朗表示不会。
  “我大概在十一点四十分抵达医师家。贺伯特医生已经退休了,可是他同意陪我去旅馆看家父,我等他换好衣服,两人刚踏出门,就发现——你也知道。请相信我,我知道的全部就只有这些了。”
  她的声音表情和个性跟一般人不同,焦虑而极具说服力,并且抑扬顿挫,字字清晰。当她手腕一弯,你好像就看到戴文躺在雨里,上空是旋扫的探照灯。接着她又看着杰利,突然以英文说:
  “他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可是我一点都不相信他是你杀的。”
  “谢谢,可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爱琳娜说,“我就是觉得你不会。”
  “一定有什么道理!”高朗重重拍着桌子说。
  高朗的椅子吱嘎响着,他的办公室里有许多飘着焦油味的灯。他前面桌上摆着戴文湿透的皮夹,(奇怪的是)还有爱琳娜当时拿的纸包小圆盒。高朗从没跟杰利说话,也从未去看他,好像当他完全不在那儿似的。
  “可是,”他接着说,表情又是一沉,“小姐,请恕我追问此事。你说贺伯特医生一直在帮令尊治病?”
  “是的。”
  高朗指着桌上的小盒子说:
  “是开药丸吗?”
  “唉,天啊!”贺伯特医生无奈地拍着自己的额头说。
  有好几分钟的时间,杰利都在担心这位良医会突然中风。贺伯特说,他在当地颇有声望,做医生的出于好心在深夜出诊,竟然被拖来警局,这会有损他的清誉。他的眼镜粗厚,胡子乱七八槽,他不再踱步,直接瞪着高朗说:
  “我来说好了。”他沉声冷言道。
  “请便。”
  “这位小姐说得对!干嘛把我们拖来这里?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我们又不是目击证人。”他停下来,拍拍自已的外套肩膀,好像正赶虫子似的,“这位年轻人说的可能是实话,也可能是谎言。若是真的,我不明白那个叫戴文的男人为什么要把我的住址给他。我不懂戴文为何在我家门口被人用刀刺死。我不认识这个叫戴文的家伙,除非他是我的病人。”
  “噢!”高朗说,“会不会是你给他药丸啊?”
  贺伯特医生坐下来。
  “你对药丸的事很好奇吗?”他按捺住脾气问,“就因为这位年轻人告诉你说……”他再次鄙夷地看着杰利,“戴文今晚在赌场喝醉酒提到药丸的事,所以你非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可能哟。”
  “太可笑了。”贺伯特医师说,“难不成你怀疑放在你桌上的药丸?那是开给胡德小姐父亲的一般心脏用药,你以为药里有毒吗?如果有,何不拿去化验一下?”
  “我正想这么做。”高朗先生坦诚道。
  他拿起盒子打开纸。
  盒内放了六颗包了糖衣的药球,高朗郑重其事地将其中一颗放入自已嘴里,尝一尝,然后一咬,吞而食之。
  “没毒吧?”医生问。
  “没有。”高朗同意道,桌上电话铃响,他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儿,脸上浮出梦一般的笑容,然后将听筒挂回去。“太好了!”他灿然一笑,搓着手说,“我的好友,英国警方的马奇上校一直在调查某个案子,由于英法当局无法容忍班德里特的某些活动,因此派他前来调查。各位今晚在赌场里也许都注意到他了吧,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吗?”
  “我记得,”杰利突然说,“他很胖,不过非常安静。”
  “你描述得挺贴切的。”高朗说。
  “可是……”贺伯特医生才开口。
  “我说贺伯特医生,”警长重申道,“请容我问个小问题好吗?谢谢。今晚九点半爱琳娜小姐打电话到贵府时,你并不在家,你不会是跑去赌场了吧?”
  贺伯特医生望着他。
  “有可能,但——”
  “你看见戴文先生了吗?”
  “有可能,”贺伯特医生依然极度不解地望着他,“可是高朗先生,能不能麻烦你解释一下?你不会怀疑爱琳娜小姐或我跟此事有关吧?你不会是认为小姐或我在凶案发生时离开房子了吧?”
  “我知道你们没有。”
  “难道你认为小姐或我挨到门口或窗边去杀害戴文?”
  “我确信你们没有。”警长微笑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高朗警长竖起一根手指强调,“眼下遇到了一个难题,怎么样都解不出来。这件凶杀案看起来一定是温特先生干的。”他看着杰利又说,“但这实在很荒谬,我们很难相信温特先生会跟凶杀案有关,我的朋友马奇上校将告诉各位原因。”
  杰利坐回去,仔细打量警长的脸,心中纳闷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听错。他觉得自己的情绪有如洗三温泉,但还是怀着沉重的心情向警长点头回礼。这时,一名警官打开办公室的门。
  “我们开始用英文对话吧。”高朗警长宣布后,从椅子上跳起来,“这是我朋友马奇上校。”
  “晚安,”上校说。他那张斑斑点点的大脸,跟高朗的看来一样温和,上校的手插在臀上,先看看爱琳娜,然后看看杰利,再看着贺伯特医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胡德小姐。我见过令尊,他不会有事的。至于你呢,温特先生,希望他们已让你脱离苦海了。”
  “脱离苦海?”
  “他们已经告诉你,你不会被关到恶魔岛或任何监狱了吧?我们有三个强烈的理由相信你与本案无关,以下是第一个理由。”
  上校伸手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递给众人,那是一个黑色皮夹,跟高朗桌上摆的那个一模一样。可是第一个里面塞满了千元大钞,而这个里面却只装了几百元法郎。
  “我们在戴文的口袋里找到第二个皮夹。”上校说。
  “那又如何?”杰利顿了一下才问。
  “噢,有两个皮夹!戴文干嘛要带两个皮夹?有谁没事会带两个皮夹?我的第一个理由就是这个,以下是第二项。”
  他神秘兮兮地从外套内袋拿出杀害戴文的凶刀。
  乍看之下,刀上的血迹已经拭净了,刀子看起来细长沉重,有着轻巧的金属柄和十字系绳。马奇上校将刀子转过来,那刀子闪着晶光,杰利觉得那冷光令他想起某种熟悉的事物。他就快要想起过去发生的某一幕,那一瞬间,杰利只觉得差点就能揪出整件案子的症结了。
  “现在说到我的第三个理由。”上校表示,“第三个理由是戴文这个人。戴文是专偷旅馆的窃贼,此人非常狡猾,连警方都拿他没撤,对吧,高朗?不过我总是告诉他,戴文不太会看人。暑假旺季时,像布列特尼和唐强旅馆这种地方,戴文很容易有大丰收。他专偷项链,尤其是珍珠项链。请各位注意这点。”
  爱琳娜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张嘴想说话,却又将话吞回去。
  马奇上校接着说:
  “戴文的问题在于如何将赃货走私到英国,他那边有脱手的管道。他不能亲自把货带在身上,在班德里特这种小地方,他若敢去布伦港,高朗一定会搜遍他全身,所以他得找个共犯,从每季跑来此处游玩的菜鸟年轻人里,挑个人手,找个在牌桌上输到精光的年轻傻子帮他混过海关,藉此赚个千把块钱。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温特先生?”
  “你是说我被他挑上——”
  “是的。”
  “可是,天啊,为什么?我才不要偷渡珍珠项链,这样一辈子就毁了。”
  “如果你需要吃药,偷渡就不会有问题了。”马奇上校指出要点,“戴文不就叫你去拿药嘛。项链会先被拆掉,在每粒珍珠上面包上厚厚的糖衣,制成以假乱真的药丸,然后倒入瓶子或盒子里,再贴上名医开的药方。海关在游客繁忙的旺季不会细查所有人,他们要找的是一名珍珠偷渡客,而不是患了胃病、一脸善良的年轻观光客。”
  爱琳娜·胡德恍然大悟地看着高朗桌上的药盒。
  “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去吃我的药丸!”她看着警长说。警长轻哼一声,“还把我拘留在这里这么久,而且——”
  “小姐,我跟你保证!”高朗先生说,“我们很确定那些药丸没有问题!”他想想又补充说:“而且药丸的数量也不够,不过由于你的药丸是在诊所下班后从贺伯特医生手里拿到的,所以你也得接受调查。陷阱设得很高明吧?我看贺伯特和戴文已联手合作一阵子了。”
  众人全转头看着贺伯特医生。
  他坐得挺直,下巴紧缩在领口里,好像一副要唱歌的样子。他脸上惊疑不定,连嘴巴都半开着,但还是骂不出话来。
  “我们不得不将各位耽搁在这里,”高朗先生继续说,“直到我的手下找到费莉夫人的珍珠为止。夫人的珍珠一星期之前被窃后,便藏在贺伯特医师的诊所里。我再说一遍:歹徒的手法非常高明,若不是戴文自己不小心跟温特先生说漏嘴,也许我们永远查不出端倪。戴文是得意过头了。”他说,“马奇上校认为,就是因为这样,贺伯特医师才决定杀他。”
  贺伯特仍不吭半句话。
  最后,开门的人是杰利·温特。
  “先生,我跟这家伙根本不认识,我想你说得应该是对的。不过,他是怎么杀害戴文的啊?不可能呀?”
  “你记性真差。”马奇上校状甚轻松地说,虽然屋里的气氛丝毫未见缓和,“你忘了那两个皮夹啦?戴文为什么要带两个皮夹?”
  “为什么?”
  “他其实没带。”马奇上校说,眼神盯着贺伯特。
  “咱们这位名医当然是两人之中的首脑了,戴文的门面都是医生帮他充出来的。戴文在赌场里赌的钱,都是贺伯特医生给的。今晚贺伯特在赌场看到戴文时,小心地取走戴文塞在皮夹里的大把钞票,戴文半夜来到医生家门时,口袋里的皮夹其实只剩下几百块钱的佣金而已。
  “贺伯特医师需要那一大叠钞票来安排谋杀,他知道戴文何时会到他家,知道温特先生会紧跟在戴文身后,也知道温特会卷入凶杀案,因而背负罪嫌。贺伯特只要把那一大叠千元大钞拿出来,塞到另一个跟戴文一模一样的皮夹里,就可以栽赃了。”
  “栽赃?”爱琳娜重复说。
  “没错。”马奇上校说道,“胡德小姐的出现,令医生获得意外的不在场证明。他要你在他家楼下等候,自己上楼去‘换衣服’。其实他在戴文快要抵达的前几分钟,悄悄溜到屋顶上——班德里特的屋子大多是平顶的。他从矮墙上俯望四十呎下的胡同,看到自家门阶和上头的灯,将皮夹从矮墙丢出去,让皮夹落在门阶前的人行道上。”
  “各位想呢?”上校继续说,“戴文会怎么做?如果你沿着人行道走,看到一个塞满千元大钞的皮夹躺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杰利·温特在意识中再次看见那条死胡同,他听见雨声哗啦哗啦,看见雨水在门灯前移动发光,以及上空扫过的灯塔光束,他看到志得意满的戴文顿了一下,好像在看什么东西似的——
  “我想……”杰利说,“我会弯下身去捡皮夹。”
  “没错。”上校表示道,“惨案就是这样发生的。你会弯下身,让身体与地面平行。对于站在你上方四十呎、手握尖刀的凶手来说,你的颈背就是最好的靶子。由于刀身比刀柄重,凶手只需松开手指,任刀子坠落,剩下的工作自然就交给重力去运作了。
  “朋友啊,你看着凶手,却对他视而不见。你没看见是因为那面摇摇闪闪、有若银布的雨幕罩在灯前,加上灯塔的光束作祟之故。雨幕掩去了自天而降、闪着银光的尖刀。躲在雨幕后的,就是我们这位居心不良的贺伯特医生,如果他肯开口的话——”
  贺伯特医生怎么也不肯开口。就连被警方带走时依然不发一语。爱琳娜和杰利迎着夏日拂晓,在泛着鱼肚白的天色中步行回家。等两人来到旅馆时,都发现原来他们彼此之间有些共通之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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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网络上最具人气的犯罪推理小说,天涯莲蓬鬼话版区的《第七个读者》和《画像》绝对是其中佼佼者。它们的作者雷米在现实生活中是公安院校的老师,既精通公安业务,也对犯罪心理学有深入的研究。他把多年来的累积化为一个个精彩的心理犯罪故事,用富有冲击力的笔触向读者娓娓道来。其中逻辑演绎的缜密和直达读者灵魂的震撼在中国写手中实不多见。近期,《画像》隆重上市(改名为《心理罪》),我们在祝贺雷米先生的同时,特别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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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看推理小说的各位,还在写推理小说的各位,有谁肯定下一本畅销的本土推理小说何时诞生?  据我所知,畅销一词向来是本土推理可望不可及的。就是近年新出炉的外国推理小说也从未在大陆地区达到过畅销的标准。去年曾风靡全球的《达芬奇密码》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推理小说,至于今年红火的盗墓小说跟推理就更扯不上关系,市面上一些貌似热闹的“推理”——无非是有书商为了增加卖点生拉硬拽牵强附会上去的。  但事实是,“畅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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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提示:读者千万不要在读到一半的时候去猜测凶手到底是谁,因为这注定是徒劳的。    楔子    江都大学后校门外的那片江滩,还是这么幽暗与深邃。江滩靠近公路的这侧,是一片种植得密密麻麻的小树林。几年前的那个三月植树节密植的小树苗,在死亡了百分之八十后,总算存活了剩余的百分之二十,现在也长得有两米多高。可惜缺乏必要的修剪,所有的枝条都横七竖八随心所欲地伸向了各自的方向,把有限的空间占据得密不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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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职业是物理老师,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也具有典型的天蝎座性格,这体现在生活的各个方面。  在房间里的时候,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  若是隔壁来了一个扰人的邻居,或者他们有一只会夜里狂吠的小狗,这是我所不允许的情况。我会在第二天清晨敲开对方的门,微笑地提出意见。如果对方不予理会,我会温和地重复一次。不过直到那人搬走之前,都不会有第三次了。  没人知道我怎么做的,我不需要警察或居委会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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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袭来,拨开沈睿然额前的发,一张俊逸的脸上却嵌了一双迷茫的眼。修长手指快速移动鼠标,展现在沈睿然面前的是一张怪异的照片。  照片上显现出一座悬崖,不高,但却陡峭。峭壁上硬生生地横插了无数木桩,上方还黑压压地覆盖着一个个长方体。  沈睿然按动鼠标,架在木桩上的长方体赫然放大,恰是入殓用的棺木,寥寥十几副,一口一口,呈阶梯式向上攀沿。  悬棺葬虽说奇特,但也并不罕见。令沈睿然震惊的并非这特殊的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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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告篇  四年前一连串复杂离奇的命案,一名精神病人牵涉其中,而他的证词是真是假?左庶四年后接受委托,却被黑暗中的毒藤所缠绕,使他陷入进退两难的深潭之中,一双恶魔的眼睛正在远处注视着他,他究竟能否揭开一具具尸体下的阴谋呢?凶手在密室中布下天罗地网,下一个受害者又将如何死去?所有答案需要读者们凭着无比的勇气和智慧在《屠炭人生》中,细细的挖掘。    序    屠刀上滴下的鲜血,是一行罪恶的黑色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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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题篇】    人物  张甲:主人公,擅长观察和推理。  邹浩:旅客,和张甲结伴而行,导演杨学艺的学生。  杨学艺:《魔幻世纪》导演。  李玉民:副导演。  唐星灿:男主角,人气偶像。  梦影:女主角,人气偶像。  谭希:女配角,新崛起的实力派演员。  丁东:男配角,谭希的好友。  小雪:女化妆师。  许亮采:男化妆师,兼管道具。谭希好友。  古亚洲:剧务。  曹定志:灯光摄影师。  罗长清: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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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到了现在,一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我仍会毛骨悚然。  那是东京大地震发生刚过不久的事!  那天晚上10时过后,天空的样子开始不太对劲,随着台风的呼吼声响,豆大的雨滴哗啦啦地洒落。由于早上见到报纸上写着“台风今天午夜将侵袭帝都”,我一整天在办公室里就坐立难安,很不幸,气象台的预测真的应验。  我会说自己坐立难安是因为当夜12点至凌晨2点必须值夜班,而在暴风雨中值夜班很不好受。这项夜班勤务是约摸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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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读到格致的文章,幽默地讲述她为报知遇之恩,“勉为其难”“搜索枯肠”评论郭诗人的一段往事,不禁掩口偷笑。写郭力家又有何难,他身边随便哪个人,就是扫地大妈,恐怕也能说个三五十行,这人的孤绝可不会让人“理屈词穷”。可若真想写到妙笔生花,既照顾他的精神高度又不落下吹捧之嫌,真的很难。因为某个时刻他可能会以耶稣的眼神告诉你,他内心完满。而你又不能以赞美诗的腔调歌颂他,那就等于拿他当神,赞誉过分。他自给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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